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五·唐纪四十一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七月,凡五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九年甲寅,公元七七四年春,正月,壬寅,田神功薨于京师。

澧朗镇遏使杨猷自澧州沿江而下,擅出境至鄂州,诏听入朝。

猷遂溯汉江而上,复州、郢州皆闭城自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发兵备之。

二月,辛未,徐州军乱,刺史梁乘逾城走。

谏议大夫吴损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虏中。

庚辰,汴宋兵防秋者千五百人,盗库财溃归,田神功薨故也。

己丑,以神功弟神玉知汴宋留后。

癸巳,郭子仪入朝,上言:“朔方,国之北门,中间战士耗散,什才有一。

今吐蕃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势强十倍。

愿更于诸道各发精卒,成四、五万人,则制胜之道必矣。

” 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

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戊午,以澧朗镇遏使杨猷为洮州刺史、陇右节度兵马使。

夏,四月,甲申,郭子仪辞还邠州,复为上言边事,至涕泗交流。

壬辰,赦天下。

五月,丙午,杨猷自澧州入朝。

泾原节度使马璘入朝,讽将士为己表求平章事。

丙寅,以璘为左仆射。

六月,卢龙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

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

癸未,兴善寺胡僧不空卒,赠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赐爵肃国公,谥曰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京师旱,京兆尹黎幹作土龙祈雨,自与巫觋更舞。

弥月不雨,又祷于文宣王。

上闻之,命撤土龙,减膳节用。

秋,七月,戊午,雨。

硃泚入朝,至蔚州,有疾,诸将请还,俟间而行。

泚曰:“死则舆尸而前!

”诸将不敢复言。

九月,庚子,至京师,士民观者如堵。

辛丑,宴泚及将士于延英殿,犒赏之盛,近时未有。

壬寅,回纥擅出鸿胪寺,白昼杀人,有司擒之。

上释不问。

甲辰,命郭子仪、李抱玉、马璘、硃泚分统诸道防秋之兵。

冬,十月,壬申,信王瑝薨。

乙亥,梁王璿薨。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大历十年乙卯,公元七七五年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

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

崿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

辛丑,郭子仪入朝。

壬寅,寿王瑁薨。

乙巳,硃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

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

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

乙卯,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数万于西山,斩首万级,捕虏数千人。

丙辰,诏:“诸道兵有逃亡者,非承制敕,无得辄召募。

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

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

辛未,立皇子述为睦王,逾为郴王,连为恩王,遘为鄜王,迅为随王,造为欣王,暹为韶王,运为嘉王,遇为端王,遹为循王,通为恭王,达为原王,逸为雅王。

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

河阳三城使常休明,苛刻少恩。

其军士防秋者归,休明出城劳之,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

军士奉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

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三月,甲午朔,陕州军乱,逐兵马使赵令珍。

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乃得脱去。

军士大掠库物。

会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过陕,上命忠臣按之。

将士畏忠臣兵威,不敢动。

忠臣设棘围,令军士匿名投库物,一日,获万缗,尽以给其从兵为赏。

乙巳,薛萼、常休明皆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

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

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

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

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

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

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

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硃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

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

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

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

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

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

承嗣烧辎重而遁。

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

辛巳,郭子仪还邠州。

子仪尝奏除州县官一人,不报,僚佐相谓曰:“以令公勋德,奏一属吏而不从,何宰相之不知体!

”子仪闻之,谓僚佐曰:“自兵兴以来,方镇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从之。

此无他,乃疑之也。

今子仪所奏事,人主以其不可行而置之,是不以武臣相待而亲厚之也。

诸君可贺矣,又何怪焉!

”闻者皆服。

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戊申,回纥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万年狱。

其酋长赤心驰入县狱,斫伤狱吏,劫囚而去。

上亦不问。

壬子,吐蕃寇临泾,癸丑,寇陇州及普润,大掠人畜而去。

百官往往遣家属出城窜匿。

丙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奏破吐蕃于义宁。

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

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

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

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度河,屯阳武。

宝臣与硃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

宝臣不能克。

吐蕃寇泾州,泾原节度使马璘破之于百里城。

戊午,命卢龙节度使硃泚出镇奉天行营。

冬,十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

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至京师。

斩之。

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

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

”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

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

正己悦,遂按兵不进。

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

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

将还,宝臣诣其馆,遣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

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

”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

”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王气,宝臣掘而得之。

又令客说之曰:“公与硃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

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

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

”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硃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

”滔与之。

宝臣置于射堂,与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

”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

”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

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

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

”宝臣惭怒而退。

宝臣既与硃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丙寅,贵妃独孤氏薨,丁卯,追谥贞懿皇后。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为将,讨哥舒晃。

瑶以大军当其冲,冕自间道轻入,丁未,克广州,斩哥舒晃及其党万馀人。

嗣恭之讨晃也,容管经略使王翃遣将将兵助之。

西原贼帅覃问乘虚袭容州,翃伏兵击擒之。

十二月,回纥千骑寇夏州,州将梁荣宗破之于乌水。

郭子仪遣兵三千救夏州,回纥遁去。

元载、王缙奏魏州盐贵,请禁盐入其境以困之。

上不许,曰:“承嗣负朕,百姓何罪!

” 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大历十一年丙辰,公元七七六年春,正月,壬辰,遣谏议大夫杜亚使魏州宣慰。

辛亥,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四节度及突厥、吐谷浑、氐、羌群蛮众二十馀万,斩首万馀级。

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

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辛巳,增朔方五城戍兵,以备回纥。

三月,戊子,河阳军乱,逐监军冉庭兰出城,大掠三日。

庭兰成备而入,诛乱者数十人,乃定。

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

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

癸巳,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

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

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

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

吐蕃寇石门,入长泽川。

八月,丙寅,加卢龙节度使硃泚同平章事。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

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

宋州牙门将刘昌遣曾神表潜说僧惠。

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

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

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

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

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

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

奈何自弃功名!

”坚壁不动。

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

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

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

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

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

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

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

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

重倩,本奚也。

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

忠臣入城,果专其功。

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

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

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

泾原节度使马璘疾亟,以行军司马段秀实知节度事,付以后事。

秀实严兵以备非常,丙申,璘薨,军中奔哭者数千人。

喧咽门屏,秀实悉不听入。

命押牙马頔治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妻妾子孙位于堂,宗族位于庭,将佐位于前,牙士卒哭于营伍,百姓各守其家。

有离立偶语于衢路,辄执而囚之。

非护丧从行者无得远送。

致祭拜哭,皆有仪节,送丧近远,皆有定处,违者以军法从事。

都虞候史廷幹、兵马使崔珍、十将张景华谋因丧作乱,秀实知之,奏廷幹入宿卫,徙珍屯灵台,补景华外职,不戮一人,军府晏然。

璘家富有无算,治第京师,甲于勋贵,中堂费二十万缗,他室所减无几,其子孙无行,家资寻尽。

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

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大历十二年丁巳,公元七七七年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癸亥,以河东行军司马鲍防为河东节度使。

防,襄州人也。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复命讨之。

承嗣乃复上表谢罪。

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

载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缙弟、妹及尼出入者,争纳贿赂。

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进者,不结其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无由自达。

上含容累年,载、缙不悛。

上欲诛之,恐左右漏泄,无可与言者,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之。

凑,上之舅也。

会有告载、缙夜醮图为不轨者,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

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

是日,先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

载请主者:“愿得快死!

”主者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

”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

王缙初亦赐自尽,刘晏谓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况大臣乎!

且法有首从,宜更禀进止。

”涵等从之。

上乃贬缙括州刺史。

载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诛。

有司籍载家财,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夏,四月,壬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

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

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

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

十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癸未,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馀人,皆载党也。

炎,凤翔人。

载常引有文学才望者一人亲厚之,异日欲以代己,故炎及于贬。

洄,滉之弟。

会,南阳人也。

上初欲尽诛炎等,吴凑谏救百端,始贬官。

丁酉,吐蕃寇黎、雅州。

西川节度使崔宁击破之。

元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

杨绾、常衮奏京官俸太薄。

己酉,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万六千馀缗。

五月,辛亥,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

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

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

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

自兵兴以来,州县官俸给不一,重以元载、王缙随情徇私,刺史月给或至千缗、或数十缗,至是,始定节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禄,掊多益寡,上下有叙,法制粗立。

庚午,上遣中使发元载祖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家庙,焚其木主。

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

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璘横于乡里。

及英倩下狱,英璘遂据险作乱。

上发禁兵讨之,乙巳,金州刺史孙道平击擒之。

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秋,七月,己巳,薨。

上痛悼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 八月,癸未,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氏。

元载、王缙之为相也,上日赐以内厨御馔,可食十人,遂为故事。

癸卯,常衮与硃泚上言:“餐钱已多,乞停赐馔。

”许之。

衮又欲辞堂封,同列不可而止。

时人讽衮,以为“朝廷厚禄,所以养贤,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

” 臣光曰:“君子耻食浮于人。

衮之辞禄,廉耻存焉,与夫固位贪禄者,不犹愈乎!

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如衮者,亦未可以深讥也。

杨绾、常衮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上即日召还。

甲辰,以为刑部尚书。

绾、衮又荐淮南判官汲人关播,擢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以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

秀实军令简约,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公会,未尝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众军于原州北长泽监,己巳,破方渠,入拔谷。

郭子仪使裨将李怀光救之,吐蕃退。

庚午,吐蕃寇坊州。

冬,十月,乙酉,西川节度使崔宁奏大破吐蕃于望汉城。

先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

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丁亥,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

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义兴蒋镇往视之。

吐蕃寇盐、夏州,又寇长武。

郭子仪遣将拒却之。

以永平军押牙匡城刘洽为宋州刺史。

仍以宋、泗二州隶永平军。

京兆尹黎幹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幹不实。

上命御史按视,丁未,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

”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

御史赵计奏与澡同。

上曰“霖雨溥溥,岂得渭南独无!

”更命御史硃敖视之,损三千馀顷。

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

”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十一月,壬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奏破吐蕃万馀众于岷州。

内辰,蒋镇还,奏“瑞盐实如韩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

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

时人丑之。

十二月,丙戌,硃泚自泾州还京师。

丁亥,崔宁奏破吐蕃十馀万众,斩首八千馀级。

庚子,以硃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

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

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

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籓皆畏之。

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

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

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

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

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

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七七八年春,正月,辛酉,敕毁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

升平公主有二硙,入见于上,请存之。

上曰:“吾欲以利苍主,汝识吾意,当为众先。

”公主即日毁之。

戊辰,回纥寇太原,河东押牙泗水李自良曰:“回纥精锐远来求斗,难与争锋。

不如筑二垒于归路,以兵戍之。

虏至,坚壁勿与战,彼师老自归,乃出军乘之。

二垒抗其前,大军蹙其后,无不捷矣。

”留后鲍防不从,遣大将焦伯瑜等逆战。

癸酉,遇虏于阳曲,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

回纥纵兵大掠。

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击破之于羊武谷,乃引去。

上引去。

上亦不问回纥入寇之故,待之如初。

己亥,吐蕃遣其将马重英帅众四万寇灵州,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以弊屯田。

三月,甲戌,回纥使还,过河中,朔方军士掠其辎重,因大掠坊市。

夏,四月,甲辰,吐蕃寇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六月,戊戌,陇右节度使硃泚献猫鼠同乳不相害者以为瑞。

常衮帅百官称贺。

中书舍人崔祐甫独不贺,曰:“物反常为妖,猫捕鼠,乃其职也,今同乳,妖也。

何乃贺为!

宜戒法吏之不察奸、边吏之不御寇者,以承天意。

”上嘉之。

祐甫,沔之子也。

秋,七月,壬子,以祐甫知吏部选事。

祐甫数以公事与常衮争,由是恶之。

戊午,郭子仪奏以回纥犹在塞上,边人恐惧,请遣邠州刺史浑瑊将兵镇振武军,从之。

回纥始去。

辛未,吐蕃将马重英二万众寇盐、庆二州,郭子仪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却之。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吐蕃二万众寇银、麟州、略党项杂畜,郭子仪遣李怀光等击破之。

上悼念贞懿皇后不已,殡于内殿,累年不忍葬。

丁酉,始葬于庄陵。

九月,庚午,吐蕃万骑下青石岭,逼泾州。

诏郭子仪、硃泚与段秀实共却之。

冬,十二月,丙戌,以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知三铨及使职如故。

郭子仪入朝,命判官京兆杜黄裳主留务。

李怀光阴谋代子仪,矫为诏书,欲诛大将温儒雅等。

黄裳察其诈,以诘怀光。

怀光流汗伏罪。

于是诸将之难制者,黄裳矫子仪之命,皆出之于外,军府乃安。

以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上召江西判官李泌入见,语以元载事,曰:“与卿别八年,乃能除此贼。

赖太子发其阴谋,不然,几不见卿。

”对曰:“臣昔日固尝言之。

陛下知群臣有不善,则去之。

含容太过,故至于此。

”上曰:“事亦应十全,不可轻发。

”上因言:“朕面属卿于路嗣恭,而嗣恭取载意,奏卿为虔州别驾。

嗣恭初平岭南,献琉璃盘,径九寸,朕以为至宝。

及破载家,得嗣恭所遗载琉璃盘,径尺。

俟其至,当与卿议之。

”泌曰:“嗣恭为人,小心,善事人,畏权势,精勤吏事而不知大体。

昔为县令,有能名。

陛下未暇知之,而为载所用,故为之尽力。

陛下诚知而用之,彼亦为陛下尽力矣。

虔州别驾,臣自欲之,非其罪也。

且嗣恭新立大功,陛下岂得以一琉璃盘罪之邪!

”上意乃解,以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以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刚率,谓其以武人轻己,衔之。

孔目官吴曜为子仪所任,因而构之。

子仪怒,诬奏昙扇动军众,诛之。

掌书记高郢力争之,子仪不听,奏贬郢猗氏丞。

既而僚佐多以病求去,子仪悔之,悉荐之于朝,曰:“吴曜误我。

”遂逐之。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春,正月,壬戌,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

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

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

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

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

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

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

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

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

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颖二州,徙镇汴州。

辛酉,以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知府事。

河东副元帅留后部将凌正暴横,翃抑之。

正与其徒乘夜作乱,翃知之,故缩漏水数刻以差其期,贼惊,溃走,擒正,诛之,军府乃安。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

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癸卯,上始有疾,辛酉,制皇太子监国。

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

癸亥,德宗即位,在谅阴中,动遵礼法。

尝召韩王迥食,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常衮性刚急,为政苛细,不合众心。

时群臣朝夕临,衮哭委顿,从吏或扶之。

中书舍人崔祐甫指以示众曰:“臣哭君前,有扶礼乎!

”衮闻,益恨之。

会议群臣丧服,衮以为:“礼,臣为君斩衰三年。

汉文帝权制,犹三十六日。

高宗以来,皆遵汉制。

及玄宗、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

今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

’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群臣亦当如之。

”祐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

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百执事,孰非吏人!

皆应三日释服。

”相与力争,声色陵厉。

衮不能堪。

乃奏祐甫率情变礼,请贬潮州刺史。

上以为太重,闰月,壬申,贬祐甫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之世,天下务殷,宰相常有数人,更直决事,或休沐各归私第,诏直事者代署其名而奏之,自是踵为故事。

时郭子仪、硃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祐甫。

祐甫既贬,二人表言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今云非罪,何也?

”二人对,初不知。

上初即位,以衮为欺罔,大骇。

甲戌,百官衰绖,序立于月华门,有制,贬衮为潮州刺史,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闻者震悚。

祐甫至昭应而还。

既而群臣丧服竟用衮议。

上时居谅阴,庶政皆委于祐甫,所言无不允。

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诸将竞论功赏,故官爵不能无滥。

及永泰以来,天下稍平,而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属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等,皆如所欲而去。

及常衮为相,思革其弊,杜绝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与。

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

崔祐甫代之,欲收时望,推荐引拔,常无虚日。

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

上尝谓佑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

”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

”上以为然。

臣光曰:臣闻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为察。

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

苟贤矣,以亲故而舍之,亦非公也。

夫天下之贤,固非一人所能尽也,若必待素识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遗亦多矣。

古之为相者则不然,举之以众,取之以公。

众曰贤矣,己虽不知其详,姑用之,待其无功,然后退之,有功则进之。

所举得其人则赏之,非其人则罚之。

进退赏罚,皆众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发之私于其间。

苟推是心以行之,又何遗贤旷官之足病哉!

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又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关内支度、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

甲申,诏尊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增实封满二千户,月给千五百人粮、二百马食,子弟、诸婿迁官者十馀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

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丙戌,诏曰:“泽州刺史李鷃上《庆云图》。

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

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无得上献。

”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上令分给所在充军储。

先是,诸国屡献驯象,凡四十有二,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

”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

又出宫女数百人。

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

”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

河东承百井之败,骑士单弱,燧悉召牧马厮役,得数千人,教之数月,皆为精骑。

造甲必为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

又造战车,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陈,或塞险以遏奔冲。

器械无不精利。

居一年,得选兵三万。

辟兗州人张建封为判官,署李自良代州刺史,委任之。

兵部侍郎黎幹,狡险谀佞,与宦官特进刘忠翼相亲善。

忠翼本名清潭,恃宠贪纵。

二人皆为众所恶。

时人或言幹、忠翼尝劝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妃子韩王迥为太子。

上即位,幹密乘舆诣忠翼谋事。

事觉,丙申、幹、忠翼并除名长流,至蓝田,赐死。

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为太常卿,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

先是晏、滉分掌天下财赋,晏掌河南、山南、江淮、岭南,滉掌关内,河东、剑南,至是,晏始兼之。

上素闻滉掊克过甚,故罢其利权,寻出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

大历末,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太半。

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六月,己亥朔,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并同平章事。

诏:“天下冤滞,州府不为理,听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日于朝堂受词。

推决尚未尽者,听挝登闻鼓。

自今无得复奏置寺观及请度僧尼。

”于是挝登闻鼓者甚众。

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以为:“讼者所争皆细故,若天子一一亲之,则安用吏理乎!

”上乃悉归之有司。

制:“应山陵制度,务从优厚,当竭帑藏以供其费。

”刑部员外郎令孤峘上疏谏,其略曰:“臣伏读遗诏,务从俭约,若制度优厚,岂顾命之意邪!

”上答诏,略曰:“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美,敢不闻义而徙!

”峘,德棻之玄孙也。

庚子,立皇子诵为宣王,谟为舒王,谌为通王,谅为虔王,详为肃王。

乙巳,立皇弟乃为益王,傀为蜀王。

丙午,举先天事故,六品以上清望官,虽非供奉、侍卫之官,日令二人更直待制,以备顾问。

庚戌,以硃泚为凤翔尹。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不禁其求取。

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

妃惧,遽以私物偿之。

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

宰相尝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

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

上素知其弊。

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

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

上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

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甲子,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以司农卿白琇珪代之,更名志贞。

驾鹤典禁兵十馀年,权行中外,诏下,上恐其生变。

崔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久之,琇珪已视事矣。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

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

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

又诸道闻之,知朝廷不重货财。

上悦,从之。

正己大惭服。

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秋,七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

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

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

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

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

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

”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

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

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

初,代宗之世,事多留滞,四夷使者及四方奏计,或连岁不遣,乃于右银台门置客省以处之。

及上书言事孟浪者、失职未叙者,亦置其中,动经十岁。

常有数百人,并部曲、畜产动以千计,度支廪给,其费甚广。

上悉命疏理,拘者出之,事竟者遣之,当叙者任之,岁省谷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

初,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坦屋高下,犹存制度,然李靖家庙已为杨氏马厩矣。

及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大臣、将帅、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

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仍命马氏献其园,隶宫司,谓之奉成园。

癸丑,减常贡宫中服用锦千匹、服玩数千事。

庚辰,诏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无得效华人。

先是回纥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县官日给饔饩,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

或衣华服,诱取妻妾,故禁之。

辛卯,罢天下榷酒收利。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河中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涉入禁中,事无大小皆咨之。

明日,置于翰林为学士,亲重无比。

乙未,以涉为右散骑常侍,仍为学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六·唐纪四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协洽八月,尽重光作噩五月,凡一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八月,甲辰,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怀州刺史乔琳为御史大夫,并同平章事。

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迁谪中用之。

琳,太原人,性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涉言而用之。

闻者无不骇愕。

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

俘获其人,皆配江、岭。

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

今选曹皆不及焉。

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词、俯仰而已。

夫安行徐言,非德也。

丽藻芳翰,非才也。

累资积考,非劳也。

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

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

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

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

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

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

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夫如是,则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

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试职于州郡。

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命官出于吏曹,不敢废也。

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

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

黎庶徒弊,谁任其咎!

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

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

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

盖人物浩浩,不可得而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

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七全。

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于州县耳。

利害之理,较然可观。

曏令诸使僚佐尽受于选曹,则安能镇方隅之重,理财赋之殷乎!

”既济,吴人也。

初,衡州刺史曹王皋有治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疾之,陷以法,贬潮州刺史。

时杨炎在道州,知其直,及入相,复擢为衡州刺史。

始,皋之遭诬在治,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即贬于潮,以迁入贺。

及是,然后跪谢告实。

皋,明之玄孙也。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既代郭子仪,邠府宿将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李光逸功名素出怀光右,皆怏怏不服。

怀光发兵防秋,屯长武城,军期进退,不时应令。

监军翟文秀劝怀光奏令宿卫,怀光遣之,既离营,使人追捕,诬以它罪,且曰:“黄萯之败,职尔之由!

”尽杀之。

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崔宁,在蜀十馀年,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

至是,入朝,加司空,兼山陵使。

南诏王阁罗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

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

”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

上忧之,趣宁归镇。

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

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

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

今虽遣之,必恐无功。

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

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

愿陛下熟察。

”上曰:“然则奈何?

”对曰:“请留宁,发硃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

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

”上曰:“善。

”遂留宁。

初,马璘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

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

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

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

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

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

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

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

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上用法严,百官震悚。

以山陵近,禁人屠宰。

郭子仪之隶人潜杀羊,载以入城,右金吾将军裴谞奏之。

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大功,君独不为之地乎?

”谞曰:“此乃吾所以为之地也。

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威权不足畏也。

如此,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 己酉,葬睿文孝武皇帝于元陵。

庙号代宗。

将发引,上送之,见辒辌车不当驰道,稍指丁未之间,问其故,有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不敢冲也。

”上哭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乎!

”命改辕直午而行。

肃宗、代宗皆喜阴阳鬼神,事无大小,必谋之卜祝,故王屿、黎幹以左道得进。

上雅不之信,山陵但取七月之期,事集而发,不复择日。

十一月,丁丑,以晋州刺史韩滉为苏州刺史、浙江东、西观察使。

乔琳衰老耳聩,上或时访问,应对失次,所谋议复疏阔。

壬午,以琳为工部尚书,罢政事。

上由是疏张涉。

杨炎既留崔宁,二人由是交恶。

炎托以北边须大臣镇抚,癸巳,以京畿观察使崔宁为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镇坊州。

以荆南节度使张延赏为西川节度使。

又以灵盐节度都虞侯醴泉杜希全知灵、盐州留后。

代州刺史张光晟知单于、振武等城、绥、银、麟、胜州留后。

延州刺史李建徽知鄜、坊、丹州留后。

时宁既出镇,不当更置留后,炎欲夺宁权,且窥其所为,令三人皆得自奏事,仍讽之使伺宁过失。

十二月,乙卯,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

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故久不出。

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校其赢缩,殆二十年。

宦官领其事者三百馀员,皆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

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

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

请出之以归有司。

度宫中岁用几何,量数奉入,不敢有乏。

如此,然后可以为政。

”上即日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一用旧式,岁于数中择精好者三、五千匹,进入大盈。

”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丙寅晦,日有食之。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

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

”上曰:“朕比以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

”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

”上悦。

崔祐甫有疾,上令肩舆入中书,或休假在第,大事令中使咨决。

德宗神武孝文皇帝一◎建中元年庚申,公元七八零年春,正月,丁卯朔,改元。

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

赦天下。

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使、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

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

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

玄宗之末,版籍浸坏,多非其实。

及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

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

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

吏因缘蚕食,民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

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

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

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

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

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

元载之死,晏有力焉。

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

又有风言晏尝密表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者。

杨炎为宰相,欲为元载报仇,因为上流涕言:“晏与黎幹、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

”崔祐甫言:“兹事暖昧,陛下已旷然大赦,不当复究寻虚语。

”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

”上从之。

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

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七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

悦阳顺命,如符罢之。

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

”众大哭。

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

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崔祐甫以疾,多不视事。

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仇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又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

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

”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

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

京兆尹严郢奏:“案朔方五城,旧屯沃饶之地,自丧乱以来,人功不及,因致荒废,十不耕一。

若力可垦辟,不俟浚渠。

今发两京、关辅人于丰州浚渠营田,计所得不补所费,而关辅之人不免流散,是虚畿甸而无益军储也。

”疏奏,不报。

既而陵阳渠竟不成,弃之。

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硃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

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

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

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

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

吾属何罪而至此乎!

”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

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

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

”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段秀实为帅,不则硃泚。

癸亥,以硃泚兼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三月,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张涉受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金,事觉。

上怒,欲置于法。

时李忠臣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请,言于上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犯法,以臣愚观之,非先生之过也。

”上意解,辛未,放涉归田里。

辛京杲以私忿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

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

”上问其故。

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皆战死,独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为当死久矣。

”上悯然,左迁京杲诸王傅。

忠臣乘机救人,多此类。

杨炎罢度支、转运使,命金部、仓部代之。

既而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总领。

癸巳,复以谏议大夫韩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万年杜佑权江、淮水陆转运使,皆如旧制。

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

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

上命硃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

”吐蕃大悦,除道迎伦。

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

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

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

”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

击以示威,归以示信。

威信不立,何以怀远!

”悉命归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

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

癸丑,上生日,四方贡献皆不受。

李正己、田悦各献缣三万匹,上悉归之度支以代租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

乙酉,复遣伦使吐蕃。

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

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硃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

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

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

”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籓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

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

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

”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

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

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

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

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

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

正己益惧。

六月,甲午朔,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

”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

及有功于唐,唐赐遗甚厚,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

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

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

九姓胡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

登里从之,欲举国入寇。

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曰:“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

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

”登里不听。

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遣其臣聿达干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籓臣,垂发不剪,以待册命。

乙卯,命京兆少尹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贼帅王国良降。

国良本湖南牙将,观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冈,以扞西原蛮。

京杲贪暴,国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

国良惧,据县叛,与西原蛮合,聚众千人,侵掠州县,濒湖千里,咸被其害。

诏荆、黔、洪、桂诸道合兵讨之,连年不能克。

及曹王皋为湖南观察使,曰:“驱疲,诛反仄,非策之得者也。

”乃遗国良书,言:“将军非敢为逆,欲救死耳。

我与将军俱为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湔洗,何心复加兵刃于将军乎!

将军遇我,不速降,后悔无及!

”国良且喜且惧,遣使乞降,犹疑未决。

皋乃假为使者,从一骑,越五百里,抵国良壁,鞭其门,大呼曰:“我曹王也,来受降!

”举军大惊。

国良趋出,迎拜请罪。

皋执其手,约为兄弟,尽焚攻守之具,散其众,使还农。

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辛巳,遥尊上母沈氏为皇太后。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硃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

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

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什亡八九,州县多为籓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每岁犯边,所在宿重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晏。

晏初为转运使,独领陕东诸道,陕西皆度支领之,末年兼领,未几而罢。

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

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司,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

常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

至于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

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

”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

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

”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终莫能逮。

其属官虽居数千里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语言,无敢欺绐。

当时权贵,或以亲故属之者,晏亦应之,使俸给多少,迁次缓速,皆如其志,然无得亲职事。

其场院要剧之官,必尽一时之选。

故晏没之后,掌财赋有声者,多晏之故吏也。

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

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

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

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

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

在晏所统则增,非晏所统则不增也。

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

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

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

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

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馀州县不复置官。

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

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

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馀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

其河东盐利,不过八十万缗,而价复贵于海盐。

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

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

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馀万斛,无斗升沉覆者。

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其人。

数运之后,无不斑白者。

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

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

”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

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

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

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

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

”其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

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馀,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

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不使留宿,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后张光晟杀回纥使者突董等九百馀人。

突董者,武义可汗之叔父也。

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

上即位,命突董尽帅其徒归国,辎重甚盛。

至振武,留数月,厚求资给,日食肉千斤,他物称是,纵樵牧者暴践果稼,振武人苦之。

光晟欲杀回纥,取其辎重,而畏其众强,未敢发。

九姓胡闻其种族为新可汗所诛,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

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归,乃密献策于光晟,请杀回纥。

光晟喜其党类自离,许之。

上以陕州之辱,心恨回纥。

光晟知上旨,乃奏称:“回纥本种非多,所辅以强者,群胡耳。

今闻其自相鱼肉,顿莫贺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国相、梅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国未定。

彼无财则不能使其众,陛下不乘此际除之,乃归其人,与之财,正所谓借寇兵赍盗粮者也。

请杀之。

”三奏,上不许。

光晟乃使副将过其馆门,故不为礼。

突董怒,执而鞭之数十。

光晟勒兵掩击,并群胡尽杀之,聚为京观。

独留二胡,使归国为证,曰:“回纥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故先事诛之。

”上征光晟为右金吾将军,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币。

回纥请得专杀者以复仇,上为之贬光晟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硃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

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

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丑,诏赠太后父、祖、兄、弟官,及自馀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

中使以马负而赐之。

九月,壬午,将作奏宣政殿廊坏,十月魁冈,未可修。

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则吉矣。

安问时日!

”即命修之。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

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

惟江西观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

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

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发之。

冬,十月,己亥,贬连山尉。

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不敢放纵。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

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期罔邪!

”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书舍人高参请分遣诸沈访求太后,庚寅,以睦王述为奉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又命诸沈四人为判官,与中使分行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制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访以时政得失,远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妇不答。

上命礼官定公主拜见舅、姑及婿之诸父、兄、姊之仪,舅、姑坐受于中堂,诸父、兄、姊立受于东序,如家人礼。

有县主将嫁,择用丁丑。

是日,上之从父妹卒,命罢之。

有司奏:“供张已备,且殇服不足废事。

”上曰:“尔爱其费,我爱其礼。

”卒罢之。

至德以来,国家多事,公主、郡、县主多不以时嫁。

有华发者,虽居禁中,或十年不见天子。

上始引见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

所赍小大之物,必经心目。

己卯、庚辰二日,嫁岳阳等凡十一县主。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

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饮明思等入贡。

是岁,册太子母王氏为淑妃。

天下税户三百八万五千七十六,籍后七十六万八千馀人,税钱一千八十九万八千馀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馀斛。

◎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

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

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

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

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

”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

”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

”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

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

故孝忠、武俊独得全。

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

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

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

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

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

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

代宗从之。

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

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

或谏曰:“惟岳己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

”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

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

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

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

”竟不许。

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

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

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

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

”因称病卧家。

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

”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节庶几可得。

”惟岳然之,使真草奏。

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

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

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

”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病杜门。

憔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

从政往见憔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

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

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

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

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

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

又,相公与幽州有隙,硃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

滔与吾击析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

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

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

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

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

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

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

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

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

”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

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病。

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

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

惟岳遣王它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

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

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

”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

”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

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颖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

以泗州隶淮南。

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

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养女嫠居东京,颇能言宫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为沈太后,诣使者具言其状。

上闻之,惊喜。

时沈氏故老已尽,无识太后者,上遣宦官、宫人征验视之,年状颇同,宦官、宫人不审识太后,皆言是。

高氏辞称实非太后,验视者益疑之,强迎入居上阳宫。

上发宫女百馀人,赍乘舆御物就上阳宫供奉。

左右诱谕百方,高氏心动,乃自言是。

验视者走马入奏,上大喜。

二月,辛卯,上以偶日御殿,群臣皆入贺。

诏有司草仪奉迎。

高氏弟承悦在长安,恐不言,久获罪,遽自言本末。

上命力士养孙樊景超往覆视,景超见高氏居内殿,以太后自处,左右侍卫甚严。

景超谓高氏曰:“姑何自置身于俎上!

”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声曰:“有诏,太后诈伪,左右可下。

”左右皆下殿。

高氏乃曰:“吾为人所强,非己出也。

”以牛车载还其家。

上恐后人不复敢言太后,皆不之罪,曰:“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

”自是四方称得太后者数四,皆非是,而真太后竟不知所之。

御史中丞卢杞,弈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

上悦之,丁未,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

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

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

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

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

”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

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

杞蕞陋,无文学,炎轻之,多托疾不与会食。

杞亦恨之。

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殿直学士,亲任之。

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振武节度使彭令芳苛虐,监军刘惠光贪婪。

乙卯,军士共杀之。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人戍关东。

上御望春楼宴劳将士,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

苟未捷,勿饮酒。

’故不敢奉诏。

”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

上深叹美,赐书劳之。

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于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为振武军使、镇北、绥、银等州留后。

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

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

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

”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

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

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

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

至襄州,崇义恶之。

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

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指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它使。

”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

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军兴,增商税为什一。

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

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

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

”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

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

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崿而疏之。

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

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

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

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

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

”诸将恶其异己,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七·唐纪四十三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六月,尽玄黓阉茂,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六月,庚寅,以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滉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名其军曰镇海。

张著至襄阳,梁崇义益惧,陈兵而见之。

蔺杲得诏不敢发,驰见崇义,请命。

崇义对著号泣,竟不受诏。

著复命。

癸巳,进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之。

杨炎谏曰:“希烈为董秦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

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屈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

”上不听。

炎固争之,上益不平。

荆南牙门将吴少诚以取梁崇义之策干李希烈,希烈以少诚为前锋。

少诚,幽州潞人也。

时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路皆绝,人心震恐。

江、淮进奉船千馀艘,泊涡口不敢进。

上以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

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

辛丑,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

子仪为上将,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谗谤百端。

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由是谗谤不行。

尝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年矣!

”李灵曜据汴州作乱,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惟子仪物不敢近,遣兵卫送出境。

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钱二万缗,私产不在焉。

府库珍货山积。

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

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辩,颔之而已。

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辈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

其将佐至大官、为名臣者甚众。

壬子,以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割东畿五县隶焉。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帅将士闭境拒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馀年。

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

秋,七月,戊午朔,加元忠北庭大都护,赐爵宁塞郡王。

以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赐爵武威郡王。

将士皆迁七资。

元忠姓名,朝廷所赐也,本姓曹,名令忠。

昕,子仪弟之子也。

李希烈以久雨未进军,上怪之,卢杞密言于上曰:“希烈迁延,以杨炎故也。

陛下何爱炎一日之名而堕大功?

不若暂免炎相以悦之。

事平复用,无伤也。

”上以为然。

庚申,以炎为左仆射,罢政事。

以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镒,齐丘之子也。

以朔方节度使崔宁为右仆射。

丙子,赠故伊州刺史袁光庭工部尚书。

光庭天宝末为伊州刺史,吐蕃陷河、陇,光庭坚守累年,吐蕃百方诱之,不下。

粮竭兵尽,城且陷,光庭先杀妻子,然后自焚。

郭昕使至,朝廷始知之,故赠官。

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朔方节度使。

癸未,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大破田悦于临洺。

时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府库竭,士卒多死伤。

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群守战甚苦,伾家无它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

”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

”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将步骑二万与抱真讨悦,又遣李晟将神策兵与之俱。

又诏幽州留后硃滔讨惟岳。

燧等军未出险,先遣使持书谕悦,为好语。

悦谓燧畏之,不设备,又与抱真合兵八万,东下壶关,军于邯郸,击悦支军,破之。

悦方急攻临洺,分李惟岳兵五千助杨朝光。

明日,燧等进攻朝光栅,悦将万馀人救之,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御之于双冈,令之曰:“悦得过,必斩尔!

”自良等力战,悦军却。

燧推火车焚朝光栅,斩朝光,获首虏五千馀级。

居五日,燧等进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凡百馀合,悦兵大败,斩首万馀级。

悦引兵夜遁,邢州围亦解。

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纳秘之,擅领军务。

悦求救于纳及李惟岳,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

悦收合散卒,得二万馀人,军于洹水。

淄青军其东,成德军其西,首尾相应。

马燧帅诸军进屯鄴,奏求河阳兵自助。

诏河阳节度使李艽将兵会之。

八月,李纳始发丧,奏请袭父位,上不许。

梁崇义发兵至江陵,至四望,大败而归,乃收兵襄、邓。

李希烈引军循汉而上,与诸道兵会。

崇义遣其将翟晖、杜少诚逆战于蛮水,希烈大破之。

追至疏口,又破之。

二将请降,希烈使将其众先入襄阳慰谕军民。

崇义闭城拒守,守者开门争出,不可禁。

崇义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范阳节度使硃滔将讨李惟岳,军于莫州。

张孝忠将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说孝忠曰:“惟岳乳臭儿,敢拒朝命。

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淮宁李仆射克襄阳,计河南诸军,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伫立而须也。

使君诚能首举易州以归朝廷,则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转祸为福之策也。

”孝忠然之,遣牙官程华诣滔,遣录事参军董稹奉表诣阙,滔又上表荐之。

上悦。

九月,辛酉,以孝忠为成德节度使。

命惟岳护丧归朝,惟岳不从。

孝忠德滔,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结。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

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上对朝士亟称其忠。

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

但恐有功之后,偃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耳。

”上不以为然。

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为己有,上乃思承言。

时承为河中尹,甲子,以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请单骑赴镇。

至襄阳,希烈置之外馆,迫胁万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阖境所有而去。

承治之期年,军府稍完。

希烈留牙将于襄州,守其所掠财,由是数有使者往来。

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来许、蔡,厚结希烈腹心周曾等,与之阴图希烈。

初,萧嵩家庙临曲江,玄宗以娱游之地,非神灵所宅,命徙之。

杨炎为相,恶京兆尹严郢,左迁大理卿。

卢杞欲陷炎,引郢为御史大夫。

先是,炎将营家庙,有宅在东都,凭河南尹赵惠伯卖之,惠伯买以为官廨,郢按之,以为有羡利。

杞召大理正田晋议法,晋以为:“律,监临官市买有羡利,以乞取论,当夺官。

”杞怒,贬晋衡州司马。

更召它吏议法,以为:“监主自盗,罪当绞。

”炎庙正直萧嵩庙地,杞因谮炎,云“兹地有王气,故玄宗令嵩徙之。

炎有异志,故于其地建庙。

”冬,十月,乙未,炎自左仆射贬崖州司马。

遣中使护送,未至崖州百里,缢杀之。

惠伯自河中尹贬费州多田尉。

寻亦杀之。

辛丑,册太子妃萧氏。

癸卯,祫太庙。

先是,太祖既正东向之位,献、懿二祖皆藏西夹室,不飨。

至是,复奉献祖东向而飨之。

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

李纳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说洧举州归国。

洧从之,遣摄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且使口奏,并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独抗纳,乞领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海、沂二州,今皆为纳有。

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

”程自外来,以为宰相一也,先白张镒,镒以告卢杞。

杞怒其不先白己,不从其请。

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谕使。

十一月,戊午,以永乐公主适检校比部郎中田华,上不欲违先志故也。

蜀王傀,更名遂。

辛酉,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

先是,李纳遣其将王温会魏博将信都崇庆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温人王智兴诣阙告急。

智兴善走,不五日而至。

上为之发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将之,与洽、环、澄共救之。

时朔方军资装不至,旗服弊恶。

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贼乎!

”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统有令,先破贼营者,营中物悉与之。

”士皆愤怒争奋。

崇庆、温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请益兵于纳。

纳遣其将石隐金将万人助之,与刘洽等相拒于七里沟。

日向暮,洽引军稍却。

朔方马军使杨朝晟言于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负山而陈,以待两军。

我以骑兵伏于山曲,贼见悬军势孤,必搏之。

我以伏兵绝其腰,必败之。

”朝臣从之。

崇庆等果将骑二千逾桥而西,追击官军,伏兵发,横击之。

崇庆等兵中断,狼狈而返,阻桥以拒官军。

其兵有争桥不得,涉水而度者。

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为不涉!

”遂涉水击,据桥者皆走,崇庆等兵大溃。

洽等乘之,斩首八千级,溺死过半。

朔方军士尽得其辎重,旗服鲜华,乃谓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与宋多?

”宣武人皆惭。

官军乘胜逐北,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军解围走,江、淮漕运始通。

己巳,诏削李惟岳官爵。

募所部降者,赦而赏之。

甲申,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遣兵击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

十二月,李纳密州刺史马万通乞降。

丁酉,以为密州刺史。

崔汉衡至吐蕃,赞普以敕书称贡献及赐,全以臣礼见处。

又,云州之西,当以贺兰山为境,邀汉衡更请之。

丁未,汉衡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奏。

上为之改敕书、境土,皆如其请。

加马燧魏博招讨使。

◎建中三年壬戌,公元七八二年春,正月,河阳节度使李艽引兵逼卫州,田悦守将任履虚诈降,既而复叛。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滨。

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诸军不得渡。

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浅,诸军涉渡。

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

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

李抱真、李艽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

”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

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

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

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

”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

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令曰:“贼至,则止为陈。

”留百骑击鼓鸣角于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则止鼓角匿其旁。

伺悦军毕渡,焚其桥。

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

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馀人为前列。

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岳击之,悦军大败。

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

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馀级,捕虏三千馀人,尸相枕藉三十馀里。

悦收馀兵千馀人走魏州。

马燧与李抱真不协,顿兵平邑浮图,迁延不进。

悦夜至南郭,大将李长春闭关不内,以俟官军,久之,天且明,长春乃开门纳之。

悦杀长春,婴城拒守。

城中士卒不满数千,死者亲戚,号哭满街。

悦忧惧,乃持佩刀,乘马立府门外,悉集军民,流涕言曰:“悦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辄拒朝命,丧败至此,使士大夫肝脑涂地,皆悦之罪也。

悦有老母,不能自杀,愿诸公以此刀断悦首,提出城降马仆射,自取富贵,无为与悦俱死也!

”因从马上自投地。

将士争前抱持悦曰:“尚书举兵徇义,非私己也。

一胜一负,兵家之常。

某辈累世受恩,何忍闻此!

愿奉尚书一战,不胜则以死继之。

”悦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而弃之,悦虽死,敢忘厚意于地下!

”乃与诸将各断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

悉出府库所有及敛富民之财,得百馀万,以赏士卒,众心始定。

复召贝州刺史刑曹俊,使之整部伍,缮守备,军势复振。

李纳军于濮阳,为河南军所逼,奔还濮州,征援兵于魏州。

田悦遣军使符璘将三百骑送之,璘父令奇谓璘曰:“吾老矣,历观安、史辈叛乱者,今皆安在!

田氏能久乎!

汝因此弃逆从顺,是汝扬父名于后世也。

”啮臂而别。

璘遂与其副李瑶帅众降于马燧。

悦收族其家,令奇慢骂而死。

瑶父再春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

悦入城旬馀日,马燧等诸军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岳遣兵与孟祐守束鹿,硃滔、张孝忠攻拔之,进围深州。

惟岳忧惧,掌书记邵真复说惟岳,密为表,先遣弟惟简入朝。

然后诛诸将之不从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郑诜权知节度事,以待朝命。

惟简既行,孟祐知其谋,密遣告田悦。

悦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见惟岳,让之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

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

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

不然,当与大夫绝矣。

”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

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

”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乃引邵真,对扈岌斩之。

发成德兵万人,与孟祐俱围束鹿。

丙寅,硃滔、张孝忠与战于束鹿城下,惟岳大败,烧营而遁。

兵马使王武俊为左右所构,惟岳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

束鹿之战,使武俊为前锋,私自谋曰:“我破硃滔,则惟岳军势大振,归,杀我必矣。

”故战不甚力而败。

硃滔欲乘胜攻恒州,张孝忠引兵西北,军于义丰。

滔大惊,孝忠将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可轻。

迫之则并力死斗,缓之则自相图。

诸君第观之,吾军义丰,坐待惟岳之殄灭耳。

且硃司徒言大而识浅,可与共始,难与共终也!

”于是滔亦屯束鹿,不敢进。

惟岳将康日知以赵州归国,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惧。

或谓惟岳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辅佐大夫,又有骨肉之亲。

武俊勇冠三军,今危难之际,复加猜阻。

若无武俊,欲使谁为大夫却敌乎!

”惟岳以为然,乃使步军使卫常宁与武俊共击赵州,又使王士真将兵宿府中以自卫。

癸未,蜀王遂更名溯。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纳复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谓卫常宁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复归矣!

当北归张尚书。

”常宁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终为硃滔所灭。

今天子有诏,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与之。

中丞素为众所服,与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转祸为福,特反掌耳。

事苟不捷,归张尚书,未晚也。

”武俊深以为然。

会惟岳使要藉谢遵至赵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谋取惟岳。

遵还,密告王士真。

闰月,甲辰,武俊、常宁自赵州引兵还袭惟岳。

遵与士真矫惟岳命,启城门纳之。

黎明,武俊帅数百骑突入府门。

士真应之于内,杀十馀人。

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将士归顺,敢违拒者族!

”众莫敢动。

遂执惟岳,收郑诜、毕华、王它奴等,皆杀之。

武俊以惟岳旧使之子,欲生送之长安。

常宁曰:“彼见天子,将复以叛逆之罪归咎于中丞。

”乃缢杀之,传首京师。

深州刺史杨荣国,惟岳姊夫也,降于硃滔,滔使复其位。

复榷天下酒,惟西京不榷。

二月,戊午,李惟岳所署定州刺史杨政义降。

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

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

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

甲子,以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以德、林二州隶硃滔,令还镇。

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

王武俊素轻张孝忠,自以手诛李惟岳,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为节度使,己与康日知俱为都团练使,又失赵、定二州,亦不悦。

又诏以粮三千石给硃滔,马五百匹给马燧。

武俊以为朝廷不欲使故人为节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

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许士则间道至深州,说硃滔曰:“司徒奉诏讨李惟岳,旬朔之间,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因司徒胜势,得以枭惟岳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

又天子明下诏书,令司徒得惟岳城邑,皆隶本镇。

今乃割深州以与日知,是自弃其信也。

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蕃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

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

若魏存,则燕、赵无患。

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

”又许以贝州赂滔。

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即遣王侑归报魏州,使将士知有外援,各自坚。

又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俱诣恒州,说王武俊曰:“大夫出万死之计,诛逆首,拔乱根,康日知不出赵州,岂得与大夫同日论功!

而朝廷褒赏略同,谁不为大夫愤邑者!

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无敌,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硃司徒南向,共相灭耳。

硃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

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

硃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

三镇连后,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它日永无患矣!

”武俊亦喜,许诺,即遣判官王巨源使于滔,且令知深州事,相与刻日举兵南向。

滔又遣人说张孝忠,孝忠不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

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

癸卯,纳遣其判官房说以其母弟经及子成务入见。

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因说等于禁中,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

朝廷以纳势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海、沂已为纳所据,洧竞无所得。

李纳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华备守甚严,都虞候李士真密毁西华于纳,纳召西华还府,以士真代之。

士真又以诈召棣州刺史李长卿,长卿过德州,士真劫之,与同归国。

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长卿为二州刺史。

士真求援于硃滔,滔已有异志,遣大将李济时将三千人声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诣深州议军事,至则留之,使济时领州事。

庚申,吐蕃归曏日所俘掠兵民八百人。

上遣中使发卢龙、恒冀、易定兵万人诣魏州讨田悦。

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硃滔。

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勋,皆不遂。

今欲与诸君敕装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

”皆不应。

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

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勋,诚且愿保目前,不敢复有侥冀。

”滔默然而罢。

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

康日知闻其谋,以告马燧,燧以闻。

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复叛,力未能制滔。

壬戌,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

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

武俊以其子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将兵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与滔同县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后,闻滔欲救田悦,以书谏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

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

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

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

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

”滔虽不用其言,亦嘉其尽忠,卒无疑贰。

滔将起兵,恐张孝忠为后患,复遣牙官蔡雄往说之。

孝忠曰:“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

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

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

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

司徒勿忘鄙言,它日必相念矣!

”雄复欲以巧辞说之,孝忠怒,欲执送京师。

雄惧,逃归。

滔乃使刘怦将兵屯要害以备之。

孝忠完城砺兵,独居强寇之间,莫之能屈。

滔将步骑二万五千发深州,至束鹿。

诘旦将行,吹角未毕,士卒忽大乱,喧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

”滔大惧,走入驿后堂避匿。

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矫谓士卒曰:“汝辈勿喧,听司徒传令。

”众稍止。

雄又曰:“司徒将发范阳,恩旨令得李惟岳州县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丝纩,故与汝曹竭力血战以取深州,冀得其丝纩以宽汝曹赋率,不意国家无信,复以深州与康日知。

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赐绢人十匹,至魏州西境,尽为马仆射所夺。

司徒但处范阳,富贵足矣,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

汝曹不欲南行,任自归北,何用喧悖,乖失军礼!

”众闻言,不知所为,乃曰:“敕使何得不为军士守护赏物!

”遂入敕使院,擘裂杀之。

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

”雄曰:“然则汝曹各还部伍,诘朝复往深州,休息数日,相与归镇耳。

”众然后定。

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诸将访察唱率为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馀众股栗。

乃复举兵而南,众莫敢前却。

进,取宁晋,留屯以待王武俊。

武俊将步骑万五千取元氏,东趣宁晋。

武俊之始诛李惟岳也,遣判官孟华入见。

上问以河朔利害,华性忠直,有才略,应对慷慨。

上悦,以为恒冀团练副使。

会武俊与硃滔有异谋,上遽遣华归谕旨。

华至,武俊已出师,华谏曰:“圣意于大夫甚厚,苟尽忠义,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广,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于它镇,深、赵终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于逆乱乎!

异日无成,悔之何及!

”华曏在李宝臣幕府,以直道已为同列所忌,至是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华以军中阴事奏天子,请为内应,故得超迁。

是将覆大夫之军,大夫宜备之。

”武俊以其旧人,不忍杀,夺职,使归私第。

田悦恃援兵将至,遣其将康愔万馀人出城西,与马燧等战于御河上,大败而还。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缗,府库不支数月。

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馀以供军。

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

”上从之。

甲子,诏借商人钱,令度支条上。

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

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

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

卢杞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

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

京,叔明之五世孙也。

甲戌,以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

初,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马燧领河阳三城。

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鉥,鉥奔燧。

燧纳之,且奏其无罪,抱真怒。

及同讨田悦,数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复相见。

由是诸军逗桡,久无成功,上数遣中使和解之。

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馀贼未除,宜相与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宁得独战邪!

”欲引兵归。

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

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

”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

会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请玄卿为刺史,兼充招讨之副。

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

上皆从之。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恶判官郑云逵,言于硃泚,奏贬莫州参军。

云逵妻,硃滔之女也,滔复奏为掌书记。

云逵深构廷玉于滔,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硃体微言于泚曰:“滔在幽镇,事多专擅,其性非长者,不可以兵权付之。

”滔知之,大怒,数与泚书,请杀二人者,泚不从。

由是兄弟颇有隙。

及滔拒命,上欲归罪于廷玉等以悦滔,甲子,贬廷玉柳州司户,体微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之濮阳,降其守将高彦昭。

硃滔遣人以蜡书置髻中遗硃泚,欲与同反。

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

上驿召泚于凤翔,至,以蜡书并使者示之,泚惶恐顿首请罪。

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

”因留之长安私第,赐名园、腴田、锦彩、金银甚厚,以安其意。

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

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己得专总朝政,乃对曰:“硃泚名位素崇,凤翔将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无以镇抚,臣请自行。

”上俯首未言,巳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

”上乃顾镒曰:“才兼文武,望重内外,无以易卿。

”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

戊寅,以镒兼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初,卢杞与御史大夫严郢共构杨炎、赵惠伯之狱,炎死,杞复忌郢。

会蔡廷玉等贬官,殿中侍御史郑詹误递文符至昭应送之,廷玉等行已至蓝田,召还而东,廷玉等以为执己送硃滔,至灵宝西,赴河死。

上闻之,骇异,卢杞因奏:“硃泚必疑以为诏旨,请遣三司使案詹。

”又言:“御史所为,必禀大夫,请并郢案之。

”狱未具,壬午,杞奏杖杀詹于京兆府。

贬郢费州刺史,卒于贬所。

上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故当时政声蔼然,以为有贞观之风。

及卢杞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增二百。

五月,丙戌,诏增它道税钱皆如淮南。

又盐每斗价皆增百钱。

硃滔、王武俊自宁晋南救魏州,辛卯,诏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及神策步骑万五千人东讨田悦,且拒滔等。

滔行至宗城,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弃滔来降。

丁酉,加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

辛亥,置义武军节度于定州,以易、定、沧三州隶之。

张光晟之杀突董也,上欲遂绝回纥,召册可汗使源休还太原。

久之,乃复遣休送突董及翳密施、大、小梅录等四丧还其国,可汗遣其宰相颉子思迦等迎之。

颉子思迦坐大帐,立休等于帐前雪中,诘以杀突董之状,欲杀者数四,供待甚薄。

留五十馀日,乃得归。

可汗使人谓之曰:“国人皆欲杀汝以偿怨,我意则不然。

汝国已杀突董等,我又杀汝,如以血洗血,污益甚耳!

今吾以水洗血,不亦善乎!

唐负我马直绢百八十万匹,当速归之。

”遣其散支将军康赤心随休入见,休竟不得见可汗而还。

六月,己卯,至长安,诏以帛十万匹、金银十万两偿其马直。

休有口辩,卢杞恐其见上得幸,乘其未至,先除光禄卿。

硃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魏人欢呼动地。

滔营于惬山,是日,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

滔以为袭己,遽出陈。

怀光勇而无谋,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

燧请且休将士,观衅而动,怀光曰:“彼营垒既立,将为后患,此时不可失也。

”遂击滔于惬山之西,杀步卒千馀人,滔军崩沮。

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

士卒争入滔营取宝货,王武俊引二千骑横冲怀光军,军分为二。

滔引后继之,官军大败,蹙入永济渠溺死者不可胜数,人相蹈藉,其积如山,水为之不流,马燧等各收军保垒。

是夕,滔等堰永济渠入王莽故河,绝官军粮道及归路。

明日,水深三尺馀。

马燧惧,遣使卑辞谢滔,求与诸节度归本道,奏天子,请以河北事委五郎处之。

滔欲许之,王武俊以为不可。

滔不从。

秋七月,燧与诸军涉水而西,退保魏县以拒滔,滔乃谢武俊,武俊由是恨滔。

后数日,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李纳求援于滔等,滔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将兵助之。

纳攻宋州,不克,遣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戍濮阳、南华以拒刘洽。

甲辰,以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兗郓、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

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

加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以所将兵北解赵州之围,与张孝忠合势图范阳,上许之,晟自魏州引兵北趋赵州,王士真解围去。

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演州司马李孟秋举兵反,自称安南节度使。

安南都护辅良交讨斩之。

八月,丁未,置汴东、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度支总其大要而已。

辛酉,以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节度使。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

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

今相公忍不相容乎!

”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九月,癸卯,殿中少监崔汉衡自吐蕃归,赞普遣其臣区颊赞随汉衡入见。

冬,十月,辛亥,以湖南观察使曹王皋为江南西道节度使。

皋至洪州,悉集将佐,简阅其才,得牙将伊慎、王锷等,擢为大将,引荆襄判官许孟容置幕府。

慎,兗州人。

孟容,长安人也。

慎常从李希烈讨梁崇义,希烈爱其才,欲留之,慎逃归。

希烈闻皋用慎,恐为己患,遗慎七属甲,诈为复书,坠之境上。

上闻之,遣中使即军中斩慎,皋为之论雪。

未报。

会江贼三千馀众入寇,皋遣慎击贼自赎。

慎击破之,斩首数百级而还,由是得免。

卢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乘间荐吏部侍郎关播儒厚,可以镇风俗。

丙辰,以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政事皆决于杞,播等敛衽无所可否。

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

还至中书,杞谓播曰:“以足下端悫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发口欲言邪!

”播自是不复敢言。

戊辰,遣都官员外郎河中樊泽使于吐蕃,告以结盟之期。

丙子,肃王详薨。

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德硃滔之救,与王武俊议奉滔为主,称臣事之,滔不可,曰:“惬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独居尊位!

”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共议:“请与郓州李大夫为四国,俱称王而不改年号,如昔诸侯奉周家正朔。

筑坛同盟,有不如约者,众共伐之。

不然,岂得常为叛臣,茫然无主,用兵既无名,有功无官爵为赏,使将吏何所依归乎!

”滔等皆以为然。

滔乃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仍请李纳称齐王。

是日,滔等筑坛于军中,告天而受之。

滔为盟主,称孤。

武俊、悦、纳称寡人。

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

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

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

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

馀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华为司礼尚书,华竟不受,呕血死。

以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委以军事。

常宁谋杀武俊,武俊腰斩之。

武俊遣其将张终葵寇赵州,康日知击斩之。

李希烈帅所部兵三万徙镇许州,遣所亲诣李纳,与谋共袭汴州。

遣使告李勉,云已兼领淄青,欲假道之官。

勉为之治桥、具馔以待之,而严为之备。

希烈竟不至,又密与硃滔等交通,纳亦数遣游兵渡汴以迎希烈。

由是东南转输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

时硃滔等与官军相拒累月,官军有度支馈粮,诸道益兵,而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仰给于田悦,客主日益困弊。

闻李希烈军势甚盛,颇怨望,乃相与谋遣使诣许州,劝希烈称帝,希烈由是自称天下都元帅。

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更造《建中正元历》。

从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八·唐纪四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 ◎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

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

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

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

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

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

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

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

”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

逻骑西至彭婆,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

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

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

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

”上以为然。

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

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

”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

”遂行。

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

”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

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

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

真卿足不移,色不变。

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

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

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

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

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

”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

”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

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

”希烈不悦,扶真卿出。

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

”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

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

乃吾兄也。

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

”四使不敢复言。

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

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

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

”希烈乃谢之。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又诏诸道共讨之。

曜行至郏城,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

希烈势小沮。

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

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

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

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

辛卯,拔黄州。

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

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

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

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

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侯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

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

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

甲午,诏赠曾等官。

始。

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

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硃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

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

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

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外示悔过从顺,实待硃滔等之援也。

置颜真卿于龙兴寺。

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

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

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

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

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

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

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免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

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遇大雨,还保襄城。

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五月,乙酉,颍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硃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累月不下。

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

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

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

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

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

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

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

”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

”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

滔乃悦,相待如初。

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

武俊见之。

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

”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诚效,及登坛之日,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

’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

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

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

’”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

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与谁守之!

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

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

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

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

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

”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

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

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

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

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

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

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

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缗。

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

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

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

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丁卯,徙郴王逾为丹王,鄜王遘为简王。

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至自青海,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

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

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

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

揆言于上曰:“巨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

”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

”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

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 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

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

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

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

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

”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

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

苍黄失图,势不得止。

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

”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

人者,邦之本也。

财者,人之心也。

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

”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

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

”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

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

王畿者,四方之本也。

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

举天下不敌关中之半,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

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

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

尚赖西边有兵,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

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

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

内寇则汧、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

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

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

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

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

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

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

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

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

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硃滔、李希烈是也。

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

宝臣死,惟岳继之。

崇义卒,希烈叛。

惟岳戮,硃滔携。

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

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

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

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

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

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这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

而乃孜孜汲汲,报思劳神,徇无巳之求,望难必之效乎!

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

万一将帅之中,又如硃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夫审陛下复何以备之!

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

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

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

”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运使崔纵兼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

纵,涣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言、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

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

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

”遣二蒋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

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

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

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

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

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

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自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

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

复,嵩之也。

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

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

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

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浐犒师,惟粝食菜啖。

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

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

”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

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

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

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

”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

上遽命赐帛,人二匹。

众益怒,射中使。

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

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

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

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

不税汝间架陌钱矣!

”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

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

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

”不听。

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

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

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

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

曙,暧之弟也。

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硃訿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

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

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

请召使从行。

”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

”遂行。

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

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

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

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

颀,頔之从父兄弟。

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

”遂欢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

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

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

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

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硃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

”众许诺。

乃遣数百骑迎泚于晋昌里第。

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

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

不能往者,即诣本司。

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

”于是百官出见泚。

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

泚喜,然犹未决。

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

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骆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

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

弁,良嗣之兄孙也。

文武之臣稍稍继至。

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

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硃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

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

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

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

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硃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

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

百司供亿,六军宿门,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硃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

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

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

汝曹宜人自求生。

”乃往见泚。

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

”延坐问计。

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著闻天下,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猩,使乘舆播越。

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

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

”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己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

左骁卫将军刘海滨、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

有上言:“硃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

”卢杞切齿言曰:“硃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

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

”上亦以为然。

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

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

如其不然,有备无患。

”上乃悉召援兵入城。

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硃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

”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

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

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

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

”遂奉诏诣泚。

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

溆,氵奏之兄也。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

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

”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当与大军俱发。

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

旻至骆驿,得符而还。

秀实谓同谋曰:“旻来,吾属无类矣!

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

”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

旻兵至,泚、令言大惊。

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

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

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

”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扞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

泚与秀实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为。

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

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

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

”众争前杀之。

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

”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

亦不引何明礼。

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

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监李昌雏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儒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

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硃泚,为泚所厚。

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幕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

”镒命楚琳出屯陇州。

楚琳托事不时发。

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

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

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

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硃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

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

”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

”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

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硃泚。

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团练兵杀其刺史谢良辅。

硃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

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

立弟滔为皇大弟。

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示休。

休劝泚诛剪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

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镇忧惧,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

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

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

大理卿胶水蒋沇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沇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

李希烈陷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

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

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

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

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

”因潸然出涕。

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

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

”会硃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

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

翃使盩厔尉康湛诈为宁遗硃泚书,献之。

杞因谮宁与硃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

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

上闻之,乃赦其家。

硃泚遣使遗硃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

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

”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诸将相与恸哭。

李怀光帅众赴长安,马燧、李艽各引兵归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丁巳,以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硃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

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扞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

游瑰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

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

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

”游瑰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

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

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

”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

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

浑瑊与游瑰血战竟日。

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

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

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

韩游瑰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

”固,侃之玄孙也。

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瑰等昼夜力战。

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普润戍卒亦归之,有众数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

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

”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

”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

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

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

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

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

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

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

’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

《易》曰:‘视履考祥。

’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

’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

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

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

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

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

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

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

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

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

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

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

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

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

不胜,则恒冀大伤。

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

”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

硃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硃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

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硃郎,且利其俘掠,许之。

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

况主上九叶天子,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硃泚乎!

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

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

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

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

滔既亡,则泚自破矣。

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

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

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

”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

”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

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贺硃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

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

硃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

甲子,浑瑊力战却之。

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

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

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

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

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

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莆为首而葬之,赠司空。

硃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

”束蒲为身而葬之。

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

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

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

国家何负于汝而反?

死已晚矣!

”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硃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

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

至汧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

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

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

”云光从之。

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

”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

”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

”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

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

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与!

”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九·唐纪四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尽阏逢困敦正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十一月,丁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

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

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

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

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

”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

倘出乾陵,恐惊陵寝。

”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

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

”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

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

”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

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

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

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

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

休颜,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

泚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

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

张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

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

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

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

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

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

武俊亦归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

劝募兵得数万人。

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硃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

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夸。

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

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

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

”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

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

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

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

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

”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

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

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

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

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

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

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

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

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

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

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

城中望之忷惧。

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

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

”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

”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

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曰:“此欲分吾力也。

”乃引兵严备东北。

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氈,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

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

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

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

”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

时士卒冻馁,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

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

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

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

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

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

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

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

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

”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

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

癸巳,怀光败泚兵于澧泉。

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

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泚既退,从臣皆贺。

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硃泚败亡,忧未艾也!

”上不以为忤,甚称之。

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

”欲以惑众。

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

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

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

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库不宜复存。

”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

”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

”泚曰:“强授之则人惧。

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

”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

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

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

吾见上,当请诛之。

”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

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

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

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

”翃、赞以告卢杞。

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

”上以为然。

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

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硃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

”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

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朏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硃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

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

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

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

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

佶不可,少游欲杀之。

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

少游悉收其钱帛。

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

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籓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

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

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

贽以曏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

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

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

未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在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

此诚当今之所急也。

”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

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

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

”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

远迩归心,孰与为乱!

”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

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

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

”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

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

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

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

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

”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

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

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

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

”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

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

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

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跼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

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

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

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

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

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

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

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

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

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

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

朕见从前已来,事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

卿宜深悉此意。

”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

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

”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

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

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

”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

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

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

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

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

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

”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

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

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

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

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

”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

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

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

”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

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

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所在。

”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

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

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

”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

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

若是者何?

两情不通故也。

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

若是者何?

九弊不去故也。

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

谄谀,顾望,畏忄耎,此三者,臣下之弊也。

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

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

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

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

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

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

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

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

下悖上刑,不败何待!

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

”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

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

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

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

”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

谏者直,示我之能容。

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

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

有一于斯,皆为盛德。

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

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

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

”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

众论喧腾,亦咎杞等。

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

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

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

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

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

”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

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硃滔,各称王如故。

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

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

”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

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

司武侍郎许士则曰:“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

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

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

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

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

滔为人如此。

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

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

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

大王于时悔之无及。

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

”扈崿等皆以为然。

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

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

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

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

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

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

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

”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

”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

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

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

庚午,希烈陷大梁。

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

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

”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

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

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

”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

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

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

”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

”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

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

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

”又曰:“赢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

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

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

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

”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

”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

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

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

舍此之外,尚有所虞。

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

言善非难,行善为难。

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

”上然之。

◎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

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

忘己济人,不吝改过。

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

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

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

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

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

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

暴令峻于诛求,疲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

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籓维,联抚驭乖方,致其疑惧。

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

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虽缘硃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

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

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

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

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

”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

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

以汴州为在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

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

”积薪灌油于其庭。

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

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

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

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

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

至蕲口,遇少诚入寇。

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

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

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

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

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

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

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

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

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

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

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

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

’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

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

”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

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曏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

许我贝州,我辞不取。

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

”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

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

悦闭城自守。

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硃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

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

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

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

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

”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扞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

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

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

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

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

”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

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

”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

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

”上不悦。

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

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

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

”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

”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

”戊子,命复弃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

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

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

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

卿知萧复如何人?

其不欲行,意趣安在?

”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

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

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

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

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

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

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

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

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

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

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

”上亦竟不复辩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

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

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

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

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唐纪四十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二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

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

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澄犹外事希烈。

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

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

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

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

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

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

”遂解围去。

硃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

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

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

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

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

诏许之。

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

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

”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

”晟不得已乃就壁。

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

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

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

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

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硃泚通谋,事迹颇露。

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

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

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

”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

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

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

”贽未有言,数顾晟。

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

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

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

”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

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

”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

此一害也。

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

此二害也。

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

”竟不肯署敕。

尚结赞亦不进兵。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

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

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

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

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

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

’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

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

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

’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

’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

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

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

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

’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

”上从之。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

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它由。

所患太强,不资傍助。

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足生事。

何则?

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

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

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

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

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

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

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

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

拯其危急,唯在此时。

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

是谓称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

”上曰:“卿所料极善。

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

”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

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

”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

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

人臣反,赐铁券。

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

”辞气甚悖。

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

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

我今日必以死争之!

”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

”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

”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

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

何不攻长安,杀硃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

”怀光曰:“名振病心矣!

”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

怀光潜与硃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

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

璀密白其父。

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

今日负我,死甘心乎?

”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

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

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

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

”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

”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

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

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

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

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

”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

”勋刻日时而去。

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

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

时天寒,勋多然稿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

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

”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

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

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

”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

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

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

”众皆詟服。

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

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

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且光远避!

”怀光以韩游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瑰书,约使为变,游瑰密奏之。

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瑰又奏之。

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

”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

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

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

怀光独立,安能为乱!

”上曰:“罢怀光兵权,若硃泚何?

”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

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

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泚不足忧也!

”上然之。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

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

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

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

”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

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

”歔郗而返。

乃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

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

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

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

”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

”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

”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

”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

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凡尽。

是时怀光、硃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

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

又以书遣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

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

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

宿兵养寇,患莫大焉!

”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诸县刍粟,不旬日,皆充羡。

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

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

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

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

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

三月,壬申朔,悦与孔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

”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坦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

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

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

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仆射。

”众大惊,喧哗。

忠信未及自辨,众分裂杀之。

扈崿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

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

”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

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

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

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

硃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

”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

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

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

绪方危迫,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

明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

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

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

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

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

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

”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瑰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

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

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硃泚,惟力是视。

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

”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硃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

”顿道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

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

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

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

”众许之。

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

”遣数骑送之。

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

”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

韩游瑰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

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瑰请帅麾下以从。

”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

”游瑰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

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

”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

昕等惧,竟不敢出。

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瑰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

汉衡矫诏以游瑰知军府事,军中大喜。

怀光子旻在邠,游瑰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

”游瑰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

”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

”怀光囚之。

于是游瑰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硃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

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

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

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

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

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

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

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

向,遵庆之子也。

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

峤请降。

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

庚寅,车驾至城固。

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

起端虽微,流弊必大。

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

”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

”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

青硃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皁。

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

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

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

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

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旋实利而寓虚名者也。

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廕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

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銛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

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

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

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

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

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

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

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

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

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

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

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

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

”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

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

”上乃止。

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

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

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

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

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

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夐绝。

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

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

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

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

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

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

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

斯衅非小,所宜速图。

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

”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亦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

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

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为之治第,是亦反也!

”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

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硃泚善遇之。

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

”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

”立斩之。

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

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

”韩游瑰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

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

庚戌,硃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

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

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

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

”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

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

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

”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辨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

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群恩。

徇身忘君,臣之耻也!

”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

”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

《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

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

”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

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

”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

因而利焉,所获多矣。

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

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

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

果而行之,所失大矣。

”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

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

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

有刑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

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

卿试思之,如何为更?

”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

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

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

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

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

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

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

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

任数御物,物终不亲!

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亿化为心膂矣。

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亿慝矣。

”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

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

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

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

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

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

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

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

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 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

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

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

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

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

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钅戊,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众心不服,请杀之。

”耽曰:“是何言也!

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

”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韩游瑰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丁卯,义王泚薨。

硃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

贾林复为李抱真说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

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

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

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

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硃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

”武俊悦,从之。

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拒十里。

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

”言终,遂行。

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

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

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

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

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

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

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

”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

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

”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四·唐纪四十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闰月,尽昭阳赤奋若,凡八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闰十月,乙巳,郭子仪入朝。

子仪以灵武初复,百姓雕弊,戎落未安,请以朔方军粮使三原路嗣恭镇之。

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

上皆从之。

丁未,百官请纳职田充军粮。

许之。

戊申,以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

嗣公披荆棘,立军府,威令大行。

己酉,郭子仪还河中。

初,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

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

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

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

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乂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

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

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

旰转徙入深山,英乂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

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收馀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乂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

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

英乂爱其竹树茂美,奏为军营,因徙去真容,自居之。

旰宣言英乂反,不然,何以徙真容自居其处!

于是帅所部五千馀人袭成都。

辛亥,战于城西,英乂大败。

旰遂入成都,屠英乂家。

英乂单骑奔简州。

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乂,送首于旰。

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

旰,卫州人也。

华原令顾繇上言,元载子伯和等招权受贿,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锦州。

自安、史之乱,国子监室堂颓坏,军士多借居之。

祭酒萧昕上言:“学校不可遂废。

”◎大历元年丙午,公元七六六年春,正月,乙酉,敕复补国子学生。

丙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理天下财赋。

周智光至华州,益骄横,召之,不至,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

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不获。

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无赖子弟,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悦其心,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籓镇贡献,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

二月,丁亥朔,释奠于国子监。

命宰相帅常参官、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

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仅能执笔辨章句,遽自谓才兼文武,人莫敢与之抗。

辛卯,命有司修国子监。

元载专权,恐奏事者攻讦其私,乃请:“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

”仍以上旨谕百官曰:“比日诸司奏事烦多,所言多谗毁,故委长官、宰相先定其可否。

”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以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

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

陛下患群臣之为谗,何不察其言之虚实!

若所言果虚宜诛之,果实宜赏之。

不务为此,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臣窃为陛下惜之。

太宗著《门司式》云:‘其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无得关碍。

’所以防壅蔽也。

天宝以后,李林甫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

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达,蒙蔽喑呜,卒成幸蜀之祸。

陵夷至于今日,其所从来者渐矣。

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群臣犹莫敢尽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

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陛下见无复言者,以为天下无事可论,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

昔林甫虽擅权,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

陛下倘不早寤,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

”载闻而恨之,奏真卿诽谤。

乙未,贬峡州别驾。

己亥,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

壬子,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蜀乱。

以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兼邠宁节度使。

璘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

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犯盗当死,璘欲生之,秀实曰:“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

”璘善其议,竟杀之。

璘处事或不中理,秀实力争之。

璘有时怒甚,左右战栗,秀实曰:“秀实罪若可杀,何以怒为!

无罪杀人,恐涉非道。

”璘拂衣起,秀实徐步而出。

良久,璘置酒召秀实谢之。

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

璘由是在邠宁,声称殊美。

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

以崔旰为茂州刺史,充西山防御使。

三月,癸未,献诚与旰战于梓州,献诚军败,仅以身免,旌节皆为旰所夺。

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

秋,八月,国子监成。

丁亥,释奠。

鱼朝恩执《易》升高座,讲“鼎覆餗”以讥宰相。

王缙怒,元载怡然。

朝恩谓人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 杜鸿渐至蜀境,闻张献诚败而惧,使人先达意于崔旰,许以万全。

旰卑辞重赂以迎之,鸿渐喜。

进至成都,见旰,但接以温恭,无一言责其干纪,日与将佐高会,州府事悉以委旰。

又数荐之于朝,因请以节度让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

上不得已从之。

壬寅,以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以鱼朝恩行内侍监、判国子监事。

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者领之。

”丁未,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

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功竟不成。

冬,十月,乙未,上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寿,共值缗钱二十四万。

常衮上言,以为:“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人。

敛怨求媚,不可长也。

请却之。

”上不听。

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

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

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志斌入奏事,智光馆之,志斌责其部下不肃,智光怒曰:“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

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

”叱下斩之,脔食其肉。

朝士举选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窃过,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死者甚众。

戊申,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

智光慢骂曰:“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

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

”因历数大臣过失,且曰:“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

”元仙股栗。

郭子仪屡请讨智光,上不许。

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

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军有馀粮。

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

少游,博州人也,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

既得桂州,恶其道远多瘴疠。

宦官董秀掌枢密,少游请岁献五万缗,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

内外引荐,数日,改宣歙观察使。

◎大历二年丁未,公元七六七年春,正月,丁巳,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

子仪命大将浑瑊、李怀光军于渭上。

智光麾下闻之,皆有离心。

己未,智光大将李汉惠自同州帅所部降于子仪。

壬戌,贬智光澧州刺史。

甲子,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智光,以其首来献。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华州为名,帅所部兵大掠,自潼关至赤水二百里间,财畜殆尽,官吏有衣纸或数日不食者。

己巳,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分剑南置东川观察使,镇遂州。

二月,丙戌,郭子仪入朝。

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

上礼重子仪。

常谓之大臣而不名。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

我父薄天子不为!

”公主恚,奔车奏之。

上曰:“此非汝所知。

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

”慰谕令归。

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

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

”子仪归,杖暧数十。

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

杜鸿渐请入朝奏事,以崔旰知西川留后。

六月,甲戌,鸿渐来自成都,广为贡献,因盛陈利害,荐旰才堪寄任。

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

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

旰复敛以赂权贵,元载擢旰弟宽至御史中丞,宽兄审至给事中。

丁卯,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材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

卫州进士高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增辉。

国家永图,元宁以百姓为本。

舍人就寺,何福之为!

”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

”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

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

”又上书,略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

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

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榜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

”又曰:“陛下回正道于内心,求微助于外物,徇左右之过计,伤皇王之大猷,臣窃为陛下惜之!

”皆寝不报。

始,上好祠祀,未甚重佛。

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

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

上尝问以:“佛言报应,果为有无?

”载等奏以:“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

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

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

回纥、吐蕃大举深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

”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馀人。

有寇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寇去则厚加赏赐。

胡僧不空,官至卿监,爵为国公,出入禁闼,势移权贵,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

敕天下无得棰曳僧尼。

造金阁寺于五台山,铸铜涂金为瓦,所费巨亿,缙给中书符牒,令五台僧数十人散之四方,求利以营之。

载等每侍上从容,多谈佛事,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

八月,庚辰,凤翔等道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李抱玉入朝,固让仆射,言情确至,上许之。

癸丑,又让凤翔节度使,不许。

丁酉,杜鸿渐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

九月,吐蕃众数万围灵州,游骑至潘原、宜禄。

郭子仪自河中帅甲士三万镇泾阳,京师戒严。

甲子,子仪移镇奉天。

山獠陷桂州,逐剌史李良。

冬,十月,戊寅,朔方节度使路嗣恭破吐蕃于灵州城下,斩首二千馀级。

吐蕃引去。

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

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

子仪自奉天入朝,朝廷忧其为变。

子仪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暴,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

”朝廷乃安。

是岁,复以镇西为安西。

新罗王宪英卒,子乾运立。

◎大历三年戊申,公元七六八年春,正月,乙丑,上幸章敬寺,度僧尼千人。

赠建宁王倓为齐王。

二月,癸巳,商州兵马使刘洽杀防御使殷仲卿,寻讨平之。

甲午,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

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

诸子泣诉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

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

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

” 庚子,以后宫独孤氏为贵妃。

三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戊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疾举从父弟右羽林将军献恭自代,上许之。

壬寅,西川节度使崔旰入朝。

初,上遣中使征李泌于衡山,既至,复赐金紫,为之作书院于蓬莱殿侧,上时衣汗衫、蹑屦过之,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

又使鱼朝恩于白花屯为泌作外院,使与亲旧相见。

上欲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辞。

上曰:“机务之烦,不得晨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

”后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献服玩,上谓泌曰:“先生何独无所献?

”对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赐,所馀独一身耳,何以为献!

”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

”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谁则有之?

”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献其身,当惟朕所为,不为卿有矣。

”泌曰:“陛下欲使臣何为?

”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禄位,为俗人。

”泌泣曰:“臣绝粒二十馀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志乎!

”上曰:“泣复何益!

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

”乃命中使为泌葬二亲,又为泌娶卢氏女为妻,资费皆出县官。

赐第于光福坊,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

上与泌语及齐王倓,欲厚加褒赠,泌请用岐、薛故事赠太子,上泣曰:“吾弟首建灵武之议,成中兴之业,岐、薛岂有此功乎!

竭诚忠孝,乃为谗人所害。

向使尚存,朕必以为太弟。

今当崇以帝号,成吾夙志。

”乙卯制,追谥倓曰承天皇帝。

庚申,葬顺陵。

崔旰之入朝也,以弟宽为留后,泸州刺史杨子琳帅精骑数千乘虚突入成都。

朝廷闻之,加旰检校工商尚书,赐名宁,遣还镇。

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硃希彩、经略副使昌平硃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

闰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

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

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

崔宽与杨子琳战,数不利,秋,七月,崔宁妾任氏出家财数十万,募兵得数千人,帅以击子琳,破之。

子琳走。

乙亥,王缙如幽州,硃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

缙晏然而行,希彩迎谒甚恭。

缙度终不可制,劳军,旬馀日而还。

回纥可敦卒,庚辰,以右散骑常侍萧昕为吊祭使。

回纥庭诘昕曰:“我于唐有大功,唐奈何失信,市我马,不时归其直?

”昕曰:“回纥之功,唐已报之矣。

仆固怀恩之叛,回纥助之,与吐蕃连兵入寇,逼我郊畿。

及怀恩死,吐蕃走,然后回纥惧而请和,我唐不忘前功,加惠而纵之。

不然,匹马不归矣。

乃回纥负约,岂唐失信邪!

”回纥惭,厚礼而归之。

丙戌,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

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

自是岁以为常。

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

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

邠宁节度使马璘击破之。

庚午,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辛云京薨,以王缙领河东节度使,馀如故。

九月,壬申,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

丁丑,济王环薨。

壬午,朔方骑将白元光击吐蕃,破之。

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

凤翔节度使李抱玉使右军都将临洮李晟将兵五千击吐蕃,晟曰:“以力则五千不足用。

以谋则太多。

”乃将千人兼行出大震关。

至临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种而还。

吐蕃闻之,释灵州之围而去。

戊戌,京师解严。

颍州刺史李岵以事忤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彰使节度判官姚奭按行颍州,因代岵领州事,且曰:“岵不受代,即杀之。

”岵知之,因激怒将士,使杀奭,与奭同死者百馀人。

岵走依河南节度使田神功于汴州。

冬,十月,乙巳,彰表言其状,岵亦上表自理。

上命给事中贺若察往按之。

丁卯,郭子仪自奉天入朝。

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硃希彩为节度使。

郭子仪还河中。

元载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璘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而郭子仪以朔方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事之地,乃与子仪及诸将议,徙璘镇泾州,而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曰:“若以边土荒残,军事不给,则以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

”诸将皆以为然。

十二月,己酉,徙马璘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

璘先往城泾州,以都虞候段秀实知邠州留后。

初,四镇、北庭兵远赴中原之难,久羁旅,数迁徙,四镇历汴、虢、凤翔,北庭历怀、绛、鄜然后至邠,颇积劳弊。

及徙泾州,众皆怨诽。

刀斧兵马使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

前夕,有告之者。

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

秀实欲讨之而乱迹未露,恐军中疑其冤。

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马坊草,因救火谋作乱。

中夕,火果发起,秀实命军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严守要害。

童之白请救火,不许。

及旦,捕童之及其党八人,皆斩之。

下令曰:“后徙者族,流言者刑!

”遂徙于泾。

癸亥,西川破吐蕃万馀众。

平卢行军司马许杲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淮南节度使崔圆令副使元城张万福摄濠州刺史。

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

是岁,上召万福,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讨杲。

万福至州,杲惧,移军上元,又北至楚州大掠,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追讨之。

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

自劝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什二三。

元甫将厚赏将士,万福曰:“官健常虚费衣粮,无所事。

今方立小功,不足过赏,请用三分之一。

”◎大历四年己酉,公元七六九年春,正月,丙子,郭子仪入朝,鱼朝恩邀之游章敬寺。

元载恐其相结,密使子仪军吏告子仪曰:“朝恩谋不利于公。

”子仪不听。

吏亦告诸将,将士请衷甲以从者三百人。

子仪曰:“我,国之大臣,彼无天子之命,安敢害我!

若受命而来,汝曹欲何为!

”乃从家僮数人而往。

朝恩迎之,惊其从者之约。

子仪以所闻告,且曰:“恐烦公经营耳。

”朝恩抚膺捧手流涕曰:“非公长者,能无疑乎!

”壬午,流李岵于夷州。

乙酉,郭子仪还河中。

辛卯,赐李岵死。

二月,壬寅,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隶神策军,从鱼朝恩之请也。

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

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击守仙于忠州,守仙仅以身免。

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据其城。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以为援,以夔州许之,为之请于朝。

阳曲人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子琳从之。

乙巳,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

初,仆固怀恩死,上怜其有功,置其女宫中,养以为女。

回纥请以为可敦,夏,五月,辛卯,册为崇徽公主,嫁回纥可汗。

壬辰,遣兵部侍郎李涵送之,涵奏祠部郎中虞乡董晋为判官。

六月,丁酉,公主辞行,至回纥牙帐。

回纥来言曰:“唐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

”涵惧,不敢对,视晋,晋曰:“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不既多乎!

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

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

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

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

”于是其众皆环晋拜。

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 戊申,王缙表让副元帅、都统、行营使,许之。

辛酉,郭子仪自河中迁于邠州,其精兵皆自随,馀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

军士久家河中,颇不乐徙,往往自邠逃归。

行军司马严郢领留府,悉捕得,诛其渠帅,众心乃定。

秋,九月,吐蕃寇灵州。

丁丑,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以王缙书生,易之,多违约束。

缙受诏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

奉璋逗留不进,无纵托他事擅入太原城。

缙悉擒斩之,并其党七人,诸将悍戾者殆尽,军府始安。

冬,十月,常谦光奏吐蕃寇鸣沙,首尾四十里。

郭子仪遣兵马使浑瑊将锐兵五千救灵州,子仪自将进至庆州,闻吐蕃退,乃还。

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以疾辞位,壬申,许之。

乙亥,薨。

鸿渐病甚,令僧削发,遗令为塔以葬。

丙子,以左仆射裴冕同平章事。

初,元载为新平尉,冕尝荐之,故载举以为相,亦利其老病易制。

受命之际,蹈舞仆地,载趋而扶之,代为谢词。

十二月,戊戌,冕薨。

◎大历五年庚戌,公元七七零年春,正月,己巳,羌奠白对蓬等各帅部落内属。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左监门卫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内侍监鱼朝恩,专典禁兵,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

朝恩好于广座恣谈时政,陵侮宰相,元载虽强辩,亦拱默不敢应。

神策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皆有宠于朝恩。

希暹说朝恩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诬以罪恶,捕系地牢,讯掠取服,籍没其家资入军,并分赏告捕者。

地在禁密,人莫敢言。

朝恩每奏事,以必允为期。

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

”上闻之,由是不怿。

朝恩养子令徽尚幼,为内给使,衣绿,与同列忿争,归告朝恩。

朝恩明日见上曰:“臣子官卑,为侪辈所陵,乞赐之紫衣。

”上未应,有司已执紫衣于前,令徽服之,拜谢。

上强笑曰:“儿服紫,大宜称。

”心愈不平。

元载测知上指,乘间奏朝恩专恣不轨,请除之。

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载为方略。

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将周皓将百人自卫,又使其党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握兵于外以为援。

载皆以重赂结之,故朝恩阴谋密语,上一一闻之,而朝恩不之觉也。

辛卯,载为上谋,徙李抱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以温为凤翔节度使,外重其权,实内温以自助也。

载又请割郿、虢、宝鸡、鄠、盩厔隶抱玉,兴平、武功、天兴、扶风隶神策军,朝恩喜于得地,殊不以载为虞,骄横如故。

壬辰,加河南尹张延赏为东京留守。

罢河南等道副元帅,以其兵属留守。

延赏,嘉贞之子也。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镇盩厔,军士愤怒,大掠凤翔坊市,数日乃定。

刘希暹颇觉上意异,以告鱼朝恩,朝恩始疑惧。

然上每见之,恩礼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

皇甫温至京师,元载留之未遣,因与温及周皓密谋诛朝恩。

既定计,载白上。

上曰:“善图之,勿反受祸!

” 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贵近于禁中,载守中书省。

宴罢,朝恩将还营,上留之议事,因责其异图。

朝恩自辩,语颇悖慢,皓与左右擒而缢杀之,外无知者。

上下诏,罢朝恩观军容等使,内侍监如故。

诈云“朝恩受诏乃自缢”,以尸还其家,赐钱六百万以葬。

丁丑,加刘希暹、王驾鹤御史中丞,以慰安北军之心。

丙戌,赦京畿系囚,命尽释朝恩党与,且曰:“北军将士,皆联爪牙,并宜仍旧。

朕今亲御禁旅,勿有忧惧。

” 己丑,罢度支使及关内等道转运、常平、盐铁使,其度支事委宰相领之。

敕皇甫温还镇于陕。

元载既诛鱼朝恩,上宠任益厚,载遂志气骄溢。

每众中大言,自谓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权舞智,政以贿成,僭侈无度。

吏部侍郎杨绾,典选平允,性介直,不附载。

岭南节度使徐浩,贪而佞,倾南方珍货以赂载。

辛卯,载以绾为国子祭酒,引浩代之。

浩,越州人也。

载有丈人自宣州来,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

丈人不悦,行至幽州,私发书视之,书无一言,惟署名而已。

丈人大怒,不得已试谒院僚,判官闻有载书,大惊,立白节度使,遣大校以箱受书,馆之上舍,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

其威权动人如此。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

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取赂而还。

泾原节度使马璘屡诉本镇荒残,无以赡军,上讽李抱玉以郑、颍二州让之。

乙巳,以璘兼郑颖节度使。

庚申,王缙自太原入朝。

癸未,以左羽林大将军辛京杲为湖南观察使。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遭母丧,六月,戊戌,以殿中监王昂代之。

伯玉讽大将杨鉥等拒昂留己。

甲寅,诏起复伯玉镇荆南如故。

秋,七月,京畿饥,米斗千钱。

刘希暹内常自疑,有不逊语,王驾鹤以闻。

九月,辛未,赐希暹死。

吐蕃寇永寿。

冬,十一月,郭子仪入朝。

上悉知元载所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终,因独见,深戒之。

载犹不悛,上由是稍恶之。

载以李泌有宠于上,忌之,言:“泌常与亲故宴于北军,与鱼朝恩亲善,宜知其谋。

”上曰:“北军,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见亲故。

朝恩之诛,泌亦预谋,卿勿以为疑。

”载与其党攻之不已。

会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求参佐,上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

”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大历六年辛亥,公元七七一年春,二月,壬寅,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兼泽潞、山南西道节度使李抱玉上言:“凡所掌之兵,当自训练。

今自河、陇达于扶、文,绵亘二千馀里,抚御至难。

若吐蕃两道俱下,臣保固汧、陇则不救梁岷,进兵扶、文则寇逼关辅,首尾不赡,进退无从。

愿更择能臣,委以山南,使臣得专备陇坻。

”诏许之。

郭子仪还邠州。

岭南蛮酋梁崇牵自称平南十道大都统,据容州,与西原蛮张侯、夏永等连兵攻陷城邑,前容管经略使元结等皆寄治藤梧。

经略使王翃至藤州,以私财募兵,不数月,斩贼帅欧阳珪,驰诣广州,见节度使李勉,请兵以复容州,勉以为难,翃曰:“大夫如未暇出兵,但乞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为援,冀藉声势,亦可成功。

”勉从之。

翃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结盟讨贼。

翃募得三千馀人,破贼数万众。

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前后大小百馀战,尽复容州故地。

分命诸将袭西原蛮,复郁林等诸州。

先是,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皆据险为乱,陷十馀州,官军讨之,连年不克。

李勉遣其将李观与翃并力攻讨,悉斩之,三月,五岭皆平。

河北旱,米斗千钱。

夏,四月,己未,澧州刺史杨子琳入朝,上优接之,赐名猷。

庚申,以典内董秀为内常侍。

吐蕃请和。

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吴损使于吐蕃。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言元载奸赃阴事,上置少良于客省。

少良以上语告友人韦颂,殿中侍御史陆珽以告载,载奏之。

上怒,下少良、颂、珽御史台狱。

御史奏少良、颂、珽凶险比周,离间君臣,五月,戊申,赦付京兆,皆杖死。

秋,七月,丙午,元载奏,凡别敕除文、武六品以下官,乞令吏部、兵部无得检勘,从之。

时载所奏拟多不遵法度,恐为有司所驳故也。

八月,丁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将兵二千屯奉天防秋。

上益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

丙子,内出制书,以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

九月,吐蕃下青石岭,军于那城。

郭子仪使人谕之,明日,引退。

是岁,以尚书右丞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自兵兴以来,所在赋敛无度,仓库出入无法,国用虚耗。

滉为人廉勤,精于簿领,作赋敛出入之法,御下严急,吏不敢欺。

亦值连岁丰穰,边境无寇,自是仓库蓄积始充。

滉,休之子也。

◎大历七年壬子,公元七七二年春,正月,甲辰,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人子女。

所司禁之,殴击所司,以三百骑犯金光、硃雀门。

是早,宫门皆闭,上遣中使刘清潭谕之,乃止。

三月,郭子仪入朝。

丙午,还邠州。

夏,四月,吐蕃五千骑至灵州,寻退。

五月,乙未,赦天下。

秋,七月,癸巳,回纥又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至含光门街,夺其马。

说乘他马而去,弗敢争。

卢龙节度使硃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

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

众未知所从。

经略副使硃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硃副使不可。

”众皆从之。

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

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十二月,辛未,置永平军于滑州。

◎大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

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

既而让其叔父崿,夜奉父丧,逃归乡里。

壬午,制以崿知留后。

二月,壬申,永平节度使令狐彰薨。

彰承滑、亳离乱之后,治军劝农,府廪充实。

时籓镇率皆跋扈,独彰贡赋未尝阙。

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自赍粮食,道路供馈皆不受,所过秋毫不犯。

疾亟,召掌书记高阳齐映,与谋后事,映劝彰请代人,遣子归私第。

彰从之,遗表称:“昔鱼朝恩破史朝义,欲掠滑州,臣不听,由是有隙。

及朝恩诛,值臣寝疾,以是未得入朝,生死愧负。

臣今必不起,仓库畜牧,先已封籍,军中将士,州县官吏,按堵待命。

伏见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可委大事,愿速以代臣。

臣男建等,今勒归东都私第。

”彰薨,将士欲立建,建誓死不从,举家西归。

三月,丙子,以李勉为永平节度使。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载、王缙之党。

浩妾弟侯莫陈怤为美原尉,浩属京兆尹杜济虚以知驿奏优,又属邕拟长安尉。

怤参台,御史大夫李栖筠劾奏其状,敕礼部侍郎万年于邵等按之。

邵奏邕罪在敕前,应原除,上怒。

夏,五月,乙酉,贬浩明州别驾,邕歙州刺史。

丙戌,贬济杭州刺史,邵桂州长史,朝廷稍肃。

辛卯,郑王邈薨,赠昭靖太子。

回纥自乾元以来,岁求和市,每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马皆驽瘠无用。

朝廷苦之,所市多不能尽其数,回纥待遣、继至者常不绝于鸿胪。

至是,上欲悦其意,命尽市之。

秋,七月,辛丑,回纥辞归,载赐遣及马价,共用车千馀乘。

八月,己未,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践秋稼而去。

辛未,幽州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

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壬申,回纥复遣使者赤心以马万匹来求互市。

九月,壬午,循州刺史哥舒晃杀岭南节度史吕崇贲,据岭南反。

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

人问其故,对曰:“愿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

若言无所取,请以席裹尸,贮筐中,弃于野。

”京兆以闻。

上召见,赐新衣,馆于客省。

其言“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

“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

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

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灵州破吐蕃万馀众。

吐蕃众十万寇泾、邠,郭子仪遣朔方兵马使浑瑊将步骑五千拒之。

庚申,战于宜禄。

瑊登黄萯原望虏,命据险布拒马以备其驰突。

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意轻瑊,不用其命。

瑊召使击虏,则已醉矣。

见拒马,曰:“野战,乌用此为!

”命撤之。

叱骑兵冲虏阵,不能入而返。

虏蹑而乘之,官军大败,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为吐蕃所掠千馀人。

甲子,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又败。

璘为虏所隔,逮暮未还,泾原兵马使焦令谌等与败卒争门而入。

或劝行军司马段秀实乘城拒守,秀实曰:“大帅未知所在,当前击虏,岂得苟自全乎!

”召令谌等让之曰:“军法,失大将,麾下皆死。

诸君忘其死邪!

”令谌等惶惧拜请命。

秀实乃发城中兵未战者悉出,陈于东原,且收散兵,为将力战状。

吐蕃畏之,稍却。

既夜,璘乃得还。

郭子仪召诸将谋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

然朔方兵精闻天下,今为虏败,何策可以雪耻?

”莫对。

浑瑊曰:“败军之将,不当复预议。

然愿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

”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趣朝那。

虏既破官军,欲掠汧、陇。

盐州刺史李国臣曰:“虏乘胜必犯郊畿,我掎其后,虏必返顾。

”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

虏闻之,至百城,返,浑瑊邀之于隘,尽复得其所掠。

马璘亦出精兵袭虏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虏遂遁去。

己丑,以江西观察使路嗣恭兼岭南节度使,讨哥舒晃。

初,元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山川形势。

是时,吐蕃数为寇,载言于上曰:“四镇、北庭既至泾州,无险要可守。

陇山高峻,南连泰岭,北抵大河。

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

每岁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

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军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矣。

”并图地形献之,密遣人出陇山商度功用。

会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上问之,对曰:“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

”载寻得罪,事遂寝。

有司以回纥赤心马多,请市千匹。

郭子仪以为如此,逆其意太甚,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

上不许。

十一月,戊子,命市六千匹。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唐纪三十九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单瘀七月,尽旃蒙大荒落十月,凡二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秋,七月,壬寅,群臣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

壬子,赦天下,改元。

诸将讨史朝义者进官阶、加爵邑有差。

册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

左、右杀以下,皆加封赏。

戊辰,杨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

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

明法,委刑部考试。

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

事虽不行。

识者是之。

以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

唐自武德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皆置都督、府、州、县。

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以统之,岁发山东丁壮为戍卒,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糗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

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者皆征发入援,谓之行营,所留兵单弱,胡虏稍蚕食之。

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

初,仆固怀恩受诏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

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以可汗乃怀恩婿,恐其合谋袭军府,闭城自守,亦不犒师。

及史朝义既平,诏怀恩送可汗出塞,往来过太原,云京亦闭城不与相闻。

怀恩怒,具表其状,不报。

怀恩将朔方兵数万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将万人屯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祈县,李怀光等屯晋州,张维岳等屯沁州。

怀光,本勃海靺鞨也,姓茹,为朔方将,以功赐姓。

中使骆奉仙至太原,云京厚结之,为言怀恩与回纥连谋,反状已露。

奉仙还,过怀恩,怀恩与饮于母前,母数让奉仙曰:“汝与吾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也!

”酒酣,怀恩起舞,奉仙赠以缠头彩。

怀恩欲酬之,曰:“来日端午,当更乐饮一日。

”奉仙固请行,怀恩匿其马,奉仙谓左右曰:“朝来责我,又匿我马,将杀我也。

”夜,逾垣而走。

怀恩惊,遽以其马追还之。

八月,癸未,奉仙至长安,奏怀恩谋反。

怀恩亦具奏其状,请诛云京、奉仙。

上两无所问,优诏和解之。

怀恩自以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收两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与比,而为人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以为:“臣昨奉诏送可汗归国,倾竭家资,俾之上道。

行至山北,云京、奉仙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

回纥怨怒,亟欲纵兵,臣力为弥缝,方得出塞。

云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论,遂复妄称设备,与李抱玉共相组织。

臣静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河曲,一也。

臣男玢为同罗所虏,得间亡归,臣斩之以令众士,二也。

臣有二女,远嫁外夷,为国和亲,荡平寇敌,三也。

臣与男瑒不顾死亡,为国效命,四也。

河北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五也。

臣说谕回纥,使赴急难,天下既平,送之归国,六也。

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惟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

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颜,但以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诸道节度,谁不疑惧!

近闻诏追数人,尽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虚受陛下诛夷。

岂惟群臣不忠,正为回邪在侧。

且臣前后所奏骆奉仙,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任弥深。

皆由同类比周,蒙蔽圣听。

窃闻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数月不还,远近益加疑阻。

如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乃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反信谗嫉之词。

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匪虚言。

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

倘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

忠言利行,惟陛下图之。

臣欲公然入朝,恐将士留沮。

今托巡晋、绛,于彼迁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绛州问臣,臣即与之同发。

”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庆诣怀恩谕旨,且察其去就。

怀恩见遵庆,抱其足号泣拆冤。

遵庆为言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

副将范志诚以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则为来瑱,不复还矣!

”明日,怀恩见遵庆,以惧死为辞,请令一子入朝,志诚又以为不可,遵庆乃还。

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先与可汗往来,恐翊泄其事,遂留之。

吐蕃之初入寇也,边将告急,程元振皆不以闻。

冬,十月,吐蕃寇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之,遂为之乡导,引吐蕃深入。

过邠州,上始闻之。

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

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

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馀万众,弥漫数十里,已自司竹园渡渭,循山而东。

子仪使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见。

癸酉,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将精卒二千,破吐蕃于盩厔之西。

乙亥,吐蕃寇盩厔,月将复与力战,兵尽,为虏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桥,仓猝不知所为。

丙子,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

郭子仪闻之,遽自咸阳归长安,比至,车驾已去。

上才出苑门,渡浐水,射生将王献忠拥四百骑叛还长安,胁丰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

遇子仪于开远门内,子仪叱之,献忠下马,谓子仪曰:“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在一言耳。

”子仪未应。

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

”子仪责让之,以兵援送行在。

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

会观军容使鱼朝恩将神策军自陕来迎,上乃幸朝恩营。

丰王珙见上于潼关,上不之责,退至幕中,有不逊语。

群臣奏请诛之,乃赐死。

戊寅,吐蕃入长安,高晖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守礼之孙广武王承宏为帝,改元,置百官,以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为相。

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中萧然一空。

苗晋卿病卧家,遣人舆入,迫胁之,晋卿闭口不言,虏不敢杀。

于是六军散者所在剽掠,士民避乱,皆入山谷。

辛巳,上至陕,百官稍有至者。

郭子仪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而东,谓王延昌曰:“六军将士逃溃者多在商州,今速往收之,并发武关防兵,数日间,北出蓝田以向长安,吐蕃必遁。

”过蓝田,遇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

子仪与延昌谋曰:“溃兵至商州,官吏必逃匿而人乱。

”使延昌自直径入商州抚谕之。

诸将方纵兵暴掠,闻子仪至,皆大喜听命。

子仪恐吐蕃逼乘舆,留军七盘,三日乃行,比至商州,行收兵,并武关防兵合四千人,军势稍振。

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共雪国耻,取长安,皆感激受约束。

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为粮料使,给军食。

上赐子仪诏,恐吐蕃东出潼关,征子仪诣行在。

子仪表称:“臣不收京城无以见陛下,若出兵蓝田,虏必不敢东向。

”上许之。

鄜坊节度判官段秀实说节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难,孝德即日大举,南趣京畿,与蒲、陕、商、华合势进击。

吐蕃既立广武王承宏,欲掠城中士、女、百工,整众归国。

子仪使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将二百骑出蓝田观虏势,令第五琦摄京兆尹,与之偕行,又令宝应军使张知节将兵继之。

全绪至韩公堆,昼则击鼓张旗帜,夜则多燃火,以疑吐蕃。

前光禄卿殷仲卿聚众近千人,保蓝田,与全绪相表里,帅二百馀骑直度浐水。

吐蕃惧,百姓又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将大军不知其数至矣!

”虏以为然,稍稍引军去。

全绪又使射生将王甫入城阴结少年数百,夜击鼓大呼于硃雀街,吐蕃惶骇,庚寅,悉众遁去。

高晖闻之,帅麾下三百馀骑东走,至潼关,守将李日越擒而杀之。

壬辰,诏以元载判元帅行军司马,以第五琦为京兆尹。

癸巳,以郭子仪为西京留守。

甲午,子仪发商州。

巳亥,以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周智光为华州刺史。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专权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辅国。

诸将有大功者,元振皆忌疾欲害之。

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

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齿而莫敢发言。

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

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

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

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

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邪,危邪?

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

臣闻良医疗疾,当病饮药,药不当病,犹无益也。

陛下视令日之病,何繇至此乎?

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

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

’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寸斩以谢陛下。

”上以元振尝有保护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归田里。

王甫自称京兆尹,聚众二千馀人,署置官属,暴横长安中。

壬寅,郭子仪至浐水西,甫按兵不出。

或谓子仪,城不可入。

子仪不听,引三十骑徐进,使人传呼召甫。

甫失据,出迎拜伏,子仪斩之,其兵尽散。

白孝德与邠宁节度使张蕴琦将兵屯畿县,子仪召之入城,京畿遂安。

宦官广州市舶使吕太一发兵作乱,节度使张休弃城奔端州。

太一纵兵焚掠,官军讨平之。

吐蕃还至凤翔,节度使孙志直闭城拒守,吐蕃围之数日。

镇西节度使马璘闻车驾幸陕,将精骑千馀自河西入赴难。

转斗至凤翔,值吐蕃围城,璘帅众持满外向,突入城中,不解甲,背城出战,单骑先士卒奋击,俘斩千计而归。

明日,虏复逼城请战,璘开悬门以待之。

虏引退,曰:“此将军不惜死,宜避之。

”遂去,居于原、会、成、渭之地。

十二月,丁亥,车驾发陕州。

左丞颜真卿请上先谒陵庙,然后还宫,元载不从,真卿怒曰:“朝廷岂堪相公再坏邪!

”载由是衔之。

甲午,上至长安,郭子仪帅城中百官及诸军迎于沪水东,伏地待罪。

上劳之曰:“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 以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禁兵,权宠无比,筑城于鄠县及中渭桥,屯兵以备吐蕃,以骆奉仙为鄠县筑城使,遂将其兵。

乙未,以苗晋卿为太保,裴遵庆为太子少傅,并罢政事。

以宗正卿李岘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遵庆既去,元载权益盛,以货结内侍董秀,使主书卓英倩潜与往来,上意所属,载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无不合。

上以是愈爱之。

英倩,金州人也。

吐蕃既去,广武王承宏逃匿草野。

上赦下诛,丙申,放之于华州。

程元振既得罪,归三原,闻上还宫,衣妇人服,私入长安,复规任用,京兆府擒之以闻。

吐蕃陷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入于吐蕃矣。

◎广德二年甲辰,公元七六四年春,正月,壬寅,敕称程元振变服潜行,将图不轨,长流溱州。

上念元振之功。

寻复令于江陵安置。

癸卯,合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

丙午,遣检校刑部尚书颜真卿宣慰朔方行营。

上之在陕也,真卿请奉诏召仆固怀恩,上不许。

至是,上命真卿说谕怀恩入朝。

对曰:“陛下在陕,臣往,以忠义责之,使之赴难,彼犹有可来之理。

今陛下还宫,彼进不成勤王,退不能释众,召之,庸肯至乎!

且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耳,自外群臣皆言其枉。

陛下不若以郭子仪代怀恩,可不战而服也。

”时汾州别驾李抱真,抱玉之从父弟也,知怀恩有异志,脱身归京师。

上方以怀恩为忧,召见抱真问计,对曰:“此不足忧也。

朔方将士思郭子仪,如子弟之思父兄。

怀恩欺其众云‘郭子仪已为鱼朝恩所杀’,众信之,故为其用耳。

陛下诚以子仪领朔方,彼皆不召而来耳。

”上然之。

甲寅,礼仪使杜鸿渐奏:“自今祀圜丘、方丘请以太祖配,祈谷以高祖配,大雩以大宗配,明堂以肃宗配。

”从之。

乙卯,立雍王适为太子。

吐蕃之入长安也,诸军亡卒及乡曲无赖子弟相聚为盗。

吐蕃既去,犹窜伏南山子午等五谷,所在为患。

丁巳,以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谷防御使,以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军,从之。

仆固怀恩既不为朝廷所用,遂与河东都将李竭诚潜谋取太原。

辛云京觉之,杀竭诚,乘城设备。

怀恩使其子瑒将兵攻之,云京出与战,瑒大败而还,遂引兵围榆次。

上谓郭子仪曰:“怀恩父子负朕实深。

闻朔方将士思公如枯旱之望雨,公为朕镇抚河东,汾上之师必不为变。

”戊午,以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等使。

怀恩将士闻之,皆曰:“吾辈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

” 癸亥,以刘晏为太子宾客,李岘为詹事,并罢政事。

晏坐与程元振交通。

元振获罪,岘有力焉,由是为宦官所疾,故与晏皆罢。

以右散骑常侍王缙为黄门侍郎,太常卿杜鸿为兵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丁卯,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大使。

二月,子仪至河中。

云南子弟万人戍河中,将贪卒暴,为一府患,子仪斩十四人,杖三十人,府中遂安。

癸酉,上朝献太清宫。

甲戌,享太庙。

乙亥,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仆固瑒围榆次,旬馀不拔。

遣使急发祁县兵,李光逸尽与之。

士卒未食,行不能前,十将白玉、焦晖紧鸣镝射其后者,军士曰:“将军何乃射人?

”玉曰:“今从人反,终不免死。

死一也,射之何伤!

”至榆次,瑒责期迟,胡人曰:“我乘马,乃汉卒不行耳。

”瑒捶汉卒,卒皆怨怒,曰:“节度使党胡人。

”其夕,焦晖、白玉帅众攻瑒,杀之。

仆固怀恩闻之,入告其母。

母曰:“吾语汝勿反,国家待汝不薄,今众心既变,祸必及我,将如之何!

”怀恩不对,再拜而出。

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射三军。

”怀恩疾走,得免,遂与麾下三百渡河北走。

时朔方将浑释之守灵州,怀恩檄至,云全军归镇,释之曰:“不然,此必众溃矣。

”将拒之,其甥张韶曰:“彼或翻然改图,以众归镇,何可不纳也!

”释之疑未决。

怀恩行速,先候者而至,释之不得已纳之。

张韶以其谋告怀恩,怀恩以韶为间,杀释之而收其军,使韶主之。

既而曰:“释之,舅也,彼尚负之,安有忠于我哉!

”他日,以事杖之,折其胫,置于弥峨城而死。

都虞候张维岳在沁州,闻怀恩去,乘传至汾州,抚定其众,杀焦晖、白玉而窃其功,以告郭子仪。

子仪使牙官卢谅至汾州,维岳赂谅,使实其言。

子仪奏维岳杀瑒,传首诣阙。

群臣入贺,上惨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

”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馀,以寿终。

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

戊寅,郭子仪如汾州,怀恩之众数万悉归之,咸鼓舞涕泣,喜其来而悲其晚也。

子仪知卢谅之诈,杖杀之。

上以李抱真言有验,迁殿中少监。

上之幸陕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

上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

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

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

上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戊子,赦天下。

自丧乱以来,汴水堙废,漕运者自江、汉抵梁、洋,迂险劳费。

三月,己酉,以太子宾客刘晏为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议开汴水。

庚戌,又命晏与诸道节度使均节赋役,听从便宜行毕以闻。

时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米斗千钱,百姓挼穗以给禁军,宫厨无兼时之积。

晏乃疏浚汴水,遗元载书,具陈漕运利病,令中外相应。

自是每岁运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推晏为首,后来者皆遵其法度云。

甲子,盛王琦薨。

党项寇同州,郭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李国臣击之,曰:“虏得间则出掠,官军至则逃入山,宜使羸师居前以诱之,劲骑居后以覆之。

”国臣与战于澄城北,大破之,斩首捕虏千馀人。

夏,五月,癸丑,初行《五纪历》。

庚申,礼部侍郎杨绾奏岁贡教弟力田无实状,及童子科皆侥幸。

悉罢之。

郭子仪以安、史昔据洛阳,故诸道置节度使以制其要冲。

今大盗已平,而所在聚兵,耗蠹百姓,表请罢之,仍自河中为始。

六月,庚辰,敕罢河中节度及耀德军。

子仪复请罢关内副元帅。

不许。

仆固怀恩至灵武,收合散亡,其众复振。

上厚抚其家,癸未,下诏,称其“勋劳著于帝室,及于天下。

疑隙之端,起自群小,察其深衷,本无他志。

君臣之义,情实如初。

但以河北既平,朔方已有所属,宜解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等使,其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如故。

但当诣阙,更勿有疑。

”怀恩竟不从。

秋,七月,庚子,税天下青苗钱以给百官俸。

大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治军严整,指顾号令,诸将莫敢仰视,谋定而后战,能以少制众,与郭子仪齐名。

及在徐州,拥兵不朝,诸将田神功等不复禀畏,光弼愧恨成疾,己酉,薨。

八月,丙寅,以王缙代光弼都统河南、淮西、山南东道诸行营。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会泾原奏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十万众将入寇,京师震骇,诏子仪帅诸将出镇奉天。

上召问方略,对曰:“怀恩无能为也。

”上曰:“何故?

”对曰:“怀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寇者,因思归之士耳。

怀恩本臣偏裨,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锋刃相向,以此知其无能为也。

”辛巳,子仪发,赴奉天。

甲午,加王缙东都留守。

河中尹兼节度副使崔发镇兵西御吐蕃,为法不一。

九月,丙申,镇兵作乱,掠官府及居民,终夕乃定。

丙午,加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同平章事。

辛亥,以郭子仪充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和吐蕃使,以陈郑?

⒃舐航趰度使李抱玉充南道通和吐蕃使。

子仪闻吐蕃逼邠州,甲寅,遣其子朔方兵马使晞将兵万人救之。

己未,剑南节度使严武破吐蕃七万众,拔当狗城。

关中虫蝗、霖雨,米斗千馀钱。

仆固怀恩前军至宜禄,郭子仪使右兵马使本国臣将兵为郭晞后继。

邠宁节度使白孝德败吐蕃于宜禄。

冬,十月,怀恩引回纥、吐蕃至晞州,白教德、郭晞闭城拒守。

庚午,严武拔吐蕃盐川城。

仆固怀恩与回纥、吐蕃进逼奉天,京师戒严。

诸将请战,郭子仪不许,曰:“虏深入吾地,利于速战,吾坚壁以待之,彼以吾为怯,必不戒,乃可破也。

若遽战而不利,则众心离矣。

敢言战者斩!

”辛未夜,子仪出陈于乾陵之南,壬申未明,虏众大至。

虏始以子仪为无备,欲袭之,忽见大军,惊愕,遂不战而退。

子仪使裨将李怀光等将五千骑追虏,至麻亭而还。

虏至邠州,丁丑,攻之,不克。

乙酉,虏涉泾而遁。

怀恩之南寇也,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发卒万千,谓监军柏文达曰:“河西锐卒,尽于此矣。

君将之以攻灵武,则怀恩有返顾之虑,此亦救京师之一奇也!

”文达遂将其众击摧砂堡、灵武县,皆下之,进攻灵州。

怀恩闻之,自永寿遽归,使蕃、浑二千骑夜袭文达,大破之,士卒死者殆半。

文达将馀众归凉州,哭而入。

志烈迎之曰:“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

”士卒怨其言。

未几,吐蕃围凉州,士卒不为用。

志烈奔甘州,为沙陀所杀,凉州遂陷。

沙陀姓硃耶,世居沙陀碛,因以为名。

十一月,丁未,郭子仪自行营入朝。

郭晞在邠州,纵士卒为暴,节度使白孝德患之,以子仪故,不敢言。

泾州剌史段秀实自请补都虞侯,孝德从之。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以刃刺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十七人首注槊上,植市门。

晞一营大噪,尽甲。

孝德震恐,召秀实曰:“奈何?

”秀实曰:“无伤也,请往解之。

”孝德使数十人从行,秀实尽辞去,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

甲者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

吾戴吾头来矣。

”甲者愕。

因谕曰:“尚书负若属邪,副元帅负若属邪?

奈何欲以乱败郭氏!

”晞出,秀实让之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念始终。

今尚书恣卒为暴,行且致乱,乱则罪及副元帅。

乱由尚书出,然则郭氏功名,其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敢不从命!

”顾叱左右:“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

”秀实因留宿军中。

晞通夕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秀实。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

邠州由是无患。

五谷防御使薛景仙讨南山群盗,连月不克,上命李抱玉讨之。

贼帅高玉最强,抱玉遣兵马使李崇客将四百骑自洋州入,袭之于桃虢川,大破之。

玉走成固。

庚申,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擒玉,献之,馀盗皆平。

十二月,乙丑,加郭子仪尚书令。

子仪以为:“自太宗为此官,累圣不复置,近皇太子亦尝为之,非微臣所宜当。

”固辞不受,还镇河中。

是岁,户部奏:户二百九十馀万,口一千六百九十馀万。

上遣于阗王胜还国,胜固请留宿卫,以国授其弟曜。

上许之,加胜开府仪同三司,赐爵武都王。

◎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春,正月,癸卯朔,改元,赦天下。

戊申,加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以其从弟殿中少监抱真为泽潞节度副使。

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荒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

比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

由是天下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二月,戊寅,党项寇富平,焚定陵殿。

庚辰,仪王璲薨。

三月,壬辰朔,命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乂等文武之臣十三人于集贤殿待制。

左拾遗洛阳独孤及上疏曰:“陛下召冕等待制以备询问,此五帝盛德也。

顷者陛下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有容下之名,无听谏之实,遂使谏者稍稍钳口饱食,相招为禄仕,此忠鲠之人所以窃叹,而臣亦耻之。

今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

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

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惰卒暴,百揆隳剌,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于陛下,茹毒饮痛,穷而无告。

陛下不以此时思所以救之之术,臣实惧焉。

今天下惟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之虞,邠泾、凤翔之兵足以当之矣。

自此而往,东洎海,南至番禺,西尽巴、蜀,无鼠窃之盗而兵不为解。

倾天下之货,竭天下之谷,以给不用之军,臣不知其故。

假令居安思危,自可厄要害之地,俾置屯御,悉休其馀,以粮储屝屦之资充疲人贡赋,岁可减国租之半。

陛下岂可持疑于改作,使率土之患日甚一日乎!

”上不能用。

丙午,以李抱玉同平章事,镇凤翔如故。

庚戌,吐蕃遣使请和,诏元载、杜鸿渐与盟于兴唐寺。

上问郭子仪:“吐蕃请盟,何如?

”对曰:“吐蕃利我不虞,若不虞而来,国不可守矣。

”乃相继遣河中兵戍奉天,又遣兵巡泾原以觇之。

是春不雨,米斗千钱。

夏,四月,丁丑,命御史大夫王翊充诸道税钱使。

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入奏事,上问:“榷酤之利,岁入几何?

”谞久之不对。

上复问之,对曰:“臣自河东来,所过见菽粟未种,农夫愁怨,臣以为陛下见臣,必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营利,臣是以未敢对也。

”上谢之,拜左司郎中。

谞,宽之子也。

辛卯,剑南节度使严武薨。

武三镇剑南,厚赋敛以穷奢侈,梓州剌史章彝小不副意,召而杖杀之。

然吐蕃畏之,不敢犯其境。

母数戒其骄暴,武不从。

及死,母曰:“吾今始免为官婢矣!

” 五月,癸丑,以右仆射郭英又为剑南节度使。

畿内麦稔,京兆尹第五琦请税百姓田,十亩收其一,曰:“此古什一之法也。

”上从之。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镇淄青,好游畋,营塔寺,军州苦之。

兵马使怀玉得众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军职。

希逸与巫宿于城外,军士闭门不纳,奉怀玉为帅。

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诏赦之,召还京师。

秋,七月,壬辰,以郑王邈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以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

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

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籓臣,羁縻而已。

甲午,以上女升平公主嫁郭子仪之子暖。

太子母沈氏,吴兴人也。

安禄山之陷长安也,掠送洛阳宫。

上克洛阳,见之,未及迎归长安。

会史思明再陷洛阳,遂失所在。

上即位,遣使散求之,不获。

己亥,寿州崇善寺尼广澄诈称太子母,按验,乃故少阳院乳母也,鞭杀之。

九月,庚寅朔,置百高座于资圣、西明两寺,讲仁王经,内出经二宝舆,以人为菩萨、鬼神之状,导以音乐卤簿,百官迎于光顺门外,从至寺。

仆固怀恩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众俱入寇,令吐蕃大将尚结悉赞磨、马重英等自北道趣奉天,党项帅任敷、郑庭、郝德等自东道趣同州,吐谷浑、奴剌之众自西道趣盩厔,回纥继吐蕃之后,怀恩又以朔方兵继之。

郭子仪使行军司马赵复入奏曰:“虏皆骑兵,其来如飞,不可易也。

请使诸道节度使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以扼其冲要。

”上从之。

诸道多不时出兵。

李忠臣方与诸将击球,得诏,亟命治行。

诸将及监军皆曰:“师行必择日。

”忠臣怒曰:“父母有急,岂可择日而后救邪!

”即日勒兵就道。

怀恩中途遇暴疾而归。

丁酉,死于鸣沙。

大将张韶代领其众,别将徐璜玉杀之,范志诚又杀璜玉而领其众。

怀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为国大患,上犹为之隐,前后制敕未尝言其反。

及闻其死,悯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 吐蕃至邠州,白孝德婴城自守。

甲辰,上命宰相及诸司长官于西明寺行香设素馔,奏乐。

是日,吐蕃十万众至奉天,京城震恐。

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虏始列营,瑊帅骁骑二百直冲之,身先士卒,虏众披靡。

瑊挟虏将一人跃马而还,从骑无中锋镝者。

城上士卒望之,勇气始振。

乙巳,吐蕃进攻之,虏死伤甚众,数日,敛众还营。

瑊夜引兵袭之,杀千馀人,前后与虏战二百馀合,斩首五千级。

丙午,罢百高座讲。

召郭子仪于河中,使屯泾阳。

己酉,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将六军屯苑中。

庚戌,下制亲征。

辛亥,鱼朝恩请索城中,括士民私马,令城中男子皆衣皁,团结为兵,城门皆塞二开一。

士民大骇,逾垣凿窦而逃者甚众,吏不能禁。

朝恩欲奉上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群臣论议不一。

一旦百官入朝,立班久之,阁门不开,朝恩忽从禁军十馀人操白刃而出,宣言:“吐蕃数犯郊畿,车驾欲幸河中,何如?

”公卿皆错愕不知所对。

有刘给事者,独出班抗声曰:“敕使反邪!

今屯军如云,不戮力扞寇,而遽欲胁天子弃宗庙社稷而去,非反而何!

”朝恩惊沮而退,事遂寝。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虏不能进。

吐蕃移兵攻醴泉,党项西掠白水,东侵蒲津。

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数万而去,所过焚庐舍,蹂禾嫁殆尽。

周智光引兵邀击,破之于澄城北,因逐北至邠州。

智光素与杜冕不协,遂杀鄜州剌史张麟,坑冕家属八十一人,焚坊州庐舍三千馀家。

冬,十月,己未,复讲经于资圣寺。

吐蕃退至邠州,遇回纥,复相与入寇,辛酉,至奉天。

癸亥,党项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丙寅,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子仪命诸将严设守备而不战。

及幕,二虏退屯北原,丁卯,复至城下。

是时,回纥与吐蕃闻仆固怀恩死,已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子仪知之。

回纥在城西,子仪使牙将李光瓚等往说之,欲与之共击吐蕃。

回纥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

汝绐我耳。

若果在此,可得见乎?

”光瓚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

昔与回纥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

”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卫从,子仪曰:“此适足为害也。

”郭晞扣马谏曰:“彼,虎狼也。

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

”子仪曰:“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

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

不然,则身没而家全。

”以鞭击其手曰:“去!

”遂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来!

”回纥大惊。

其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注矢立于阵前。

子仪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回纥诸酋长相顾曰:“是也!

”皆下马罗拜。

子仪亦下马,前执药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

且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

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

”药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

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

”子仪因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温在野,此天以赐汝也。

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便于此!

不可失也。

”药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

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

”子仪许之。

回纥观者左右为两翼,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子仪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其酋长共饮。

药葛罗使子仪先执酒为誓,子仪酹地曰:“大唐天子万岁!

回纥可汗亦万岁!

两国将相亦万岁!

有负约者,身殒陈前,家族灭绝。

”杯至药葛罗,亦酹地曰:“如令公誓!

”于是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

”子仪遗之彩三千匹,酋长分以赏巫。

子仪竟与定约而还。

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

回纥遣其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入见天子。

药葛罗帅众追吐蕃,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俱。

癸酉,战于灵台西原,大破之,杀吐蕃万计,得所掠士女四千人。

丙子,又破之于泾州东。

丁丑,仆固怀恩将张休藏等降。

辛巳,诏罢亲征,京城解严。

初,肃宗以陕西节度使郭英乂领神策军,使内侍鱼朝恩监其军。

英乂入为仆射,朝恩专将之。

及上幸陕,朝恩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天子幸其营。

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军归禁中,自将之,然尚未得与北军齿。

至是,朝恩以神策军从上屯苑中,其势浸盛,分为左、右厢,居北军之右矣。

郭子仪以仆固名臣、李建忠等皆怀恩骁将,恐逃入外夷,请招之。

名臣,怀恩之侄也,时在回纥营。

上敕并旧将有功者皆赦其罪,令回纥送之。

壬午,名臣以千馀骑来降。

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以书谕党项帅郑庭、郝德等,皆诣凤翔降。

甲申,周智光诣阙献捷,再宿归镇。

智光负专杀之罪未治,上既遣而悔之。

乙酉,回纥胡禄都督等二百馀人入见,前后赠赉缯帛十万匹。

府藏空竭,税百官俸以给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二·唐纪三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六月,凡二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上元二年辛丑,公元七六一年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应天。

张景超引兵攻杭州,败李藏用将李强于石夷门。

孙待封自武康南出,将会景超攻杭州,温晁据险击败之。

待封脱身奔乌程,李可封以常州降。

丁未,田神功使特进杨惠元等将千五百人西击王恒。

辛亥夜,神功先遣特进范知新等将四千人自白沙济,西趣下蜀。

邓景山等将千人自海陵济,东趣常州。

神功与邢延恩将三千人军于瓜洲,壬子,济江。

展将步骑万馀陈于蒜山。

神功以舟载兵趣金山,会大风,五舟飘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沉其三舟,神功不得度,还军瓜洲。

而范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击之,不胜。

弟殷劝展引兵逃入海,可延岁月,展曰:“若事不济,何用多杀人父子乎!

死,早晚等耳!

”遂更帅众力战。

将军贾隐林射展,中目而仆,遂斩之。

刘殷、许峄等皆死。

隐林,滑州人也。

杨惠元等击破王恒于淮南,恒引兵东走,至常熟,乃降。

孙待封诣李藏用降。

张景超聚兵至七千馀人,闻展死,悉以兵授张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

法雷至杭州,李藏用击破之,馀党皆平。

平卢军大掠十馀日。

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荆南节度使吕諲奏,请以江南之潭、岳、郴、邵、永、道、连,黔中之涪州,皆隶荆南。

从之。

二月,奴剌、党项寇宝鸡,烧大散关,南侵凤州,杀刺史萧忄曳,大掠而西。

凤翔节度使李鼎追击破之。

戊辰,新罗王金嶷入朝,因请宿卫。

或言:“洛中将士皆燕人,久戍思归,上下离心,急击之,可破也。

”陕州观军容使鱼朝恩以为信然,屡言于上,上敕李光弼等进取东京。

光弼奏称:“贼锋尚锐,未可轻进。

”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勇而愎,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郭子仪宽厚曲容之,每用兵临敌,倚以集事。

李光弼性严,一裁之以法,无所假贷。

怀恩惮光弼而心恶之,乃附朝恩,言东都可取。

由是中使相继,督光弼使出师,光弼不得已,使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守河阳,与怀恩将兵会朝恩及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洛阳。

戊寅,陈于邙山。

光弼命依险而陈,怀恩陈于平原,光弼曰:“依险则可以进,可以退。

若平原,战而不利则尽矣。

思明不可忽也。

”命移于险,怀恩复止之。

史思明乘其陈未定,进兵薄之,官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弃之。

光弼、怀恩渡河走保闻喜,朝恩、伯玉奔还陕,抱玉亦弃河阳走,河阳、怀州皆没于贼。

朝廷闻之,大惧,益兵屯陕。

李揆与吕諲同为相,不相悦。

諲在荆南,以善政闻,揆恐其复入相,奏言置军湖南非便,又阴使人如荆、湖求諲过失。

諲上疏讼揆罪,癸未,贬揆袁州长史,以河中节度使萧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史思明猜忍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

朝义,其长子也,常从思明将兵,颇谦谨,爱士卒,将士多附之。

无宠于思明,思明爱少子朝清,使守范阳,常欲杀朝义,立朝清为太子,左右颇泄其谋。

思明既破李光弼,欲乘胜西入关,使朝义将兵为前锋,自北道袭陕城,思明自南道将大军继之。

三月,甲午,朝义兵至礓子岭,卫伯玉逆击,破之。

朝义数进兵,皆为陕兵所败。

思明退屯永宁,以朝义为怯,曰:“终不足成吾事!

”欲按军法斩朝义及诸将。

戊戌,命朝义筑三隅城,欲贮军粮,期一日毕,朝义筑毕,未泥,思明至,诟怒之,令左右立马监泥,斯须而毕。

思明又曰:“俟克陕州,终斩此贼。

”朝义忧惧,不知所为。

思明在鹿桥驿,令腹心曹将军将兵宿卫。

朝义宿于逆旅,其部将骆悦、蔡文景说朝义曰:“悦等与王,死无日矣!

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谋之。

”朝义俯首不应。

悦等曰:“王苟不许,悦等今归李氏,王亦不全矣。

”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

”悦等乃令许叔冀之子季常召曹将军,至,则以其谋告之。

曹将军知诸将尽怨,恐祸及己,不敢违。

是夕,悦等以朝义部兵三百被甲诣驿,宿卫兵怪之,畏曹将军,不敢动。

悦等引兵入至思明寝所,值思明如厕,问左右,未及对,已杀数人,左右指示之。

思明闻有变,逾垣至厩中,自备马乘之,悦亻兼人周子俊射之,中臂,坠马,遂擒之。

思明问:“乱者为谁?

”悦曰:“奉怀王命。

”思明曰:“我朝来语失,宜其及此。

然杀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长安!

今事不成矣。

”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还报朝义曰:“事成矣”。

朝义曰:“不惊圣人乎?

”悦曰:“无。

”时周挚、许叔冀将后军在福昌,悦等使许季常往告之,挚惊倒于地。

朝义引军还,挚、叔冀来迎,悦等劝朝义执挚,杀之。

军至柳泉,悦等恐众心未壹,遂缢杀思明,以氈裹其尸,橐驼负归洛阳。

朝义即皇帝位,改元显圣。

密使人至范阳,敕散骑常侍张通儒等杀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数十人。

其党自相攻击,战城中数月,死者数千人,范阳乃定。

朝义以其将柳城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

时洛阳四面数百里,州、县皆为丘墟,而朝义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贬。

制以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河中节度使。

术士长塞镇将硃融与左武卫将军窦如玢等谋奉嗣岐王珍作乱,金吾将军邢济告之。

夏,四月,乙卯朔,废珍为庶人,溱州安置,其党皆伏诛。

珍,业之子也。

丙辰,左散骑常侍张镐贬辰州司户。

镐尝买珍宅故也。

己未,以吏部侍郎裴遵庆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乙亥,青密节度使尚衡破史朝义兵,斩首五千馀级。

丁丑,兗郓节度使能元皓破朝义兵。

壬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子璋骁勇,从上皇在蜀有功,东川节度使李奂奏替之,子璋举兵,袭奂于绵州。

道过遂州,剌史虢王巨苍黄修属郡礼迎之,子璋杀之。

李奂战败,奔成都,子璋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为龙安府,置百官,又陷剑州。

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

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上,上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

”对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

”上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癸巳,党项寇宝鸡。

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为滑郑汴节度使,将数千兵戍滑台。

彰密因中使杨万定通表请降,徙屯杏园度。

思明疑之,遣其将薛岌围之。

彰与岌战,大破之,因随万定入朝。

甲午,以彰为滑、卫等六州节度使。

戊戌,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击史朝义范阳兵,破之。

乙未,西川节度使崔光远与东川节度使李奂共攻绵州,庚子,拔之,斩段子璋。

复以李光弼为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

六月,甲寅,青密节度使能元皓败史朝义将李元遇。

江淮都统李峘畏失守之罪,归咎于浙西节度使侯令仪,丙子,令仪坐除名,长流康州。

加田神功开府仪同三司,徙徐州刺史。

征李峘、邓景山还京师。

戊寅,党项寇好畤。

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既,大星皆见。

以试少府监李藏用为浙西节度副使。

八月,癸丑朔,加开府仪同三司李辅国兵部尚书。

乙未,辅国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御厨具馔,太常设乐。

辅国骄纵日甚,求为宰相。

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为,其如朝望未允何!

”辅国乃讽仆射裴冕等荐己。

上密谓萧华曰:“辅国求为宰相,若公卿表来,不得不与。

”华出,问冕,曰:“初无此事,吾臂可断,宰相不可得!

”华入言之,上大悦。

辅国衔之。

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营。

辛巳,以殿中监李若幽为朔方、镇西、北庭、兴平、陈郑等节度行营及河中节度使,镇绛州,赐名国贞。

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

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

壬寅,制去尊号,但称皇帝。

去年号,但称元年。

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

因赦天下。

停京兆、河南、太原、凤翔四京及江陵南都之号。

自今每除五品以上清望京官及郎官、御史、刺史,令举一人自代,观其所举,以行殿最。

江、淮大饥,人相食。

冬,十月,江淮都统崔圆署李藏用为楚州刺史。

会支度租庸使以刘展之乱,诸州用仓库物无准,奏请征验。

时仓猝募兵,物多散亡,征之不足,诸将往往卖产以偿之。

藏用恐其及己,尝与人言,颇有悔恨。

其牙将高干挟故怨,使人诣广陵告藏用反,先以兵袭之,藏用走,干追斩之。

崔圆遂簿责藏用将吏以验之,将吏畏,皆附成其状。

独孙待封坚言不反,圆命引出斩之。

或谓曰:“子何不从众以求生!

”待封曰:“吾始从刘大夫,奉诏书来赴镇,人谓吾反。

李公起兵灭齐大夫,今又以李公为反。

如此,谁则非反者,庸有极乎!

吾宁就死,不能诬人以非罪。

”遂斩之。

建子月,壬午朔,上受朝贺,如正旦仪。

或告鸿胪卿康谦与史朝义通,事连司农卿严庄,俱下狱。

京兆尹刘晏遣吏防守庄家。

上寻敕出庄,引见。

庄怨晏,因言晏与臣言,常道禁中语,矜功怨上。

丁亥,贬晏通州刺史,庄难江尉,谦伏诛。

戊子,御史中丞元载为户部侍郎,充句当度支、铸钱、盐铁兼江淮转运等使。

载初为度支郎中,敏悟善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数月,遂代刘晏,专掌财利。

戊戌,冬至。

己亥,上朝上皇于西内。

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史朝义,拔永宁,破渑池、福昌、长水等县。

己酉,上朝献太清宫。

庚戌,享太庙、元献庙。

建丑月,辛亥朔,祀圜丘、太一坛。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与范阳相攻连年,救援既绝,又为奚所侵,乃悉举其军二万馀人袭李怀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宝应元年壬寅,公元七六二年建丙月,甲申,追尊靖德太子琮为奉天皇帝,妃窦氏为恭应皇后,丁酉,葬于齐陵。

甲辰,吐蕃遣使请和。

李光弼拔许州,擒史朝义所署颍川太守李春。

朝义将史参救之,丙午,战于城下,又破之。

戊申,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于青州北渡河而会田神功、能元皓于兗州。

租庸使元载以江、淮虽经兵荒,其民比诸道犹有资产,乃按籍举八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计其大数而征之。

择豪吏为县令而督之,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者什取八九,谓之白著。

有不服者,严刑以威之。

民有蓄谷十斛者,则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泽为群盗,州县不能制。

建卯月,辛亥朔,赦天下。

复以京兆为上都,河南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

奴剌寇成固。

初,王思礼为河东节度使,资储丰衍,赡军之外,积米百万斛,奏请输五十万斛于京师。

思礼薨,管崇嗣代之,为政宽弛,信任左右,数月间,耗散殆尽,惟陈腐米万馀斛在。

上闻之,以邓景山代之。

景山至,则钩校所出入,将士辈多有隐没,皆惧。

有裨将抵罪当死,诸将请之,不许。

其弟请代兄死,亦不许。

请入一马以赎死,乃许之。

诸将怒曰:“我辈曾不及一马乎!

”遂作乱,癸丑,杀景山。

上以景山抚御失所以致乱,不复推究乱者,遣使慰谕以安之。

诸将请以都知兵马使、代州刺史辛云京为节度使。

己未,以云京为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云京奏张光晟为代州刺史。

绛州素无储蓄,民间饥,不可赋敛,将士粮赐不充,朔方等诸道行营都统李国贞屡以状闻。

朝廷未报,军中咨怨。

突将王元振将作乱,矫令于众曰:“来日修都统宅,各具畚锸,待命于门。

”士卒皆怒,曰:“朔方健儿岂修宅夫邪!

”乙丑,元振帅其徒作乱,烧牙城门。

国贞逃于狱,元振执之,置卒食于彰,曰:“食此而役其力,可乎?

”国贞曰:“修宅则无之,军食则屡奏而未报,诸君所知也。

”众欲退。

元振曰:“今日之事,何必更问!

都统不死,则我辈死矣。

”遂拔刃杀之。

镇西、北庭行营兵屯于翼城,亦杀节度使荔非元礼,推裨将白孝德为节度使,朝廷因而授之。

戊辰,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与史朝义将谢钦让战于申州城下,为贼所虏,淮西震骇。

会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攻汴州,朝义召钦让兵救之。

绛州诸军剽掠不已,朝廷忧其与太原乱军合从连贼,非新进诸将所能镇服,辛未,以郭子仪为汾阳王,知朔方、河中、北庭潞泽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等军副元帅,发京师绢四万匹、布五万端、米六万石以给绛军。

建辰月,庚寅,子仪将行,时上不豫,群臣莫得进见。

子仪请曰:“老臣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矣!

”上召入卧内,谓曰:“河东之事,一以委卿。

史朝义遣兵围李抱玉于泽州,子仪发定国军救之,乃去。

上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

瑱乐在襄阳,其将士亦爱之,乃讽所部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

荆南节度使吕諲、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

”上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

会谢钦让围王仲长升于申州数月,瑱怨之,按兵不救,仲升竟败没。

行军司马裴谋夺瑱位,密表瑱倔强难制,请以兵袭取之,上以为然。

癸巳,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使,外示宠任,实欲图之。

密敕以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

甲午,奴剌寇梁州,观察使李勉弃城走,以邠州剌史河西臧希让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丙申,党项寇奉天。

李辅国以求宰相不得怨萧华。

庚午,以户部侍郎元载为京兆尹。

载诣辅国固辞,辅国识其意。

壬寅,以司农卿陶锐为京兆尹。

辅国言萧华专权,请罢其相,上不许。

辅国固请不已,乃从之,仍引元载代华。

戊申,华罢为礼部尚书,以载同平章事,领度支、转运如故。

建巳月,庚戌朔,泽州剌史李抱玉破史朝义兵于城下。

壬子,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

”群臣表贺。

甲寅,上皇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

乙卯,迁坐于太极殿。

上以寝疾,发哀于内殿,群臣发哀于太极殿。

蕃官嫠面割耳者四百馀人。

丙辰,命苗晋卿摄冢宰。

上自仲春寝疾,闻上皇登遐,哀慕,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

甲子,制改元。

复以建寅为正月,月数皆如其旧。

赦天下。

初,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专权用事,晚年,更有隙。

内射生使三原程元振党于辅国。

上疾笃,后召太子谓曰:“李辅国久典禁兵,制敕皆从之出,擅逼迁圣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与太子。

今主上弥留,辅国阴与程元振谋作乱,不可不诛。

”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勋旧之臣,一日不告而诛之,必致震惊,恐不能堪也。

”后曰:“然则太子姑归,吾更徐思之。

”太子出,后召越王系谓曰:“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之乎?

”对曰:“能。

”系乃命内谒者监段恒俊选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馀人,授甲于长生殿后。

乙丑,后以上命召太子。

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伏兵于陵霄门以俟之,太子至,以难告。

太子曰:“必无是事。

主上疾,亟召我,我岂可畏死而不赴乎!

”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

”乃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厩,且以甲卒守之。

是夜,辅国、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恒俊及知内侍省事硃光辉等百馀人,系之。

以太子之命迁后于别殿。

时上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

丁卯,上崩。

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兗王僴。

是日,辅国始引太子素服于九仙门与宰相相见,叙上皇晏驾,拜哭,始行监国之令。

戊辰,发大行皇帝丧于两仪殿,宣遗诏。

己巳,代宗即位。

高力士遇赦还,至朗州,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甲戌,以皇子奉节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李辅国恃功益横,明谓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

”上内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礼之。

乙亥,号辅国为尚父而不名,事无大小皆咨之,群臣出入皆先诣,辅国亦晏然处之。

以内飞龙厩副使程元振为左监门卫将军。

知内侍省事硃光辉及内常侍啖庭瑶、山人李唐等二十馀人皆流黔中。

初,李国贞治军严,朔方将士不乐,皆思郭子仪,故王元振因之作乱。

子仪至军,元振自以为功,子仪曰:“汝临贼境,辄害主将,若贼乘其衅,无绛州矣。

吾为宰相,岂受一卒之私邪!

”五月,庚辰,收元振及其同谋四十人,皆杀之。

辛云京闻之,亦推按邓景山者数十人,诛之。

由是河东诸镇率皆奉法。

壬午,以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党项寇同官、华原。

甲申,以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为平卢、青、淄等六州节度使,由是青州节度有平卢之号。

乙酉,徙奉节王适为鲁王。

庚寅,追尊上母吴妃为皇太后。

壬辰,贬礼部尚书萧华为峡州司马。

元载希李辅国意,以罪诬之也。

敕乾元大小钱皆一当一,民始安之。

史朝义自围宋州数月,城中食尽,将陷,剌史李岑不知所为。

遂城果毅开封刘昌曰:“仓中犹有麹数千斤,请屑食之。

不过二十日,李太尉必救我。

城东南隅最危,昌请守之。

”李光弼至临淮,诸将以朝义兵尚强,请南保扬州。

光弼曰:“朝廷倚我以为安危,我复退缩,朝廷何望!

且吾出其不意,贼安知吾之众寡!

”遂径趣徐州,使兗郓节度使田神功进击朝义,大破之。

先是,田神功既克刘展,留连扬州未还,太子宾客尚衡与左羽林大将军殷仲卿相攻于兗、郓,闻光弼至,惮其威名,神功遽还河南,衡、仲卿相继入朝。

光弼在徐州,惟军旅之事自决之,自馀众务,悉委判官张傪。

傪吏事精敏,区处如流,诸将白事,光弼多令与傪议之,诸将事如光弼,由是军中肃然,东夏以宁。

先是,田神功起偏裨为节度使,留前使判官刘位等于幕府,神功皆平受其拜。

及见光弼与傪抗礼,乃大惊,遍拜位等曰:“神功出于行伍,不知礼仪,诸君亦胡为不言,成神功之过乎!

” 丁酉,赦天下。

立皇子益昌王邈为郑王,延为庆王,迥为韩王。

来瑱闻徙淮西,大惧,上言:“淮西无粮,请俟收麦而行。

”又讽将吏留己。

上欲姑息无事,壬寅,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飞龙副使程元振谋夺李辅国权,密言于上,请稍加裁制。

六月,己未,解辅国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馀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帅行军司马,仍迁辅国出居外第。

于是道路相贺。

辅国始惧,上表逊位。

辛酉,罢辅国兼中书令,进爵博陆王。

辅国入谢,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请归地下事先帝!

”上犹慰谕而遣之。

壬戌,以兵部侍郎严武为西川节度使。

襄邓防御使裴谷屯穀城,既得密敕,即帅麾下二千人沿汉趣襄阳。

己巳,陈于谷水北。

瑱以兵逆之,问其所以来,对曰:“尚书不不受朝命,故来。

若受代,谨当释兵。

”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何受代之有!

”因取敕及告身示之,瑱惊惑。

瑱与副使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于申口,送京师。

赐死。

乙亥,以通州刺史刘晏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充度支、转运、盐铁、铸钱等使。

秋,七月,壬辰,以郭子仪都知朔方、河东、北庭、潞、仪、泽、沁、陈、郑等节度行营及兴平等军副元帅。

癸巳,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守要害,拒严武,武不得进。

八月,桂州刺史刑济讨西原贼帅吴功曹等,平之。

己未,徐知道为其将李忠勇所杀,剑南悉平。

乙丑,山南东道节度使瑱入朝谢罪,上优待之。

己巳,郭子仪自河东入朝。

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

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

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台州贼帅袁晁攻陷浙东诸州,改元宝胜。

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

李光弼遣兵击晁于衢州,破之。

乙亥,徙鲁王适为雍王。

九月,庚辰,以来瑱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山南东道节度使。

乙未,加程元振骠骑大将军兼内侍监。

左仆射裴冕为山陵使,议事有与程元振相违者,丙申,贬冕施州刺史。

上遣中使刘清潭使于回纥,修旧好,且征兵讨史朝义。

清潭至其庭,回纥登里可汗已为朝义所诱,云“唐室继有大丧,今中原无主,可汗宜速来共收其府库。

”可汗信之。

清潭致敕书曰:“先帝虽弃天下,今上继统,乃昔日广平王,与叶护共收两京者也。

”回纥业已起兵至三城,见州、县皆为丘墟,有轻唐之志,乃困辱清潭。

清潭遣使言状,且曰:“回纥举国十万众至矣!

”京师大骇。

上遣殿中监药子昂往劳之于欣州南。

初,毘伽阙可汗为登里求婚,肃宗以仆固怀恩女妻之,为登里可敦,可汗请与怀恩相见,怀恩时在汾州,上令往见之,怀恩为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负,可汗悦,遣使上表,请助国讨朝义。

可汗欲自蒲关入,由沙苑出潼关东向,药子昂说之曰:“关中数遭兵荒,州县萧条,无以供拟,恐可汗失望。

贼兵尽在洛阳,请自土门略邢、洺、怀、卫而南,得其资财以充军装。

”可汗不从。

又请“自太行南下据河阴,扼贼咽喉”,亦不从。

又请“自陕州大阳津渡河,食太原仓粟,与诸道俱进”,乃从之。

袁晁陷信州。

冬,十月,袁晁陷温州、明州。

以雍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辛酉,辞行,以兼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以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于陕州,进讨史朝义。

上欲以郭子仪为适副,程元振、鱼朝恩等沮之而止。

加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绛州刺史,领诸军节度行营以副适。

上在东宫,以李辅国专横,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辅国有杀张后之功,不欲显诛之。

壬戌夜,盗入其第,窃辅国之首及一臂而去。

敕有司捕盗,遣中使存问其家,为刻木首葬之,仍赠太傅。

丙寅,上命仆固怀恩与母、妻俱诣行营。

雍王适至陕州,回纥可汗屯于河北,适与僚属从数十骑往见之。

可汗责适不拜舞,药子昂对以礼不当然。

回纥将军车鼻曰:“唐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于雍王,叔父也,何得不拜舞”子昂曰:“雍王,天子长子,今为元帅。

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

”且两宫在殡,不应舞蹈。

”力争久之,车鼻遂引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各鞭一百,以适年少未谙事,遣归营。

琚、少华一夕而死。

戊辰,诸军发陕州,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为殿,自渑池入。

潞泽节度使李抱玉自河阳入。

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自陈留入。

雍王留陕州。

辛未,怀恩等军于同轨。

史朝义闻官军将至,谋于诸将。

阿史那承庆曰:“唐若独与汉兵来,宜悉众与战。

若与回纥俱来,其锋不可当,宜退守河阳以避之。

”朝义不从。

壬申,官军至洛阳北郊,分兵取怀州。

癸酉,拔之。

乙亥,官军陈于横水。

贼众数万,立栅自固,怀恩陈于西原以当之。

遣骁骑及回纥并南山出栅东北,表里合击,大破之。

朝义悉其精兵十万救之,陈于昭觉寺,官军骤击之,杀伤甚众,而贼陈不动。

鱼朝恩遣射生五百人力战,贼虽多死者,陈亦如初。

镇西节度使马璘曰:“事急矣!

”遂单骑奋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中。

贼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贼众大败。

转战于石榴园、老君庙,贼又败。

人马相蹂践,填尚书谷,斩首六万级,捕虏二万人,朝义将轻骑数百东走。

怀恩进克东京及河阳城,获其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制释之。

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帅步骑万馀乘胜逐朝义,至郑州,再战皆捷。

朝义至汴州,其陈留节度使张献诚闭门拒之。

朝义奔濮州,献诚开门出降。

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

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

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

十一月,丁丑,露布至京师。

朝义自濮州北渡河,怀恩进攻滑州,拔之,追败朝义于卫州。

朝义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将兵四万馀人与朝义合,复来拒战。

仆固瑒击破之,长驱至昌乐东。

朝义帅魏州兵来战,又败走。

于是鄴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

嵩,楚玉之子也。

抱玉等已进军入其营,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

居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

由是抱玉、云京疑怀恩有贰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为之备。

怀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

辛巳,制:“东京及河南、北受伪官者,一切不问。

” 己丑,以户部侍郎刘晏兼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

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

初,辛云京引兵将出井陉,常山裨将王武俊说宝臣曰:“今河东兵精锐,出境远斗,不可敌也。

且吾以寡当众,以曲遇直,战则必离,守则必溃,公其图之。

”宝臣乃撤守备,举五州来降。

及复为节度使,以武俊之策为善,擢为先锋兵马使。

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沿诺干。

郭子仪以仆固怀恩有平河朔功,请以副元帅让之。

己亥,以怀恩为河北副元帅,加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史朝义走至贝州,与其大将薛忠义等两节度合,仆固瑒追之至临清。

朝义自衡水引兵三万还攻之,瑒设伏击走之。

回纥又至,官军益振,遂逐之。

大战于下博东南,贼大败,积尸拥流而下,朝义奔莫州。

怀恩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兵马使郝庭玉与田神功、辛云京会于下博,进围朝义于莫州,青淄节度使侯希逸继至。

十二月,庚申,初以太祖配天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上◎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春,正月,己卯,追谥吴太后曰章敬皇后。

癸未,以国子祭酒刘晏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度支等使如故。

初,来瑱在襄阳,程元振有所请托,不从。

及为相,元振谮瑱言涉不顺。

王仲升在贼中,以屈服得全,贼平得归,与元振善,奏瑱与贼合谋,致仲升陷贼。

壬寅,瑱坐削官爵,流播州,赐死于路。

由是籓镇皆切齿于元振。

史朝义屡出战,皆败,田承嗣说朝义,令亲往幽州发兵,还救莫州,承嗣自请留守莫州。

朝义从之,选精骑五千自北门犯围而出。

朝义既去,承嗣即以城降,送朝义母、妻、子于官军。

于是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帅众三万追之,及于归义,与战,朝义败走。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

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

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

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

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

”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

”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

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

东奔广阳,广阳不受。

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

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

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

甲辰,朝义首至京师。

闰月,己酉夜,有回纥十五人犯含光门,突入鸿胪寺,门司不敢遏。

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

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

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

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

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欲遣官属置顿,人人辞惮,赵城尉马燧独请行。

比回纥将至,燧先遣人赂其渠帅,约毋暴掠,帅遣之旗曰:“有犯令者,君处戮之。

”燧取死囚为左右,小有违令,立斩之。

回纥相顾失色,涉其境者皆拱手遵约束。

抱玉奇之,燧因说抱玉曰:“燧与回纥言,颇得其情。

仆固怀恩恃功骄蹇,其子瑒好勇而轻,今内树四帅,外交回纥,必有窥河东、泽潞之志,宜深备之。

”抱玉然之。

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

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

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

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

行军司马庞充将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

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

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

”遂推崇义为帅。

崇义寻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

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

崇义奏改葬瑱,为之立祠,不居瑱听事及正堂。

辛酉,葬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于泰陵。

庙号玄宗。

庚午,葬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于乔陵。

庙号肃宗。

夏,四月,庚辰,李光弼奏擒袁晃,浙东皆平。

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

伯仪,魏州人也。

郭子仪数上言:“吐蕃、党项不可忽,宜早为之备。

”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于吐蕃,为虏所留,二年乃得归。

群臣三上表请立太子。

五月,癸卯,诏许俟秋成议之。

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

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

相、贝、邢、洺为相州管。

魏、博、德为魏州管。

沧、棣、冀、瀛为青淄管。

怀、卫、河阳为泽潞管。

六月,癸酉,礼部侍郎华阴杨绾上疏,以为:“古之选士必取行实,近世专尚文辞。

自隋炀帝始置进士科,犹试策而已。

至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加帖,从此积弊,转而成俗。

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长老以此训子,其明经则诵贴括以求侥幸。

又,举人皆令投牒自应,如此,欲其返淳朴,崇廉让,何可得也!

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荐之于州。

剌史考试,升之于省。

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

又,道举亦非理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

”上命诸司通议,给事中李栖筠、左丞贾至、京兆尹严武并与绾同。

至议以为:“今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风流颓弊,诚当厘改。

然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

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痒序推焉。

”敕礼部具条目以闻。

绾又请置五经秀才科。

庚寅,以魏博都防御使田承嗣为节度使。

承嗣举管内户口,壮者皆籍为兵,惟使老弱耕稼,数年间有众十万。

又选其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

同华节度使李怀让为程元振所谮,恐惧,自杀。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一·唐纪三十七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二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乾元二年己亥,公元七五九年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

以周挚为行军司马。

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进,此欲使我懈惰,而以精锐掩吾不备也。

请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求与之战。

彼惩嘉山之败,必不敢轻出。

得旷日引久,则鄴城必拔矣。

庆绪已死,彼则无辞以用其众也。

”鱼朝恩以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贵神,用王玙之言也。

乙卯,耕藉田。

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鄴城,为流矢所中,丙申,薨。

兵马使荔非元礼代将其众。

初,嗣业表段秀实为怀州长史,知留后事,时诸军屯戍日久,财竭粮尽,秀实独运刍粟,募兵市马以奉镇西行营,相继于道。

二月,壬子,月食,既。

先是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辅圣”,上以问中书舍人李揆,对曰:“自古皇后无尊号,惟韦后有之,岂足为法!

”上惊曰“庸人几误我!

”会月食,事遂寝。

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

上颇不悦,而无如之何。

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围鄴城,筑垒再重,穿堑三重,壅漳水灌之。

城中井泉皆溢,构栈而居,自冬涉春,安庆绪坚守以待史思明,食尽,一鼠直钱四千,淘墙<麦弋>及马矢以食马。

人皆以为克在朝夕,而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

城中人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

城久不下,上下解体。

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诸将去城各五十里为营,每营击鼓三百面,遥胁之。

又每营选精骑五百,日于城下抄掠,官军出,即散归其营。

诸军人马牛车日有所失,樵采甚艰,昼备之则夜至,夜备之则昼至。

时天下饥馑,转饷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车相继。

思明多遣壮士窃官军装号,督趣运者,责其稽缓,妄杀戮人,运者骇惧。

舟车所聚,则密纵火焚之。

往复聚散,自相辨识,而官军逻捕不能察也。

由是诸军乏食,人思自溃。

思明乃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军与之刻日决战。

三月,壬申,官军步骑六十万陈于安阳河北,思明自将精兵五万敌之,诸军望之,以为游军,未介意。

思明直前奋击,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先与之战,杀伤相半。

鲁炅中流矢。

郭子仪承其后,未及布陈,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

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南,贼溃而北,弃甲仗辎重委积于路。

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

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

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

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

惟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以归。

子仪至河阳,将谋城守。

师人相惊,又奔缺门。

诸将继至,众及数万,议捐东京,退保蒲、陕。

都虞候张用济曰:“蒲、陕荐饥,不如守河阳,贼至,并力拒之。

”子仪从之。

使都游弈使灵武韩游瑰将五百骑前趣河阳,用济以步卒五千继之。

周挚引兵争河阳,后至,不得入而去。

用济役所部兵筑南、北两城而守之。

段秀实帅将士妻子及公私辎重自野戍渡河,待命于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礼至而军焉。

诸将各上表请罪,上皆不问,惟削崔圆阶封,贬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削银青阶。

史思明审知官军溃去,自沙河收整士众,还屯鄴城南。

安庆绪收子仪等营中粮,得六七万石,与孙孝哲、崔乾祐谋闭门更拒思明。

诸将曰:“今日岂可复背史王乎!

”思明不与庆绪相闻,又不南追官军,但日于军中飨士。

张通儒、高尚等言于庆绪曰:“史王远来,臣等皆应迎谢。

”庆绪曰:“任公暂往。

”思明见之涕泣,厚礼而归之。

经三日,庆绪不至。

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窘蹙,不知所为,乃遣太清上表称臣于思明,请待解甲入城,奉上玺绶。

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

”因出表遍示将士,咸称万岁。

乃手疏唁庆绪而不称臣,且曰:“愿为兄弟之国,更作籓篱之援。

鼎足而立,犹或庶几。

北面之礼,固不敢受。

”并封表还之。

庆绪大悦,因请歃血同盟,思明许之。

庆绪以三百骑诣思明营,思明令军士擐甲执兵以待之,引庆绪及诸弟入至庭下。

庆绪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负,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远垂救援,使臣应死复生,摩顶至踵,无以报德。

”思明忽震怒曰:“弃失两都,亦何足言。

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

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即命左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杀之。

张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

思明勒兵入鄴城,收其士马,以府库赏将士,庆绪先所有州、县及兵皆归于思明。

遣安太清将兵五千取怀州,因留镇之。

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

甲申,回纥骨啜特勒、帝德等十五人自相州奔还西京,上宴之于紫宸殿,赏赐有差。

庚寅,骨啜特勒等辞还行营。

辛卯,以荔非元礼为怀州刺史,权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元礼复以段秀实为节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諲同平章事,乙未,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苗晋卿为太子太傅,王玙为刑部尚书,皆罢政事。

以京兆尹李岘行吏部尚书,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

上于岘恩意尤厚,岘亦以经济为己任,军国大事多独决于岘。

于是京师多盗,李辅国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

李揆上疏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

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

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

”乃止。

丙申,以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权知东京留守。

以河西节度使来瑱行陕州刺史,充陕、虢、华州节度使。

夏,四月,庚子,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破史思明将杨旻于潞城东。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宝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关白、承旨。

常于银台门决天下事,事无大小,辅国口为制敕,写付外施行,事毕闻奏。

又置察事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听察细事,即行推按。

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

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断未毕,辅国追诣银台,一时纵之。

三司、府、县鞫狱,皆先诣辅国咨禀,轻重随意,称制敕行之,莫敢违者。

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谓之五郎。

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礼,谓之五父。

及李岘为相,于上前叩头,论制敕皆应由中书出,具陈辅国专权乱政之状,上感寤,赏其正直。

辅国所行事,多所变更,罢其察事。

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请归本官,上不许。

壬寅,制:“比缘军国务殷,或宣口敕处分。

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并停。

如非正宣,并不得行。

中外诸务,各归有司。

英武军虞候及六军诸使、诸司等,比来或因论竞,悬自追摄,自今一切须经台、府。

如所由处断不平,听具状奏闻。

诸律令除十恶、杀人、奸、盗、造伪外,馀烦冗一切删除,仍委中书、门下与法官详定闻奏。

”辅国由是忌岘。

甲辰,置陈、郑、亳节度使,以邓州刺史鲁炅为之。

以徐州刺史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

以兴平军节度使李奂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

仍各于境上守捉防御。

九节度之溃于相州也,鲁炅所部兵剽掠尤甚,闻郭子仪退屯河上,李光弼还太原,炅惭惧,饮药而死。

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子朝义为怀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改范阳为燕京,诸州为郡。

戊申,以鸿胪卿李抱玉为郑、陈、颍、亳节度使。

抱玉,安兴贵之后也,为李光弼裨将,屡有战功,自陈耻与安禄山同姓,故赐姓李氏。

回纥毘伽阙可汗卒,长子叶护先遇杀,国人立其少子,是为登里可汗。

回纥欲以宁国公主为殉。

公主曰:“回纥慕中国之俗,故娶中国女为妇。

若欲从其本俗,何必结婚万里之外邪!

”然亦为之剺面而哭。

凤翔马坊押官为劫,天兴尉谢夷甫捕杀之。

其妻讼冤。

李辅国素出飞龙厩,敕监察御史孙蓥鞫之,无冤。

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鞫之,与蓥同。

妻犹不服。

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

若虚倾巧士,希辅国意,归罪夷甫。

伯阳怒,召若虚诘责,欲劾奏之。

若虚先自归于上,上匿若虚于帘下。

伯阳寻至,言若虚附会中人,鞫狱不直。

上怒,叱出之。

伯阳贬高要尉,献贬桂阳尉,晔与凤翔尹严向皆贬岭下尉,蓥除名,长流播州。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岘奏伯阳等无罪,责之太重。

上以为朋党,五月,辛巳,贬岘蜀州刺史。

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上谓之曰:“李岘欲专权,今贬蜀州,朕自觉用法太宽。

”对曰:“李岘言直,非专权。

陛下宽之,只益圣德耳。

”若虚寻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节度使。

以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宁等九州节度使。

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

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师。

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

子仪绐之曰:“我饯中使耳,未行也。

”因跃马而去。

光弼愿得亲王为之副,辛巳,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

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

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

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宽,惮光弼之严。

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

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乘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

”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

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

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曰:“鄴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

今逐李公而强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

”右武锋使康元宝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

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

”用济乃止。

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

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

仆固怀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

须臾,阍者曰:“蕃、浑五百骑至矣。

”光弼变色。

怀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

”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

”命给牛酒。

丁亥,以潞沁节度使王思礼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初,潼关之败,思礼马中矢而毙,有骑卒盩厔张光晟下马授之,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思礼阴识其状貌,求之不获。

及至河东,或谮代州刺史河西辛云京,思礼怒之,云京惧,不知所出。

光晟时在云京麾下,曰:“光晟尝有德于王公,从来不敢言者,耻以此取赏耳。

今使君有急,光晟请往见王公,必为使君解之。

”云京喜,即遣之。

光晟谒思礼,未及言,思礼识之,曰:“噫!

子非吾故人乎?

何相见之晚邪!

”光晟以实告,思礼大喜,执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

”引与同榻坐,约为兄弟。

光晟因从容言云京之冤。

思礼曰:“云京过亦不细,今日特为故人舍之。

”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赠金帛田宅甚厚。

辛卯,以朔方节度副使、殿中监仆固怀恩兼太常卿,进爵大宁郡王。

怀恩从郭子仪为前锋,勇冠三军,前后战功居多,故赏之。

八月,乙巳,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奔荆州。

楚元自称南楚霸王。

回纥以宁国公主无子,听归。

丙辰,至京师。

戊午,上使将军曹日升往襄州慰谕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

楚元不从。

壬戌,以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等使。

九月,甲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

戊辰,更令绛州铸乾元重宝大钱,加以重轮,一当五十。

在京百官,先以军旅毕无俸禄,宜以新钱给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远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

以陈、颍、亳、申节度使王仲升为申、沔等五州节度使,知淮南西道行军兵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己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皋,周挚自胡良济河,会于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

”叔冀许诺。

光弼还东京。

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

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

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

使其将南德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

神功,南宫人也。

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

顷之,神功袭德信,斩之。

从谏脱身走。

神功将其众来降。

思明乘胜西攻郑州。

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乘胜而来。

利在按兵,不利速战。

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

”陟请留兵于陕,退守潼关,据险以挫其锐。

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

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

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

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

”陟无以应。

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

”光弼曰:“守之,则汜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

”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关,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

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

时思明游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

”光弼曰:“当石桥而进。

”及日暮,光弼乘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

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

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

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

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陕。

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

群臣上表谏,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

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鬣上,慢骂光弼。

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

”仆固怀恩请行。

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

”左右言“裨将白孝德可往。

”光弼召问之。

孝德请行。

光弼问:“须几何兵?

”对曰:“请挺身取之。

”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

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

”光弼抚其背而遣之。

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

半涉,怀恩贺曰:“克矣。

”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

”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

”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

稍近,将动,孝德摇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

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

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

”龙仙曰:“谁也?

”曰:“我,白孝德也。

”龙仙曰:“是何狗彘!

”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

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

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

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

贼众大骇。

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马千馀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

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

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已,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

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乘流烧浮桥。

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氈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

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

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砲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思明见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渡以备之。

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

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

我且去之,汝待于此。

若贼至,勿与之战。

降,则与之俱来。

”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

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

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

”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

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

”曰:“夜去矣。

”“兵几何?

”曰:“千人。

”“将谁?

”曰:“雍希颢。

”日越默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

”遂请降。

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

高庭晖闻之,亦降。

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

”光弼曰:“此人情耳。

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

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

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

”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

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

思明复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

”抱玉曰:“过期何如?

”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

”抱玉许诺,勒兵拒守。

城且陷,抱玉绐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

”贼喜,敛军以待之。

抱玉缮完城备,明日,复请战。

贼怒,急攻之。

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

董秦从思明寇河阳,夜帅其众五百,拔栅突围,降于光弼。

时光弼自将屯中氵单,城外置栅,栅外穿堑,深广二丈。

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氵单。

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

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硃旗以望贼。

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堑,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

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堑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

”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

”光弼曰:“欲战。

”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堑,何为禁之?

”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

”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

元礼度贼阵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

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

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

”乃退入栅中。

贼亦不敢逼。

良久,鼓噪出栅门,奋击,破之。

周挚复收兵趣北城。

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

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

”乃命诸将出战。

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阵,何方最坚?

”曰:“西北隅。

”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

廷玉请骑兵五百,与之三百。

又问其次坚者。

曰:“东南隅。

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

惟贞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

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

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斩!

”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战,危事。

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

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

”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

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

”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

”使者驰报。

光弼令易马,遣之。

仆固怀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瑒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

怀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

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馀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馀人。

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怀州。

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

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邛、简、嘉、眉、泸、戎等州蛮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众至万馀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发兵讨之,驻于邓之境,招谕降者,厚抚之。

伺其稍怠,进军击之,生擒楚元,其众遂溃。

得其所掠租庸二百万缗,荆、襄皆平。

伦,见素之从祖弟也。

发安西、北庭兵屯陕,以备史思明。

第五琦作乾元钱、重轮钱,与开元钱三品并行,民争盗铸,货轻物重,谷价腾踊,饿殍相望。

上言者皆归咎于琦,庚午,贬琦忠州长史。

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贬溱州员外司马,坐琦党也。

十二月,甲午,吕諲领度支使。

乙巳,韦伦送康楚元诣阙,斩之。

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寇陕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阪,得马六百匹,归仁走。

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

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宁、莎栅之间,屡破之。

◎上元元年庚子,公元七六零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馀如故。

丙戌,以于阗王胜之弟曜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

党项等羌吞噬边鄙,将逼京畿,乃分邠宁等州节度为鄜坊丹延节度,亦谓之渭北节度。

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领邠宁,鄜州刺史杜冕领鄜坊节度副使,分道招讨。

戊子,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留京师,假其威名以镇之。

上祀九宫贵神。

二月,李光弼攻怀州,史思明救之。

癸卯,光弼逆战于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忠州长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两,遣御史刘期光追按之。

琦曰:“琦备位宰相,二百两金不可手挈。

若付受有凭,请准律科罪。

”期光即奏琦已服罪。

庚戌,琦坐除名,长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馀级。

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

制以陇州刺史韦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时李辅国用事,节度使皆出其门。

伦既朝廷所除,又不谒辅国,寻改秦州防御使。

己未,以陕西节度使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

闰月,丁卯,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

自武德以来,思礼始不为宰相而拜三公。

甲戌,徙赵王系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

追谥太公望为武成王,选历代名将为亚圣、十哲。

其中祀、下祀并杂祀一切并停。

是日,史思明入东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傅苗晋卿行侍中。

晋卿练达吏事,而谨身固位,时人比之胡广。

宦者马上言受赂,为人求官于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諲,諲为之补官。

事觉,上言杖死。

壬子,諲罢为太子宾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华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

晏善治财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经略使邢济奏:破西原蛮二十万众,斩其帅黄乾曜等。

乙丑,凤翔节度使崔光远奏破泾、陇羌、浑十馀万众。

三品钱行浸久,属岁荒,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

京兆尹郑叔清捕私铸钱者,数月间,榜死者八百馀人,不能禁。

乃敕京畿,开元钱与乾元小钱皆当十,其重轮钱当三十,诸州更俟进止。

是时史思明亦铸顺天、得一钱,一当开元钱百。

贼中物价尤贵。

甲申,兴王佋薨。

佋,张后长子也,幼曰定王侗。

张后以故数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逊取容。

会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凤翔节度使崔光远破党项于普润。

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

上皇爱兴庆宫,自蜀归,即居之。

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

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久侍卫上皇。

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悦及梨园弟子常娱侍左右。

上皇多御长庆楼,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上皇常于楼下置酒食赐之。

又尝召将军郭英乂等上楼赐宴。

有剑南奏事官过楼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为之作主人。

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皆轻之。

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

今六军将士尽灵武勋臣,皆反仄不安,臣晓谕不能解,不敢不以闻。

”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

”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群小何!

陛下为天下主,当为社稷大计,消乱于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

且兴庆宫与闾阎相参,垣墉浅露,非至尊所宜居。

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

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

”上不听。

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敕取之,才留十匹。

上皇谓高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 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

上泣不应。

辅国惧。

会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

”上皇惊,几坠。

高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

”叱令下马。

辅国不得已而下。

力士因宣上皇诰曰:“诸将士各好在!

”将士皆纳刃,再拜,呼万岁。

力士又叱辅国与己共执上皇马鞚,侍卫如西内,居甘露殿。

辅国帅众而退。

所留侍卫兵,才尪老数人。

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能留左右。

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

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

上又迫于诸将,乃劳之曰:“南宫、西内,亦复何殊!

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

”刑部尚书颜真卿首帅百寮上表,请问上皇起居。

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癸丑,敕天下重稜钱皆当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

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

上更选后宫百馀人,置西内,备洒扫。

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

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

然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

上初犹往问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

其后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关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

及安禄山反,军使成如璆遣其将卫伯玉将千人赴难。

既而军地沦入吐蕃,伯玉留屯于陕,累官至右羽林大将军。

八月,庚午,以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

丁亥,赠谥兴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于荆州,以荆州为江陵府,仍置永平军团练兵三千人,以扼吴、蜀之冲,从节度使吕諲之请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

”乙未,命子仪出镇邠州。

党项遁去。

戊申,制:“子仪统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阳,还定河北,发射生英武等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宁、泾原诸道蕃、汉兵共七万人,皆受子仪节度。

”制下旬日,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节度使。

十一月,壬辰,泾州破党项。

御史中丞李铣、宋州刺史刘殿皆领淮西节度副使。

铣贪暴不法,展刚强自用,故为其上者多恶之。

节度使王仲升先奏铣罪而诛之。

时有谣言曰:“手执金刀起东方。

”仲升使监军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强不受命,姓名应谣谶,请除之。

”延恩因说上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苟不去之,恐其为乱。

然展方握强兵,宜以计去之。

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

”上从之,以展为都统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

密敕旧都统李峘及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图之。

延恩以制书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陈留参军,数年至刺史,可谓暴贵矣。

江、淮租赋所出,今之重任,展无勋劳,又非亲贤,一旦恩命宠擢如此,得非有谗人间之乎?

”因泣下。

延恩惧,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为忧,故不次用公。

公反以为疑,何哉?

”展曰:“事苟不欺,印节可先得乎?

”延恩曰:“可。

”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峘印节以授展。

展得印节,乃上表谢恩,牒追江、淮亲旧,置之心膂,三道宫属遣使迎贺,申图籍,相望于道,展悉举宋州兵七千趣广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

展亦移檄言峘反,州县莫知所从。

峘引兵渡江,与副使润州刺史韦儇、浙西节度使侯令仪屯京口,邓景山将万人屯徐城。

展素有威名,御军严整,江、淮人望风畏之。

展倍道先期至,使人问景山曰:“吾奉诏书赴镇,此何兵也?

”景山不应。

展使人呼于阵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鼓。

”使其将孙待封、张法雷击之,景山众溃,与延恩奔寿州。

展引兵入广陵,遣其将屈突孝标将兵三千徇濠、楚,王恒将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

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趣北固者,如是累日。

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

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

峘军闻之,自溃,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润州。

升州军士万五千人谋应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

侯令仪惧,以后事授兵马使姜昌群,弃城走。

昌群遣其将宗犀诣展降。

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为润州司马、丹杨军使。

使昌群领升州,以从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怀州,百馀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兗郓,恭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项寇美原、华原、同官,大掠而去。

贼帅郭恽等引诸羌、胡败秦陇防御使韦伦,杀监军使。

兗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峘之去润州也,副使李藏用谓峘曰:“处人尊位,食人重禄,临难而逃之,非忠也。

以数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险固,不发一矢而弃之,非勇也。

失忠与勇,何以事尹!

藏用请收馀兵,竭力以拒之。

”峘乃悉以后事授藏用。

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东至苏州募壮士,得二千人,立栅以拒刘展。

展遣其将傅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节度使郑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与展将张景超、孙待封战于郁墅,兵败,奔杭州。

景超遂据苏州,待封进陷湖州。

展以其将许峄为润州刺史,李可封为常州刺史,杨持璧苏州刺史,待封领湖州事。

景超进逼杭州,藏用使其将温晃屯馀杭。

展以李晃为泗州刺史,宗犀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将下江州,徇江西。

于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恒陷舒、和、滁、庐等州,所向无不摧靡,聚兵万人,骑三千,横行江、淮间。

寿州刺史崔昭发兵拒之,由是恒不得西,止屯庐州。

初,上命平庐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五千屯任城。

邓景山既败,与刑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

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众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讨展。

展闻之,始有惧色,自广陵将兵八千拒之,选精兵二千度淮,击神功于都梁山,展败,走至天长,以五百骑据桥拒战,又败,展独与一骑亡渡江。

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地穿掘略遍。

是岁,吐蕃陷廓州。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唐纪三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围作噩九月,尽著雍阉茂,凡一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九月,丁丑,希德以轻骑至城下挑战。

千里帅百骑开门突出,欲擒之。

会救至,千里收骑退还,桥坏,坠堑中,反为希德所擒。

仰谓从骑曰:“吾不幸至此,天也!

归语诸将,善为守备,宁失帅,不可失城。

”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于洛阳,安庆绪以为特进,囚之客省。

郭子仪以回纥兵精,劝上益征其兵以击贼。

怀仁可汗遣其子叶护及将军帝德等将精兵四千馀人来至凤翔。

上引见叶护,宴劳赐赉,惟其所欲。

丁亥,元帅广平王亻叔将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之众十五万,号二十万,发凤翔。

亻叔见叶护,约为兄弟,叶护大喜,谓亻叔为兄。

回纥至扶风,郭子仪留宴三日。

叶护曰:“国家有急,远来相助,何以食为!

”宴毕,即行。

日给其军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斛。

庚子,诸军俱发。

壬寅,至长安城西,陈于香积寺北澧水之东。

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

贼众十万陈于其北,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逼于其陈。

贼军齐进,官军却,为贼所乘,军中惊乱,贼争趣辎重。

李嗣业曰:“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

”乃肉袒,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

于是嗣业帅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

都知兵马使王难得救其裨将,贼射之中眉,皮垂鄣目。

难得自拔箭,掣去其皮,血流被面,前战不已。

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侦者知之,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引回纥就击之,剪灭殆尽,贼由是气索。

李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交击,自午及酉,斩首六万级,填沟堑死者甚众,贼遂大溃。

馀众走入城,迨夜,嚣声不止。

仆固怀恩言于广平王亻叔曰:“贼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追之,缚取安守忠、李归仁等。

”亻叔曰:“将军战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日图之。

”怀恩曰:“归仁、守忠,贼之骁将,骤胜而败,此天赐我也,奈何纵之!

使复得众,还为我患,悔之无及!

战尚神速,何明旦也!

”亻叔固止之,使还营。

怀恩固请,往而复反,一夕四五起。

迟明,谍至,守忠、归仁与张通儒、田乾真等皆已遁矣。

癸卯,大军入西京。

初,上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至是,叶护欲如约。

广平王亻叔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

”叶护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曰:“当为殿下径往东京。

”即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浐水之东。

百姓、军士、胡虏见亻叔拜者,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之主!

”上闻之,喜曰:“朕不及也!

”亻叔整众入城,百姓老幼夹道欢呼悲泣。

亻叔留长安,镇抚三日,引大军东出。

以太子少傅虢王巨为西京留守。

甲辰,捷书至凤翔,百寮入贺。

上涕泗交颐,即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上皇,命左仆射裴冕入京师,告郊庙及宣慰百姓。

上以骏马召李泌于长安。

既至,上曰:“朕已表请上皇东归,朕当还东宫复修人子之职。

”泌曰:“表可追乎?

”上曰:“已远矣。

”泌曰:“上皇不来矣。

”上惊,问故。

泌曰:“理势自然”。

上曰:“为之奈何?

”泌曰:“今请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就孝养之意,则可矣。

”上即使泌草表。

上读之,泣曰:“朕始以至诚愿归万机。

今闻先生之言,乃寤其失。

”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饮酒,同榻而寝。

而李辅国请取契钥付泌,泌请使辅国掌之。

上许之。

泌曰:“臣今报德足矣,复为闲人,何乐如之!

”上曰:“朕与先生累年同忧患,今方相同娱乐,奈何遽欲去乎!

”泌曰:“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听臣去,免臣于死。

”上曰:“何谓也?

”对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

”上曰:“且眠矣,异日议之。

”对曰:“陛下今就臣榻卧,犹不得请,况异日香案之前乎!

陛下不听臣去,是杀臣也。

”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岂有如朕而办杀卿邪!

是直以朕为句践也!

”对曰:“陛下不办杀臣,故臣求归。

若其既办,臣安得复言!

且杀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

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

” 上良久曰:“卿以朕不从卿北伐之谋乎!

”对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宁耳。

”上曰:“建宁,朕之爱子,性英果,艰难时有功,朕岂不知之!

但因此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图继嗣,朕以社稷大计,不得已而除之。

卿不细知其故邪?

”对曰:“若有此心,广平当怨之。

广平每与臣言其冤,辄流涕呜咽。

臣今必辞陛下去,始敢言之耳。

”上曰:“渠尝夜扪广平,意欲加害。

”对曰:“此皆出谗人之口,岂有建宁之孝友聪明,肯为此乎!

且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

建宁若有此心,当深憾于臣。

而以臣为忠,益相亲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

”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

既往不咎,朕不欲闻之。

”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将来耳。

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称制,恶其聪明,鸩杀之,立次子雍王贤。

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冀以感悟天后。

天后不听,贤卒死于黔中。

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今陛下已一摘矣,慎无再摘!

”上愕然曰:“安有是哉!

”卿录是辞,朕当书绅。

”对曰:“陛下但识之于心,何必形于外也!

”是时广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潜构流言,故泌言及之。

泌复固请归山,上曰:“俟将发此议之。

” 郭子仪引蕃、汉兵追贼至潼关,斩首五千级,克华阴、弘农二郡。

关东献俘百馀人,敕皆斩之。

监察御史李勉言于上曰:“今元恶未除,为贼所污者半天下,闻陛下龙兴,咸思洗心以承圣化,今悉诛之,是驱之使从贼也。

”上遽使赦之。

冬,十月,丁未,啖庭瑶至蜀。

壬子,兴平军奏:破贼于武关,克上洛郡。

吐蕃陷西平。

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

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

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

不如坚守以待之。

”茶纸既尽,遂食马。

马尽,罗雀掘鼠。

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

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

既尽,继以男子老弱。

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馀才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

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城遂陷,巡、远俱被执。

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

”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

”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馀才三四。

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

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吾用。

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

”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

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

生致许远于洛阳。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

前后大小战凡四百馀,杀贼卒十二万人。

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陈,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

人或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

数步之间,势有同异。

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

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

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

”自兴兵,器械、甲仗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

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

”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

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

临敌应变,出奇无穷。

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致死力。

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亟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

晓素傲很,不受镐命。

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

镐召晓,杖杀之。

张通儒等收馀众走保陕,安庆绪悉发洛阳兵,使其御史大夫严庄将之,就通儒以拒官军,并旧兵步骑犹十五万。

己未,广平王亻叔至曲沃。

回纥叶护使其将军鼻施吐拨裴罗等引军旁南山搜伏,因驻军岭北。

郭子仪等与贼遇于新店,贼依山而陈。

子仪等初与之战,不利,贼逐之下山。

回纥自南山袭其背,于黄埃中发十馀矢。

贼惊顾曰:“回纥至矣!

”遂溃。

官军与回纥夹击之,贼大败,僵尸蔽野。

严庄、张通儒等弃陕东走,广平王亻叔、郭子仪入陕城,仆固怀恩等分道追之。

严庄先入洛阳告安庆绪。

庚申夜,庆绪帅其党自苑门出,走河北。

杀所获唐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馀人而去。

许远死于偃师。

壬戌,广平王亻叔入东京。

回纥意犹未厌,亻叔患之。

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成都使还,上皇诰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来矣。

”上忧惧,不知所为。

数日后,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

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

”上召李泌告之曰:“皆卿力也!

”泌求归山不已,上固留之,不能得,乃听归衡山。

敕郡县为之筑室于山中,给三品料。

癸亥,上发凤翔,遣太子太师韦见素入蜀,奉迎上皇。

乙丑,郭子仪遣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将兵取河阳及河内。

严庄来降。

陈留人杀尹子奇,举郡降。

田承嗣围来瑱于颍川,亦遣使来降。

郭子仪应之缓,承嗣复叛,与武令珣皆走河北。

制以瑱为淮南节度使。

丙寅,上至望贤宫,得东京捷奏。

丁卯,上入西京。

百姓出国门奉迎,二十里不绝,舞跃呼万岁,有泣者。

上入居大明宫。

御史中丞崔器令百官受贼官爵者皆脱巾徒跣立于含元殿前,搏膺顿首请罪,环之以兵,使百官临视之。

太庙为贼所焚,上素服向庙哭三日。

是日,上皇发蜀郡。

安庆绪走保鄴郡,改鄴郡为安成府,改元天成。

从骑不过三百,步卒不过千人,诸将阿史那承庆等散投常山、赵郡、范阳。

旬日间,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帅所部兵归之。

又召募河北诸郡人,众至六万,军声复振。

广平王亻叔之入东京也,百官受安禄山父子官者陈希烈等三百馀人,皆素服悲泣请罪。

亻叔以上旨释之,寻勒赴西京。

己巳,崔器令诣朝堂请罪,如西京百官之仪,然后收系大理、京兆狱。

其府县所由、祗承人等受贼驱使追捕者,皆收系之。

初,汲郡甄济,有操行,隐居青岩山,安禄山为采访使,奏掌书记。

济察禄山有异志,诈得风疾,舁归家。

禄山反,使蔡希德引行刑者二人,封刀召之,济引首待刀,希德以实病白禄山。

后安庆绪亦使人强舁至东京,月馀,会广平王亻叔平东京,济起,诣军门上谒,亻叔遣诣京师,上命馆之于三司,令受贼官爵者列拜以愧其心,以济为秘书郎。

国子司业苏源明称病不受禄山官,上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

壬申,上御丹凤楼,下制:“士庶受贼官禄,为贼用者,令三司条件闻奏。

其因战被虏,或所居密近,因与贼往来者,皆听自首除罪。

其子女为贼所污者,勿问。

” 癸酉,回纥叶护自东京还,上命百官迎之于长乐驿,上与宴于宣政殿。

叶护奏以“军中马少,请留其兵于沙苑,自归取马,还为陛下扫除范阳馀孽。

”上赐而遣之。

十一月,广平王亻叔、郭子仪来自东京,上劳子仪曰:“吾之家国,由卿再造。

” 张镐帅鲁炅、来瑱、吴王祗、李嗣业、李奂五节度徇河南、河东郡县,皆下之。

惟能元皓据北海,高秀岩据大同,未下。

己丑,以回纥叶护为司空、忠义王。

岁遗回纥绢二万匹,使就朔方军受之。

以严庄为司农卿。

上之在彭原也,更以栗为九庙主。

庚寅,朝享于长乐殿。

丙申,上皇至凤翔,从兵六百馀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

上发精骑三千奉迎。

十二月,丙午,上皇至咸阳,上备法驾迎于望贤宫。

上皇在宫南楼,上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

上皇降楼,抚上而泣。

上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

上皇索黄袍,自为上著之,上伏地顿首固辞。

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馀齿,汝之孝也!

”上不得已,受之。

父老在仗外,欢呼且拜。

上令开仗,纵千馀人入谒上皇,曰:“臣等今日复睹二圣相见,死无恨矣!

”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

”上固请,自扶上皇登殿。

尚食进食,上品尝而荐之。

丁未,将发行宫,上亲为上皇习马而进之。

上皇上马,上亲执鞚。

行数步,上皇止之。

上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

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

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左右皆呼万岁。

上皇自开远门入大明宫,御含元殿,慰抚百官。

乃诣长东殿谢九庙主,恸哭久之。

即日,幸兴庆宫,遂居之。

上累表请避位还东宫,上皇不许。

辛亥,以礼部尚书李岘、兵部侍郎吕諲为详理使,与御史大夫崔器共按陈希烈等狱。

岘以殿中侍御史李栖筠为详理判官,栖筠多务平恕,故人皆怨諲、器之刻深,而岘独得美誉。

戊午,上御丹凤楼,赦天下,惟与安禄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杨国忠子孙不在免例。

立广平王亻叔为楚王,加郭子仪司徒,李光弼司空,自馀蜀郡、灵武扈从立功之臣,皆进阶,赐爵,加食邑有差。

李憕、卢奕、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皆加追赠,官其子孙。

战亡之家,给复二载。

郡县来载租、庸三分蠲一。

近所改郡名、官名,一依故事。

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

以张良娣为淑妃,立皇子南阳王亻系为赵王,新城王仅为彭王,颍川王僴为兗王,东阳王侹为泾王,僙为襄王,倕为杞王,偲为召王,佋为兴王,侗为定王。

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

其友人李翰为之作传,表上之,以为:“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师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

而议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恶扬,录瑕弃用,臣窃痛之!

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诸军之救,救不至而食尽,食既尽而及人,乖其素志。

设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计,损数百之众以全天下,臣犹曰功过相掩,况非其素志乎!

今巡死大难,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其荣禄。

若不时纪录,恐远而不传,使巡生死不遇,诚可悲焉!

臣敢撰传一卷献上,乞编列史官。

”众议由是始息。

是后赦令无不及李憕等,而程千里独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

甲子,上皇御宣政殿,以传国宝授上,上始涕泣而受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大将北平王李归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罗、六州胡数万人皆溃归范阳,所过俘掠,人物无遗。

史思明厚为之备,且遣使逆招之范阳境,曳落河、六州胡皆降。

同罗不从,思明纵兵击之,同罗大败,悉夺其所掠,馀众走归其国。

庆绪忌思明之强,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往征兵,因密图之。

判官耿仁智说思明曰:“大夫崇重,人莫敢言,仁智愿一言而死。

”思明曰:“何也?

”仁智曰:“大夫所以尽力于安氏者,迫于凶威耳,今唐室中兴,天子仁圣,大夫诚帅所部归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

”裨将乌承玼说思明曰:“今唐室再造,庆绪叶上露耳。

大夫奈何与之俱亡!

若归款朝廷,以自湔洗,易于反掌耳。

”思明以为然。

承庆、守忠以五千劲骑自随,至范阳,思明番众数万迎之,相距一里所,使人谓承庆等曰:“相公及王远至,将士不胜其喜,然边兵怯懦,惧相公之众,不敢进,愿弛弓以安之。

”承庆等从之。

思明引承庆等入内厅乐饮,别遣人收其甲兵,诸郡兵皆给粮纵遣之,愿留者厚赐,分隶诸营。

明日。

囚承庆等,遣其将窦子昂奉表以所部十三郡及兵八万来降,并帅其河东节度使高秀岩亦以所部来降。

乙丑,子昂至京师。

上大喜,以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子七人皆除显官。

遣内侍李思敬与乌承恩往宣慰,使将所部兵讨庆绪。

先是,庆绪以张忠志为常山太守,思明召忠志还范阳,以其将薛萼摄恒州刺史,开井陉路,招赵郡太守陆济,降之。

命其子朝义将兵五千人摄冀州刺史,以其将令狐彰为博州刺史。

乌承恩所至宣布诏旨,沧、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虽相州未下,河北率为唐有矣。

上皇加上尊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郭子仪还东都,经营河北。

崔器、吕諲上言:“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

”上欲从之。

李岘以为:“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

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

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

若尽诛之,是坚其附贼之心也。

《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理。

’諲、器守文,不达大体。

惟陛上图之。

”争之累日,上从岘议,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

壬申,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

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

上欲免张均、张垍死,上皇曰:“均、垍事贼,皆任权要。

均仍为贼毁吾家事,罪不可赦!

”上叩头再拜曰:“臣非张说父子,无有今日。

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见说于九泉!

”因俯伏流涕。

上皇命左右扶上起,曰:“张垍为汝长流岭表,张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

”上泣而从命。

安禄山所署河南尹张万顷独以在贼中能保庇百姓,不坐。

顷之,有自贼中来降者,言“唐群臣从安庆绪在鄴者,闻广平王赦陈希烈等,皆自悼,恨失身贼庭。

及闻希烈等诛,乃止。

”上甚悔之。

臣光曰:为人臣者,策名委质,有死无贰。

希烈等或贵为卿相,或亲连肺腑,于承平之日,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救社稷之危,迎合取容以窃富贵。

及四海横溃,乘舆播越,偷生苟免,顾恋妻子,媚贼称臣,为之陈力,此乃屠酤之所羞,犬马之不如。

倘更全其首领,复其官爵,是诌谀之臣无往而不得计也。

彼颜杲卿、张巡之徒,世治则摈斥外方,沉抑下僚。

世乱则委弃孤城,齑粉寇手。

何为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幸,朝廷待忠义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

至于微贱之臣,巡徼之隶,谋议不预,号令不及,朝闻亲征之诏,夕失警跸之所,乃复责其不能扈从,不亦难哉!

六等议刑,斯亦可矣,又何悔焉!

故妃韦氏既废为尼,居禁中,是岁卒。

置左、右神武军,取元从子弟充,其制皆如四军,总谓之北牙六军。

又择善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分左、右厢,号曰英武军。

升河中防御使为节度,领蒲、绛等七州。

分剑南为东、西川节度,东川领梓、遂等十二州。

又置荆澧节度,领荆、澧等五州。

夔峡节度,领夔、峡等五州。

更安西曰镇西。

◎乾元元年戊戌,公元七五八年春,正月,戊寅,上皇御宣政殿,授册,加上尊号。

上固辞“大圣”之号,上皇不许。

上尊上皇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先是,官军既克京城,宗庙之器及府库资财多散在民间,遣使检括,颇有烦扰。

乙酉,敕尽停之,乃命京兆尹李岘安抚坊市。

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监李辅国兼太仆卿。

辅国依附张淑妃,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势倾朝野。

安庆绪所署北海节度使能元皓举所部来降,以为鸿胪卿,充河北招讨使。

丁未,上御明凤门,赦天下,改元。

尽免百姓今载租、庸。

复以载为年。

庚午,以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为营州刺史,充平卢节度使。

三月,甲戌,徙楚王亻叔为成王。

戊寅,立张淑妃为皇后。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

癸巳,北庭兵马使王惟良谋作乱,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讨诛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平原太守王暕、清河太守宇文宽皆杀其使者来降。

庆绪使其将蔡希德、安太清攻拔之,生擒以归,C061于鄴市。

凡有谋归者,皆诛及种、族,乃至部曲、州县、官属,连坐死者甚众。

又与其群臣歃血盟于鄴南,而人心益离。

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夏,四月,与蔡希德、崔乾祐将步骑二万,涉沁水攻之,不胜而还。

癸卯,以太子少师虢王巨为河南尹,充东京留守。

辛卯,新主入太庙。

甲寅,上享太庙,遂祀昊天上帝。

乙卯,御明凤门,赦天下。

五月,壬午,制停采访使,改黜陟使为观察使。

张镐性简澹,不事中要,闻史思明请降,上言:“思明凶险,因乱窃位,力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彼虽人面,心如野兽,难以德怀,愿勿假以威权。

”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猾多诈,临难必变,请征入宿卫。

”时上以宠纳思明,会中使自范阳及白马来,皆言思明、叔冀忠恳可信,上以镐为不切事机,戊子,罢为荆州防御使。

以礼部尚书崔光远为河南节度使。

张后生兴王佋,才数岁,欲以为嗣。

上疑未决,从容谓考功郎中、知制诰李揆曰:“成王长,且有功,朕欲立为太子,卿意何如?

”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臣不胜大庆!

”上喜曰:“朕意决矣。

”庚寅,立成王亻叔为皇太子。

揆,玄道之玄孙也。

乙未,以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少傅,皆罢政事。

上颇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玙专依鬼神以求媚,每议礼仪,多杂以巫祝俚俗。

上悦之,以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以其子威明为太仆丞。

杲卿之死也,杨国忠用张通幽之谮,竟无褒赠。

上在凤翔,颜真卿为御史大夫,泣诉于上。

上乃出通幽为普安太守,具奏其状于上皇,上皇杖杀通幽。

杲卿子泉明为王承业所留,因寓居寿阳,为史思明所虏,裹以牛革,送于范阳。

会安庆绪初立,有赦,得免。

思明降,乃得归,求其父尸于东京,得之,遂并袁履谦尸棺敛以归。

杲卿姊妹女及泉明之子皆流落河北。

真卿时为蒲州刺史,使泉明往求之,泉明号泣求访,哀感路人,久乃得之。

泉明诣亲故乞索,随所得多少赎之,先姑姊妹而后其子。

姑女为贼所掠,泉明钱二百缗,欲赎己女,闵其姑愁悴,先赎姑女。

比更得钱,求其女,已失所在。

遇群从姊妹及父时将吏袁履谦等妻子流落者,皆与之归,凡五十馀家,三百馀口,均减资粮,一如亲戚。

至蒲州,直卿悉加赡给,久之,随其所适而资送之。

袁履谦妻疑履谦衣衾俭薄,发棺视之,与杲卿无异,乃始惭服。

六月,己酉,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从王玙之请也。

上尝不豫,卜云山川为祟,玙请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大川。

巫恃势,所过烦扰州县,干求受赃。

黄州有巫,盛年美色,从无赖少年数十,为蠹尤甚,至黄州,宿于驿舍。

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锁,不可启,震怒,破锁而入,曳巫于阶下斩之,所从少年悉毙之,籍其赃数十万,具以状闻,且请以其赃代贫民租,遣中使还京师,上无以罪也。

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充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山人韩颖改造新历,丁巳,初行颖历。

戊午,敕两京陷贼官,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

已贬、降者续处分。

太子少师房琯既失职,颇怏怏,多称疾不朝,而宾客朝夕盈门,其党为之扬言于朝云:“琯有文武才,宜大用。

”上闻而恶之,下制数琯罪,贬幽州刺史。

前祭酒刘秩贬阆州刺史,京兆尹严武贬巴州刺史。

皆琯党也。

初,史思明以列将事来卢军使乌知义,知义善待之。

知义子承恩为信都太守,以郡降思明,思明思旧恩而全之。

及安庆绪败,承恩说思明降唐。

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

又劝上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券,令共图思明,上从之。

承恩多以私财募部曲,又数衣妇人服诣诸将营说诱之,诸将以白思明,思明疑未察。

会承恩入京师,上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

承恩既宣旨,思明留承恩馆于府中,帷其床,伏二人于床下。

承恩少子在范阳,思明使省其父。

夜中,承恩密谓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当以吾为节度使。

”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

思明乃执承恩,索其装囊,得铁券及光弼牒,牒云:“承庆事成则付铁券。

不然,不可付也。

”又得簿书数百纸,皆先从思明反者将士名。

思明责之曰:“我何负于汝而为此!

”承恩谢曰:“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谋也。

”思明乃集将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

”遂榜杀承恩父子,连坐死者二百馀人。

承恩弟承玼免。

思明囚思敬,表上其状。

上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 会三司议陷贼官罪状至范阳,思明谓诸将曰:“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上皇自弃之幸蜀,今犹不免于死,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

”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思明从之,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

”不矜草表以示思明,及将入函,仁智悉削去之。

写表者以白思明,思明命执二人斩之。

仁智事思明久,思明怜,欲活之,复召入,谓曰:“我任使汝垂三十年,今日非我负汝。

”仁智大呼曰:“人生会有一死,得尽忠义,死之善者也。

今从大夫反,不过延岁月,岂若速死之愈乎!

”思明怒,乱捶之,脑流于地。

乌承玼太原,李光弼表为昌化郡王,充石岭军使。

秋,七月,丙戌,初铸当十大钱,文曰“乾元重宝”,从御史中丞第五琦之谋也。

丁亥,册命回纥可汗曰英武威远毘伽阙可汗,以上幼女宁国公主妻之。

以监汉中王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副之。

命左仆射裴冕送公主至境上。

戊子,又以司勋员餐郎鲜于叔明为瑀副。

叔明,仲通之弟也。

甲子,上送宁国公主至咸阳,公主辞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上流涕而还。

瑀等至回纥牙帐,可汗衣赭袍胡帽,坐帐中榻上,仪卫甚盛,引瑀等立于帐外,瑀不拜而立,可汗曰:“我与天可汗两国之君,君臣有礼,何得不拜!

”瑀与叔明对曰:“向者唐与诸国为婚,皆以宗室女为公主。

今天子以可汗有功,自以所生女妻可汗。

恩礼至重,可汗奈何以子婿傲妇翁,坐榻上受册命邪!

”可汗改容,起受册命。

明日,立公主为可敦,举国皆喜。

乙未,郭子仪入朝。

八月,壬寅,以青、登等五州节度使许叔冀为滑、濮等六州节度使。

庚戌,李光弼入朝。

丙辰,以郭子仪为中书令,光弼为侍中。

丁巳,子仪诣行营。

回纥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将骁骑三千助讨安庆绪,上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领之。

九月,庚午朔,以右羽林大将军赵泚为蒲、同、虢三州节度使。

丙子,招讨党项使王仲升斩党项酋长拓跋戎德,传首。

安庆绪之初至鄴也,虽枝党离析,犹据七郡六十馀城,甲兵资粮丰备。

庆绪不亲政事,专以缮台沼楼船、酣饮为事。

其大臣高尚、张通儒等争权不叶,无复纲纪。

蔡希德有才略,部兵精锐,而性刚,好直言,通儒谮而杀之。

麾下数千人皆逃散,诸将怨怒不为用。

以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总中外兵,乾祐愎戾好杀,士卒不附。

庚寅,命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兴平李奂、滑濮许叔冀、镇西、北庭李嗣业、郑蔡季广琛、河南崔光远七节度使及平卢兵马使董秦将步骑二十万讨庆绪。

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潞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

上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观军容之名自此始。

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冬,十月,甲辰,册太子,更名曰豫。

自中兴以来,群下无复赐物,至是,始有新铸大钱,百官、六军沾赉有差。

郭子仪引兵自杏园济河,东至获嘉,破安太清,斩首四千级,捕虏五百人。

太清走保卫州,子仪进围之。

丙午,遣使告捷。

鲁炅自阳武济,季广琛、崔光远自酸枣济,与李嗣业兵皆会子仪于卫州。

庆绪悉举鄴中之众七万救卫州,分三军,以崔乾祐将上军,田承嗣将下军,庆绪自将中军。

子仪使善射者三千人伏于垒垣之内,令曰:“我退,贼必逐我,汝乃登垒,鼓噪而射之。

”既而与庆绪战,伪退,贼逐之,至垒下,伏兵起射之,矢如雨注,贼还走,子仪复引兵逐之,庆绪大败。

获其弟庆和,杀之。

遂拔卫州。

庆绪走,子仪等追之至鄴,许叔冀、董秦、王思礼及河东兵马使薛兼训皆引兵继至。

庆绪收馀众拒战于愁思冈,又败。

前后斩首三万级,捕虏千人。

庆绪乃入城固守,子仪等围之,李光弼引兵继至。

庆绪窘急,遣薛嵩求救于史思明,且请以位让之。

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欲救鄴,观望未敢进,先遣李归仁将步骑一万军于滏阳,遥为庆绪声势。

甲寅,上皇幸化清宫。

十一月,丁丑,还京师。

崔光远拔魏州。

丙戌,以前兵部侍郎萧华为魏州防御使。

会史思明分军为三,一出邢、洛,一出冀、贝,一自洹水趣魏州。

郭子仪奏以崔光远代华,十二月,癸卯,敕以光远领魏州刺史。

甲辰,置浙江西道节度使,领苏、润等十州,以升州刺史韦黄裳为之。

庚戌,置浙江东道节度使,领越、睦等八州,以户部尚书李峘为之,兼淮南节度使。

己未,群臣请上尊号曰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

许之。

史思明乘崔光远初至,引兵大下,光远使将军李处崟拒之。

贼势盛,处崟连战不利,还趣城。

贼追至城下,扬言曰:“处崟召我来,何为不出!

”光远信之,腰斩处崟。

处崟,骁将,众所恃也,既死,众无斗志,光远脱身走还汴州。

丁卯,思明陷魏州,所杀三万人。

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

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

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

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

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

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

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

”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

”此之谓也。

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己也。

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

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

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

彼命将帅,统籓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

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

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

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

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

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

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

《书》云:“远乃猷。

”《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

”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

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

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

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

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

迹其厉阶,肇于此矣。

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

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

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

然后宋受命。

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

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乂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

岂非诒谋之远哉!

是岁,置振武节度使,领镇北大都护府、麟、胜二州。

又置陕虢华及豫许汝二节度使。

安南经略使为节度使,领交、陆等十一州。

吐蕃陷河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