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师鲁墓志铭

尹师鲁墓志铭 师鲁,河南人,姓尹氏,讳洙。

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盖其名重当世。

而世之知师鲁者,或推其文学,或高其议论,或多其材能。

至其忠义之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于古君子,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

师鲁为文章,简而有法。

博学强记,通知今古,长于《春秋》。

其与人言,是是非非,务穷尽道理乃已,不为苟止而妄随,而人亦罕能过也。

遇事无难易,而勇于敢为,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穷以死。

师鲁少举进士及第,为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

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掌书记、知伊阳县。

王文康公荐其才,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

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谏官、御史不肯言。

师鲁上书,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

贬监郢州酒税,又徙唐州。

遭父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县。

赵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

师鲁虽用怀敏辟,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

其后诸将败于好水,韩公降知秦州,师鲁亦徙通判濠州。

久之,韩公奏,得通判秦州。

迁知泾州,又知渭州,兼泾原路经略部署。

坐城水洛与边臣略异议,徙知晋州。

又知潞州,为政有惠爱,潞州人至今思之。

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

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

自西兵起,凡五六岁,未尝不在其间,故其论议益精密,而于西事尤习其详。

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之要,尽当今之利害。

又欲训土兵代戍卒,以减边用,为御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

而元昊臣,西兵解严,师鲁亦去而得罪矣。

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于其材能,亦未必尽知之也。

初,师鲁在渭州,将吏有违其节度者,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

其后吏至京师,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

得疾,无医药,舁至南阳求医。

疾革,隐几而坐,顾稚子在前,无甚怜之色,与宾客言,终不及其私。

享年四十有六以卒。

师鲁娶张氏,某县君固。

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前一岁卒。

师鲁凡十年间三贬官,丧其父,又丧其兄。

有子四人,连丧其三。

女一适人固,亦卒。

而其身终以贬死。

一子三岁,四女未嫁,家无余资,客其丧于南阳不能归。

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茔之次。

余与师鲁兄弟交,尝铭其父之墓矣固,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钞。

铭曰: 藏之深,固之密。

石可朽,铭不灭。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师鲁是河南人,他姓尹名叫洙。可是天下的士人不管认不认识他都管他叫师鲁,他的名声很为当代人重视。那些深知师鲁的人,有的人崇拜的是他的文学才能,有的人看重的是他看问题很独到,有的人赞美的是他的才能。论及他的忠义之节,无论处在逆境和顺境,面临的是祸福喜悲他身上都有古代君子的风度,然而那些称颂师鲁的人却不一定知道这些东西。 师鲁写文章,语言简洁而有章法。他博学多识,论古及今无所不通,他很擅长《春秋》。当他和别人谈论时,对于正确的就给予肯定,错误的就给予批判,一定要把道理讲明白才停止,从不盲目听从别人所说的,而且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他。不论遇上什么事情,他都能敢作敢当,这也是他受到世人称道的缘由,也是遭到某些人嫉恨的原因,因此他才会穷困潦倒而终。 师鲁很年轻的时候就考中进士,担任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后来调任为山南东道掌书记的官职、做伊阳县知县。王文康公喜爱他的才能举荐他,皇帝召见面试后,任命他担任馆阁校勘,后来又任命他做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范仲淹遭到贬谪,调任饶州,谏官、御史都不想为他说话,求情。师鲁却毅然上书,说范仲淹和他曾经是师友,希望一块接受贬谪。于是师鲁被贬监管郢州酒税后来又调到唐州。在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等到守孝期满,他又恢复做太子中允、河南知县的官职。西夏趟元吴造反,陕西一带战争风起云涌,大将葛怀敏上奏朝廷请求让师鲁担任经略判官。师鲁见解敏锐,尤其为经略便韩公所赏识,在好水这个地方大家打了败仗,韩公被贬官到了秦州做知州,师鲁被贬谪到濠州做通判。很长时间之后,韩公上奏朝廷,师鲁随后调到秦州做通判。后来又调到泾州担任知州,在渭州担任知州,同时还兼任泾源路经略部署的官职。他因在水洛时与边将意见不合,又被调往晋州任职,后又到潞州任知州,在政务上他广施仁爱之心,潞州人到现在还念他的好。后来累官升至起居舍人,掌管龙图阁。 师鲁在国家安定的时候对军事情有独钟,他的《叙燕》、《息戍》两篇文章在当时很有名气。师鲁的议论非常精密,对子军事也了解得很详细。他很看重军事备战的重要性,论述了作战、守卫的成败的要义,这些在当时是很有价值的。他还想训练土兵让他们来代替戍守的士卒,用这种方式减少边境的开支,把这作为抵御外敌的长远计策,可是没有被采纳。等到元吴臣服,西部的边防士兵的戒备被解除了,师鲁也离职了,他的言论触及了权臣的利益。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称赞师鲁的人,对于师鲁的才能,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啊。 在最初的时候,师鲁调任渭州,有不听他管理违规乱法的官吏,他想按军法处置他们,但是没有实现。这件事后,一些官吏到京师向朝廷上书控告师鲁,说他挪用公款借给部下,师鲁遭到贬职,做崇信军节度服使,后来又调任监管均州酒税。后来他病了,没有药物可以治病,就被抬到南阳求医。等到他好了,靠着几案坐着,看到幼子在眼前,丝毫没有疼爱的表现,和宾客谈话始终不涉及自己的私事。他四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师鲁的妻子张氏是某县县君,他的兄长尹源,字子渐,也以文学而出名,比他早一年去世。师鲁在这几十年间,三次被贬官,先是死了父亲,后来又死了兄长。他的四个儿子,也连着死了三个。一个女儿嫁人了,现在也已死了。他自己也因为被贬而去世。还有一个儿子才三岁,有四个女儿未出嫁,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死在南阳没办法返回故乡。以前的朋友不管路途的远近都拿出钱来帮忙处理他的后事,这样其妻子才能将他的灵柩送回河南。某年某月某日,将他葬在先人的坟墓旁边。 我与师鲁称兄道弟,也曾给他父亲写墓志铭,因此他的墓志铭我也代写了。铭曰: 墓藏得很深,也很牢固,石头也许会朽烂,但铭不会被淹灭。


注释

尹师鲁:尹洙(1001—1047年),字师鲁,河南人,世称河南先生。为文简古,曾与欧阳修等倡为古文。 墓志铭:古代的一种文体,刻在石上,埋在墓内,或立在墓旁。一般包括“志”和“铭”两部分。 河南:河南府,治所在今河南洛阳市。 讳(huì):即名,专用于对所尊敬的人物不得不称其名时。 推:推崇。 多:称赞。 处穷达,临祸福:在人生道路上或困顿或顺利,或面临祸事或得到幸福。 简而有法:指作文时能像孔子修《春秋》那样,对素材有所取舍和剪裁。叙事时善于在含蓄中寓褒贬之意。 强记:记忆力强。 通知今古:指知识面宽广,贯通古今。 是是非非:肯定正确的,否定错误的。 不为苟止而妄随:绝不轻易放弃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也决不盲目地附和别人。 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穷以死:指尹师鲁受到世人称赞的那些特出的品行和才干,又使他受到一些小人嫉妒和怨恨,导致他最终困顿而死。 绛(jiàng)州正平县:故城在今山西新绛县西南。 邵(shào)武军:宋军州名,治所在今福建邵武市。 书判拨萃(cuì):书判工作优等,这是当时州县地方长官荐举佐吏的考语。 伊阳县:今河南嵩县。 王文康公:即王曙,当时任西京留守、河南府知府。 馆阁校勘(kān):官名,为翰林院三馆的属官之一。 太子中允:官名,为太子东宫属官之一。 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谏官、御史不肯言。师鲁上书,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指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年)范仲淹与宰相吕夷简论争、范被贬饶州,尹师鲁、余靖、欧阳修等人亦因支持范而被贬事。 郢(yǐng)州:宋州名,治所在今湖北钟祥。 唐州:宋州名,州治在今河南唐河县。 赵元昊反:指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西夏元吴建国称帝。 葛怀敏:宋大将,时任泾愿路马步军副总管兼泾原、秦凤两路经略安抚副使。 辟:召请。 韩公:指韩琦,当时任陕西安抚使。 好水:指好水川,即今甜水河,源出宁夏隆德东六盘山。西流至甘肃静宁注入苦水河。 秦州:宋州名,州治在今甘肃天水市。 濠(háo)州:宋州名,州治在今安徽凤阳市东北。 泾(jīng)州:宋州名,州治在今甘肃泾县。 渭州:宋州名,州治在今甘肃平凉市西。 晋州:宋州名,州治在今山西临汾市。 潞(lù)州:宋州名,州治在今山西长治市。 《叙燕》、《息戊》:尹师鲁的两篇军事论文,今存干莫文集《河南集》中,《宋史·尹洙传》亦全文引录。 土兵:即乡兵,宋代训练当地丁壮保护地方的一种兵制。 御戎:抵御敌兵。 元昊臣:指元昊于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五月向宋朝称臣。 得罪:即下文所述其属下告发他“以公使钱贷部将”事。 将吏有违其节度者,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指陕西路将领刘沪、董士廉因不服从尹师鲁的军令,被尹命令狄青逮捕下狱事。 吏:指董士廉。 均州:宋州名,州治在今湖北均县。 舁(yú):扛,抬。 南阳:即邓州,州治为今河南南阳市。 疾革:病重。 隐几:靠着桌子。 县君:宋代中级官员的妻子和母亲的封诰。 适人:出嫁。 无远迩(ěr):无论远近。迩:近。 赙(fù):送钱财帮助别人办理丧事。 先茔(yíng):祖先的坟墓。 兄弟交:交情有如骨肉兄弟。 铭其父之墓:为他的父亲写过墓志铭。 不复次其世家:不再重复叙述他的家世。


简介

《尹师鲁墓志铭》是北宋文学家欧阳修为好友尹师鲁所作的墓志铭。作者分别写尹师鲁的志节、文章、历官、论兵才略、贬官病卒,最后写石碑可以腐朽,而其功绩不朽。从而颂扬他的文学、议论和才能,着重赞颂他的忠义节操。全文感情真挚,文字凝练含蓄,耐人寻味。


赏析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欧公最得意友,亦欧公最着意之文。 清方苞《方苞集》:欧公志诸朋友,悲思激宕,风格最近太史公。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谨严而凄婉。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欧公情韵幽折,往反咏唱,令人低回欲绝,一唱三叹,而有遗音,如啖橄榄,时有余味。



二程遗书·伊川先生语

〔程颐〕 〔宋〕

为学之道,必本于思。

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

故《书》曰:“思曰睿,睿作圣”。

思所以睿,睿所以圣也。

   不深思则不能造于道。

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失。

然而学者有无思虑而得者,何也?

曰:以无思无虑而得者,乃所以深思而得之也。

以无思无虑为不思而自以为得者,未之有也。

蝶恋花·即景

〔何梦桂〕 〔宋〕

风信花残吹柳絮。

柳外池塘,乳燕时飞度。

漠漠轻云山约住,半村烟树鸠呼雨。

竹院深深深几许。

深处人闲,谁识闲中趣。

弹彻瑶琴移玉柱,苍苔满地花阴午。

蝶恋花·风洗游丝花皱影

〔吕渭老〕 〔宋〕

风洗游丝花皱影。

碧草初齐,舞鹤闲相趁。

短梦乍回慵理鬓,惊心忽数清明近。

逐伴强除眉上恨。

趁蝶西园,不觉鞋儿褪。

醉笑眼波横一寸,微微酒色生红晕。

准诏言事上书

〔欧阳修〕 〔宋〕

月日,臣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

臣近准诏书,许臣上书言事。

臣学识愚浅,不能广引深远,以明治乱之原,谨采当今急务,条为三弊五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

臣闻自古王者之治天下,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则心愈劳而事愈乖。

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则言愈多而听愈惑。

故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而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

纳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断也。

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

伏见国家自大兵一动,中外骚然。

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来,圣心忧劳,可谓至矣。

然而兵日益老,贼日益强,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尚无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其将何以御之?

从来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

所恶者盗贼,今盗贼起矣。

所忧者水旱,今水旱作矣。

所赖者民力,今民力困矣。

所须者财用,今财用乏矣。

陛下之心日忧于一日,天下之势岁危于一岁。

此臣所谓用心虽劳,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

近年朝廷开发言路,献计之士不下数千,然而事绪转多,枝梧不暇。

从前所采,众议纷纭,至于临事,谁策可用?

此臣所谓听言虽多,不如力行之果断者也。

伏思圣心所甚忧而当今所尚阙者,不过曰无兵也,无将也,无财用也,无御戎之策也,无可任之臣也。

此五者,陛下忧其未有,而臣谓今皆有之。

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术也。

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伪唐、定闽岭,西平两蜀,东下并、潞,北窥幽、燕。

当时所用兵财将吏,其数几何?

惟善用之,故不觉其少。

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业,尽有天下之富强,人众物盛,十倍国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将、有财用、有御戎之策、有可任之臣。

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

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

何谓三弊?

一曰不慎号令,二曰不明赏罚,三曰不责功实。

此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

臣闻号令者,天子之威也。

赏罚者,天子之权也。

若号令不信,赏罚不当,则天下不服。

故又须责臣下以功实,然后号令不虚出,而赏罚不滥行。

是以慎号令,明赏罚,责功实,此三者帝王之奇术也。

自古人君,英雄如汉武帝,聪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术,而自执威权之柄,故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

汉武好用兵,则诛灭四夷,立功万里,以快其心。

欲求将,则有卫、霍之材以供其指使。

欲得贤士,则有公孙、董汲之徒以称其意。

唐太宗好用兵,则诛突厥,服辽东,威振夷狄,以逞其志。

欲求将,则有李靖、李勣之徒入其驾驭。

欲得贤士,则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

此二帝者,凡有所为,后世莫及。

可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

无他术也,惟能自执威权之柄耳。

伏惟陛下以圣明之姿,超出二帝,又尽有汉、唐之天下。

然而欲御边,则常患无兵。

欲破贼,则常患无将。

欲赡军,则常患无财用。

欲威服四夷,则常患无策。

欲任使贤材,则常患无人。

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无他,由不用威权之术也。

自古帝王,或为强臣所制,或为小人所惑,则威权不得出于己。

今朝无强臣之患,旁无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爱陛下如父,倾耳延首愿听陛下之所为,然何所惮而不为乎?

若一日赫然执威权以临之,则万事皆办,何患五者之无。

奈何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

臣请言三弊。

夫言多变则不信,令频改则难从。

今出令之初,不加详审,行之未久,寻又更张。

以不信之言行难从之令,故每有处置之事,州县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则官吏或相谓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须更改”,或曰“备礼行下,略与应破指挥”。

旦夕之间,果然又变。

至于将吏更易,道路疲于送迎。

符牒纵横,上下莫能遵守。

中外臣庶,或闻而叹息,或闻而窃笑,叹息者有忧天下之心,窃笑者有轻朝廷之意。

号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

此不慎号令之弊也。

用人之术,不过赏罚。

然赏及无功则恩不足劝,罚失有罪则威无所惧,虽有人,不可用矣。

太祖时,王全斌破蜀而归,功不细矣,犯法一贬,十年不问。

是时方讨江南,故黜全斌,与诸将立法,及江南已下,乃复其官。

太祖神武英断,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赏罚之法皆如此也。

昨关西用兵,四五年矣,赏罚之际,是非莫分。

大将以无功罢者依旧居官,军中见无功者不妨得好官,则诸将谁肯立功矣。

裨将畏懦逗留者皆当斩罪,或暂贬而寻迁,或不贬而依旧,军中见有罪者不诛,则诸将谁肯用命矣。

所谓赏不足劝,罚无所惧,赏罚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

此不明赏罚之弊也。

自兵动以来,处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无实。

臣请略言其一二,则其他可知。

数年以来,点兵不绝,诸路之民半为兵矣,其间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胜数,兵额空多,所用者少,是有点兵之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也。

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材,所教者无旗鼓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无训齐精练之法。

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兵之实艺也。

诸路州军分造器械,工作之际已劳民力,辇运般送又苦道涂。

然而铁刃不刚,筋胶不固,长短大小多不中度。

造作之所但务充数而速了,不计所用之不堪,经历官司又无检责。

此有器械之虚名,而无器械之实用也。

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执钝折不堪之器械,百战百败,理在不疑,临事而悟,何可及乎!

故事无大小,悉皆卤莽,则不责功实之弊也。

臣故曰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

万事不可尽言,臣请言大者五事。

其一曰兵。

臣闻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

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

汉王寻等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

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

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兵大败于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破袁绍十四五万,是用兵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

况于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

李靖破突厥于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后破颉利于阴山,亦不过一万。

其他以三五千人立功塞外者,不可悉数。

盖兵不在多,能以计取尔。

故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

不善用者,虽多而愈少也。

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

今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

然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

加又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

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

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励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四五十万数。

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

此所谓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胜者,以此也。

今不思实效,但务添多,耗国耗民,积以年岁,贼虽不至,天下已困矣。

此一事也。

其二曰将。

臣又闻古语曰“将相无种”。

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

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

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

试将材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

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饭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

至于无人可用,则宁用龙钟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

前日澶渊之卒几为国家生事,此可见也。

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臣。

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

有贤豪之士,不须限以下位。

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

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

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又何患于无将哉?

此二事也。

其三曰财用。

臣又闻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

善救弊者,必寻其起弊之源。

今天下财用困乏,其弊安在?

起于用兵而费大故也。

汉武好穷兵,用尽累世之财,当时勒兵单于台,不过十八万,尚能困其国力。

况未若今日七八十万,连四五年而不罢,所以天地之所生,竭万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

今虽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计无所出矣。

惟有减冗卒之虚费,练精兵而速战,功成兵罢,自然足矣。

今兵有可减之理,无人敢当其事。

贼有速击之便,无将敢奋其勇。

后时败事,徒耗国而耗民。

惟陛下以威权督责之,乃有期耳。

此三事也。

其四曰御戎之策。

臣又闻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北虏与朝廷通好仅四十年,不敢妄动,今一旦发其狂谋者,其意何在?

盖见中国频为元昊所败,故敢启其贪心,伺隙而动尔。

今若敕励诸将,选兵秣马,疾入西界,但能痛败昊贼一阵,则吾军威大振,而虏计沮矣。

此所谓上兵伐谋者也。

今诇事者皆知北虏与西贼通谋,欲并二国之力,窥我河北、陕西。

若使二虏并寇,则难以力支。

今若我能先击败其一国,则虏势减半,不能独举。

此兵法所谓伐交者也。

元昊地狭,贼兵不多,向来攻我,传闻北虏常有助兵。

今若虏中自有点集之谋,而元昊骤然被击,必求助于北虏。

北虏分兵助昊,则可牵其南寇之力。

若不助昊,则二国有隙,自相疑贰。

此亦伐交之策也。

假令二国克期分路来寇,我能先期大举,则元昊仓皇自救不暇,岂能与北虏相为表里?

是破其素定之约,乖其克日之期。

此兵法所谓亲而离之者,亦伐交之策也。

元昊叛逆以来,幸而屡胜,常有轻视诸将之心,今又见朝廷北忧戎虏,方经营于河朔,必谓我师不能西出。

今乘其骄怠,正是疾驱急击之时。

此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此取胜之上策也。

前年西将有请出攻者,当时贼气力方盛,我兵未练,朝廷尚许其出师,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势,此不可失之时。

彼方幸吾忧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势也。

自四路分帅,今已半年,训练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屡奏小捷。

是我师渐振,贼气渐衄,此可攻之势也。

苟失此时,而使二虏先来,则吾无策矣。

臣愿陛下诏执事之臣,熟议而行之。

此四事也。

其五曰可任之臣。

臣又闻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况今文武列职遍于天下,其间岂无材智之臣?

而陛下总治万机之大,既不暇尽识其人,故不能躬自进贤而退不肖。

执政大臣动拘旧例,又不敢进贤而退不肖。

审官、吏部、三班之职,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进贤而退不肖。

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无一人得进贤而退不肖者。

所以贤愚混杂,侥幸相容,三载一迁,更无旌别。

平居无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临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

自古任官之法,无如今日之缪也。

今议者或谓举主转官为进贤,犯罪黜责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

大凡善恶之人,各以类聚。

故守廉慎者,各举清干之人。

有赃污者,各举贪浊之人。

好徇私者,各举请求之人。

性庸暗者,各举不材之人。

朝廷不问是非,但见举主数足,便与改官,则清干者进矣,贪浊者亦进矣,请求者亦进矣,不材者亦进矣。

混淆如此,便可为进贤之法乎?

方今黜责官吏,岂有澄清纠举之术哉?

惟犯赃之人因民论诉者,乃能黜之耳。

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财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虽诛剥豪民,尚或不及贫弱。

至于不材之人不能主事,众胥群吏共为奸欺,则民无贫富,一时受弊。

以此而言,则赃吏与不材之人为害等耳。

今赃吏因自败者,乃加黜责,十不去其一二。

至于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问,宽缓容奸。

其弊如此,便可为退不肖之法乎?

贤不肖既无别,则宜乎设官虽多而无人可用也。

臣愿陛下明赏罚,责功实,则材皆列于陛下之前矣。

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为有弊也。

三弊五事,臣既已详言之矣,惟陛下择之,天下之务不过此也。

方今天文变于上,地理逆于下,人心怨于内,四夷攻于外,事势如此矣,非是陛下迟疑疑宽缓之时,惟愿为社稷生民留意。

臣修昧死再拜。

中兴五论·论执要之道

〔陈亮〕 〔宋〕

今朝廷有一政事,而多出于御批。

有一委任,而多出于特旨。

使政事而皆善,委任而皆当,固足以彰陛下之圣德,而犹不免好详之名。

万一不然,而徒使宰辅之避事者得用以藉口,此臣爱君之心所不能以自已也。

臣愿陛下操其要于上,而分其详于下。

鹧鸪天·葭萌驿作

〔陆游〕 〔宋〕

看尽巴山看蜀山,子规江上过春残。

惯眠古驿常安枕,熟听《阳关》不惨颜。

慵服气,懒烧丹,不妨青鬓戏人间。

秘传一字神仙诀,说与君知只是顽。

题白云岩书院联

〔朱熹〕 〔宋〕

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

门庭开豁,江山常在掌中看。

新唐书·列传第三十·褚遂良

〔欧阳修〕 〔宋〕

褚遂良,字登善,通直散骑常侍亮子。

隋大业末,为薛举通事舍人。

仁杲平,授秦王府铠曹参军。

贞观中,累迁起居郎。

博涉文史,工隶楷。

太宗尝叹曰“虞世南死,无与论书者”魏征白见遂良,帝令侍书。

帝方博购王羲之故帖,天下争献,然莫能质真伪。

遂良独论所出,无舛冒者。

  十五年,帝将有事太山,至洛阳,星孛太微,犯郎位。

遂良谏曰“陛下拨乱反正,功超古初,方告成岱宗,而彗辄见,此天意有所未合。

昔汉武帝行岱礼,优柔者数年,臣愚愿加详虑”帝寤,诏罢封禅。

  迁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

帝曰“卿记起居,大抵人君得观之否”对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也,善恶必记,戒人主不为非法,未闻天子自观史也”帝曰“朕有不善,卿必记邪”对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载笔,君举必书”刘洎曰“使遂良不记,天下之人亦记之矣”帝曰“朕行有三:一,监前代成败,以为元龟,二,进善人,共成政道。

三,斥远群小,有受谗言。

朕能守而勿失,亦欲史氏不能书吾恶也”   是时,魏王泰礼秩如嫡,群臣未敢谏。

帝从容访左右曰“方今何事尤急”岑文本泛言礼义为急,帝以不切,未领可。

遂良曰“今四方仰德,谁弗率者。

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帝曰“有是哉。

朕年五十,日以衰怠,虽长子守器,而弟、支子尚五十人,心常念焉。

自古宗姓无良,则倾败相仍,公等为我柬贤者保傅之。

夫事人久,情媚熟,则非意自生,其令王府官不得过四考,著为令”帝尝怪“舜造漆器,禹雕其俎,谏者十馀不止,小物何必尔邪”遂良曰“雕琢害力农,纂绣伤女工,奢靡之始,危亡之渐也。

漆器不止,必金为之,金又不止,必玉为之,故谏者救其源,不使得开。

及夫横流,则无复事矣”帝咨美之。

  于时皇子虽幼,皆外任都督、刺史,遂良谏曰“昔二汉以郡国参治,杂用周制。

今州县率仿秦法,而皇子孺年并任刺史,陛下诚以至亲扞四方。

虽然,刺史,民之师帅也,得人则下安措,失人则家劳τ。

故汉宣帝曰:与我共治,惟良二千石乎。

臣谓皇子未冠者,可且留京师,教以经学,畏仰天威,不敢犯禁,养成德器,审堪临州,然后敦遣。

昔东汉明、章诸帝,友爱子弟,虽各有国,幼者率留京师,训饬以礼。

讫其世,诸王数十百,惟二人以恶败,自余餐和染教,皆为善良。

此前事已验,惟陛下省察”帝嘉纳。

  太子承乾废,魏王泰间侍,帝许立为嗣,因谓大臣曰“泰昨自投我怀中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更生之日也。

臣惟有一子,百年后,当杀之,传国晋王。

朕甚怜之”遂良曰“陛下失言。

安有为天下主而杀其爱子,授国晋王乎。

陛下昔以承乾为嗣,复宠爱泰,嫡庶不明,纷纷至今。

若必立泰,非别置晋王不可”帝泣曰“我不能”即诏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

  时飞雉数集宫中,帝问“是何祥也”遂良曰“昔秦文公时,有侲子化为雉,雌鸣陈仓,雄鸣南阳。

侲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

文公遂雄诸侯,始为宝鸡祠。

汉光武得其雄,起南阳,有四海。

陛下本封秦,故雄雌并见,以告明德”帝悦,曰“人之立身,不可以无学。

遂良所谓多识君子哉”俄授太子宾客。

  薛延陀请婚,帝己纳其聘,复绝之。

遂良曰“信为万事本,百姓所归。

故文王许枯骨而不违,仲尼去食存信,贵之也。

延陀,曩一俟斤耳。

因天兵北讨,荡平沙塞,威加诸外,而恩结于内,以为余寇不可以无酋长,故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负抱之恩,与天无极。

数遣使请婚于朝,陛下既开许,为御北门受献食。

今一朝自为进退,所惜少,所失多,亏信夷狄,方生嫌恨,殆不可以训戎兵、励军事也。

且龙沙以北,部落牛毛,中国击之不能尽,亦犹可北败,芮芮兴,突厥亡,延陀盛。

是以古人虚外实内,怀之以德。

使为恶,在夷不在华。

失信,在彼不在此也。

惟陛下裁幸”不纳。

  帝欲自讨辽东,遂良固劝无行“一不胜,师必再兴。

再兴,为忿兵。

兵忿者,胜负不可必”帝然可。

会李勣诋其计,帝意遂决东。

遂良惧,上言“臣请譬诸身。

两京,腹心也。

四境,手足也。

殊裔绝域,殆非支体所属。

高丽王陛下所立,莫离支杀之。

讨其逆,夷其地,固不可失,但遣一二慎将,付锐兵十万,翔旝云輣,唾手可取。

昔侯君集、李靖皆庸人尔,犹能撅高昌,缨突厥,陛下止发踪指示,得归功圣明。

前日从陛下平天下,虓士爪臣,气力未衰,可驱策,惟陛下所使。

臣闻涉辽而左,或水潦,平地淖三尺,带方、玄菟,海壤荒漫,决非万乘六师所宜行”是时,帝锐意荡平,不见省。

进黄门侍郎,参综朝政。

莫离支遣使贡金,遂良曰“古者讨杀君之罪,不受其赂。

鲁纳郜鼎太庙,《春秋》讥之。

今莫离支所贡不臣之篚,不容受”诏可,以其使属吏。

  帝既平高昌,岁调兵千人往屯,遂良诵诤不可,帝志取西域,寘其言不用。

西突厥寇西州,帝曰“往魏征、褚遂良劝我立麹文泰子弟,不用其计,乃今悔之”帝于寝宫侧别置院居太子,遂良谏,以为“朋友深交者易怨,父子滞爱者多愆。

宜许太子间还东宫,近师傅,专学艺,以广懿德”帝从其言。

会父丧免,起复,拜中书令。

  帝寝疾,召遂良、长孙无忌曰“叹武帝寄霍光,刘备托诸葛亮,朕今委卿矣。

太子仁孝,其尽诚辅之”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而毋忧”因命遂良草诏。

高宗即位,封河南县公,进郡公。

坐事出为同州刺史。

再岁,召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兼太子宾客。

进拜尚书右仆射。

  帝将立武昭仪,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及遂良人。

或谓无忌当先谏,遂良曰“太尉,国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弃亲之讥”又谓勣上所重,当进,曰“不可。

司空,国元勋,有不如意,使上有斥功臣之嫌”曰“吾奉遗诏,若不尽愚,无以下见先帝”既入,帝曰“罪莫大于绝嗣,皇后无子,今欲立昭仪,谓何”遂良曰“皇后本名家,奉事先帝。

先帝疾,执陛下手语臣曰:我儿与妇今付卿”且德音在陛下耳,可遽忘之。

皇后无它过,不可废”帝不悦。

翌日,复言,对曰“陛下必欲改立后者,请更择贵姓。

昭仪昔事先帝,身接帷第,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帝羞默。

遂良因致笏殿阶,叩头流血,曰“还陛下此笏,丐归田里”帝大怒,命引出。

武氏从幄后呼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顾命,有罪不加刑”会李勣议异,武氏立,乃左迁遂良潭州都督。

  显庆二年,徙桂州,未几,贬爱州刺史。

遂良内忧祸,恐死不能自明,乃上表曰“往者承乾废,岑文本、刘洎奏东宫不可少旷,宜遣濮王居之,臣引义固争。

明日仗入,先帝留无忌、玄龄、勣及臣定策立陛下。

当受遗诏。

独臣与无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号恸,臣即奏请即位大行柩前。

当时陛下手抱臣颈,臣及无忌请即还京,发哀大告,内外宁谧。

臣力小任重,动贻伊戚,蝼蚁余齿,乞陛下哀怜”帝昏懦,牵于武后,讫不省。

岁馀,卒,年六十三。

  后二岁,许敬宗、李义府奏长孙无忌逆谋皆遂良驱煽,乃削官爵。

二子彦甫、彦冲流爱州,杀之。

帝遣诏听其家北还。

神龙中,复官爵。

德宗追赠太尉。

文宗时,诏以遂良五世孙虔为临汝尉。

安南观察使高骈表遂良客窆爱州,二男一孙祔。

咸通九年,诏访其后护丧归葬阳翟云。

  遂良曾孙璆,字伯玉,擢进士第,累拜监察御史里行。

先天中,突厥围北庭,诏璆持节监总督诸将,破之。

迁侍御史,拜礼部员外郎。

而气象凝挺,不减在台时

酬宋湜贾黄中二学士菊花之什兼呈诸厅学士

〔田锡(表圣)〕 〔宋〕

靖节先生曾赏菊,东篱有霜花正开。

翰林主人共赏菊,北门吟咏有馀才。

一唱再和才力健,兼金酬以瑛琼瑰。

善歌使人继其志,远寄淮阳知郡吏。

淮阳郡中方燕居,跪读重缄尺素书。

中有五章章八句,复有三章同一处。

五章千叶菊花词,一章副翰学士诗。

一章酬和季左司。

人前再读与三复,人从日边初到时。

敛手先问诸学士,骇目乍窥文字奇。

两制别来今已久,朝寄苑丘权太守。

眼底唯嫌簿领繁,耳冷不闻骚雅言。

重阳锡宴不得与,湛露空思奉至尊。

忽捧新诗若为意,闻诗胜得千金赐。

受知益感恩顾深,吟赏请言清丽致。

清如玉树生天风,丽若露花开锦宫。

水精盘中置明月,绛火珊瑚枝叶红。

珍则难酬青玉案,文律词锋并化工。

因事喻怀堪自惜,神化丹青与刀尺。

丹青晕淡刀尺裁,先春雪中生早梅。

春饶桃李及时发,牡丹占断芳菲来。

芍药羞人娇且妒,玫瑰倚栏笑欲语。

帝里春从何处归,巫山雨散朝云飞。

遗红堕翠归天下,不失年年三月期。

天生百卉各有时,彼何太盛此何迟。

兼葭苍苍凝白露,西风萧萧向秋暮。

月华篱落有霜华,映篱丛薄生黄花。

花寒叶冷无蜂蝶,固无宝马与香车。

每因九月当重九,暂时采撷浮樽酒。

金钿浮动万岁杯,为君庆祝南山寿。

菊不能言为作歌,金壶酒倾生绿波。

重台千叶若堪赏,栽培好近金銮坡。

洪范传

〔王安石〕 〔宋〕

五行,天所以命万物者也,故“初一曰五行”。

五事,人所以继天道而成性者也,故“次二曰敬用五事”。

五事,人君所以修其心、治其身者也,修其心,治其身,而后可以为政于天下,故“次三曰农用八政”。

为政必协之岁、月、日、星辰、曆数之纪,故“次四曰协用五纪”。

既协之岁、月、日、星辰、曆数之纪,当立之以天下之中,故“次五曰建用皇极”。

中者,所以立本,而未足以趣时,趣时则中不中无常也,唯所施之宜而已矣,故“次六曰用三德”。

有皇极以立本,有三德以趣时,而人君之能事具矣。

虽然,天下之故犹不能无疑也。

疑则如之何?

谋之人以尽其智,谋之鬼神以尽其神,而不专用己也,故“次七曰明用稽疑”。

虽不专用己而参之于人物、鬼神,然而反身不诚不善,则明不足以尽人物,幽不足以尽鬼神,则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在我者,其得失微而难知,莫若质诸天物之显而易见,且可以为戒也,故“次八曰念用庶证”。

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福之所集,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失其序,则六极之所集,故“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敬者何?

君子所以直内也,言五事之本在人心而已。

农者何?

厚也,言君子之道施于有政,取诸此以厚彼而已。

有本以保常而后可立也,故皇极曰建。

有变以趣时,而后可治也,故三德曰,向者,慕而欲其至也。

威者,畏而欲其亡也。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何也?

五行也者,成变化而行鬼神,往来乎天地之间而不穷者也,是故谓之行。

天一生水,其于物为精,精者,一之所生也。

地二生火,其于物为神,神者,有精而后从之者也。

天三生木,其于物为魂,魂从神者也。

地四生金,其于物为魄,魄者,有魂而后从之者也。

天五生土,其于物为意,精神魂魄具而后有意。

自天一至于天五,五行之生数也。

以奇生者成而耦,以耦生者成而奇,其成之者皆五。

五者,天数之中也,盖中者所以成物也。

道立于两,成于三,变于五,而天地之数具。

其为十也,耦之而已。

盖五行之为物,其时,其位,其材,其气,其性,其形,其事,其情,其色,其声,其臭,其味,皆各有耦,推而散之,无所不通。

一柔一刚,一晦一明,故有正有邪,有美有恶,有丑有好,有凶有吉,性命之理、道德之意皆在是矣。

耦之中又有耦焉,而万物之变遂至于无穷。

其相生也,所以相继也。

其相克也,所以相治也。

语器也以相治,故序六府以相克。

语时也以相继,故序盛德所在以相生。

《洪范》语道与命,故其序与语器与时者异也。

道者,万物莫不由之者也。

命者,万物莫不听之者也。

器者,道之散,时者,命之运。

由于道,听于命而不知者,百姓也。

由于道,听于命而知之者,君子也。

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唯天下之至神为能与于此。

夫火之于水,妻道也。

其于土,母道也。

故神从志,无志则从意。

志致一之谓精,唯天下之至精,为能合天下之至神。

精与神一而不离,则变化之所为在我而已。

是故能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也。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何也?

北方阴极而生寒,寒生水,南方阳极而生热,热生火,故水润而火炎,水下而火上。

东方阳动以散而生风,风生木。

木者,阳中也,故能变,能变,故曲直。

西方阴止以收而生燥,燥生金。

金者,阴中也,故能化,能化,故从革。

中央阴阳交而生湿,湿生土。

土者,阴阳冲气之所生也,故发之而为稼,敛之而为穑。

曰者,所以命其物。

爰者,言于之稼穑而已。

润者,性也。

炎者,气也。

上下者,位也。

曲直者,形也。

从革者,材也。

稼穑者,人事也。

冬,物之性复,复者,性之所,故于水言其性。

夏,物之气交,交者,气之时,故于火言其气。

阳极上,阴极下,而后各得其位,故于水火言其位。

春,物之形着,故于木言其形。

秋,物之材成,故于金言其材。

中央,人之位也,故于土言人事。

水言润,则火,土溽,木敷,金敛,皆可知也。

火言炎,则水洌,土,木温,金凊,皆可知也。

水言下,火言上,则木左,金右,土中央,皆可知也。

推类而反之,则曰后,曰前,曰西,曰东,曰北,曰南,皆可知也。

木言曲直,则土圜,金方,火锐,水准,皆可知也。

金言从革,则木变,土化,水因,火革,皆可知也。

土言稼穑,则水之井洫,火之爨冶,木、金之为械器,皆可知也。

所谓木变者何?

灼之而为火,烂之而为土,此之谓变。

所谓土化者何?

能能润,能敷能敛,此之谓化。

所谓水因者何?

因甘而甘,因苦而苦,因苍而苍,因白而白,此之谓因。

所谓火革者何?

革生以为熟,革柔以为刚,革刚以为柔,此之谓革。

金亦能化,而命之曰从革者何?

可以圜,可以平,可以锐,可以曲直,然非火革之,则不能自化也,是故命之曰从革也。

夫金,阴精之纯也,是其所以不能自化也。

盖天地之用五行也,水施之,火化之,木生之,金成之,土和之。

施生以柔,化成以刚,故木挠而水弱,金坚而火悍,悍坚而济以和,万物之所成也,奈何终于挠弱而欲以收成物之功哉?

“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何也?

寒生水,水生咸,故润下作咸。

热生火,火生苦,故炎上作苦。

风生木,木生酸,故曲直作酸。

燥生金,金生辛,故从革作辛。

湿生土,土生甘,故稼穑作甘。

生物者,气也。

成之者,味也。

以奇生则成而耦,以耦生则成而奇。

寒之气坚,故其味可用以绥。

热之气Й,故其味可用以坚。

风之气散,故其味可用以收。

燥之气收,故其味可用以散。

土者,冲气之所生也,冲气则无所不和,故其味可用以绥而已。

气坚则壮,故苦可以养气,脉Й则和,故咸可以养脉。

骨收则强,故酸可以养骨。

筋散则不挛,故辛可以养筋。

肉缓则不壅,故甘可以养肉。

坚之而后可以Й,收之而后可以散。

欲缓则用甘,不欲则弗用也。

古之养生治疾者,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能已人之疾者,盖寡矣。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

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

恭作肃,从作,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何也?

恭则貌钦,故作肃。

从则言顺,故作。

明则善视,故作哲。

聪则善听,故作谋。

睿则思无所不通,故作圣。

五事以思为主,而貌最其所后也,而其次之如此,何也?

此言修身之序也。

恭其貌,顺其言,然后可以学而至于哲。

既哲矣,然后能听而成其谋。

能谋矣,然后可以思而至于圣。

思者,事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思所以作圣也。

既圣矣,则虽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可也。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何也?

食货,人之所以相生养也,故一曰食,二曰货。

有相生养之道,则不可不致孝于鬼神,而着不忘其所自,故三曰祀。

有所以相生养之道,而知不忘其所自,然后能保其居,故四曰司空。

司空所以居民,民保其居,然后可教,故五曰司徒。

司徒以教民,教之不率,然后俟之以刑戮,故六曰司寇。

自食货至于司寇,而治内者具矣,故七曰宾,八曰师。

宾所以接外治,师所以接外乱也。

自食货至于宾师,莫不有官以治之,而独曰司空、司徒、司寇者,言官则以知物之有官,言物则以知官之有物也。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数”,何也?

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上考之星辰,下考之曆数,然后岁月日时不失其政,故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数。

曆者,数也。

数者,一二三四是也,五纪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非特曆而已。

先王之举事也,莫不有时。

其制物也,莫不有数。

有时,故莫敢废。

有数,故莫敢逾。

盖尧舜所以同律度量衡,协时月正日,而天下治者,取诸此而已。

“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何也?

皇,君也。

极,中也。

言君建其有中,则万物得其所,故能集五福以敷锡其庶民也。

“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何也?

言庶民以君为中,君保中,则民与之也。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何也?

言君中则民人中也。

庶民无淫朋,人无比德者,惟君为中而已。

盖君有过行偏政,则庶民有淫朋,人有比德矣。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何也?

言民之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其所猷、所为、所守之当否。

所猷、所为、所守不协于极,亦不罹于咎,君则容受之,而康汝颜色而诱之。

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虽未可以锡之福,然亦可教者也,故当受之而不当谴怒也。

《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康而色之谓也。

其曰我所好者德,则是协于极,则非但康汝颜色以受之,又当锡之福以劝焉。

如此,则人惟君之中矣。

不言“攸好德,则锡之福”,而言“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何也?

谓之皇极,则不为已甚也。

攸好德,然后锡之福,则获福者寡矣,是为已甚,而非所以劝也。

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则是苟革面以从吾之攸好者,吾不深探其心,而皆锡之福也。

此之谓皇极之道也。

“无虐茕独,而畏高明”,何也?

言苟曰好德,则虽茕独,必进宠之而不虐。

苟曰不好德,则虽高明,必罪废之而不畏也。

盖茕独也者,众之所违而虐之者也。

高明也者,众之所比而畏之者也。

人君蔽于众,而不知自用其福威,则不期虐茕独,而茕独实见虐矣,不期畏高明,而高明实见畏矣。

茕独见虐而莫劝其作德,则为善者不长。

高明见畏而莫惩其作伪,则为恶者不消。

善不长,恶不消,人人离德作伪,则大乱之道也。

然则虐茕独而宽朋党之多,畏高明而忽卑晦之贱,最人君之大戒也。

“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何也?

言有能者,使在职而羞其材,有为者,使在位而羞其德,则邦昌也。

人君孰不欲有能者羞其材,有为者羞其德,然旷千数百年而未有一人致此,盖聪不明而无以通天下之志,诚不至而无以通天下之德,则智以难知,而为愚者所诎,贤以寡助,而为不肖者所困,虽欲羞其行,不可得也。

通天下之志在穷理,同天下之德在尽性。

穷理矣,故知所谓咎而弗受,知所谓德而锡之福。

尽性矣,故能不虐茕独以为仁,不畏高明以为义。

如是,则愚者可诱而为智也,虽不可诱而为智,必不使之诎智者矣。

不肖者可革而为贤也,虽不可革而为贤,必不使之困贤者矣。

夫然后有能、有为者得羞其行,而邦赖之以昌也。

“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何也?

言凡正人之道,既富之然后善。

虽然,徒富之亦不能善也,必先治其家,使人有好于汝家,然后人从汝而善也。

汝弗能使有好于汝家,则人无所视效,而放僻邪侈亦无不为也。

盖人君能自治,然后可以治人。

能治人,然后人为之用。

人为之用,然后可以为政于天下。

为政于天下者,在乎富之、善之,而善之,必自吾家人始。

所谓自治者,“惟皇作极”是也。

所谓治人者,“弗协于极,弗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无虐茕独,而畏高明”是也。

所谓人为之用者,“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是也。

所谓为政于天下者,“凡厥正人”是也。

既曰能治人,则人固已善矣,又曰富之然后善,何也?

所谓治人者,教化以善之也。

所谓富之然后善者,政以善之也。

徒教化不能使人善,故继之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

徒政亦不能使人善,故卒之曰“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也。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何也?

既言治家不善不足以正人也,又言用人不善不足以正身,言崇长不好德之人而锡之福,亦用咎作汝而已矣。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何也?

言君所以虚其心,平其意,唯义所在,以会归其有中者。

其说以为人君以中道布言,是以为彝、是以为训者,于天其训而已。

夫天之为物也,可谓无作好,无作恶,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会其有极,归其有极矣。

荡荡者,言乎其大。

平平者,言乎其治。

大而治,终于正直,而王道成矣。

无偏者,言乎其所居。

无党者,言乎其所与。

以所居者无偏,故能所与者无党,故曰“无偏无党”。

以所与者无党,故能所居者无偏,故曰“无党无偏”。

偏不已,乃至于侧。

陂不已,乃至于反。

始曰“无偏无陂”者,率义以治心,不可以有偏陂也。

卒曰“无反无侧”者,及其成德也,以中庸应物,则要之使无反侧而已。

路,大道也。

正直,中德也。

始曰“义”,中曰“道”、曰“路”,卒曰“正直”,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之谓也。

孔子以为“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今曰“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者,何也?

好恶者,性也,天命之谓性。

作者,人为也,人为则与性反矣。

《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命有德,讨有罪,皆天也,则好恶者岂可以人为哉?

所谓示之以好恶者性而已矣。

“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

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何也?

言凡厥庶民,以中道布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者,其说以为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当顺而比之,以效其所为,而不可逆。

盖君能顺天而效之,则民亦顺君而效之也。

二帝、三王之诰命,未尝不称天者,所谓“于帝其训”也,此人之所以化其上也。

及至后世,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而欲人之弗叛也,不亦难乎?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何也?

直而不正者有矣,以正正直,乃所谓正也。

曲而不直者有矣,以直正曲,乃所谓直也。

正直也者,变通以趣时,而未离刚柔之中者也。

刚克也者,刚胜柔者也。

柔克也者,柔胜刚者也。

“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何也?

燮者,和孰上之所为者也。

友者,右助上之所为者也。

强者,弗柔从上之所为者也。

弗友者,弗右助上之所为者也。

君君臣臣,适各当分,所谓正直也。

若承之者,所谓柔克也。

若威之者,所谓刚克也。

盖先王用此三德,于一颦一笑,未尝或失,况以大施于庆赏刑威之际哉!

故能为之其未有也,治之其未乱也。

“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何也?

言人君之用刚克也,沉潜之于内。

其用柔克也,发见之于外。

其用柔克也,抗之以高明。

其用刚克也,养之以卑晦。

沉潜之于内,所以制奸慝。

发见之于外,所以昭忠善。

抗之以高明,则虽柔过而不废。

养之以卑晦,则虽刚过而不折。

《易》曰:“道有变动,故曰爻。

爻有等,故曰物。

物相杂,故曰文。

文不当,故吉凶生焉。

”吉凶之生,岂在夫大哉?

盖或一颦一笑之间而已。

《洪范》之言三德,与《舜典》、《皋陶谟》所序不同,何也?

《舜典》所序以教胄子,而《皋陶谟》所序以知人臣,故皆先柔而后刚。

《洪范》所序,则人君也,故独先刚而后柔。

至于正直,则《舜典》、《洪范》皆在刚柔之先,而《皋陶谟》乃独在刚柔之中者,教人、治人,宜皆以正直为先,至于序德之品,则正直者中德也,固宜在柔刚之中也。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

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何也?

执常以事君者,臣道也。

执权以御臣者,君道也。

三德者,君道也。

作福,柔克之事也。

作威,刚克之事也。

以其侔于神天也,是故谓之福。

作福以怀之,作祸以威之,言作福则知威之为祸,言作威则知福之为怀也。

皇极者,君与臣民共由之者也。

三德者,君之所独任而臣民不得僭焉者也。

有其权,必有礼以章其别,故惟辟玉食也。

礼所以定其位,权所以固其政,下僭礼则上失位,下侵权则上失政,上失位则亦失政矣。

上失位失政,人所以乱也。

故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也。

侧颇僻者,臣有作福、作威之效也。

僭忒者,臣有玉食之效也。

民侧颇僻也易,而其僭忒也难。

民僭忒,则人可知也。

人侧颇僻,则民可知也。

其曰“庶民有淫朋,人有比德”,亦若此而已矣。

于淫朋曰庶民,于僭忒曰民而已,何也?

僭忒者,民或有焉,而非众之所能也。

天子、皇、王、辟,皆君也,或曰天子,或曰皇,或曰王,或曰辟,何也?

皇极于帝其训者,所以继天而顺之,故称天子。

建有极者道,故称皇。

好恶者德,故称王。

福威者政,故称辟。

道所以成德,德所以立政,故言政于三德而称辟也。

建有极者道,故称皇,则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何也?

吾所建者道,而民所知者德而已矣。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

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何也?

言有所择,有所建,则立卜筮人,卜筮凡七,而其为卜者五,则其为筮者二可知也。

先卜而后筮,则筮之为正悔亦可知也。

衍者,吉之谓也。

忒者,凶之谓也。

吉言衍,则凶之为耗可知也。

凶言忒,则吉之为当亦可知也。

此言之法也,盖自始造书,则固如此矣。

福之所以为福者,于文从,则衍之谓也。

祸所以为祸者,于文从呙,呙则忒之谓也。

盖忒也、当也,言乎其位。

衍也、耗也,言乎其数。

夫物有吉凶,以其位与数而已。

六五得位矣,其为九四所难者,数不足故也。

九四得数矣,其为六五所制者,位不当故也。

数衍而位当者吉,数耗而位忒者凶,此天地之道、阴阳之义,君子小人之所以相为消长,中国夷狄之所以相为强弱。

《易》曰:“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盖圣人君子以察存亡,以御治乱,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为百姓之所与者,盖寡矣。

“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何也?

卜筮者,质诸鬼神,其从与违为难知,故其占也,从众而已也。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民,谋及卜筮”,何也?

言人君有大疑,则当谋之于己,己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卿士,又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庶民,又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鬼神。

鬼神,尤人君之所钦也,然而谋之反在乎卿士、庶民之后者,吾之所疑而谋者,人事也,必先尽之人,然后及鬼神焉,固其理也。

圣人以鬼神为难知,而卜筮如此其可信者,《易》曰:“成天下之者,莫大乎蓍龟。

”唯其诚之不至而已矣,用其至诚,则鬼神其有不应而龟筮其有不告乎?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何也?

将有作也,心从之,而人神之所弗异,则有余庆矣,故谓之大同,而子孙其逢吉也。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

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

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何也?

吾之所谋者疑也,可以作,可以无作,然后谓之疑。

疑而从者众,则作而吉也。

“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何也?

尊者从,卑者逆,故逆者虽众,以作内,犹吉也。

“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何也?

所以谋之心谋之人者尽矣,然犹不免于疑,则谋及于龟筮,故龟筮之所共违,不可以有作也。

“庶征,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曰时”者,何也?

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者,自“肃时雨若”以下是也。

曰时者,自“王省惟岁”以下是也。

“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何也?

阴阳和,则万物尽其性、极其材。

言庶草者,以为物之尤微而莫养,又不知自养也,而犹蕃庑,则万物得其性,皆可知也。

“一极备凶,一极无凶”,何也?

雨极备则为常雨,极备则为常,风极备则为常风,燠极无则为常寒,寒极无则为常燠,此饥馑疾疠之所由作也,故曰凶。

“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时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

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何也?

言人君之有五事,犹天之有五物也。

天之有五物,一极备凶,一极无亦凶,其施之小大缓急无常,其所以成物者,要之适而已。

人之有五事,一极备凶,一极无亦凶,施之小大缓急亦无常,其所以成民者,亦要之适而已。

故雨、、燠、寒、风者,五事之证也。

降而万物悦者,肃也,故若时雨然。

升而万物理者,也,故若时然。

哲者,阳也,故若时燠然。

谋者,阴也,故若时寒然。

睿其思,心无所不通,以济四事之善者,圣也,故若时风然。

狂则荡,故常雨若。

僭则亢,故常若。

豫则解缓,故常燠若。

急则缩栗,故常寒若。

冥其思,心无所不入,以济四事之恶者,蒙,故常风若也。

孔子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君子之于人也,固常思齐其贤,而以其不肖为戒,况天者固人君之所当法象也,则质诸彼以验此,固其宜也。

然则世之言灾异者,非乎?

曰:人君固辅相天地以理万物者也,天地万物不得其常,则恐惧修省,固亦其宜也。

今或以为天有是变,必由我有是罪以致之。

或以为灾异自天事耳,何豫于我,我知修人事而已。

盖由前之说,则蔽而葸。

由后之说,则固而怠。

不蔽不葸,不固不怠者,亦以天变为已惧,不曰天之有某变,必以我为某事而至也,亦以天下之正理考吾之失而已矣,此亦“念用庶证”之意也。

“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何也?

言自王至于师尹,犹岁、月、日三者相系属也。

岁、月、日有常而不可变,所总大者亦不可以侵小,所治少者亦不可以僭多。

自王至于师尹,三者亦相系属,有常而不可变,所总大者亦不可以侵小,所治少者亦不可以僭多。

故岁、月、日者,王及卿士、师尹之证也。

“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何也?

既以岁、月、日三者之时为王及卿士、师尹之证也,而王及卿士、师尹之职,亦皆协之岁、月、日时之纪焉,故岁有会,月有要,日有成。

大者省其大而略,小者治其小而详,其小大、详略得其序,则功用兴,而分职治矣,故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小大、详略失其序,则功用无所程,分职无所考,故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也。

“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何也?

言星之好不一,犹庶民之欲不同。

星之好不一,待月而后得其所好,而月不能违也,庶民之欲不同,待卿士而后得其所欲,而卿士亦不能违也,故星者,庶民之证也。

“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何也?

言岁之所以为岁,以日月之有行,而岁无为也,犹王之所以为王,亦以卿士、师尹之有行,而王无为也。

春秋者,阴阳之中。

冬夏者,阴阳之正。

阴阳各致其正,而后岁成。

有冬、有夏者,言岁之成也。

“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何也?

言月之好恶不自用而从星,则风雨作而岁功成,犹卿士之好恶不自用而从民,则治教政令行而王事立矣。

《书》曰:“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夫民也,天之所不能违也,而况于王乎,况于卿士乎?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何也?

人之始生也,莫不有寿之道焉,得其常性则寿矣,故一曰寿。

少长而有为也,莫不有富之道焉,得其常产则富矣,故二曰富。

得其常性,又得其常产,而继之以毋扰,则康宁矣,故三曰康宁也。

夫人君使人得其常性,又得其常产,而继之以毋扰,则人好德矣,故四曰攸好德。

好德则能以令终,故五曰考终命。

“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何也?

不考终命谓之凶,早死谓之短,中绝谓之折。

祸莫大于凶、短、折,疾次之,忧次之,贫又次之,故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

凶者,考终命之反也。

短折者,寿之反也。

疾忧者,康宁之反也。

贫者,富之反也。

此四极者,使人畏而欲其亡,故先言人之所尤畏者,而以犹愈者次之。

夫君人者,使人失其常性,又失其常产,而继之以扰,则人不好德矣,故五曰恶,六曰弱。

恶者,小人之刚也。

弱者,小人之柔也。

九畴曰初,曰次,而五行、五事、八政、五纪、三德、五福、六极,特以一二数之,何也?

九畴以五行为初,而水之于五行,貌之于五事,食之于八政,岁之于五纪,正直之于三德,寿、凶短折之于五福、六极,不可以为初故也。

或曰:“箕子之所次,自五行至于庶证,而今独曰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福之所集,自五事至于庶证,各爽其序,则六极之所集,何也?

”曰:人君之于五行也,以五事修其性,以八政用其材,以五纪协其数,以皇极建其常,以三德治其变,以稽疑考其难知,以庶证证其失得,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行固已得其序矣。

或曰:“世之不好德而能以令终,与好德而不得其死者众矣。

今曰好德则能以令终,何也?

”曰:孔子以为“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君子之于吉凶、祸福,道其常而已,幸而免与不幸而及焉,盖不道也。

或曰:“孔子以为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而福极不言贵贱,何也?

”曰:五福者,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可使慕而欲其至。

六极者,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可使畏而欲其亡。

若夫贵贱,则有常分矣。

使自公侯至于庶人,皆慕贵,欲其至,而不欲贱之在己,则陵犯篡夺之行日起,而上下莫安其命矣。

《诗》曰:“肃肃宵征,抱衾与,实命不犹。

”盖王者之世,使贱者安其贱如此。

夫岂使知贵之为可慕而欲其至,贱之为可畏而欲其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