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十二本纪·五帝本纪

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

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

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

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三战,然后得其志。

蚩尤作乱,不用帝命。

于是黄帝乃徵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

西至于空桐,登鸡头。

南至于江,登熊、湘。

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

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

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

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

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

获宝鼎,迎日推策。

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

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

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

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

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

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

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

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

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

黄帝崩,葬桥山。

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

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

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

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

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

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帝颛顼生子曰穷蝉。

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

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

高辛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

自玄嚣与蟜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

高辛于颛顼为族子。

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

普施利物,不于其身。

聪以知远,明以察微。

顺天之义,知民之急。

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

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

其色郁郁,其德嶷嶷。

其动也时,其服也士。

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

娶娵訾氏女,生挚。

帝喾崩,而挚代立。

帝挚立,不善,崩。

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

帝尧者,放勋。

其仁如天,其知如神。

就之如日,望之如云。

富而不骄,贵而不舒。

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

能明驯德,以亲九族。

九族既睦,便章百姓。

百姓昭明,合和万国。

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

敬道日出,便程东作。

日中,星鸟,以殷中春。

其民析,鸟兽字微。

申命羲叔,居南交。

便程南为,敬致。

日永,星火,以正中夏。

其民因,鸟兽希革。

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

敬道日入,便程西成。

夜中,星虚,以正中秋。

其民夷易,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

便在伏物。

日短,星昴,以正中冬。

其民燠,鸟兽氄毛。

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

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尧曰:「谁可顺此事?

」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

」尧曰:「吁!

顽凶,不用。

」尧又曰:「谁可者?

」驩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

」尧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

」尧又曰:「嗟!

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

」皆曰鲧可。

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

」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

」尧于是听岳用鲧。

九载,功用不成。

尧曰:「嗟!

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

」岳应曰:「鄙德忝帝位。

」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

」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闲,曰虞舜。

」尧曰:「然,朕闻之。

其何如?

」岳曰:「盲者子。

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

」尧曰:「吾其试哉。

」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

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如妇礼。

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

乃遍入百官,百官时序。

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

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

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

女登帝位。

」舜让于德,不怿。

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

文祖者,尧大祖也。

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

舜乃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

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

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

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望秩于山川。

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

五月,南巡狩。

八月,西巡狩。

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

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

五岁一巡狩,群后四朝。

遍告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肇十有二州,决川。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

眚灾过,赦。

怙终贼,刑。

钦哉,钦哉,惟刑之静哉!

驩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

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彊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

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

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

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

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

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

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于天。

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

百姓悲哀,如丧父母。

三年,四方莫举乐,以思尧。

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

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

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

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

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

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

舜曰:「天也夫!

」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

虞舜者,名曰重华。

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

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

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

及有小过,则受罪。

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懈。

舜,冀州之人也。

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

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

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

欲杀,不可得。

即求,尝在侧。

舜年二十以孝闻。

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

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

舜居妫汭,内行弥谨。

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

尧九男皆益笃。

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

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

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

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

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

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

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

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

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

象曰:「本谋者象。

」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

牛羊仓廪,予父母。

」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

舜往见之。

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

」舜曰:「然,尔其庶矣!

」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

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

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世得其利,谓之「八恺」。

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世谓之「八元」。

此十六族者,世济其美,不陨其名。

至于尧,尧未能举。

舜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

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

少暤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

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

此三族世忧之。

至于尧,尧未能去。

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

天下恶之,比之三凶。

舜宾于四门,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以御螭魅,于是四门辟,言毋凶人也。

舜入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

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

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

摄政八年而尧崩。

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

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

于是舜乃至于文祖,谋于四岳,辟四门,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则蛮夷率服。

舜谓四岳曰:「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相事?

」皆曰:「伯禹为司空,可美帝功。

」舜曰:「嗟,然!

禹,汝平水土,维是勉哉。

」禹拜稽首,让于稷、契与皋陶。

舜曰:「然,往矣。

」舜曰:「弃,黎民始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舜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驯,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宽。

」舜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轨,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

五流有度,五度三居:维明能信。

」舜曰:「谁能驯予工?

」皆曰垂可。

于是以垂为共工。

舜曰:「谁能驯予上下草木鸟兽?

」皆曰益可。

于是以益为朕虞。

益拜稽首,让于诸臣朱虎、熊罴。

舜曰:「往矣,汝谐。

」遂以朱虎、熊罴为佐。

舜曰:「嗟!

四岳,有能典朕三礼?

」皆曰伯夷可。

舜曰:「嗟!

伯夷,以汝为秩宗,夙夜维敬,直哉维静絜。

」伯夷让夔、龙。

舜曰:「然。

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

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

」夔曰:「于!

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舜曰:「龙,朕畏忌谗说殄伪,振惊朕众,命汝为纳言,夙夜出入朕命,惟信。

」舜曰:「嗟!

女二十有二人,敬哉,惟时相天事。

」三岁一考功,三考绌陟,远近众功咸兴。

分北三苗。

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

伯夷主礼,上下咸让。

垂主工师,百工致功。

益主虞,山泽辟。

弃主稷,百谷时茂。

契主司徒,百姓亲和。

龙主宾客,远人至。

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违。

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

方五千里,至于荒服。

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

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

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

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

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

舜之践帝位,载天子旗,往朝父瞽叟,夔夔唯谨,如子道。

封弟象为诸侯。

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

十七年而崩。

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

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

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

服其服,礼乐如之。

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专也。

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

故黄帝为有熊,帝颛顼为高阳,帝喾为高辛,帝尧为陶唐,帝舜为有虞。

帝禹为夏后而别氏,姓姒氏。

契为商,姓子氏。

弃为周,姓姬氏。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

然尚书独载尧以来。

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

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

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

书缺有闲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

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黄帝,是少典部族的子孙,姓公孙名叫轩辕。他一生下来,就很有灵性,出生不久就会说话,幼年时聪明机敏,长大后诚实勤奋,成年以后见闻广博,对事物看得清楚。轩辕时代,神农氏的后代已经衰败,各诸侯互相攻战,残害百姓,而神农氏没有力量征讨他们。于是轩辕就习兵练武,去征讨那些不来朝贡的诸侯,各诸侯这才都来归从。而蚩尤在各诸侯中最为凶暴,没有人能去征讨他。炎帝想进攻欺压诸侯,诸侯都来归从轩辕。于是轩辕修行德业,整顿军旅,研究四时节气变化,种植五谷,安抚民众,丈量四方的土地,训练熊、罴、貔(pí)、貅(xiū)、貙(chū,)、虎等猛兽,跟炎帝在阪泉的郊野交战,先后打了几仗,才征服炎帝,如愿得胜。蚩尤发动叛乱,不听从黄帝之命。于是黄帝征调诸侯的军队,在涿鹿郊野与蚩尤作战,终于擒获并杀死了他。这样,诸侯都尊奉轩辕做天子,取代了神农氏,这就是黄帝。天下有不归顺的,黄帝就前去征讨,平定一个地方之后就离去,一路上劈山开道,从来没有在哪儿安宁地居住过。黄帝往东到过东海,登上了丸山和泰山。往西到过空桐,登上了鸡头山。往南到过长江,登上了熊山、湘山。往北驱逐了荤粥(xūnyù)部族,来到釜山与诸侯合验了符契,就在逐鹿山的山脚下建起了都邑。黄帝四处迁徙,没有固定的住处,带兵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设置军营以自卫。黄帝所封官职都用云来命名,军队号称云师。他设置了左右大监,由他们督察各诸侯国。这时,万国安定,因此,自古以来,祭祀鬼神山川的要数黄帝时最多。黄帝获得上天赐给的宝鼎,于是观测太阳的运行,用占卜用的蓍(shī)草推算历法,预知节气日辰。他任用风后、力牧、常先、大鸿等治理民众。黄帝顺应天地四时的规律,推测阴阳的变化,讲解生死的道理,论述存与亡的原因,按照季节播种百谷草木,驯养鸟兽蚕虫,测定日月星辰以定历法,收取土石金玉以供民用,身心耳目,饱受辛劳,有节度地使用水、火、木材及各种财物。他做天子有土这种属性的祥瑞征兆,土色黄,所以号称黄帝。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其中建立自已姓氏的有十四人。黄帝居住在轩辕山,娶西陵国的女儿为妻,这就是嫘祖。嫘祖是黄帝的正妃,生有两个儿子,他们的后代都领有天下:一个叫玄嚣,也就是青阳,青阳被封为诸侯,降居在江水;另一个叫昌意,也被封为诸侯,降居在若水。昌意娶了蜀山氏的女儿,名叫昌仆,生下高阳,高阳有圣人的品德。黄帝死后,埋葬在桥山,他的孙子,也就是昌意的儿子高阳即帝位,这就是颛顼帝。颛顼帝高阳,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他沉静稳练而有机谋,通达而知事理。他养殖各种庄稼牲畜以充分利用地力,推算四时节令以顺应自然,依顺鬼神以制定礼义,理顺四时五行之气以教化万民,洁净身心以祭祀鬼神。他往北到过幽陵,往南到过交阯,往西到过流沙,往东到过蟠木。各种动物植物,大神小神,凡是日月照临的地方,全都平定了,没有不归服的。颛顼帝生的儿子叫穷蝉。颛顼死后,玄嚣的孙子高辛即位,这就是帝喾。帝喾高辛,是黄帝的曾孙。高辛的父亲叫蟜极,蟜极的父亲叫玄嚣,玄嚣的父亲就是黄帝。玄嚣和蟜极都没有登上帝位,到高辛时才登上帝位。高辛是颛顼的侄子。高辛生来就很有灵气,一出生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普遍施予恩泽于众人而不及其自身。他耳聪目明,可以了解远处的情况,可以洞察细微的事理。他顺应上天的意旨,了解下民之所急。仁德而且威严,温和而且守信,修养自身,天下归服。他收取土地上的物产,俭节地使用;他抚爱教化万民,把各种有益的事教给他们;他推算日月的运行以定岁时节气,恭敬地迎送日月的出入;他明识鬼神,慎重地加以事奉。他仪表堂堂,道德高尚。他行动合乎时宜,服用如同士人。帝喾治民,像雨水浇灌农田一样不偏不倚,遍及天下,凡是日月照耀的地方,风雨所到的地方,没有人不顺从归服。帝喾娶陈锋氏的女儿,生下放勋。娶娵訾(JūZī)氏的女儿,生下挚。帝喾死后,挚接替帝位。帝挚登位后,没有干出什么政绩,于是弟弟放勋登位。这就是帝尧。帝尧,就是放勋。他仁德如天,智慧如神。接近他,就像太阳一样温暖人心;仰望他,就像云彩一般覆润大地。他富有却不骄傲,尊贵却不放纵。他戴的是黄色的帽子,穿的是黑色衣裳,朱红色的车子驾着白马。他能尊敬有善德的人,使同族九代相亲相爱。同族的人既已和睦,又去考察百官。百官政绩昭著,各方诸侯邦国都能和睦相处。帝尧命令羲氏、和氏,遵循上天的意旨,根据日月的出没、星辰的位次,制定历法,谨慎地教给民众从事生产的节令。另外命令羲仲,住在郁夷,那个地方叫旸(yáng)谷,恭敬地迎接日出,分别步骤安排春季的耕作。春分日,白昼与黑夜一样长,朱雀七宿(xiù)中的星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春之时。这时候,民众分散劳作,鸟兽生育交尾。又命令羲叔,住在南交,分别步骤安排夏季的农活儿,谨慎地干好。夏至日,白昼最长,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又称大火)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夏之时。这时候,民众就居高处,鸟兽毛羽稀疏。又命令和仲,居住在西土,那地方叫做昧谷,恭敬地送太阳落下,有步骤地安排秋天的收获。秋分日,黑夜与白昼一样长,玄武七宿中的虚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秋之时。这时候,民众移居平地,鸟兽再生新毛。又命令和叔,住在北方,那地方叫做幽都,认真安排好冬季的收藏。冬至日,白昼最短,白虎七宿中的昴(mǎo)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冬之时。这时候,民众进屋取暖,鸟兽长满细毛。一年有三百六十六天,用置闰月的办法来校正春夏秋冬四季。帝尧真诚地告诫百官各守其职,各种事情都办起来了。尧说:「谁可以继承我的这个事业?」放齐说:「你的儿子丹朱通达事理。」尧说:「哼!丹朱么,他这个人愚顽、凶恶,不能用。」尧又问道:「那么还有谁可以?」驩兜说:「共工广泛地聚集民众,做出了业绩,可以用。」尧说;「共工好讲漂亮话,用心不正,貌似恭敬,欺骗上天,不能用。」尧又问:「唉,四岳啊,如今洪水滔天,浩浩荡荡,包围了高山,漫上了丘陵,民众万分愁苦,谁可以派去治理呢?」大家都说鲧可以。尧说:「鲧违背天命,毁败同族,不能用。」四岳都说:「就任用他吧,试试不行,再把他撤掉。」尧因此听从了四岳的建议,任用了鲧。鲧治水九年,也没有取得成效。尧说:「唉!四岳:我在位已经七十年了,你们谁能顺应天命,接替我的帝位?」四岳回答说;「我们的德行鄙陋得很,不敢玷污帝位。」尧说:「那就从所有同姓异姓远近大臣及隐居者当中推举吧。」大家都对尧说:「有一个单身汉流寓在民间,叫虞舜。」尧说:「对,我听说过,他这个人怎么样?」四岳回答说;「他是个盲人的儿子。他的父亲愚昧,母亲顽固,弟弟傲慢,而舜却能与他们和睦相处,尽孝悌之道,把家治理好,使他们不至于走向邪恶。」尧说:「那我就试试他吧。」于是尧把两个女儿嫁给他,从两个女儿身上观察他的德行。舜让她们降下尊贵之心住到妫(Guī)河边的家中去,遵守为妇之道。尧认为这样做很好,就让舜试任司徒之职,谨慎地理顺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五种伦理道德,人民都遵从不违。尧又让他参与百官的事,百官的事因此变得有条不紊。让他在明堂四门接待宾客,四门处处和睦,从远方来的诸侯宾客都恭恭敬敬。尧又派舜进入山野丛林大川草泽,遇上暴风雷雨,舜也没有迷路误事。尧更认为他十分聪明,很有道德,把他叫来说道:「三年来,你做事周密,说了的话就能做到。现在你就登临天子位吧。」舜推让说自己的德行还不够,不愿接受帝位。正月初一,舜在文祖庙接受了尧的禅让。文祖也就是尧的太祖。这时,尧年事已高,让舜代理天子之政事,借以观察他做天子是否合天意。舜于是通过观测北斗星,来考察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星的运行是否有异常,接着举行临时仪式祭告上帝,用把祭品放在火上烧的仪式祭祀天地四时,用遥祭的仪式祭祀名山大川,又普遍地祭祀了各路神祗。他收集起公侯伯子男五等侯爵所持桓圭、信圭、躬圭、谷璧、蒲璧五种玉制符信,选择良月吉日,召见四岳和各州州牧,又颁发给他们。二月,舜去东方巡视,到泰山时,用烧柴的仪式祭祀东岳,用遥祭的仪式祭祀各地的名山大川。接着,他就召见东方各诸侯,协调校正四时节气、月之大小、日之甲乙,统一音律和长度、容量、重量的标准,修明吉、凶、宾、军、嘉五种礼仪,规定诸侯用五种圭壁、三种彩缯,卿大夫用羊羔、大雁二种动物,士用死雉作为朝见时的礼物,而五种圭璧,朝见典礼完毕以后仍还给诸侯。五月,到南方巡视;八月,到西方巡视;十一月,到北方巡视:都像起初到东方巡视时一样。回来后,告祭祖庙和父庙,用一头牛作祭品。以后每五年巡视一次,在其间的四年中,各诸侯国君按时来京师朝见。舜向诸侯们普遍地陈述治国之道,根据业绩明白地进行考察,根据功劳赐给车马衣服。舜开始把天下划分为十二个州,疏浚河川。规定根据正常的刑罚来执法,用流放的方法宽减刺字、割鼻、断足、阉割、杀头五种刑罚,官府里治事用鞭子施刑,学府教育用戒尺惩罚,罚以黄金可用作赎罪。因灾害而造成过失的,予以赦免;怙恶不悛、坚持为害的要施以刑罚。谨慎啊,谨慎啊,可要审慎使用刑罚啊!驩兜曾举荐过共工,尧说「不行」,而驩兜还是试用他做工师,共工果然放纵邪僻。四岳曾推举鲧去治理洪水,尧说「不行」,而四岳硬说要试试看,试的结果是没有成效,所以百官都以为不适宜。三苗在江、淮流域及荆州一带多次作乱。这时舜巡视回来向尧帝报告,请求把共工流放到幽陵,以便改变北狄的风俗;把驩兜流放到崇山,以便改变南蛮的风俗;把三苗迁徙到三危山,以便改变西戎的风俗。把鲧流放到羽山,以便改变东夷的风俗:惩办了这四个罪人,天下人都悦服了。尧在位七十年得到舜,又过二十年因年老而告退,让舜代行天子政务,向上天推荐。尧让出帝位二十八年后逝世。百姓悲伤哀痛,如同死了生身父母一般。三年之内,四方各地没有人奏乐,为的是悼念帝尧。尧了解自己的儿子丹朱不贤,不配传给他天下,因此才姑且试着让给舜。让给舜,天下人就都得到利益而只对丹朱一人不利;传给丹朱,天下人就会遭殃而只有丹朱一人得到好处。尧说:「我毕竟不能使天下人受害而只让一人得利」,所以最终还是把天下传给了舜。尧逝世后,三年服丧完毕,舜把帝位让给丹朱,自己躲到了南河的南岸。诸侯前来朝觐的不到丹朱那里去却到舜这里来,打官司的也不去找丹朱却来找舜,歌颂功德的,不去歌颂丹朱却来歌颂舜。舜说「这是天意呀」,然后才到了京都,登上天子之位,这就是舜帝。虞舜,名叫重华。重华的父亲叫瞽叟,瞽叟的父亲叫桥牛,桥牛的父亲叫句(Gōu)望,句望的父亲叫敬康,敬康的父亲叫穷蝉。穷蝉的父亲是颛顼帝,颛顼的父亲是昌意:从昌意至舜是七代了。自从穷蝉为帝之后一直到舜帝,中间几代地位低微,都是平民。舜的父亲瞽叟是个瞎子,舜的生母死后,瞽叟又续娶了一个妻子生下了象,象桀骜不驯。瞽叟喜欢后妻的儿子,常常想把舜杀掉,舜都躲过了;赶上有点小错儿,就会遭到重罚。舜很恭顺地侍奉父亲、后母及后母弟,一天比一天地忠诚谨慎,没有一点懈怠。舜,是冀州人。舜在历山耕过田,在雷泽打过鱼,在黄河岸边做过陶器,在寿丘做过各种家用器物,在负夏跑过买卖。舜的父亲瞽叟愚昧,母亲顽固,弟弟象桀骜不驯,他们都想杀掉舜。舜却恭顺地行事,从不违背为子之道,友爱兄弟,孝顺父母。他们想杀掉他的时候,就找不到他;而有事要找他的时候,他又总是在身旁侍候着。舜二十岁时,就因为孝顺出了名。三十岁时,尧帝问谁可以治理天下,四岳全都推荐虞舜,说这个人可以。于是尧把两个女儿嫁给了舜来观察他在家的德行,让九个儿子和他共处来观察他在外的为人。舜居住在妫水岸边,他在家里做事更加谨慎。尧的两个女儿不敢因为自己出身高贵就傲慢地对待舜的亲属,很讲究为妇之道。尧的九个儿子也更加笃诚忠厚。舜在历山耕作,历山人都能互相推让地界;在雷泽捕鱼,雷泽的人都能推让便于捕鱼的位置;在黄河岸边制做陶器,那里就完全没有次品了。一年的功夫,他住的地方就成为一个村落,二年就成为一个小城镇,三年就变成大都市了。见了这些,尧就赐给舜一套细葛布衣服,给他一张琴,为他建造仓库,还赐给他牛和羊。瞽叟仍然想杀他,让舜登高去用泥土修补谷仓,瞽叟却从下面放火焚烧。舜用两个斗笠保护着自己,像长了翅膀一样跳下来,逃开了,才得以不死。后来瞽叟又让舜挖井,舜挖井的时候,在侧壁凿出一条暗道通向外边。舜挖到深处,瞽叟和象一起往下倒土填埋水井,舜从旁边的暗道出去,又逃开了。瞽叟和象很高兴,以为舜已经死了。象说:「最初出这个主意的是我。」象跟他的父母一起瓜分舜的财产,说:「舜娶过来尧的两个女儿,还有尧赐给他的琴,我都要了。牛羊和谷仓都归父母吧。」象于是住在舜的屋里,弹着舜的琴。舜回来后去看望他。象非常惊愕,继而又摆出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我正在想念你呢,想得我好心闷啊!」舜说:「是啊,你可真够兄弟呀!」舜还像以前一样待奉父母,友爱兄弟,而且更加恭谨。这样,尧才试用舜去理顺五种伦理道德和参与百官的事,都干得很好。从前高阳氏有富于才德的子孙八人,世人得到他们的好处,称之为八恺,意思就是八个和善的人。高辛氏有有才德的子孙八人,世人称之为「八元」,意思就是八个善良的人。这十六个家族的人,世世代代保持着他们先人的美德,没有败落他们先人的名声。到尧的时候,尧没有举用他们。舜举用了八恺的后代,让他们掌管土地的官职,以处理各种事务,都办得有条有理。舜又举用了八元的后代,让他们向四方传布五教,使得做父亲的有道义,做母亲的慈爱,做兄长的友善,做弟弟的恭谨,做儿子的孝顺,家庭和睦,邻里真诚。从前帝鸿氏有个不成材的后代,掩蔽仁义,包庇残贼,好行凶作恶,天下人称他为浑沌。意思是说他野蛮不开化。少皞氏也有个不成材的后代,毁弃信义,厌恶忠直,喜欢邪恶的言语,天下人称他为穷奇,意思是说他怪异无比。颛顼氏有个不成材的后代,不可调教,不懂得好话坏话,天下人称他为梼杌,意思是说他凶顽绝伦。这三族,世人都害怕。到尧的时候,尧没有把他们除掉。缙云氏有个不成材的后代,贪于饮食,图于财货,天下人称之为饕餮,意思是说他贪得无厌。天下人憎恨他,反他与上面说的三凶并列在一起称为四凶。舜在四门接待四方宾客时,流放了这四个凶恶的家族,把他们赶到了边远地区,去抵御害人的妖魔,从此开放了四门,大家都说没有恶人了。舜进入山林的时候,遇到暴风雷雨也不迷路误事,尧于是才知道了凭着舜的才能是可以把天下传授给他的。尧年纪大了,让舜代行天子之政,到四方去巡视。舜被举用掌管政事二十年,尧让他代行天子的政务。代行政务八年,尧逝世了。服丧三年完毕,舜让位给丹朱,可是天下人都来归服舜。禹、皋陶(Yáo)、契、后稷、伯夷、夔(Kuí)、龙、倕、益、彭祖,从尧的时候就都得到举用,却一直没有职务。于是舜就到文祖庙,与四岳商计,开放四门,了解勾通四方的情况,他让十二州牧讨论称帝应具备的功德,他们都说要办有大德的事,疏远巧言谄媚的小人,这样,远方的外族就都会归服。舜对四岳说:「有谁能奋发努力,建立功业,光大帝尧的事业,授给他官职辅佐我办事呢?」四岳都说:「伯禹为司空,可以光大帝尧的事业。」舜说:「嗯,好!禹,你去负责平治水土,一定要努力办好啊!」禹跪地叩头拜谢,谦让给稷、契和皋陶。舜说:「好了,去吧!」舜说:「弃,黎民正在挨饿受饥,你负责农业,去教他们播种百谷吧。」舜说:「契,百官不相亲爱,五伦不顺,你担任司徒,去谨慎地施行五伦教育,做好五伦教育,在于要宽厚。」舜又说:「皋陶,蛮夷侵扰中原,抢劫杀人,在我们的境内外作乱,你担任司法官,五刑要使用得当,根据罪行轻重,大罪在原野上执行,次罪在市、朝内执行,同族人犯罪送交甸师氏处理;五刑宽减为流放的,流放的远近要有个规定,按罪行轻重分别流放到四境之外、九州之外和国都之外。只有公正严明,才能使人信服。」舜问:「那么谁能管理我的各种工匠?」大家都说垂可以。于是任命垂为共工,统领各种工匠。舜又问:「谁能管理我山上泽中的草木鸟兽?」大家都说益行。于是任命益为朕虞,主管山泽。益下拜叩头,推让给朱虎、熊罴。舜说:「去吧,你行。」就让朱虎、熊罴做他的助手。舜说:「喂,四岳,有谁能替我主持天事、地事、人事三种祭祀?」大家都说伯夷可以。舜说:「喂,伯夷,我任命你担秩宗,主管祭祀,要早晚虔敬,要正直,要肃穆清洁。」伯夷推让给夔、龙,舜说:「那好,就任命夔为典乐,掌管音乐,教育贵族子弟,要正直而温和,宽厚而严厉,刚正却不暴虐,简捷却不傲慢;诗是表达内心情感的,歌是用延长音节来咏唱诗的,乐声的高低要与歌的内容相配合,还要用标准的音律来使乐声和谐。八种乐器的声音谐调一致,不要互相错乱侵扰,这样,就能通过音乐达到人与神相和的境界啦。」夔说:「呣,我轻重有节地敲起石罄,各种禽兽都会跟着跳起舞来的。」舜说:「龙,我非常憎恶那种诬陷他人的坏话和灭绝道义的行为,惊扰我的臣民,我任命你为纲言官,早晚传达我的旨命,报告下情,一定要诚实。」舜说:「喂,你们二十二个人,要谨守职责,时时辅佐我做好上天交付的治国大事。」此后,每三年考核一次功绩,经过三次考核,按照成绩升迁或贬黜,所以,不论远处近处,各种事情都振兴起来了。又根据是否归顺,分解了三苗部族。这二十二人个个成就功业:皋陶担任大理,掌管刑法,断案平正,人们都佩服他能按情据实断理;伯夷主持礼仪,上上下下能都够礼让;垂担任工师,主管百工,百工都能做好自己的工作;益担任虞,主管山泽,山林湖泽都得到开发;弃担任稷,主管农业,百谷按季节茂盛成长;契担任司徒,主管教化,百官都亲善和睦;龙主管接待宾客,远方的诸侯都来朝贡;舜所置十二州牧做事,禹所定九州内的民众没有谁违抗。其中禹的功劳最大,开通了九座大山,治理了九处湖泽,疏浚了九条河流,辟定了九州方界,各地都按照应缴纳的贡物前来进贡,没有不恰当的。纵横五千里的领域,都受到安抚,直到离京师最远的边荒地区。那时,南方安抚到交阯、北发,西方安抚到戎、析枝、渠廋、氐、羌,北方安抚到山戎、发、息慎,东方安抚到长、鸟夷,四海之内,共同称颂帝舜的功德。于是禹创制《九招》乐曲歌颂舜的功德,招来了祥瑞之物,凤凰也飞来,随乐声盘旋起舞。天下清明的德政都从虞之物,凤凰也飞来,随乐声盘旋起舞。天下清明的德政都从虞舜帝开始。舜二十岁时因为孝顺而闻名,三十岁时被尧举用,五十岁时代理天子政务,五十八岁时尧逝世,六十一岁时接替尧登临天子之位。登位三十九年,到南方巡视,在南方苍梧的郊野逝世。葬埋在长江南岸的九嶷山,这就是零陵。舜登临帝位之后,乘着有天子旗帜的车子去给父亲瞽叟请安,和悦恭敬,遵循为子之孝道。又把弟弟象封在有鼻为诸侯。舜的儿子商均不成材,舜就事先把禹推荐给上帝。十七年后舜逝世。服丧三年完毕,禹也把帝位让给舜的儿子,就跟舜让给尧的儿子时的情形一样。诸侯归服禹,这样,禹就登临了天子之位。尧的儿子丹朱,舜的儿子商均分别在唐和虞得到封地,来奉祀祖先。禹还让他们穿自己家族的服饰,用自己家族的礼乐仪式。他们以客人的身份拜见天子,天子也不把他们当臣下对待,以表示不敢专擅帝位。从黄帝到舜、禹,都是同姓,但立了不同的国号,为的是彰明各自光明的德业。所以,黄帝号为有熊,帝颛顼号为高阳,帝喾号为高辛,帝尧号为陶唐,帝舜号为有虞。帝禹号为夏后,而另分出氏,姓姒氏。契为商始祖,姓子氏。弃为周始祖,姓姬氏。太史公说:学者们很多人都称述五帝,五帝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尚书》只记载着尧以来的史实;而各家叙说黄帝,文字粗疏而不典范,士大夫们也很难说得清楚。孔子传下来的《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读书人有的也不传习。我曾经往西到过空桐,往北路过涿鹿,往东到过大海,往南渡过长江、淮水,所到过的地方,那里的老前辈们都往往谈到他们各自所听说的黄帝、尧、舜的事迹,风俗教化都有不同,总起来说,我认为那些与古文经籍记载相符的说法,接近正确。我研读了《春秋》、《国语》,它们对《五帝德》、《帝系姓》的阐发都很明了,只是人们不曾深入考求,其实它们的记述都不是虚妄之说。《尚书》残缺已经有好长时间了,但散轶的记载却常常可以从其他书中找到。如果不是好学深思,真正在心里领会了它们的意思,想要向那些学识浅薄,见闻不广的人说明白,肯定是困难的。我把这些材料加以评议编次,选择了那些言辞特别雅正的,著录下来,写成这篇本纪,列于全书的开头。


简介

《五帝本纪》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是《史记》的第一篇,记载的是远古传说中被后人尊为帝王的五个部落联盟首领——黄帝、颛顼(ZhuānXū)、帝喾(Kù)、尧、舜的事迹,同时也记录了当时部落之间频繁战争,部落联盟首领实行禅让制,远古初民战猛兽、治洪水、开良田、种嘉谷、观测天文、推算历法、谱制音乐舞蹈等多方面的情况。



史记·十二本纪·夏本纪

〔司马迁〕 〔汉〕

夏禹,名曰文命。

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

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

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

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

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

”四岳曰:“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

”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

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

于是帝尧乃求人,更得舜。

舜登用,摄行天子之政,巡狩。

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

天下皆以舜之诛为是。

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使居官?

”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

”舜曰:“嗟,然!

”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

”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

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

” 禹为人敏给克勤。

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

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

亹亹穆穆,为纲为纪。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

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

薄衣食,致孝于鬼神。

卑宫室,致费于沟淢。

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

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

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溼。

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

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

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

禹行自冀州始。

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

既修太原,至于岳阳。

覃怀致功,至于衡漳。

其土白壤。

赋上上错,田中中,常、卫既从,大陆既为。

鸟夷皮服。

夹右碣石,入于海。

济、河维沇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泽,雍、沮会同,桑土既蚕,于是民得下丘居土。

其土黑坟,草繇木条。

田中下,赋贞,作十有三年乃同。

其贡漆丝,其篚织文。

浮于济、漯,通于河。

海岱维青州:堣夷既略,潍、淄其道。

其土白坟,海滨广潟,厥田斥卤。

田上下,赋中上。

厥贡盐絺,海物维错,岱畎丝、枲、铅、松、怪石,莱夷为牧,其篚酓丝。

浮于汶,通于济。

海岱及淮维徐州:淮、沂其治,蒙、羽其艺。

大野既都,东原底平。

其土赤埴坟,草木渐包。

其田上中,赋中中。

贡维土五色,羽畎夏狄,峄阳孤桐,泗滨浮磬,淮夷蠙珠臮鱼,其篚玄纤缟。

浮于淮、泗,通于河。

淮海维扬州:彭蠡既都,阳鸟所居。

三江既入,震泽致定。

竹箭既布。

其草惟夭,其木惟乔,其土涂泥。

田下下,赋下上上杂。

贡金三品,瑶、琨、竹箭,齿、革、羽、旄,岛夷卉服,其篚织贝,其包橘、柚锡贡。

均江海,通淮、泗。

荆及衡阳维荆州:江、汉朝宗于海。

九江甚中,沱、涔已道,云土、梦为治。

其土涂泥。

田下中,赋上下。

贡羽、旄、齿、革,金三品,杶、干、栝、柏,砺、砥、砮、丹,维箘簬、楛,三国致贡其名,包匦菁茅,其篚玄纁玑组,九江入赐大龟。

浮于江、沱、涔、(于)汉,逾于雒,至于南河。

荆河惟豫州:伊、雒、瀍、涧既入于河,荥播既都,道菏泽,被明都。

其土壤,下土坟垆。

田中上,赋杂上中。

贡漆、丝、絺、纻,其篚纤絮,锡贡磬错。

浮于雒,达于河。

华阳黑水惟梁州:汶、嶓既艺,沱、涔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绩。

其土青骊。

田下上,赋下中三错。

贡璆、铁、银、镂、砮、磬,熊、罴、狐、狸、织皮。

西倾因桓是来,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泾属渭汭。

漆、沮既从,沣水所同。

荆、岐已旅,终南、敦物至于鸟鼠。

原隰厎绩,至于都野。

三危既度,三苗大序。

其土黄壤。

田上上,赋中下。

贡璆、琳、琅玕。

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

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序。

道九山:汧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

壶口、雷首至于太岳。

砥柱、析城至于王屋。

太行、常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

熊耳、外方、桐柏至于负尾。

道嶓冢,至于荆山。

内方至于大别。

汶山之阳至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

道九川:弱水至于合黎,馀波入于流沙。

道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道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华阴,东至砥柱,又东至于盟津,东过雒汭,至于大邳,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嶓冢道瀁,东流为汉,又东为苍浪之水,过三澨,入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

汶山道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醴,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

道沇水,东为济,入于河,泆为荥,东出陶丘北,又东至于荷,又东北会于汶,又东北入于海。

道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

道渭自鸟鼠同穴,东会于沣,又东北至于泾,东过漆、沮,入于河。

道雒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东北入于河。

于是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涤原,九泽既陂,四海会同。

六府甚修,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

中国赐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 令天子之国以外五百里甸服: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緫,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甸服外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任国,三百里诸侯。

侯服外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

绥服外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

要服外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

于是帝锡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

天下于是太平治。

皋陶作士以理民。

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

皋陶述其谋曰:“信其道德,谋明辅和。

”禹曰:“然,如何?

”皋陶曰:“于!

慎其身修,思长,敦序九族,众明高翼,近可远在已。

”禹拜美言,曰:“然。

”皋陶曰:“于!

在知人,在安民。

”禹曰:“吁!

皆若是,惟帝其难之。

知人则智,能官人。

能安民则惠,黎民怀之。

能知能惠,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善色佞人?

”皋陶曰:“然,于!

亦行有九德,亦言其有德。

”乃言曰:“始事事,宽而栗,柔而立,愿而共,治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实,强而义,章其有常,吉哉。

日宣三德,蚤夜翊明有家。

日严振敬六德,亮采有国。

翕受普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吏肃谨。

毋教邪淫奇谋。

非其人居其官,是谓乱天事。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吾言厎可行乎?

”禹曰:“女言致可绩行。

”皋陶曰:“余未有知,思赞道哉。

” 帝舜谓禹曰:“女亦昌言。

”禹拜曰:“于,予何言!

予思日孳孳。

”皋陶难禹曰:“何谓孳孳?

”禹曰:“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皆服于水。

予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行山刊木。

与益予众庶稻鲜食。

以决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

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

食少,调有余补不足,徙居。

众民乃定,万国为治。

”皋陶曰:“然,此而美也。

” 禹曰:“于,帝!

慎乃在位,安尔止。

辅德,天下大应。

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

”帝曰:“吁,臣哉,臣哉!

臣作朕股肱耳目。

予欲左右有民,女辅之。

余欲观古人之象。

日月星辰,作文绣服色,女明之。

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来始滑,以出入五言,女听。

予即辟,女匡拂予。

女无面谀。

退而谤予。

敬四辅臣。

诸众谗嬖臣,君德诚施皆清矣。

”禹曰:“然。

帝即不时,布同善恶则毋功。

” 帝曰:“毋若丹朱傲,维慢游是好,毋水行舟,朋淫于家,用绝其世。

予不能顺是。

”禹曰:“予(辛壬)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

辅成五服,至于五千里,州十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道有功。

苗顽不即功,帝其念哉。

”帝曰:“道吾德,乃女功序之也。

” 皋陶于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则禹。

不如言,刑从之。

舜德大明。

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

帝用此作歌曰:“陟天之命,维时维几。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为兴事,慎乃宪,敬哉!

”乃更为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舜)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帝拜曰:“然,往钦哉!

”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

帝舜荐禹于天,为嗣。

十七年而帝舜崩。

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

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

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

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

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

而后举益,任之政。

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

以天下授益。

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

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

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

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

”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夏后帝启,禹之子,其母涂山氏之女也。

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

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

启曰:“嗟!

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勦绝其命。

今予维共行天之罚。

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女不共命。

御非其马之政,女不共命。

用命,赏于祖。

不用命,僇于社,予则帑僇女。

”遂灭有扈氏。

天下咸朝。

夏后帝启崩,子帝太康立。

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太康崩,弟中康立,是为帝中康。

帝中康时,羲、和湎淫,废时乱日。

胤往征之,作胤征。

中康崩,子帝相立。

帝相崩,子帝少康立。

帝少康崩,子帝予立。

帝予崩,子帝槐立。

帝槐崩,子帝芒立。

帝芒崩,子帝泄立。

帝泄崩,子帝不降立。

帝不降崩,弟帝扃立。

帝扃崩,子帝廑立。

帝廑崩,立帝不降之子孔甲,是为帝孔甲。

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

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

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龙氏。

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

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豕韦之后。

龙一雌死,以食夏后。

夏后使求,惧而迁去。

孔甲崩,子帝皋立。

帝皋崩,子帝发立。

帝发崩,子帝履癸立,是为桀。

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

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

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

桀走鸣条,遂放而死。

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

”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

汤封夏之后后,至周封于杞也。

太史公曰:禹为姒姓,其后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氏)戈氏。

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

自虞、夏时,贡赋备矣。

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

会稽者,会计也。

史记·十二本纪·殷本纪

〔司马迁〕 〔汉〕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

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

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

”封于商,赐姓子氏。

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

契卒,子昭明立。

昭明卒,子相土立。

相土卒,子昌若立。

昌若卒,子曹圉立。

曹圉卒,子冥立。

冥卒,子振立。

振卒,子微立。

微卒,子报丁立。

报丁卒,子报乙立。

报乙卒,子报丙立。

报丙卒,子主壬立。

主壬卒,子主癸立。

主癸卒,子天乙立,是为成汤。

成汤,自契至汤八迁。

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诰。

汤征诸侯。

葛伯不祀,汤始伐之。

汤曰:“予有言: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

”伊尹曰:“明哉!

言能听,道乃进。

君国子民,为善者皆在王官。

勉哉,勉哉!

”汤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罚殛之,无有攸赦。

”作汤征。

伊尹名阿衡。

阿衡欲奸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

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之事。

汤举任以国政。

伊尹去汤适夏。

既丑有夏,复归于亳。

入自北门,遇女鸠、女房,作女鸠女房。

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

”汤曰:“嘻,尽之矣!

”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

欲右,右。

不用命,乃入吾网。

”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

” 当是时,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

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

汤曰:“格女众庶,来,女悉听朕言。

匪台小子敢行举乱,有夏多罪,予维闻女众言,夏氏有罪。

予畏上帝,不敢不正。

今夏多罪,天命殛之。

今女有众,女曰:‘我君不恤我众,舍我啬事而割政。

’女其曰:‘有罪,其柰何?

’夏王率止众力,率夺夏国。

众有率怠不和,曰:‘是日何时丧?

予与女皆亡!

’夏德若兹,今朕必往。

尔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理女。

女毋不信,朕不食言。

女不从誓言,予则帑僇女,无有攸赦。

”以告令师,作汤誓。

于是汤曰:“吾甚武。

”号曰武王。

桀败于有娀之虚,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

汤遂伐三嵕,俘厥宝玉,义伯、仲伯作《典宝》。

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

伊尹报。

于是诸侯毕服,汤乃践天子位,平定海内。

汤归至于泰卷陶,中垒作诰。

既绌夏命,还亳,作汤诰:“维三月,王自至于东郊。

告诸侯群后:‘毋不有功于民,勤力乃事。

予乃大罚殛女,毋予怨。

’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

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

后稷降播,农殖百谷。

三公咸有功于民,故后有立。

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

先王言不可不勉。

’曰:‘不道,毋之在国,女毋我怨。

’”以令诸侯。

伊尹作咸有一德,咎单作明居。

汤乃改正朔,易服色,上白,朝会以昼。

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于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是为帝外丙。

帝外丙即位三年,崩,立外丙之弟中壬,是为帝中壬。

帝中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

太甲,成汤适长孙也,是为帝太甲。

帝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作肆命,作徂后。

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

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

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

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

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训三篇,褒帝太甲,称太宗。

太宗崩,子沃丁立。

帝沃丁之时,伊尹卒。

既葬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

沃丁崩,弟太庚立,是为帝太庚。

帝太庚崩,子帝小甲立。

帝小甲崩,弟雍己立,是为帝雍己。

殷道衰,诸侯或不至。

帝雍己崩,弟太戊立,是为帝太戊。

帝太戊立伊陟为相。

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一暮大拱。

帝太戊惧,问伊陟。

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政其有阙与?

帝其修德。

”太戊从之,而祥桑枯死而去。

伊陟赞言于巫咸。

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

帝太戊赞伊陟于庙,言弗臣,伊陟让,作原命。

殷复兴,诸侯归之,故称中宗。

中宗崩,子帝中丁立。

帝中丁迁于隞。

河亶甲居相。

祖乙迁于邢。

帝中丁崩,弟外壬立,是为帝外壬。

仲丁书阙不具。

帝外壬崩,弟河亶甲立,是为帝河亶甲。

河亶甲时,殷复衰。

河亶甲崩,子帝祖乙立。

帝祖乙立,殷复兴。

巫贤任职。

祖乙崩,子帝祖辛立。

帝祖辛崩,弟沃甲立,是为帝沃甲。

帝沃甲崩,立沃甲兄祖辛之子祖丁,是为帝祖丁。

帝祖丁崩,立弟沃甲之子南庚,是为帝南庚。

帝南庚崩,立帝祖丁之子阳甲,是为帝阳甲。

帝阳甲之时,殷衰。

自中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

帝阳甲崩,弟盘庚立,是为帝盘庚。

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乃五迁,无定处。

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

盘庚乃告谕诸侯大臣曰:“昔高后成汤与尔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则可修。

舍而弗勉,何以成德!

”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

诸侯来朝,以其遵成汤之德也。

帝盘庚崩,弟小辛立,是为帝小辛。

帝小辛立,殷复衰。

百姓思盘庚,乃作盘庚三篇。

帝小辛崩,弟小乙立,是为帝小乙。

帝小乙崩,子帝武丁立。

帝武丁即位,思复兴殷,而未得其佐。

三年不言,政事决定于冢宰,以观国风。

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

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

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

是时说为胥靡,筑于傅险。

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

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

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

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武丁惧。

祖己曰:“王勿忧,先修政事。

”祖己乃训王曰:“唯天监下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中绝其命。

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附命正厥德,乃曰其奈何。

呜呼!

王嗣敬民,罔非天继,常祀毋礼于弃道。

”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

帝武丁崩,子帝祖庚立。

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训。

帝祖庚崩,弟祖甲立,是为帝甲。

帝甲淫乱,殷复衰。

帝甲崩,子帝廪辛立。

帝廪辛崩,弟庚丁立,是为帝庚丁。

帝庚丁崩,子帝武乙立。

殷复去亳,徙河北。

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

与之博,令人为行。

天神不胜,乃僇辱之。

为革囊,盛血,昂而射之,命曰“射天”。

武乙猎于河渭之闲,暴雷,武乙震死。

子帝太丁立。

帝太丁崩,子帝乙立。

帝乙立,殷益衰。

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

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

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

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

材力过人,手格猛兽。

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

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

好酒淫乐,嬖于妇人。

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

于是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钜桥之粟。

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

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

慢于鬼神。

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闲,为长夜之饮。

百姓怨望而诸侯有畔者,于是纣乃重刑辟,有炮格之法。

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

九侯有好女,入之纣。

九侯女不喜淫,纣怒,杀之,而醢九侯。

鄂侯争之彊,辨之疾,并脯鄂侯。

西伯昌闻之,窃叹。

崇侯虎知之,以告纣,纣囚西伯羑里。

西伯之臣闳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马以献纣,纣乃赦西伯。

西伯出而献洛西之地,以请除炮格之刑。

纣乃许之,赐弓矢斧钺,使得征伐,为西伯。

而用费中为政。

费中善谀,好利,殷人弗亲。

纣又用恶来。

恶来善毁谗,诸侯以此益疏。

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诸侯多叛纣而往归西伯。

西伯滋大,纣由是稍失权重。

王子比干谏,弗听。

商容贤者,百姓爱之,纣废之。

及西伯伐饥国,灭之,纣之臣祖伊闻之而咎周,恐,奔告纣曰:“天既讫我殷命,假人元龟,无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维王淫虐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安食,不虞知天性,不迪率典。

今我民罔不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胡不至’?

今王其柰何?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

”祖伊反,曰:“纣不可谏矣。

”西伯既卒,周武王之东伐,至盟津,诸侯叛殷会周者八百。

诸侯皆曰:“纣可伐矣。

”武王曰:“尔未知天命。

”乃复归。

纣愈淫乱不止。

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

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

”乃强谏纣。

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

”剖比干,观其心。

箕子惧,乃详狂为奴,纣又囚之。

殷之大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

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

纣亦发兵距之牧野。

甲子日,纣兵败。

纣走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

周武王遂斩纣头,县之(大)白旗。

杀妲己。

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

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令修行盘庚之政。

殷民大说。

于是周武王为天子。

其后世贬帝号,号为王。

而封殷后为诸侯,属周。

周武王崩,武庚与管叔、蔡叔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以续殷后焉。

太史公曰:余以颂次契之事,自成汤以来,采于书诗。

契为子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

孔子曰,殷路车为善,而色尚白。

简狄吞乙,是为殷祖。

玄王启商,伊尹负俎。

上开三面,下献九主。

旋师泰卷,继相臣扈。

迁嚣圮耿,不常厥土。

武乙无道,祸因射天。

帝辛淫乱,拒谏贼贤。

九侯见醢,炮格兴焉。

黄钺斯杖,白旗是悬。

哀哉琼室,殷祀用迁!

史记·十二本纪·周本纪

〔司马迁〕 〔汉〕

周后稷,名弃。

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

姜原为帝喾元妃。

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欣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

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

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

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

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

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

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

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

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穀。

”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

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

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饹戎狄之间。

不窋卒,子鞠立。

鞠卒,子公刘立。

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

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

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

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

庆节卒,子皇仆立。

皇仆卒,子差弗立。

差弗卒,子毁隃立。

毁隃卒,子公非立。

公非卒,子高圉立。

高圉卒,子亚圉立。

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

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

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

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

已复攻,欲得地与民。

民皆怒,欲战。

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

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

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

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

”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

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

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

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

作五官有司。

民皆歌乐之,颂其德。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

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

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

”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

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

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

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

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

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

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

”帝纣乃囚西伯于羑里。

闳夭之徒患之。

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

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

”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

曰:“谮西伯者,崇侯虎也。

”西伯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炮格之刑。

纣许之。

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

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

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

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祇取辱耳。

”遂还,俱让而去。

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

明年,伐犬戎。

明年,伐密须。

明年,败耆国。

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

纣曰:“不有天命乎?

是何能为!

”明年,伐邘。

明年,伐崇侯虎。

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

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西伯盖即位五十年。

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

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

后十年而崩,谥为文王。

改法度,制正朔矣。

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

九年,武王上祭于毕。

东观兵,至于盟津。

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

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

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齐栗,信哉!

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毕立赏罚,以定其功。

”遂兴师。

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

”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

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

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

诸侯皆曰:“纣可伐矣。

”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

”乃还师归。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

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饹周。

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

”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

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

曰:“孳孳无怠!

”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

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

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

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曰:“远矣西土之人!

”武王曰:“嗟!

我有国冢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

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

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

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

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饹,以役西土,勉哉夫子!

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

”誓已,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

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

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

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

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

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

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

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

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

”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

遂入,至纣死所。

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

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

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白之旗。

武王已乃出复军。

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纣宫。

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

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

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

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右毕从。

毛叔郑奉明水,卫康叔封布兹,召公奭赞采,师尚父牵牲。

尹佚策祝曰:“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

”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

”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封商纣子禄父殷之馀民。

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

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

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

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以振贫弱萌隶。

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

命闳夭封比干之墓。

命宗祝享祠于军。

乃罢兵西归。

行狩,记政事,作武成。

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

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襃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

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

封尚父于营丘,曰齐。

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

封召公奭于燕。

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

馀各以次受封。

武王徵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

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

周公旦即王所,曰:“曷为不寐?

”王曰:“告女:维天不飨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

天不享殷,乃今有成。

维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显亦不宾灭,以至今。

我未定天保,何暇寐!

”王曰:“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恶,贬从殷王受。

日夜劳来定我西土,我维显服,及德方明。

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

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雒、伊,毋远天室。

”营周居于雒邑而后去。

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

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

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

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

武王病。

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欲代武王,武王有瘳。

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

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

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

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

颇收殷馀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

晋唐叔得嘉穀,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

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

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

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

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

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

”作召诰、洛诰。

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

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

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

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

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

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

成王既崩,二公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

太子钊遂立,是为康王。

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

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馀年不用。

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

昭王之时,王道微缺。

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

其卒不赴告,讳之也。

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

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

王道衰微,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 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命。

复宁。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

先王燿德不观兵。

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

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之务利而辟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

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

不敢怠业,时序其德,遵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

奕世载德,不忝前人。

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无不欣喜。

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不忍,载武王,以致戎于商牧。

是故先王非务武也,劝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翟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

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

先王之顺祀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

于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

于是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命,有文告之辞。

布令陈辞而有不至,则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

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

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

”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自是荒服者不至。

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

王曰:“吁,来!

有国有土,告汝祥刑。

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与?

两造具备,师听五辞。

五辞简信,正于五刑。

五刑不简,正于五罚。

五罚不服,正于五过。

五过之疵,官狱内狱,阅实其罪,惟钧其过。

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

简信有众,惟讯有稽。

无简不疑,共严天威。

黥辟疑赦,其罚百率,阅实其罪。

劓辟疑赦,其罚倍洒,阅实其罪。

膑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

宫辟疑赦,其罚五百率,阅实其罪。

大辟疑赦,其罚千率,阅实其罪。

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膑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

”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

共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饹之。

其母曰:“必致之王。

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

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众,王御不参一族。

夫粲,美之物也。

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

王犹不堪,况尔之小丑乎!

小丑备物,终必亡。

”康公不献,一年,共王灭密。

共王崩,子懿王畑立。

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

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

夷王崩,子厉王胡立。

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

大夫芮良夫谏厉王曰:“王室其将卑乎?

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

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

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

所怒甚多,不备大难。

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

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

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

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

大雅曰‘陈锡载周’。

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

今王学专利,其可乎?

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

荣公若用,周必败也。

”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

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

其谤鲜矣,诸侯不朝。

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厉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鄣之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水。

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

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

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

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

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不听。

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

厉王出奔于彘。

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

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

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为雠而怼怒乎?

夫事君者,险而不雠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

”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

太子静长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

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

十二年,鲁武公来朝。

宣王不修籍于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王弗听。

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国之师,乃料民于太原。

仲山甫谏曰:“民不可料也。

”宣王不听,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湦立。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

伯阳甫曰:“周将亡矣。

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

若过其序,民乱之也。

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

阳失而在阴,原必塞。

原塞,国必亡。

夫水土演而民用也。

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

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

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

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徵也。

川竭必山崩。

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

天之所弃,不过其纪。

”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

三年,幽王嬖爱襃姒。

襃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废太子。

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

后幽王得襃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襃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

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周亡矣。

”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襃之二君。

”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

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

于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

夏亡,传此器殷。

殷亡,又传此器周。

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

漦流于庭,不可除。

厉王使妇人裸而譟之。

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

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

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

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饹于襃。

襃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

弃女子出于襃,是为襃姒。

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襃姒为后,伯服为太子。

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 襃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

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

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襃姒乃大笑。

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

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

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

又废申后,去太子也。

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

幽王举烽火徵兵,兵莫至。

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襃姒,尽取周赂而去。

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东迁于雒邑,辟戎寇。

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彊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鲁隐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为桓王。

桓王,平王孙也。

桓王三年,郑庄公朝,桓王不礼。

五年,郑怨,与鲁易许田。

许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

八年,鲁杀隐公,立桓公。

十三年,伐郑,郑射伤桓王,桓王去归。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庄王佗立。

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杀庄王而立王子克。

辛伯告王,王杀周公。

王子克饹燕。

十五年,庄王崩,子釐王胡齐立。

釐王三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阆立。

惠王二年。

初,庄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宠。

及惠王即位,夺其大臣园以为囿,故大夫边伯等五人作乱,谋召燕、卫师,伐惠王。

惠王饹温,已居郑之栎。

立釐王弟穨为王。

乐及遍舞,郑、虢君怒。

四年,郑与虢君伐杀王穨,复入惠王。

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郑立。

襄王母蚤死,后母曰惠后。

惠后生叔带,有宠于惠王,襄王畏之。

三年,叔带与戎、翟谋伐襄王,襄王欲诛叔带,叔带饹齐。

齐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使隰朋平戎于晋。

王以上卿礼管仲。

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

若节春秋来承王命,何以礼焉。

陪臣敢辞。

”王曰:“舅氏,余嘉乃勋,毋逆朕命。

”管仲卒受下卿之礼而还。

九年,齐桓公卒。

十二年,叔带复归于周。

十三年,郑伐滑,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

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囚伯服。

王怒,将以翟伐郑。

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

子穨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

”王不听。

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

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

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

”王不听。

十六年,王绌翟后,翟人来诛,杀谭伯。

富辰曰:“吾数谏不从。

如是不出,王以我为怼乎?

”乃以其属死之。

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翟人遂入周。

襄王出饹郑,郑居王于氾。

子带立为王,取襄王所绌翟后与居温。

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晋,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

襄王乃赐晋文公珪鬯弓矢,为伯,以河内地与晋。

二十年,晋文公召襄王,襄王会之河阳、践土,诸侯毕朝,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

二十四年,晋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顷王壬臣立。

顷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

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为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伐陆浑之戎,次洛,使人问九鼎。

王使王孙满应设以辞,楚兵乃去。

十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已而复之。

十六年,楚庄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简王夷立。

简王十三年,晋杀其君厉公,迎子周于周,立为悼公。

十四年,简王崩,子灵王泄心立。

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

二十七年,灵王崩,子景王贵立。

景王十八年,后太子圣而蚤卒。

二十年,景王爱子朝,欲立之,会崩,子丐之党与争立,国人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

猛为悼王。

晋人攻子朝而立丐,是为敬王。

敬王元年,晋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泽。

四年,晋率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为臣,诸侯城周。

十六年,子朝之徒复作乱,敬王饹于晋。

十七年,晋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三十九年,齐田常杀其君简公。

四十一年,楚灭陈。

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

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晋灭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长子去疾立,是为哀王。

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

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

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

桓公卒,子威公代立。

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于巩以奉王,号东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

命韩、魏、赵为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骄立。

是岁盗杀楚声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

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显王五年,贺秦献公,献公称伯。

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

二十五年,秦会诸侯于周。

二十六年,周致伯于秦孝公。

三十三年,贺秦惠王。

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四十四年,秦惠王称王。

其后诸侯皆为王。

四十八年,显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慎靓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

王赧时东西周分治。

王赧徙都西周。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适立。

司马剪谓楚王曰:“不如以地资公子咎,为请太子。

”左成曰:“不可。

周不听,是公之知困而交疏于周也。

不如请周君孰欲立,以微告剪,剪请令楚之以地。

”果立公子咎为太子。

八年,秦攻宜阳,楚救之。

而楚以周为秦故,将伐之。

苏代为周说楚王曰:“何以周为秦之祸也?

言周之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谓‘周秦’也。

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

为王计者,周于秦因善之,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

周绝于秦,必入于郢矣。

” 秦借道两周之间,将以伐韩,周恐借之畏于韩,不借畏于秦。

史厌谓周君曰:“何不令人谓韩公叔曰‘秦之敢绝周而伐韩者,信东周也。

公何不与周地,发质使之楚’?

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韩不伐也。

又谓秦曰‘韩彊与周地,将以疑周于秦也,周不敢不受’。

秦必无辞而令周不受,是受地于韩而听于秦。

”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恶往,故令人谓韩王曰:“秦召西周君,将以使攻王之南阳也,王何不出兵于南阳?

周君将以为辞于秦。

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阳矣。

” 东周与西周战,韩救西周。

或为东周说韩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国,多名器重宝。

王案兵毋出,可以德东周,而西周之宝必可以尽矣。

” 王赧谓成君。

楚围雍氏,韩徵甲与粟于东周,东周君恐,召苏代而告之。

代曰:“君何患于是。

臣能使韩毋徵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

”周君曰:“子苟能,请以国听子。

”代见韩相国曰:“楚围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

今相国乃徵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

”韩相国曰:“善。

使者已行矣。

”五代曰:“何不与周高都?

”韩相国大怒曰:“吾毋徵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故与周高都也?

”代曰:“与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韩也,秦闻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

曷为不与?

”相国曰:“善。

”果与周高都。

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秦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皆白起也。

是善用兵,又有天命。

今又将兵出塞攻梁,梁破则周危矣。

君何不令人说白起乎?

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

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

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

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

养由基怒,释弓搤剑,曰“客安能教我射乎”?

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诎右也。

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

今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公之功多矣。

今又将兵出塞,过两周,倍韩,攻梁,一举不得,前功尽弃。

公不如称病而无出’。

” 四十二年,秦破华阳约。

马犯谓周君曰:“请令梁城周。

”乃谓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则犯必死矣。

犯请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图犯。

”梁王曰:“善。

”遂与之卒,言戍周。

因谓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将伐周也。

王试出兵境以观之。

”秦果出兵。

又谓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请后可而复之。

今王使卒之周,诸侯皆生心,后举事且不信。

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

”梁王曰:“善。

”遂使城周。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谓周曰:“公不若誉秦王之孝,因以应为太后养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

交善,周君必以为公功。

交恶,劝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

”秦攻周,而周勣谓秦王曰:“为王计者不攻周。

攻周,实不足以利,声畏天下。

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

兵弊于周。

合天下于齐,则秦不王矣。

天下欲弊秦,劝王攻周。

秦与天下弊,则令不行矣。

” 五十八年,三晋距秦。

周令其相国之秦,以秦之轻也,还其行。

客谓相国曰:“秦之轻重未可知也。

秦欲知三国之情。

公不如急见秦王曰‘请为王听东方之变’,秦王必重公。

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

齐重,则固有周聚以收齐:是周常不失重国之交也。

”秦信周,发兵攻三晋。

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西周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秦无得通阳城。

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

西周君饹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

秦受其献,归其君于周。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东亡。

秦取九鼎宝器,而迁西周公于黿狐。

后七岁,秦庄襄王灭东周。

东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

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

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

所谓“周公葬毕”,毕在镐东南杜中。

秦灭周。

汉兴九十有馀载,天子将封泰山,东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后嘉三十里地,号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后稷居邰,太王作周。

丹开雀录,火降乌流。

三分既有,八百不谋。

苍兕誓众,白鱼入舟。

太师抱乐,箕子拘囚。

成康之日,政简刑措。

南巡不还,西服莫附。

共和之后,王室多故。

檿弧兴谣,龙漦作蠹。

穨带荏祸,实倾周祚。

苏武诗四首·其四

〔无名氏〕 〔汉〕

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

芬馨良夜发,随风闻我堂。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

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

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

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苏武诗四首·其三

〔无名氏〕 〔汉〕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

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

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

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

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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