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李庄简公家书

李光参政罢政归乡里时,某年二十矣。

时时来访先君,剧谈终日。

每言秦氏,必曰:“咸阳’’,愤切慷慨,形于辞色。

一日平旦来,共饭,谓先君曰:“闻赵相过岭,悲忧出涕。

仆不然,谪命下,青鞋布袜行矣,岂能作儿女态耶!

”方言此时,目如炬,声如钟,其英伟刚毅之气,使人兴起。

后四十年,偶读公家书,虽徙海表,气不少衰,丁宁训戒之语,皆足垂范百世,犹想见其道“青鞋布袜”时也。

淳熙戊申五月己未,笠泽陆某题。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参知政事李光前辈被罢职回家时我二十岁了。他常常来拜访我父亲,俩人在一起整天畅谈朝政。每每提及奸臣秦桧时总以贬词“咸阳”借代,愤恨痛切、慷慨激昂的情绪溢于言表。有一天清早到我们家一起吃饭,对我父亲说:“听说宰相赵鼎遭秦桧陷害被贬谪到岭南海岛,路过南岭时伤心忧愁地哭了。我是不会这个样子的,假如朝廷贬谪的命令一下达,青鞋布袜一穿就上路,怎能表现出小孩子哭哭啼啼的架势呢!”说这番话的时候,两眼明亮如炬,声音洪亮如钟,那英烈刚毅的气度让人振作奋发。此后过了四十年,偶然看阅老前辈的家信,发现他当年虽然被贬到偏远的海岛,但英烈刚毅的气节仍然丝毫未减,叮嘱训导家人的话语句句都是可以世代流传,作为典范的。字里行间可以让人想见他穿起青鞋布袜、毅然决然离京上路的情景啊。淳熙戊申年五月己未祖籍太湖之滨的陆游题跋作记。


注释

李庄简公即李光,字泰发,越州上虞(今属浙江)人,南渡后任参知政事,力主抗战,与奸相秦桧发生冲突,遭到秦桧一党的打击报复和诬陷迫害,屡次被贬,被后人尊称为“南宋四名臣”(其余三人是李纲、赵鼎、胡铨)之一。某:陆游自称。先君:指自己死去的父亲。秦氏:秦桧。咸阳:以秦国都城咸阳代指“暴秦”,文中借指秦桧。平旦:清晨。赵相:指赵鼎,宋高宗时曾两度为相,与秦桧不合,被贬岭南,后绝食而死。青鞋布袜:用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句:“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此指平民服装。徙:迁谪。海表:海外。李光先贬琼州(治所在今海南琼山)八年,后移昌化军(治所在今海南儋县)三年。两地均在海南岛,故云“海表”。笠泽:太湖。陆游祖籍甫里(今江苏吴县东南直镇),地滨太湖,故自暑里居为“笠泽”。剧谈终日:终:整。形于色辞:形:表现。虽徙海表:徙:因被贬谪而迁徙。跋:写在文章后面的一种文体。书:信。罢:罢职。辞:言语。作:作出。表:外面。少:稍微。垂:流传。剧:畅快。平旦:早晨。



书柳子厚牛赋后

〔苏轼〕 〔宋〕

岭外俗皆恬杀牛,而海南为甚。

客自高化载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风不顺,渴饥相倚以死者无数。

牛登舟皆哀鸣出涕,既至海南,耕者与屠者常相半。

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富者至杀十数牛。

死者不复云,幸而不死,即归德于巫。

以巫为医,以牛为药,间有饮药者,巫辄云:“神怒,病不可复治。

”亲戚皆为却药,禁医不得入门,人牛皆死而后己。

地产沉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

黎人得牛皆以祭鬼,无脱者。

中国人以沈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烧牛肉也,何福之能得?

哀哉!

余莫能救,故书柳子厚《牛赋》以遗琼州僧道赟,使以晓喻其乡人之有知者,庶几其少衰乎?

庚辰三月十五日记。

贺新凉(别吴侍郎吴时闲居,数夕前梦枯梅成林,一枝独秀)

〔方岳〕 〔宋〕

霜日寒如洗。

问梅花、经年何事,尚迷烟水。

梦着翠霞寻好句,新雪阑干独倚。

见竹外、一枝横蕊。

已占百花头上了,料诗情、不但江山耳。

春已逗,有佳思。

一香吹动人间世。

奈何地、丛篁低碧,巧相亏蔽。

尽让春风凡草木,便做云根石底。

但留取、微酸滋味。

除却林逋无人识,算岁寒、只是天知已。

休弄玉,怨迟暮。

贺新凉(戊戌生日用郑省仓韵)

〔方岳〕 〔宋〕

问讯江南客。

怕秋崖、苔荒诗屋,云侵山屐。

留得钓竿西日手,梦落鸥傍鹭侧。

倩传语、溪翁将息。

四十飞腾斜暮景,笑双篷、一懒无他画。

惟饱饭,散轻策。

世间万事知何极。

问乾坤、待谁整顿,岂无豪杰。

水驿山村还要我,料理松风竹雪。

也不学、草颠诗白。

自有春蓑黄犊在,尽诸公、宝马摇金勒。

容我辈,醉云液。

苏氏文集序

〔欧阳修〕 〔宋〕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

子美,杜氏婿也。

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

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

其见遗于一日产,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

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

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直,文章已自行于天下。

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

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

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

公其可无恨。

”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

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

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

又几百年阳,而古文始盛于今。

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

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妇。

何其难之若是欤?

岂非难得其人欤!

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

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

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子美之齿少于余。

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

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挝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旭。

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

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

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

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

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

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

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

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

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

而子美不幸死矣。

岂非其命也!

悲夫!

记旧本韩文后

〔欧阳修〕 〔宋〕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

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

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

见其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

因乞李氏以归。

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

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

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

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

”固怪时人之不道,而顾己亦未暇学,徒时时独念于予心,以谓方从进士干禄以养亲。

苟得禄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

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

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

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

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

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呜呼!

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

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亦其理有当然者。

故孔、孟惶惶于一时,而师法于千万世。

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

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

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

亦志乎久而已矣!

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者,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画,颇精于今世俗本,而脱缪尤多。

凡三十年间,闻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

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复补者,重增其故也。

予家藏书万卷,独《昌黎先生集》为旧物也。

呜呼!

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而有也。

予于此本,特以其旧物而尤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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