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六十六回·时迁火烧翠云楼吴用智取大名府

诗曰: 野战攻城事不通,神谋鬼计运奇功。

星桥铁锁悠悠展,火树银花处处同。

大府忽为金璧碎,高楼翻作祝融红。

龙群虎队真难制,可愧中书智力穷。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今日幸喜得兄长无事,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视贵疾,此是梁山泊万千之幸。

比及兄长卧病之时,小生累累使人去北京探听消息,梁中书昼夜忧惊,只恐俺军马临城。

又使人直往北京城里城外市井去处,遍贴无头告示,晓谕居民,勿得疑虑。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大军到郡,自有对头。

因此梁中书越怀鬼胎。

东京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天子之前,更不敢题。

只是主张招安,大家无事。

因此累累寄书与梁中书,教道且留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好做脚手。

”宋江见说,便要催趱军马下山,去打北京。

吴用道:“即今冬尽春初,早晚元宵节近,北京年例大张灯火。

我欲乘此机会,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驱兵大进,里应外合,可以救难破城。

”宋江道:“若要如此调兵,便请军师发落。

”吴用道:“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

你众弟兄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

”只见阶下走过一人道:“小弟愿往!

”众人看时,却是鼓上蚤时迁。

时迁道:“小弟幼年间曾到北京。

城内有座楼,唤做翠云楼,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

眼见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

乘空潜地入城。

正月十五日夜,盘去翠云楼上,放起火来为号,军师可自调人马劫牢,此为上计。

”吴用道:“我心正待如此。

你明日天晓,先下山去。

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楼上放起火来,便是你的功劳。

”时迁应允,听令去了。

吴用次日却调解珍、解宝扮做猎户,去北京城内官员府里献纳野味。

正月十五日夜间,只看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前截住报事官兵。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杜迁、宋万扮做粜米客人,推辆车子去城中宿歇。

元宵夜只看号火起时,却来先夺东门。

“此是你两个功劳。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孔明、孔亮扮做仆者,去北京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

只看楼前火起,便去往来接应。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李应、史进扮做客人,去北京东门外安歇。

只看城中号火起时,先斩把门军士,夺下东门,好做出路。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鲁智深、武松扮做行脚僧行,去北京城外庵院挂搭。

只看城中号火起时,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冲击去路。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邹渊、邹润扮做卖灯客人,直往北京城中寻客店安歇。

只看楼中火起,便去司狱司前策应。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刘唐、杨雄扮作公人,直去北京州衙前宿歇。

只看号火起时,便去截住一应报事人员,令他首尾不能救应。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公孙胜先生扮做云游道士,却教凌振扮做道童跟着,将带风火轰天等炮数百个,直去北京城内净处守待。

只看号火起时施放。

两个听令去了。

再调张顺跟随燕青从水门里入城,径奔卢员外家,单捉淫妇奸夫。

再调王矮虎、孙新、张青、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扮作三对村里夫妻入城看灯,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

再调柴进带同乐和扮做军官,直去蔡节级家中,要保救二人性命。

调拨已定,众头领俱各听令去了。

各各遵依军令,不可有误。

此是正月初头。

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各各下山进发。

有诗为证: 卢生石秀久幽囚,豪杰分头去复仇。

只待上元灯火夜,一时焚却翠云楼。

且说北京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灯一事。

梁中书道:“年例北京大张灯火,庆赏元宵,与民同乐,全似东京体例。

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

下官意欲住歇放灯,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

”闻达便道:“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示乱贴,此计是穷,必无主意。

相公何必多虑。

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知,必然被他耻笑。

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心中添搭两座鳌山,照依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

教府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

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

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人奸计。

再着李都监亲引铁骑马军,绕城巡逻,勿令居民惊忧。

”梁中书见说大喜。

众官商议已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

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冲要去处。

却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只听放灯,都来赶趁。

在城坊隅巷陌,该管厢官每日点视,只得装扮社火。

豪富之家,各自去赛花灯,远者三二百里去买,近者也过百十里之外。

便有客商,年年将灯到城货卖。

家家门前扎起灯棚,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

户内缚起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画片并奇异古董玩器之物。

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点灯。

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红黄纸龙两条,每片鳞甲上点灯一盏,口喷净水。

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

铜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

翠云楼前也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

原来这座酒楼,名贯河北,号为第一。

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

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

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

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设灯火,庆赏丰年。

三瓦两舍,更不必说。

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报上山来。

吴用得知大喜,去对宋江说知备细。

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北京。

安道全谏道:“将军疮口未完,切不可轻动。

稍若怒气相侵,实难痊可。

”吴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

”随即与铁面孔目裴宣点拨八路军马:第一队,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彭玘为前部,镇三山黄信在后策应,都是马军。

前者呼延灼阵上打了的是假的,故意要赚关胜,故设此计。

第二队,豹子头林冲引领马麟、邓飞为前部,小李广花荣在后策应,都是马军。

第三队,大刀关胜引领宣赞、郝思文为前部,病尉迟孙立在后策应,都是马军。

第四队,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燕顺为前部,青面兽杨志在后策应,都是马军。

第五队,却调步军头领没遮拦穆弘,将引杜兴、郑天寿。

第六队,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将引李立、曹正。

第七队,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

第八队,步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李衮。

这八路马步军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时刻有误。

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都要到北京城下。

马军、步军一齐进发。

那八路人马依令下山。

其余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寨。

有诗为证: 八路军兵似虎狼,横天杀气更鹰扬。

安排盖地遮天技,要使鳌山变杀场。

且说时迁是个飞檐走壁的人,不从正路入城,夜间越墙而过。

城中客店内却不着单身客人,他自白日在街上闲走,到晚来东岳庙内神座底下安身。

正月十三日,却在城中往来观看居民百姓搭缚灯棚,悬挂灯火。

正看之间,只见解珍、解宝挑着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

又撞见杜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

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踅。

只见孔明披着头发,身穿羊裘破衣,右手拄一条杖子,左手拿个碗,腌腌臜臜在那里求乞。

见了时迁,打抹他去背后说话。

时迁道:“哥哥,你这般一个汉子,红红白白面皮,不象叫化的。

北京做公的多,倘或被他看破,须误了大事。

哥哥可以躲闪回避。

”说不了,又见个丐者从墙边来。

看时,却是孔亮。

时迁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亦不象忍饥受饿的人。

这般模样,必然决撒。

”却才道罢,背后两个劈角儿揪住喝道:“你三个做得好事!

”回头看时,却是杨雄、刘唐。

时迁道:“你惊杀我也!

”杨雄道:“都跟我来。

”带去僻静处埋冤道:“你三个好没分晓!

却怎地在那里说话?

倒是我两个看见。

倘或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却不误了哥哥大事!

我两个都已见了弟兄们,不必再上街去。

”孔明道:“邹渊、邹润自在街上卖灯。

鲁智深、武松已在城外庵里。

再不必多说,只顾临期各自行事。

”五个说了,都出到一个寺前,正撞见一个先生从寺里出来,喝道:“你五个在此做甚事?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入云龙公孙胜,背后凌振扮做道童跟着。

七个人都颐指气使,点头会意,各自去了。

看看相近上元,梁中书先令闻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寇。

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副披挂,绕城巡视。

次日,正是正月十五日上元佳节,好生晴明。

黄昏月上,六街三市,各处坊隅巷陌,点放花灯。

大街小巷,都有社火。

值此元宵,有诗为证: 北京三五风光好,膏雨初晴春意早。

银花火树不夜城,陆地拥出蓬莱岛。

烛龙衔照夜光寒,人民歌舞欣时安。

五凤羽扶双贝阙,六鳌背驾三神山。

红妆女立朱帘下,白面郎骑紫骝马。

笙箫嘹亮入青云,月光清射鸳鸯瓦。

翠云楼高侵碧天,嬉游来往多婵娟。

灯球灿烂若锦绣,王孙公子真神仙。

游人轇輵尚未绝,高楼顷刻生云烟。

是夜,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看守着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来。

”方才进得家门,只见两个人闪将入来,前面那个军官打扮,后面仆者模样。

灯光之下看时,蔡福认得是小旋风柴进,后面的已自是铁叫子乐和。

蔡节级只认得柴进,便请入里面去,见成杯盘,随即管待。

柴进道:“不必赐酒,在下到此有件紧事相央。

卢员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

今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趁此元宵热闹,看望一遭。

望你相烦引进,休得推却。

”蔡福是个公人,早猜了八分。

欲待不依,诚恐打破城池,都不见了好处,又陷了老小一家人口性命。

只得担着血海的干系,便取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也扮做公人,换了巾帻,带柴进、乐和径奔牢中去了。

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儿村里夫妻,乔乔画画,装扮做乡村人,挨入在人丛里,便入东门去了。

公孙胜带同凌振,挑着荆篓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

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

邹渊、邹润挑着灯,在城中闲走。

杜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径到梁中书衙前,闪在人闹处。

原来梁中书衙,只在东门里大街住。

刘唐、杨雄各提着水火棍,身边都自有暗器,来州桥上两边坐定。

燕青领了张顺,自从水门里入城,静处埋伏。

都不在话下。

不移时,楼上鼓打二更。

却说时迁挟着一个篮儿,里面都是硫黄、焰硝,放火的药头,篮儿上插几朵闹鹅儿,踅入翠云楼后,走上楼去。

只见阁子内吹笙箫,动鼓板,掀云闹社,子弟们闹闹穰穰,都在楼上打哄赏灯。

时迁上到楼上,只做卖闹鹅儿的,各处阁子里去看。

撞见解珍、解宝拖着钢叉,叉上挂着兔儿,在阁子前踅。

时迁便道:“更次到了,怎生不见外面动掸?

”解珍道:“我两个方才在楼前,见探马过去,多管兵马到了。

你只顾去行事。

” 言犹未了,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说道:“梁山泊军马到了西门外。

”解珍分付时迁:“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

”奔到留守司前,只见败残军马,一齐奔入城来,说道:“闻大刀吃劫了寨也。

梁山泊贼寇引军都赶到城下。

”李成正在城上巡逻,听见说了,飞马来到留守司前,教点军兵,分付闭上城门,守护本州。

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余人,长枷铁锁,在街镇压。

听得报说这话,慌忙回留守司前。

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闲坐,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

次后没半个更次,流星探马接连报来,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快叫备马。

说言未了,时迁就在翠云楼上点着硫黄焰硝,放一把火来。

那火烈焰冲天,火光夺月,十分浩大。

梁中书见了,急上得马。

却待要去看时,只见两条大汉,推两辆车子,放在当路,便去取碗挂的灯来,望车子上点着,随即火起。

梁中书要出东门时,两条大汉口称:“李应、史进在此!

”手拈扑刀,大踏步杀来。

把门官军吓得走了,手边的伤了十数个。

杜迁、宋万却好接着出来,四个合做一处,把住东门。

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随行伴当,飞奔南门。

南门传说道:“一个胖大和尚轮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发喊杀入城来。

”梁中书回马,再到留守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拈钢叉,在那里东撞西撞。

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

王太守却好过来,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街前。

虞候、押番各逃残生去了。

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只听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轰天震地。

邹渊、邹润手拿竹竿,只顾就房檐下放起火来。

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杀将来。

孙新、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就那里协助。

铜佛寺前,张青、孙二娘入去,扒上鳌山,放起火来。

此时北京城内,百姓黎民,一个个鼠窜狼奔,一家家神号鬼哭。

四下里十数处火光亘天,四方不辨。

有诗为证: 回禄施威特降灾,熏天烈焰涨红埃。

黄童白叟皆惊惧,又被雄兵混杀来。

却说梁中书奔到西门,接着李成军马,急到南门城上,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只见城下兵马摆满,旗号上写着“大将呼延灼”,火焰光中,抖擞精神,施逞骁勇,左有韩滔,右有彭玘,黄信在后,催动人马,雁翅一般横杀将来,随到门下。

梁中书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在北门城下,望见火光明亮,军马不知其数,却是豹子头林冲,跃马横枪,左有马麟,右有邓飞,花荣在后催动人马,飞奔将来。

再转东门,一连火把丛中,只见没遮拦穆弘,左有杜兴,右有郑天寿,三筹步军好汉当先,手拈扑刀,引领一千余人,杀入城来。

梁中书径奔南门,舍命夺路而走。

吊桥边火把齐明,只见黑旋风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浑身脱剥,睁圆怪眼,咬定牙根,手搦双斧,从城濠里飞杀过来。

李立、曹正,一齐俱到。

李成当先,杀开条血路,奔出城来,护着梁中书便走。

只见左手下杀声震响,火把丛中军马无数,却是大刀关胜,拍动赤兔马,手舞青龙刀,径抢梁中书。

李成手举双刀,前来迎敌。

那时李成无心恋战,拨马便走。

左有宣赞,右有郝思文,两肋里撞来,孙立在后催动人马,并力杀来。

正斗间,背后赶上小李广花荣,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将,翻身落马。

李成见了,飞马奔走。

未及半箭之地,只见右手下锣鼓乱鸣,火光夺目,却是霹雳火秦明,跃马舞棍,引着燕顺、欧鹏,背后杨志,又杀将来。

李成且战且走,折军大半,护着梁中书,冲路走脱。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之事。

杜迁、宋万去杀梁中书老小一门良贱。

刘唐、杨雄去杀王太守一家老小。

孔明、孔亮已从司狱司后墙爬将入去。

邹渊、邹润却在司狱司前接住往来之人。

大牢里柴进、乐和看见号火起了,便对蔡福、蔡庆道:“你弟兄两个见也不见?

更待几时?

”蔡庆在门边守时,邹渊、邹润早撞开牢门,大叫道:“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

好好送出卢员外、石秀哥哥来!

”蔡庆慌忙报蔡福时,孔明、孔亮早从牢屋上跳将下来,不由他弟兄两个肯与不肯,柴进身边取出器械,便去开枷,放了卢俊义、石秀。

柴进说与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护老小。

”一齐都出牢门来。

邹渊、邹润接着,合做一处。

蔡福、蔡庆跟随柴进,来家中保全老小。

卢俊义将引石秀、孔明、孔亮、邹渊、邹润五个弟兄,径奔家中来捉李固、贾氏。

却说李固听得梁山泊好汉引军马入城,又见四下里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和贾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背了,便出门奔走。

只听得排门一带都倒,正不知多少人抢将入来。

李固和贾氏慌忙回身,便望里面开了后门,踅过墙边,径投河下来寻自家躲避处。

只见岸上张顺大叫:“那婆娘走那里去!

”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

却待攒入舱里,只见一个人伸出手来,劈角儿揪住,喝道:“李固,你认得我么?

”李固听得是燕青的声音,慌忙叫道:“小乙哥!

我不曾和你有甚冤仇,你休得揪我上岸!

”岸上张顺早把那婆娘挟在肋下,拖到船边。

燕青拿了李固,都望东门来了。

再说卢俊义奔到家中,不见了李固和那婆娘,且叫众人把应有家私金银财宝,都搬来装在车子上,往梁山泊给散。

却说柴进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资老小,同上山寨。

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残害。

”柴进见说,便去寻军师吴用。

比及柴进寻着吴用,急传下号令去,休教杀害良民时,城中将及伤损一半。

但见: 烟迷城市,火燎楼台。

千门万户受灾危,三市六街遭患难。

鳌山倒塌,红光影里碎琉璃。

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烧翡翠。

前街傀儡,顾不得面是背非。

后巷清音,尽丢坏龙笙凤管。

班毛老子,猖狂燎尽白髭须。

绿发儿郎,奔走不收华盖伞。

耍和尚烧得头焦额烂,麻婆子赶得屁滚尿流。

踏竹马的暗中刀枪,舞鲍老的难免刃槊。

如花仕女,人丛中金坠玉崩。

玩景佳人,片时间星飞云散。

瓦砾藏埋金万斛,楼台变作祝融墟。

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战争场。

当时天色大明,吴用、柴进在城内鸣金收军。

众头领却接着卢员外并在秀,都到留守司相见。

备说牢中多亏了蔡福、蔡庆弟兄两个看管,已逃得残生。

燕青、张顺早把这李固、贾氏解来。

卢俊义见了,且教燕青监下,自行看管,听候发落。

不在话下。

再说李成保护梁中书出城逃难,又撞着闻达领着败残军马回来,合兵一处,投南便走。

正走之间,前军发起喊来。

却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项充,右有李衮,三筹步军好汉,舞动飞刀飞枪,直杀将来。

背后又是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各引一千步军,前来截住退路。

却似虾儿逢巨浪,兔子遇豺狼。

正是:狱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

毕竟梁中书一行人马怎地计结,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六十七回·宋江赏马步三关胜降水火二将

〔施耐庵〕 〔明〕

词曰: 呻哙庄公臂断截,灵辄车轮亦能折。

专诸鱼肠数寸锋,姬光座上流将血。

路旁手发千钧锤,秦王副车烟尘飞。

春秋壮士何可比,泰山一死如毛羽。

豫让酬恩荆轲烈,分尸碎骨如何说。

吴国要离刺庆忌,赤心赴刃亦何丑。

得人小恩施大义,剜心刎颈那回首。

丈夫取义能舍生,岂学儿曹夸大口。

话说当下梁中书、李成、闻达慌速寻得败残军马,投南便走。

正行之间,又撞着两队伏兵,前后掩杀。

李成当先,闻达在后,护着梁中书,并力死战,撞透重围,脱得大难。

头盔不整,衣甲飘零,虽是折了人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西去了。

樊瑞引项充、李衮乘势追赶不上,自与雷横、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内听令。

再说军师吴用在城中传下将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灭了火。

梁中书、李成、闻达、王太守各家老小,杀的杀了,走的走了,也不来追究。

便把大名府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段匹绫锦,都装载上车了。

又开仓廒,将粮米俵济满城百姓了,余者亦装载上车,将回梁山泊仓用。

号令众头领人马,都皆完备,把李固、贾氏钉在陷车内,将军马摽拨作三队,回梁山泊来。

正是:鞍上将敲金镫响,步军齐唱凯歌回。

却叫戴宗先去报宋公明。

宋江会集诸将下山迎接,都到忠义堂上。

宋江见了卢俊义,纳头便拜。

卢俊义慌忙答礼。

宋江道:“我等众人,欲请员外上山,同聚大义。

不想却遭此难,几被倾送,寸心如割!

皇天垂祐,今日再得相见,大慰平生。

”卢俊义拜谢道:“上托兄长虎威,深感众头领之德,齐心并力,救拔贱体,肝胆涂地,难以报答!

”便请蔡庆、蔡福拜见宋江,言说:“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残生到此!

”称谢不尽。

当下宋江要卢员外为尊。

卢俊义拜道:“卢某是何等之人,敢为山寨之主!

若得与兄长执鞭坠镫,愿为一卒,报答救命之恩,实为万幸。

”宋江再三拜请,卢俊义那里肯坐。

只见李逵道:“哥哥若让别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杀将起来!

”武松道:“哥哥只管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肠冷了!

”宋江大喝道:“汝等省得甚么!

不得多言!

”卢俊义慌忙拜道:“若是兄长苦苦相让,着卢某安身不牢。

”李逵叫道:“今朝都没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子,却不强似在这里鸟乱!

”宋江大怒,喝骂李逵。

吴用劝道:“且教卢员外东边耳房安歇,宾客相待。

等日后有功,却再让位。

”宋江方才喜欢。

就叫燕青一处安歇。

另拨房屋叫蔡福、蔡庆安顿老小。

关胜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

宋江便叫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令大小头目,并众喽啰军健,各自成团作队去吃酒。

忠义堂上设宴庆贺,大小头领相谦相让,饮酒作乐。

卢俊义起身道:“淫妇奸夫擒捉在此,听候发落。

”宋江笑道:“我正忘了。

叫他两个过来!

”众军把陷车打开,拖出堂前。

李固绑在左边将军柱上,贾氏绑在右边将军柱上。

宋江道:“休问这厮罪恶,请员外自行发落。

”卢俊义得令,手拿短刀,自下堂来,大骂泼妇贼奴。

就将二人割腹剜心,凌迟处死,抛弃尸首,上堂来拜谢众人。

众头领尽皆作贺,称赞不已。

且不说梁山泊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却说梁中书探听得梁山泊军马退去,再和李成、闻达引领败残军马入城来,看觑老小时,十损八九。

众皆嚎哭不已。

比及邻近取军追赶梁山泊人马时,已自去得远了。

且教各自收军。

梁中书的夫人躲得在后花园中,逃得性命,便教丈夫写表申奏朝廷,写书教太师知道,早早调兵遣将,剿除贼寇报仇。

抄写民间被杀死者五千余人,中伤者不计其数。

各部军马,总折却三万有余。

首将赍了奏文密书上路,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

门吏转报,太师教唤入来。

首将直至节堂下拜见了,呈上密书申奏,诉说打破北京,贼寇浩大,难以抵敌。

蔡京见了大怒,且教首将退去。

次日五更,景阳钟响,待漏院众集文武群臣。

蔡太师为首,直临玉阶,面奏道君皇帝。

天子览奏大惊,与众臣曰:“此寇累造大恶,克当何如?

”有谏议大夫赵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东关胜领兵征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

往往调兵征发,皆折兵将。

盖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

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诏取赴阙,命作良臣,以防边境之害。

此为上策。

”蔡京听了大怒,喝叱道:“汝为谏议大夫,反灭朝廷纲纪,猖獗小人,罪合赐死!

”天子曰:“如此,目下便令出朝,无宣不得入朝!

”当日革了赵鼎官爵,罢为庶人。

当朝谁敢再奏。

有诗为证: 玺书招抚是良谋,赵鼎名言孰与俦。

堪笑蔡京多误国,反疏忠直快私仇。

天子又问蔡京曰:“似此贼人猖獗,可遣谁人剿捕此寇?

”蔡太师奏曰:“臣量这等山野草贼,安用大军。

臣举凌州有二将:一人姓单名廷圭,一人姓魏名定国,见任本州团练使。

伏乞陛下圣旨,星夜差人调此一枝军马,克日扫清水泊。

”天子大喜,随即降写敕符,着枢密院调遣。

天子驾起,百官退朝。

众官暗笑。

次日,蔡京会省院差官,赍捧圣旨敕符投凌州来。

再说宋江水浒寨内,将北京所得的府库金宝财物,给赏与马、步、水三军。

连日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庆贺卢员外。

虽无炮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

众头领酒至半酣,吴用对宋江等说道:“今为卢员外,打破北京,杀损人民,劫掠府库,赶得梁中书等离城逃奔。

他岂不写表申奏朝廷,况他丈人是当朝太师,怎肯干罢?

必然起军发马,前来征讨。

”宋江道:“军师所虑,最为得理。

何不使人连夜去北京探听虚实,我这里好做准备。

”吴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将次回也。

”正在筵会之间,商议未了,只见原差探事人到来,报说:“北京梁中书果然申奏朝廷,要调兵征剿。

有谏议大夫赵鼎奏请招安,致被蔡京喝骂,削了赵鼎官职。

如今奏过天子,差人赍捧敕符,往凌州调遣单廷圭、魏定国两个团练使,起本州军马前来征讨。

”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敌?

”吴用道:“等他来时,一发捉了。

”关胜起身对宋江、吴用道:“关某自从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曾出得半分气力。

单廷圭、魏定国,蒲城多曾相会。

久知单廷圭那厮,善能用水浸兵之法,人皆称为圣水将军。

魏定国这厮,熟精火攻兵法,上阵专能用火器取人,因此呼为神火将军。

凌州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马,取此二人为部下。

小弟不才,愿借五千军兵,不等他二将起行,先往凌州路上接住。

他若肯降时,带上山来。

若不肯投降,必当擒来奉献。

兄长亦不须用众头领张弓挟矢,费力劳神。

不知尊意若何?

”宋江大喜,便叫宣赞、郝思文二将,就跟着一同前去。

关胜带了五千军马,来日下山。

次早,宋江与众头领在金沙滩寨前饯行,关胜三人引兵去了。

众头领回到忠义堂上,吴用便对宋江说道:“关胜此去,未保其心。

可以再差良将随后监督,就行接应。

”宋江道:“吾看关胜义气凛然,始终如一。

军师不必见疑。

”吴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长之心。

可再叫林冲、杨志领兵,孙立、黄信为副将,带领五千人马,随即下山。

”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

”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将建功。

”李逵道:“兄弟若闲便要生病。

若不叫我去时,独自也要去走一遭。

”宋江喝道:“你若不听我的军令,割了你头!

”李逵见说,闷闷不已,下堂去了。

不说林冲、杨志领兵下山接应关胜。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黑旋风李逵,昨夜二更,拿了两把板斧,不知那里去了。

”宋江见报,只叫得苦:“是我夜来冲撞了他这几句言语,多管是投别处去了。

”吴用道:“兄长非也!

他虽粗卤,义气倒重,不到得投别处去。

多管是过两日便来。

兄长放心!

”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赶,后着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四个首将,分四路去寻。

有诗为证: 李逵斗胆人难及,便要随军报不平。

只为宋江军令肃,手持双斧夜深行。

且说李逵是夜提着两把板斧下山,抄小路径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寻思道:“这两个鸟将军,何消得许多军马去征他!

我且抢入城中,一斧一个,都砍杀了,也教哥哥吃一惊,也和他们争得一口气。

”走了半日,走得肚饥。

原来贪慌下山,又不曾带得盘缠。

多时不做这买卖,寻思道:“只得寻个鸟出气的。

”正走之间,看见路旁一个村酒店。

李逵便入去里面坐下,连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便走。

酒保拦住讨钱。

李逵道:“待我前头去寻得些买卖,却把来还你。

”说罢,便动身。

只见外面走入个彪形大汉来,喝道:“你这黑厮好大胆!

谁开的酒店,你来白吃不肯还钱!

”李逵睁着眼道:“老爷不拣那里,只是白吃。

”韩伯龙道:“我对你说时,惊得你尿流屁滚!

老爷是梁山泊好汉韩伯龙的便是,本钱都是宋江哥哥的。

”李逵听了暗笑:“我山寨里那里认的这个鸟人!

”原来韩伯龙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要来上梁山泊入伙,却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贵,要他引见宋江。

因是宋公明生发背疮在寨中,又调兵遣将,多忙少闲,不曾见得。

朱贵权且教他在村中卖酒。

当时李逵去腰间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韩伯龙道:“把斧头为当。

”韩伯龙不知是计,舒手来接。

被李逵手起,望面门上只一斧,肐地砍着。

可怜韩伯龙做了半世强人,死在李逵之手。

两三个火家,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望深村里走了。

李逵就地下掳掠了盘缠,放火烧了草屋,望凌州去了。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间,官道旁边只见走过一条大汉,直上直下相李逵。

李逵见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厮看老爷怎地?

”那汉便答道:“你是谁的老爷?

”李逵便抢将入来。

那汉子手起一拳,打个搭墩。

李逵寻思:“这汉子倒使得好拳!

”坐在地下,仰着脸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

”那汉道:“老爷没姓,要厮打便和你厮打。

你敢起来?

”李逵大怒,正待跳将起来,被那汉子肋罗里又只一脚,踢了一跤。

李逵叫道:“赢他不得!

”扒将起来便走。

那汉叫住,问道:“这黑汉子,你姓甚名谁?

那里人氏?

”李逵道:“我说与你,休要吃惊。

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的便是。

”那汉道:“你端的是不是?

不要说谎。

”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这两把板斧。

”那汉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汉,独自一个投那里去?

”李逵道:“我和哥哥鳖口气,要投凌州去杀那姓单姓魏的两个。

”那汉道:“我听得你梁山泊已有军马去了。

你且说是谁?

”李逵道:“先是大刀关胜领兵,随后便是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领军策应。

”那汉听了,纳头便拜。

李逵道:“你端的姓甚名谁?

”那汉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

却才手脚,父子相传,不教徒弟。

平生最无面目,到处投人不着。

山东、河北都叫我做没面目焦挺。

近日打听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为枯树山,山上有个强人,平生只好杀人,世人把他比做丧门神,姓鲍名旭。

他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那里入伙。

”李逵道:“你有这等本事,如何不来投奔俺哥哥宋公明?

”焦挺道:“我多时要投奔大寨入伙,却没条门路。

今日得遇兄长,愿随哥哥。

”李逵道:“我却要和宋公明哥哥争口气了,下山来,不杀得一个人,空着双手怎地回去?

你和我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同去凌州,杀得单、魏二将,便好回山。

”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许多军马在彼。

我和你只两个,便有十分本事,也不济事,枉送了性命。

不如且去枯树山,说了鲍旭,都去大寨入伙,此为上计。

”两个正说之间,背后时迁赶将来,叫道:“哥哥忧得你苦!

便请回山。

如今分四路去赶你也。

”李逵引着焦挺,且教与时迁厮见了。

时迁劝李逵回山:“宋公明哥哥等你。

”李逵道:“你且住!

我和焦挺商量定了,先去枯树山说了鲍旭,方才回来。

”时迁道:“使不得。

哥哥等你,即便回寨。

”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回山寨,报与哥哥知道。

我便回也。

”时迁惧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

焦挺却和李逵自投寇州来,望枯树山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关胜与同宣赞、郝思文,引领五千军马接来,相近凌州。

且说凌州太守接得东京调兵的敕旨,并蔡太师扎付,便请兵马团练单廷圭、魏定国商议。

二将受了扎付,随即选点军兵,关领军器,拴束鞍马,整顿粮草,指日起行。

忽闻报说:“蒲东大刀关胜,引军到来,侵犯本州。

”单廷圭、魏定国听得大怒,便收拾军马出城迎敌。

两军相近,旗鼓相望。

门旗下关胜出马。

那边阵内鼓声响处,圣水将军出马。

怎生打扮?

戴一顶浑铁打就四方铁帽,顶上撒一颗斗来大小黑缨,披一副熊皮砌就嵌缝沿边乌油铠甲,穿一领皂罗绣就点翠团花秃袖征袍,着一双斜皮踢镫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碧鞓钉就叠胜狮蛮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深乌马,使一条黑杆枪。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北方皂纛旗,上书七个银字:“圣水将军单廷圭”。

又见这边鸾铃响处,转出这员神火将军魏定国来出马。

怎生打扮?

戴一顶朱红缀嵌点金束发盔,顶上撒一把扫帚长短赤缨,披一副摆连环吞兽面猊铠,穿一领绣云霞飞怪兽绛红袍,着一双刺麒麟间翡翠云缝锦跟靴,带一张描金雀画宝雕弓,悬一壶凤翎凿山狼牙箭,骑坐一匹胭脂马,手使一口熟铜刀。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南方红绣旗,上书七个银字:“神火将军魏定国”。

两员虎将一齐出到阵前。

关胜见了,在马上说道:“二位将军,别来久矣!

”单廷圭、魏定国大笑,指着关胜骂道:“无才关胜,背反狂夫,上负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军到来,有何理说?

”关胜答道:“你二将差矣!

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仇不谈。

兄长宋公明仁德施恩,替天行道。

特令关某等到来,招请二位将军。

倘蒙不弃,便请过来,同归山寨。

”单、魏二将听得大怒,聚马齐出。

一个似北方一朵乌云,一个如南方一团烈火,飞出阵前。

关胜却待去迎敌,左手下飞出宣赞,右手下奔出郝思文,两对儿在阵前厮杀。

刀对刀,迸万道寒光。

枪对枪,起一天杀气。

关胜遥见神火将越斗越精神,圣水将无半点惧色。

正斗之间,两将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

郝思文、宣赞随即追赶,冲入阵中。

只见魏定国转入左边,单廷圭转过右边。

随后宣赞赶着魏定国,郝思文追住单廷圭。

且说宣赞正赶之间,只见四五百步军,都是红旗红甲,一字儿围裹将来,挠钩齐下,套索飞来,和人连马活捉去了。

再说郝思文追赶单廷圭到右边,只见五百来步军,尽是黑旗黑甲,一字儿裹转来。

脑后众军齐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

可怜二将英雄,到此翻成画饼。

一面把人解入凌州,各领五百精兵,杀出阵门,却似乌云卷地,犹如烈火飞来。

众军卷杀过对阵。

关胜举手无措,大败输亏,望后便退。

随即单廷圭、魏定国拍马在背后追来。

关胜正走之间,只见前面冲出二将。

关胜看时,左有林冲,右有杨志,从两肋罗里撞将出来,杀散凌州军马。

关胜收住本部残兵,与林冲、杨志相见,合兵一处。

随后孙立、黄信,一同见了。

权且下寨。

却说水火二将捉得宣赞、郝思文,得胜回到城中。

张太守接着,置酒作贺。

一面教人做造陷车,装了二人,差一员偏将,带领三百步军,连夜解上东京,申达朝廷。

且说偏将带领三百人马,临押宣赞、郝思文上东京来,迤逦前行,来到一个去处,只见满山枯树,遍地芦芽。

一声锣响,撞出一伙强人。

当先一个,手搦双斧,声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

随即后面带着这个好汉。

端的是谁?

正是: 相扑丛中人尽伏,拽拳飞脚如刀毒。

劣性发时似山倒,焦挺从来没面目。

李逵、焦挺两个好汉,引着小喽啰拦住去路,也不打话,便抢陷车。

偏将急待要走,背后又撞出一个好汉。

正是: 狰狞鬼脸如锅底,双睛叠暴露狼唇。

放火杀人提阔剑,鲍旭名映丧门神。

这个好汉正是丧门神鲍旭,向前把偏将手起剑落,砍下马来。

其余人等,撇下陷车尽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时,却是宣赞、郝思文,便问了备细来由。

宣赞见李逵,亦问:“你怎生在此?

”李逵说道:“为是哥哥不肯教我来厮杀,独自一个走下山来。

先杀了韩伯龙,后撞见焦挺,引我在此。

鲍旭一见如故,便和亲兄弟一般接待。

却才商议,正欲去打凌州,只见小喽啰山头上望见这伙人马,监押陷车到来。

只道是官兵捕盗,不想却是你二位。

”鲍旭邀请到寨内,杀羊置酒相待。

郝思文道:“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伙,不若将引本部人马,就同去凌州,并力攻打,此为上策。

”鲍旭道:“小可与李兄正如此商议。

足下之言,说的最是。

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马。

”带领五七百小喽啰,五筹好汉,一齐来打凌州。

却说逃难军士奔回来报与张太守说道:“半路里有强人夺了陷车,杀了首将。

”单廷圭、魏定国听得大怒,便道:“这番拿着,便在这里施刑。

”只听得城外关胜引兵搦战。

单廷圭争先出马,开城门放下吊桥,引一千军马出城迎敌。

门旗中飞出五百玄甲军来,到于阵前,走出一员大将,争先出马,乃是圣水将军。

端的好表人物。

怎生打扮?

有诗为证: 凤目卧蚕眉,虬髯黑面皮。

锦袍笼獬豸,宝甲嵌狻猊。

马跨东洋兽,人擎北斗旗。

凌州圣水将,英雄单廷圭。

当下单廷圭出马,大骂关胜道:“辱国败将,何不就死!

”关胜听了,舞刀拍马。

两个斗不到二十余合,关胜勒转马头,慌忙便走。

单廷圭随即赶将来,约赶十余里,关胜回头喝道:“你这厮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单廷圭挺枪直取关胜后心。

关胜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声:“下去!

”单廷圭落马。

关胜下马、向前扶起,叫道:“将军恕罪。

”单廷圭惶恐伏礼,乞命受降。

关胜道:“某与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举你。

特来相招二位将军,同聚大义。

”单廷圭答道:“不才愿施犬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

”两个说罢,并马而行出来。

林冲接见二人并马而行,便问其故。

关胜不说输赢,答道:“山僻之内,诉旧论新,招请归降。

”林冲等众皆大喜。

单廷圭回至阵前,大叫一声,五百玄甲军兵一哄过来。

其余人马,奔入城中去了。

连忙报知太守。

魏定国听了大怒。

次日,领起军马出城交战。

单廷圭与同关胜、林冲,直临阵前。

只见门旗开处,神火将军出马。

怎生打扮?

有诗为证: 朗朗明星露双目,团团虎面如紫玉。

锦袍花绣荔枝红,衬袄云铺鹦鹉绿。

行来好似火千团,部领绛衣军一簇。

世间人号神火将,此是凌州魏定国。

当时魏定国出马,见了单廷圭顺了关胜,大骂:“忘恩背主负义匹夫!

”关胜大怒,拍马向前迎敌。

二马相交,军器并举。

两将斗不到十合,魏定国望本阵便走。

关胜却欲要追,单廷圭大叫道:“将军不可去赶!

”关胜连忙勒住战马。

说犹未了,凌州阵内早飞出五百火兵,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拥出有五十辆火车,车上都满装芦苇引火之物。

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出来。

人近人倒,马遇马伤。

关胜军兵四散奔走,退四十余里扎住。

魏定国收转军马回城,看见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烟生。

原来却是黑旋风李逵与同焦挺、鲍旭,带领枯树山人马,都去凌州背后,打破北门,杀入城中,放起火来,劫掳仓库钱粮。

魏定国知了,不敢入城,慌速回军。

被关胜随后赶上追杀,首尾不能相顾。

凌州已失,魏定国只得退走,奔中陵县屯驻。

关胜引军,把县四下围住。

便令诸将调兵攻打。

魏定国闭门不出。

单廷圭便对关胜、林冲等众位说道:“此人是一勇之夫。

攻击得紧,他宁死而不辱。

事宽即完,急难成效。

小弟愿往县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抚此人,束手来降,免动干戈。

”关胜见说大喜,随即叫单廷圭单人匹马到县。

小校报知,魏定国出来相见了,邀请上厅而坐。

单廷圭用好言说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乱,天子昏昧,奸臣弄权。

我等归顺宋公明,且归水泊。

久后奸臣退位,那时临朝,去邪归正,未为晚矣。

”魏定国听罢,沉吟半晌,说道:“若是要我归顺,须是关胜亲自来请,我便投降。

他若是不来,我宁死而不辱。

”单廷圭即便上马回来,报与关胜。

关胜见说,便道:“大丈夫作事,何故疑惑。

”便与单廷圭匹马单刀而去。

林冲谏道:“兄长,人心难忖,三思而行。

”关胜道:“好汉作事无妨。

”直到县衙。

魏定国接着,大喜,愿拜投降。

同叙旧情,设宴管待。

当日带领五百火兵,都来大寨,与林冲、杨志并众头领俱各相见已了,即便收军回梁山泊来。

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对李逵说道:“只为你偷走下山,空教众兄弟赶了许多路。

如今时迁、乐和、李云、王定六四个先回山去了。

我如今先去报知哥哥,免至悬望。

” 不说戴宗争先去了。

且说关胜等军马回到金沙滩边,水军头领棹船接济军马,陆续过渡。

只见一个人气急败坏跑将来。

众人看时,却是金毛犬段景住。

林冲便问道:“你和杨林、石勇去北地里买马,如何这等慌速跑来?

” 段景住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调拨军兵,来打这个去处。

重报旧仇,再雪前恨。

正是: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毕竟段景住对林冲等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六十八回·宋公明夜打曾头市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施耐庵〕 〔明〕

诗曰: 恢恢天网实无端,消息盈虚未易观。

不向公家尊礼度,却从平地筑峰峦。

宋江水浒心初遂,晁盖泉台死亦安。

天道好还非谬语,身亡家破不胜叹。

话说当时段景住跑来,对林冲等说道:“我与杨林、石勇前往北地买马。

小弟到彼,选得壮窜有筋力好毛片骏马,买了二百余匹。

回至青州地面,被一伙强人,为头一个唤做险道神郁保四,聚集二百余人,尽数把马劫夺,解送曾头市去了。

石勇、杨林不知去向。

小弟连夜逃来报知,可差人去讨马回山。

” 关胜见说,教且回山寨与哥哥相见了,却商议此事。

众人且过渡来,都到忠义堂上,见了宋江。

关胜引单廷圭、魏定国与大小头领俱各相见了。

李逵把下山杀了韩伯龙,遇见焦挺、鲍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说了一遍。

宋江听罢,又添四个好汉,正在欢喜。

段景住备说夺马一事,宋江听了,大怒道:“前者夺我马匹,今又如此无礼!

晁天王的冤仇未曾报得,旦夕不乐。

若不去报此仇,惹人耻笑!

”吴用道:“即目春暖,正好厮杀。

前者进兵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

”宋江道:“此仇深入骨髓,不报得誓不还山!

”吴用道:“且教时迁,他会飞檐走壁,可去探听消息一遭,回来却作商量。

”时迁听命去了。

无三二日,只见杨林、石勇逃得回寨,备说曾头市史文恭口出大言,要与梁山泊势不两立。

宋江见说,便要起兵。

吴用道:“再待时迁回报,却去未迟。

”宋江怒气填胸,要报此仇,片时忍耐不住,又使戴宗飞去打听,立等回报。

不过数日,却是戴宗先回来说:“这曾头市要与凌州报仇,欲起军马。

见今曾头市口扎下大寨,又在法华寺内做中军帐,五百里遍插旌旗,不知何路可进。

”次日,时迁回寨报说:“小弟直到曾头市里面,探知备细。

见今扎下五个寨栅。

曾头市前面,二千余人守住村口。

总寨内是教师史文恭执掌,北寨是曾涂与副教师苏定,南寨内是次子曾参,西寨内是三子曾索,东寨内是四子曾魁,中寨内是第五子曾升与父亲曾弄守把。

这个青州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绰号险道神,将这夺的许多马匹都喂养在法华寺内。

” 吴用听罢,便教会集诸将,一同商议,“既然他设五个寨栅,我这里分调五支军将,可作五路去打他五个寨栅。

”卢俊义便起身道:“卢某得蒙救命上山,未能报效,今愿尽命向前,未知尊意若何?

”宋江大喜,便道:“员外如肯下山,便为前部。

”吴用谏道:“员外初到山寨,未经战阵,山岭崎岖,乘马不便,不可为前部先锋。

别引一支军马,前去平川埋伏,只听中军炮响,便来接应。

”吴用主意只恐卢俊义捉得史文恭,宋江不负晁盖之遗言,让位与他,因此不允。

宋江大意只要卢俊义建功,乘此机会,教他为山寨之主,不负晁盖遗言。

吴用不肯,立主叫卢员外带同燕青,引领五百步军,平川小路听号。

再分调五路军马:曾头市正南大寨,差马军头领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副将马麟、邓飞,引军三千攻打。

曾头市正东大寨,差步军头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副将孔明、孔亮,引军三千攻打。

曾头市正北大寨,差马军头领青面兽杨志、九纹龙史进,副将杨春、陈达,引军三千攻打。

曾头市正西大寨,差步军头领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副将邹渊、邹润,引军三千攻打。

曾头市正中总寨,都头领宋公明,军师吴用、公孙胜,随行副将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戴宗、时迁,领军五千攻打。

合后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将项充、李衮,引马步军兵五千。

其余头领各守山寨。

怎见得五军进发?

但见: 梁山泊五军先锋,马军遇水叠桥。

水浒寨六丁神将,步卒逢山开路。

七星旗带,飘飘散天上乌云。

八卦阵图,隐隐动山前虎豹。

鞍上将齐披铁铠,坐下马都带铜铃。

九洞妖魔离海内,十方神将降人间。

当下宋江部领五军兵将大进,正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

且说曾头市探事人探知备细,报入寨中。

曾长官听了,便请教师史文恭、苏定商议军情重事。

史文恭道:“梁山泊军马来时,只是多使陷坑,方才捉得他强兵猛将。

这伙草寇,须是这条计,以为上策。

”曾长官便差庄客人等,将了锄头、铁锹,去村口掘下陷坑数十处,上面虚浮土盖,四下里埋伏了军兵,只等敌军来到。

又去曾头市北路,也掘下十数处陷坑。

比及宋江军马起行时,吴用预先暗使时迁又去打听。

数日之间,时迁回来报说:“曾头市寨南寨北尽都掘下陷坑,不计其数,只等俺军马到来。

”吴用见说,大笑道:“不足为奇!

”引军前进,来到曾头市相近。

此时日午时分,前队望见一骑马来,项带铜铃,尾拴雉尾,马上一人,青巾白袍,手执短枪。

前队望见,便要追赶,吴用止住。

便教军马就此下寨,四面掘了濠堑,下了铁蒺藜。

传令下去,教五军各自分投下寨,一般掘下濠堑,下了蒺藜。

一住三日,不出交战。

吴用再使时迁扮作伏路小军,去曾头市寨中探听他不出何意。

所有陷坑,暗暗地记着有几处,离寨多少路远,总有几处。

时迁去了一日,都知备细,暗地使了记号,回报军师。

次日,吴用传令,教前队步军各执铁锄,分作两队,又把粮车一百有余,装载芦苇干柴,藏在中军。

当晚传令与各寨诸军头领:来日巳牌,只听东西两路步军先去打寨。

再教攻打曾头市北寨的杨志、史进,把马军一字儿摆开。

如若那边擂鼓摇旗,虚张声势,切不可进。

吴用传令已了。

再说曾头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军马打寨,便着他陷坑。

寨前路狭,待走那里去!

次日巳牌,只听得寨前炮响。

追兵大队都到南门。

次后只见东寨边来报道:“一个和尚轮着铁禅杖,一个行者舞起双戒刀,攻打前后。

”史文恭道:“这两个必是梁山泊鲁智深、武松。

”犹恐有失,便分人去帮助曾魁。

只见西寨边又来报道:“一个长髯大汉,一个虎面贼人,旗号上写着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前来攻打甚急。

”史文恭听了,又分拨人去帮助曾索。

又听得寨前炮响,史文恭按兵不动,只要等他入来塌了陷坑,山后伏兵齐起,接应捉人。

这里吴用却调马军,从山背后两路抄到寨前。

前面步军只顾看寨,又不敢去。

两边伏兵都摆在寨前,背后吴用军马赶来,尽数逼下坑去。

史文恭却待出来,吴用鞭梢一指,军寨中锣响,一齐推出百余辆车子来,尽数把火点着,上面芦苇、干柴、硫黄、焰硝一齐着起,烟火迷天。

比及史文恭军马出来,尽被火车横拦当住,只得回避,急待退军。

公孙胜早在阵中挥剑作法,借起大风,刮得火焰卷入南门,早把敌楼、排栅尽行烧毁。

已自得胜,鸣金收军。

四下里入寨,当晚权歇。

史文恭连夜修整寨门,两下当住。

次日,曾涂对史文恭计议道:“若不先斩贼首,难以追灭。

”分付教师史文恭牢守寨栅。

曾涂率领军兵,披挂上马,出阵搦战。

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身披铁铠,腰系绒绦,坐骑快马。

弯弓插箭,体挂绯袍,脚踏宝镫,手拈钢枪。

当日曾涂上马,飞出阵来。

宋江在中军闻知曾涂搦战,带领吕方、郭盛相随,出到前军。

门旗影里看见曾涂,心怀旧恨,用鞭指道:“谁与我先捉这厮,报往日之仇,消向者之恨?

”小温侯吕方拍坐下马,挺手中方天画戟,直取曾涂。

两马交锋,军器并举。

斗到三十合已上,郭盛在门旗下,看见两个中间将及输了一个。

原来吕方本事迭不得曾涂,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敌得住,三十合已后,戟法乱了,只办得遮架躲闪。

郭盛只恐吕方有失,便骤坐下马,拈手中方天画戟,飞出阵来,夹攻曾涂。

三骑马在阵前绞做一团。

原来两枝戟上都拴着金钱豹尾,吕方、郭盛要捉曾涂,两枝戟齐举。

曾涂眼明,便用枪只一拨,却被两条豹尾搅住朱缨,夺扯不开。

三个各要掣出军器使用。

小李广花荣在阵中看见,恐怕输了两个,便纵马出来,左手拈起雕弓,右手急取鈚箭,搭上箭,拽满弓,望着曾涂射来。

这曾涂却好掣出枪来,那两枝戟兀自搅做一团。

说时迟,那时疾,曾涂掣枪,便望吕方项根搠来。

花荣箭早先到,正中曾涂左臂,翻身落马,头盔倒卓,两脚蹬空。

吕方、郭盛双戟并施,曾涂死于非命。

十数骑马军飞奔回来,报知史文恭,转报中寨。

曾长官听得大哭。

有诗为证: 拍马横枪要出尖,当场挑战势翩翩。

不知暗中雕翎箭,一命悠悠赴九泉。

只见旁边恼犯了一个壮士曾升,武艺绝高,使两口飞刀,人莫敢近。

当时听了大怒,咬牙切齿,喝教:“备我马来,要与哥哥报仇!

”曾长官拦当不住。

全身披挂,绰刀上马,直奔前寨。

史文恭接着劝道:“小将军不可轻敌。

宋江军中智勇猛将极多,若论史某愚意,只宜坚守五寨,暗地使人前往凌州,便教飞奏朝廷,调兵选将,多拨官军,分作两处征剿:一打梁山泊,一保曾头市。

令贼无心恋战,必欲退兵急奔回山。

那时史某不才,与汝弟兄一同追杀,必获大功。

”说言未了,北寨副教师苏定到来,见说坚守一节,便道:“梁山泊吴用那厮,诡计多谋,不可轻敌,只宜退守。

待救兵到来,从长商议。

”曾升叫道:“杀我亲兄,此冤不报,更待何时!

直等养成贼势,退敌则难。

”史文恭、苏定阻当不住。

曾升上马,带领数十骑马军,飞奔出寨搦战。

宋江闻知,传令前军迎敌。

当时秦明得令,舞起狼牙棍,正要出阵斗这曾升。

只见黑旋风李逵手搦板斧,直奔军前,不问事由,抢出垓心。

对阵有人认的,说道:“这个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

”曾升见了,便叫放箭。

原来李逵但是上阵,便要脱膊,全得项充、李衮蛮牌遮护。

此时独自抢来,被曾升一箭,腿上正着,身如泰山倒在地下。

曾升背后马军齐抢过来。

宋江阵上秦明、花荣飞马向前死救,背后马麟、邓飞、吕方、郭盛一齐接应归阵。

曾升见了宋江阵上人多,不敢再战,以此领兵还寨。

宋江也自收军驻扎。

次日,史文恭、苏定只是主张不要对阵。

怎禁得曾升催并道:“要报兄仇。

”史文恭无奈,只得披挂上马。

那匹马便是先前夺的段景住的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马。

宋江引诸将摆开阵势迎敌。

对阵史文恭出马。

怎生打扮?

头上金盔耀日光,身披铠甲赛冰霜。

坐骑千里龙驹马,生执朱缨丈二枪。

斯时史文恭出马,横杀过来。

宋江阵上秦明要夺头功,飞奔坐下马来迎。

二骑相交,军器并举。

约斗二十余合,秦明力怯,望本阵便走。

史文恭奋勇赶来,神枪到处,秦明后腿股上早着,倒攧下马来。

吕方、郭盛、马麟、邓飞四将齐出,死命来救。

虽然救得秦明,军兵折了一阵。

收回败军,离寨十里驻扎。

宋江叫把车子载了秦明,一面使人送回山寨将息,再与吴用商量。

教取大刀关胜、金枪手徐宁,并要单廷圭、魏定国四位下出,同来协助。

宋江自己焚香祈祷,占卜一课。

吴用看了卦象,便道:“虽然此处可破,今夜必主有贼兵入寨。

”宋江道:“可以早作准备。

”吴用道:“请兄长放心,只顾传下号令。

”先去报与三寨头领,今夜起,东西二寨,便教解珍在左,解宝在右。

其余军马,各于四下里埋伏已定。

是夜,天晴月白,风静云闲。

史文恭在寨中对曾升道:“贼兵今日输了两将,必然惧怯,乘虚正好劫寨。

”曾升见说,便教请北寨苏定,南寨曾参,西寨曾索,引兵前来,一同劫寨。

二更左侧,潜地出哨,马摘鸾铃,人披软战,直到宋江中军寨内。

见四下无人,劫着空寨,急叫中计,转身便走。

左手下撞出两头蛇解珍,右手下撞出双尾蝎解宝,后面便是小李广花荣,一发赶上。

曾索在黑地里被解珍一钢叉搠于马下。

放起火来,后寨发喊,东西两边,进兵攻打寨栅,混战了半夜。

史文恭夺路得回。

曾长官又见折了曾索,烦恼倍增。

次日,请史文恭写书投降。

史文恭也有八分惧怯,随即写书,速差一人赍擎,直到宋江大寨。

小校报知曾头市有人下书。

宋江传令,教唤入来。

小校将书呈上。

宋江拆开看时,写道: “曾头市主曾弄顿首再拜宋公明统军头领麾下:日昨小男倚仗一时之勇,误有冒犯虎威。

向日天王率众到来,理合就当归附。

奈何无端部卒施放冷箭,更兼夺马之罪,虽百口何辞。

原之实非本意。

今顽犬已亡,遣使讲和。

如蒙罢战休兵,将原夺马匹尽数纳还,更赍金帛犒劳三军。

此非虚情,免致两伤。

谨此奉书,伏乞照察。

” 宋江看罢来书,心中大怒,扯书骂道:“杀我兄长,焉肯干休!

只待洗荡村坊,是我本愿。

”下书人俯伏在地,凛颤不已。

虽用慌忙劝道:“兄长差矣!

我等相争,皆为气耳。

既是曾家差人下书讲和,岂为一时之忿,以失大义。

”随即便写回书,取银十两赏了来使。

回还本寨,将书呈上。

曾长官与史文恭拆开看时,上面写道: “梁山泊主将宋江手书回复曾头市主曾弄帐前:国以信而治天下,将以勇而镇外邦。

人无礼而何为,财非义而不取。

梁山泊与曾头市自来无仇,各守边界。

奈缘尔将行一时之恶,惹数载之冤。

若要讲和,便须发还二次原夺马匹,并要夺马凶徒郁保四,犒劳军士金帛。

忠诚既笃,礼数休轻。

如或更变,别有定夺。

草草具陈,情照不宣。

” 曾长官与史文恭看了,俱各惊扰。

次日,曾长官又使人到来言说:“若肯讲和,各请一人质当。

”宋江不肯。

吴用便道:“无伤!

”随即便差时迁、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五人前去为信。

临行时,吴用叫过时迁,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休得有误。

”不说五人去了,却说关胜、徐宁、单廷圭、魏定国到了,当时见了众人,就在中军扎驻。

且说时迁引四个好汉来见曾长官。

时迁向前说道:“奉哥哥将令,差时迁引李逵等四人前来讲和。

”史文恭道:“吴用差遣五个人来,必然有谋。

”李逵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

曾长官慌忙劝住。

时迁道:“李逵虽然粗卤,却是俺宋公明哥哥心腹之人,特使他来,休得疑惑。

”曾长官中心只要讲和,不听史文恭之言,便叫置酒相待,请去法华寺寨中安歇,拨五百军人前后围住,却使曾升带同郁保四来宋江大寨讲和。

二人到中军相见了,随后将原夺二次马匹并金帛一车送到大寨。

宋江看罢道:“这马都是后次夺的,正有先前段景住送来那匹千里白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如何不见将来?

”曾升道:“是师父史文恭乘坐着,以此不曾将来。

”宋江道:“你疾忙快写书去,教早早牵那匹马来还我!

”曾升便写书,叫从人还寨讨这匹马来。

史文恭听得,回道:“别的马将去不吝,这匹马却不与他!

”从人往复走了几遭,宋江定死要这匹马。

史文恭使人来说道:“若还定要我这匹马时,着他即便退军,我便送来还他。

” 宋江听得这话,便与吴用商议。

尚然未决,忽有人来报道:“青州、凌州两路有军马到来。

”宋江道:“那厮们知得,必然变卦!

”暗传下号令,就差关胜、单廷圭、魏定国去迎青州军马,花荣、马麟、邓飞去迎凌州军马。

暗地叫出郁保四来,用好言抚恤他,十分恩义相待,说道:“你若肯建这场功劳,山寨里也教你做个头领。

夺马之仇,折箭为誓,一齐都罢。

你若不从,曾头市破在旦夕。

任从你心。

”郁保四听言,情愿投拜,从命帐下。

吴用授计与郁保四道:“你只做私逃还寨,与史文恭说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讲和,打听得真实了。

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赚这匹千里马,实无心讲和。

若还与了他,必然翻变。

如今听得青州、凌州两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

正好乘势用计,不可有误。

’他若信从了,我自有处置。

”郁保四领了言语,直到史文恭寨里,把前事具说一遍。

史文恭引了郁保四来见曾长官,备说宋江无心讲和,可以乘势劫他寨栅。

曾长官道:“我那曾升当在那里,若不翻变,必然被他杀害。

”史文恭道:“打破他寨,好歹救了。

今晚传令与各寨,尽数都起,先劫宋江大寨。

如断去蛇首,众贼无用。

回来却杀李逵等五人未迟。

”曾长官道:“教师可以善用良计。

”当下传令与北寨苏定、东寨曾魁、南寨曾参,一同劫寨。

郁保四却闪来法华寺大寨内,看了李逵等五人,暗与时迁走透这个消息。

再说宋江同吴用说道:“未知此计若何?

”吴用道:“如是郁保四不回,便是中俺之计。

他若今晚来劫我寨,我等退伏两边,却教鲁智深、武松引步军杀入他东寨,朱仝、雷横引步军杀入他西寨,却令杨志、史进引马军截杀北寨。

此名番犬伏窝之计,百发百中。

” 当晚却说史文恭带了苏定、曾参、曾魁,尽数起发。

是夜,月色朦胧,星辰昏暗。

史文恭、苏定当先,曾参、曾魁押后,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尽都来到宋江总寨。

只见寨门不关,寨内并无一人,又不见些动静。

情知中计,即便回身。

急望本寨去时,只见曾头市里锣鸣炮响,却是时迁爬去法华寺钟楼上撞起钟来。

声响为号,东西两门火炮齐响,喊声大举,正不知多少军马杀将入来。

却说法华寺中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一齐发作,杀将出来。

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时,寻路不见。

曾长官见寨中大闹,又听得梁山泊大军两路杀将入来,就在寨里自缢而死。

曾参径奔西寨,被朱仝一朴刀搠死。

曾魁要奔东寨时,乱军中马踏为泥。

苏定死命奔出北门,却有无数陷坑,背后鲁智深、武松赶杀将来,前逢杨志、史进,乱箭射死苏定。

后头撞来的人马都攧入陷坑中去,重重叠叠,陷死不知其数。

宋江众将得胜,在曾头市卷杀八面残兵,掳掠财物。

有诗为证: 可怪曾家事不谐,投降特地贡书来。

宋江要雪天王恨,半夜驱兵卷杀来。

且说史文恭得这千里马行得快,杀出西门,落荒而走。

此时黑雾遮天,不分南北。

约行了二十余里,不知何处,只听得树林背后一声锣响,撞出四五百军来。

当先一将,手提杆棒,望马脚便打。

那匹马是千里龙驹,见棒来时,从头上跳过去了。

史文恭正走之间,只见阴云冉冉,冷气飕飕,黑雾漫漫,狂风飒飒,虚空中一人当住去路。

史文恭疑是神兵,勒马便回。

东西南北四边,都是晁盖阴魂缠住。

史文恭再回旧路,却撞着浪子燕青,又转过玉麒麟卢俊义来,喝一声:“强贼待走那里去!

”腿股上只一朴刀,搠下马来,便把绳索绑了,解投曾头市来。

燕青牵了那匹千里龙驹,径到大寨。

宋江看了大喜。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心中一喜一怒:喜者得卢员外见功。

怒者恨史文恭射杀晁天王,冤仇未曾报得。

先把曾升就本处斩首,曾家一门老少,尽数不留。

抄掳到金银财宝,米麦粮食,尽行装载上车,回梁山泊给散各部头领,犒赏三军。

且说关胜领军杀退青州军马,花荣领兵杀散凌州军马,都回来了。

大小头领不缺一个,又得了这匹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其余物件尽不必说。

陷车内囚了史文恭。

便收拾军马,回梁山泊来。

所过州县村坊,并无侵扰。

回到山寨忠义堂上,都来参见晁盖之灵。

宋江传令,教圣手书生萧让作了祭文。

令大小头领人人挂孝,个个举哀。

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盖已罢。

宋江就忠义堂上与众弟兄商议立梁山泊之主。

吴用便道:“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其余众弟兄各依旧位。

”宋江道:“向者晁天王遗言:‘但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拣是谁,便为梁山泊之主。

’今日卢员外生擒此贼,赴山祭献晁兄,报仇雪恨,正当为尊,不必多说。

”卢俊义道:“小弟德薄才疏,怎敢承当此位!

若得居末,尚自过分。

”宋江道:“非宋某多谦,有三件不如员外处。

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貌拙才疏。

员外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有贵人之相。

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众弟兄不弃,暂居尊位。

员外出身豪杰之子,又无至恶之名,虽然有些凶险,累蒙天祐,以免此祸。

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附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

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天下谁不望风而降。

尊兄有如此才德,正当为山寨之主。

他时归顺朝廷,建功立业,官爵升迁,能使弟兄们尽生光彩。

宋江主张已定,休得推托。

”卢俊义恭谦拜于地下,说道:“兄长枉自多谈。

卢某宁死,实难从命。

”吴用劝道:“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人皆所伏。

兄长若如是再三推让,恐冷了众人之心。

”原来吴用已把眼视众人,故出此语。

只见黑旋风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将你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

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做甚鸟!

我便杀将起来,各自散火!

”武松见吴用以目示人,也发作叫道:“哥哥手下许多军官,受朝廷诰命的,也只是让哥哥,他如何肯从别人?

”刘唐便道:“我们起初七个上山,那时便有让哥哥为尊之意。

今日却要让别人?

”鲁智深大叫道:“若还兄长推让别人,洒家们名自都散!

”宋江道:“你众人不必多说,我自有个道理,尽天意看是如何,方才可定。

”吴用道:“有何高见,便请一言。

”宋江道:“有两件事。

”正是:教梁山泊内重添两个英雄,东平府中又惹一场灾祸。

直教天罡尽数投忠义,地煞齐临水浒来。

毕竟宋江说出那两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六十九回·东平府误陷九纹龙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施耐庵〕 〔明〕

诗曰: 神龙失势滞飞升,得遇风雷便不情。

豪杰相逢鱼得水,英雄际会弟投兄。

千金伪买花娘俏,一让能成俊义名。

水战火攻人罕敌,绿林头领宋公明。

话说当下梁山泊忠义堂上,宋江打了曾头市,卢俊义捉得史文恭,祭献晁天王已了,宋江不负晁盖遗言,要把主位让与卢员外,众人不服。

宋江又道:“如此众志不定,于心不安。

目今山寨钱粮缺少,梁山泊东有两个州府,却有钱粮。

一处是东平府,一处是东昌府。

我们自来不曾搅扰他那里百姓。

今去问他借粮,公然不肯。

今写下两个阄儿,我和卢员外各拈一处。

如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梁山泊主。

如何?

”吴用道:“也好。

听从天命。

”卢俊义道:“休如此说。

只是哥哥为梁山泊之主,某听从差遣。

”此时不由卢俊义,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写下两个阄儿。

焚香对天祈祷已罢,各拈一个。

宋江拈着东平府,卢俊义拈着东昌府。

众皆无语。

当日设筵,饮酒中间,宋江传令调拨人马。

宋江部下:林冲、花荣、刘唐、史进、徐宁、燕顺、吕方、郭盛、韩滔、彭玘、孔明、孔亮、解珍、解宝、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孙新、顾大嫂、石勇、郁保四、王定六、段景住,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领水军驾船接应。

卢俊义部下:吴用、公孙胜、呼延灼、朱仝、雷横,索超、关胜、杨志、单廷圭、魏定国、宣赞、郝思文、燕青、杨林、欧鹏、凌振、马麟、邓飞、施恩、樊瑞、项充、李衮、时迁、白胜,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李俊、童威、童猛,引水手驾船策应。

其余头领并中伤者,看守寨栅。

宋江分俵已定。

此是一时进兵,去打两处州郡。

有诗为证: 尧舜推贤万古无,禹汤传后亦良图。

谁知聚啸山林者,揖让谦恭有盛谟。

且说宋江与众头领去打东平府,卢俊义与众头领去打东昌府,众多头领各自下山。

此是三月初一日的话。

日暖风和,草青沙软,正好厮杀。

却说宋江领兵前到东平府,离城只有四十里路,地名安山镇,扎住军马。

宋江道:“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和一个兵马都监,乃是河东上党郡人氏。

此人姓董名平,善使双枪,人皆称为双枪将。

有万夫不当之勇。

虽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礼数,差两个人,赍一封战书去那里下。

若肯归降,免致动兵。

若不听从,那时大行杀戮,使人无怨。

谁敢与我先去下书?

”只见部下走过一人,身长一丈,腰阔数围。

那人是谁?

有诗为证: 不好资财惟好义,貌似金刚离古寺。

身长唤做险道神,此是青州郁保四。

郁保四道:“小人认得董平,情愿赍书去下。

”又见部下转过一人,瘦小身材,叫道:“我帮他去。

”那人是谁?

有诗为证: 蚱蜢头尖光眼目,鹭鹚瘦腿全无肉。

路遥行走疾如飞,扬子江边王定六。

这两个便道:“我们不曾与山寨中出得些气力,今情愿去走一遭。

”宋江大喜,随即写了战书与郁保四、王定六两个去下。

书上只说借粮一事。

且说东平府程太守,闻知宋江起军马到了安山镇住扎,便请本州兵马都监双枪将董平商议军情重事。

正坐间,门人报道:“宋江差人下战书。

”程太守教唤至。

郁保四、王定六当府厮见了,将书呈上。

程万里看罢来书,对董都监说道:“要借本府钱粮,此事如何?

”董平听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斩首。

程太守谏道:“不可!

自古两国争战,不斩来使。

于礼不当。

只将二人各打二十讯棍,发回原寨,看他如何?

”董平怒气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开肉绽,推出城去。

两个回到大寨,哭告宋江说:“董平那厮无理,好生眇视大寨!

” 宋江见打了两个,怒气填胸,便要平吞州郡。

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车,回山将息。

只见九纹龙史进起身说道:“小弟旧在东平府时,与院子里一个娼妓有染,唤做李瑞兰,往来情熟。

我如今多将些金银,潜地入城,借他家里安歇。

约定时日,哥哥可打城池。

只等董平出来交战,我便扒去更鼓楼上放起火来,里应外合,可成大事。

”宋江道:“最好!

”史进随即收拾金银,安在包袱里,身边藏了暗器,拜辞起身。

宋江道:“兄弟善觑方便。

我且顿兵不动。

” 且说史进转入城中,径到西瓦子李瑞兰家。

大伯见是史进,吃了一惊,接入里面,叫女儿出来厮见。

李瑞兰生的甚是标格出尖。

有诗为证: 万种风流不可当,梨花带雨玉生香。

翠禽啼醒罗浮梦,疑是梅花靓晓妆。

李瑞兰引去楼上坐了,遂问史进道:“一向如何不见你头影?

听的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

这两日街上乱哄哄地说宋江要来打城借粮,你如何却到这里?

”史进道:“我实不瞒你说: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不曾有功。

如今哥哥要来打城借粮,我把你家备细说了。

如今我特地来做细作,有一包金银相送与你,切不可走透了消息。

明日事完,一发带你一家上山快活。

”李瑞兰葫芦提应承,收了金银,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却来和大娘商量道:“他往常做客时,是个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

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发,不是耍处。

”大伯说道:“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不是好惹的。

但打城池,无有不破。

若还出了言语,他们有日打破城子入来,和我们不干罢!

”虔婆便骂道:“老蠢物!

你省得甚么人事!

自古道:蜂刺入怀,解衣去赶。

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

你快去东平府里首告,拿了他去,省得日后负累不好。

”李公道:“他把许多金银与我家,不与他担些干系,买我们做甚么?

”虔婆骂道:“老畜生!

你这般说,却似放屁!

我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万万的人,岂争他一个!

你若不去首告,我亲自去衙前叫屈,和你也说在里面!

”李公道:“你不要性发,且教女儿款住他,休得打草惊蛇,吃他走了。

待我去报与做公的,先来拿了,却去首告。

” 且说史进见这李瑞兰上楼来,觉得面色红白不定。

史进便问道:“你家莫不有甚事,这般失惊打怪?

”李瑞兰道:“却才上胡梯踏了个空,争些儿吃了一跤,因此心慌撩乱。

”史进虽是英勇,又吃他瞒过了,更不猜疑。

有诗为证: 可叹虔婆伎俩多,粉头无奈苦教唆。

早知暗里施奸狡,错用黄金买笑歌。

当下李瑞兰相叙间阔之情。

争不过一个时辰,只听得胡梯边脚步响,有人奔上来。

窗外呐声喊,数十个做公的抢到楼上。

史进措手不及,正如鹰拿野雀,弹打斑鸠,把史进似抱头狮子绑将下楼来,径解到东平府里厅上。

程太守看了大骂道:“你这厮胆包身体,怎敢独自个来做细作!

若不是李瑞兰父亲首告,误了我一府良民。

快招你的情由,宋江教你来怎地?

”史进只不言语。

董平便道:“两边公吏狱卒牢子,这等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

”程太守喝道:“与我加力打这厮!

”又将冷水来喷,两边腿上各打一百大棍。

史进由他拷打,不招实情。

董平道:“且把这厮长枷木杻,送在死囚牢里,等拿了宋江,一并解京施行。

” 却说宋江自从史进去了,备细写书与吴用知道。

吴用看了宋公明来书,说史进去娼妓李瑞兰家做细作,大惊。

急与卢俊义说知,连夜来见宋江,问道:“谁叫史进去来?

”宋江道:“他自愿去。

说这李行首是他旧日的表子,好生情重,因此前去。

”吴用道:“兄长欠这些主张。

若吴某在此,决不叫去。

常言道:娼妓之家,讳‘者扯丐漏走’五个字。

得便熟闲,迎新送旧,陷了多少才人。

更兼水性,无定准之意,纵有恩情,也难出虔婆之手。

此人今去,必然吃亏。

”宋江便问吴用请计。

吴用便叫顾大嫂:“劳烦你去走一遭。

可扮做贫婆,潜入城中,只做求乞的。

若有些动静,火急便回。

若是史进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狱卒,只说有旧情恩念,我要与他送一口饭。

捵入牢中,暗与史进说知:‘我们月尽夜黄昏前后,必来打城。

你可就水火之处,安排脱身之计。

’月尽夜,你就城中放火为号。

此间进兵方好成事。

——兄长可先打汶上县,百姓必然都奔东平府。

却叫顾大嫂杂在数内,乘势入城,便无人知觉。

”吴用设计已罢,上马便回东昌府去了。

宋江点起解珍、解宝,引五百余人攻打汶上县。

果然百姓扶老挈幼,鼠窜狼奔,都奔东平府来。

有诗为证: 史进怆惶已就擒,当官拷掠究来音。

若非顾媪通消息,怎救圜中万死身。

欲避兵戈,逃生匿迹,合城纷扰,都不在话下。

却说顾大嫂头髻蓬松,衣服蓝缕,杂在众人里面,捵入城来,绕街求乞。

到于衙前,打听得果然史进陷在牢中,方知吴用智亮如神。

次日,提着饭罐,只在司狱司前往来伺候。

见一个年老公人从牢里出来,顾大嫂看着便拜,泪下如雨。

那年老公人问道:“你这贫婆哭做甚么?

”顾大嫂道:“牢中监的史大郎,是我旧的主人,自从离了,又早十年。

只说道在江湖上做买卖,不知为甚事陷在牢里。

眼见得无人送饭,老身叫化得这一口儿饭,特要与他充饥。

哥哥怎生可怜见,引进则个,强如造七层宝塔。

”那公人道:“他是梁山泊强人,犯着该死的罪。

谁敢带你入去。

”顾大嫂道:“便是一刀一剐,自教他瞑目而受。

只可怜见引老身入去送这口儿饭,也显得旧日之情。

”说罢又哭。

那老公人寻思道:“若是个男子汉,难带他入去。

一个妇人家有甚利害?

”当时引顾大嫂直入牢中来,看见史进项带沉枷,腰缠铁索。

史进见了顾大嫂,吃了一惊,则声不得。

顾大嫂一头假啼哭,一头喂饭。

别的节级便来喝道:“这是该死的歹人!

狱不通风,谁放你来送饭?

即忙出去,饶你两棍!

”顾大嫂见监牢内人多,难说备细,只说得:“月尽夜打城,叫你牢中自挣扎。

”史进再要问时,顾大嫂被小节级打出牢门。

史进只记得“月尽夜”。

原来那个三月却是大尽。

到二十九,史进在牢中与两个节级说话,问道:“今朝是几时?

”那个小节级却错记了,回说道:“今朝是月尽夜,晚些买贴孤魂纸来烧。

”史进得了这话,巴不得晚。

一个小节级吃的半醉,带史进到水火坑边。

史进哄小节级道:“背后的是谁?

”赚得他回头,挣脱了枷。

只一枷梢,把那小节级面上正着一下,打倒在地。

就拾砖头敲开木杻,睁着鹘眼,抢到亭心里。

几个公人都酒醉了,被史进迎头打着,死的死了,走的走了。

拔开牢门,只等外面救应。

又把牢中应有罪人尽数放了,总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内发喊起来,一齐走了。

有人报知太守。

程万里惊得面如土色,连忙便请兵马都监商议。

董平道:“城中必有细作,且差多人围困了这贼!

我却乘此机会,领军出城去捉宋江。

相公便紧守城池,差数十个人围定牢门,休教走了。

”董平上马点军去了。

程太守便点起一应节级、虞候、押番,各执枪棒,去大牢前呐喊。

史进在牢里不敢轻出。

外厢的人又不敢进去。

顾大嫂只叫得苦。

却说都监董平,点起兵马,四更上马,杀奔宋江寨来。

伏路小军报知宋江。

宋江道:“此必是顾大嫂在城中又吃亏了。

他既杀来,准备迎敌!

”号令一下,诸军都起。

当时天色方明,却好接着董平军马,两下摆开阵势。

董平出马,真乃英雄盖世,谋勇过人。

有诗为证: 两面旗牌耀日月,简银铁铠似霜凝。

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

一对白龙争上下,两条银蟒递飞腾。

河东英勇风流将,能使双枪是董平。

原来董平心灵机巧,三教九流,无所不通,品竹调弦,无有不会。

山东、河北皆号他为风流双枪将。

宋江在阵前,看了董平这表人品,一见便喜。

又见他箭壶中插一面小旗,上写一联道:“英勇双枪将,风流万户侯”。

宋江随即遣韩滔出马迎敌。

韩滔得令,手执铁槊,直取董平。

董平那对铁枪,神出鬼没,人不可当。

宋江再教金枪手徐宁,仗钩镰枪前去交战,替回韩滔。

徐宁得令,飞马便出,接住董平厮杀。

两个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交战良久,宋江恐怕徐宁有失,便教鸣金收军。

徐宁勒马回来。

董平手举双枪,直追杀入阵来。

宋江鞭梢一展,四下军兵一齐围住。

宋江勒马,上高阜处看望,只见董平围在阵内。

他若投东,宋江便把号旗望东指,军马向东来围他。

他若投西,号旗便望西指,军马便向西来围他。

董平在阵中横冲直撞,两枝枪,直杀到申牌已后,冲开条路,杀出去了。

宋江不赶董平,驱兵大进。

董平因见交战不胜,当晚收军回城去了。

宋江连夜起兵,直抵城下,团团调兵围住。

顾大嫂在城中未敢放火,史进又不得出来,两下拒住。

原来程太守有个女儿,十分大有颜色。

董平无妻,累累使人去求为亲,程万里不允。

因此日常间有些言和意不和。

董平当晚领军入城,其日,使个就里的人,乘势来问这头亲事。

程太守回说:“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赘为婿,正当其理。

只是如今贼寇临城,事在危急,若还便许,被人耻笑。

待得退了贼兵,保护城池无事,那时议亲,未为晚矣。

”那人把这话却回复董平,董平虽是口里应道:“说得是。

”只是心中踌躇,不十分欢喜。

恐怕他日后不肯。

这里宋江连夜攻城得紧,太守催请出战。

董平大怒,披挂上马,带领三军出城交战。

宋江亲在阵前门旗下喝道:“量你这个寡将,怎敢当吾!

岂不闻古人有言: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你看我手下雄兵十万,猛将千员,替天行道,济困扶危。

早来就降,免受一死。

”董平大怒,回道:“文面小吏,该死狂徒,怎敢乱言!

”说罢,手举双枪,直奔宋江。

左有林冲,右有花荣,两将齐出,各使军器,来战董平。

约斗数合,两将便走,宋江军马佯败,四散而奔。

董平要逞功劳,拍马赶来。

宋江等却好退到寿张县界。

宋江前面走,董平后面追。

离城有十数里,前至一个村镇,两边都是草屋,中间一条驿道。

董平不知是计,只顾纵马赶来。

宋江因见董平了得,隔夜已使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四个,带一百余人,先在草屋两边埋伏,却拴数条绊马索在路上,又用薄土遮盖,只等来时鸣锣为号,绊马索齐起,准备捉这董平。

董平正赶之间,来到那里,只听得背后孔明、孔亮大叫:“勿伤吾主!

”恰好到草屋前,一声锣响,两边门扇齐开,拽起绳索。

那马却待回头,背后绊马索齐起,将马绊倒,董平落马。

左边撞出一丈青、王矮虎,右边走出张青、孙二娘,一齐都上,把董平捉了。

头盔、衣甲、双枪、只马,尽数夺了。

两个女头领,将董平捉住,用麻绳背剪绑了。

两个女将各执钢刀,监押董平来见宋江。

却说宋江过了草房,勒住马,立在绿杨树下,迎见这两个女头领解着董平。

宋江随即喝退两个女将:“我教你去相请董将军,谁教你们绑缚他来!

”二女将喏喏而退。

宋江慌忙下马,自来解其绳索,便脱护甲锦袍与董平穿着,纳头便拜。

董平慌忙答礼。

宋江道:“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

”董平答道:“小将被擒之人,万死犹轻。

若得容恕安身,实为万幸!

”宋江道:“敝寨地连水泊,素无扰害。

今为缺少粮食,特来东平府借粮,别无他意。

”董平道:“程万里那厮,原是童贯门下门馆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

若是兄长肯容董平,今去赚开城门,杀入城中,共取钱粮,以为报效。

”宋江大喜,便令一行人将过盔甲枪马,还了董平,披挂上马。

董平在前,宋江军马在后,卷起旗幡,都到东平城下。

董平军马在前,大叫:“城上快开城门!

”把门军士将火把照时,认得是董都监,随即大开城门,放下吊桥。

董平拍马先入,砍断铁锁,背后宋江等长驱人马杀入城来。

都到东平府里。

急传将令,不许杀害百姓,放火烧人房屋。

董平径奔私衙,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

宋江先叫开放大牢,救出史进。

便开府库,尽数取了金银财帛,大开仓廒,装载粮米上车,先使人护送去梁山泊金沙滩,交割与三阮头领,接递上山。

史进自引人去西瓦子里李瑞兰家,把虔婆老幼,一门大小,碎尸万段。

宋江将太守家私,俵散居民,仍给沿街告示,晓谕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杀戮。

汝等良民,各安生理。

”告示已罢,收拾回军。

大小将校再到安山镇,只见白日鼠白胜飞奔前来,报说东昌府交战之事,虚实胜败。

宋江听罢,神眉剔竖,怪眼圆睁,大叫:“众多兄弟,不要回山,且跟我来,再去这个去处降兵捉将!

”正是:再施忠义轻舒手,复夺资储锦绣城。

毕竟宋江再引军马投何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六十五回·托塔天王梦中显圣浪里白跳水上报冤

〔施耐庵〕 〔明〕

诗曰: 岂知一夜乾坤老,卷地风严雪正狂。

隐隐林边排剑戟,森森竹里摆刀枪。

六花为阵成机堑,万里铺银作战场。

却似玉龙初斗罢,满天鳞甲乱飞扬。

话说宋江军中,因这一场大雪,吴用定出这条计来,就下雪陷坑中捉了索超。

其余军马,都逃回城中去了,报说索超被擒。

梁中书听得这个消息,不由他不慌,传令教众将只是坚守,不许相战。

且说宋江到寨,中军帐上坐下,早有伏兵解索超到麾下。

宋江见了大喜,喝退军健,亲解其缚,请入帐中置酒相待,用好言抚慰道:“你看我众兄弟们,一大半都是朝廷军官。

盖为朝廷不明,纵容滥官当道,污吏专权,酷害良民,都情愿协助宋江,替天行道。

若是将军不弃,同以忠义为主。

”索超本是天罡星之数,自然凑合,降了宋江。

当夜帐中置酒作贺。

次日商议打城。

一连打了数日,不得城破。

宋江好生忧闷。

当夜帐中伏枕而卧,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

宋江抬头看时,只见天王晁盖欲进不进,叫声:“兄弟,你不回去,更待何时!

”立在面前。

宋江吃了一惊,急起身问道:“哥哥从何而来?

屈死冤仇不曾报得,中心日夜不安。

前者一向不曾致祭,以此显灵,必有见责。

”晁盖道:“非为此也。

兄弟靠后,阳气逼人,我不敢近前。

今特来报你:贤弟有百日血光之灾,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

你可早早收兵,此为上计。

回军自保,免致久围。

”宋江却欲再问明白,赶向前去说道:“哥哥阴魂到此,望说真实。

”被晁盖一推,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

便叫小校请军师圆梦。

吴用来到中军帐上,宋江说其异事。

吴用道:“既是晁天王显圣,不可不依。

目今天寒地冻,军马难以久住,权且回山守待,冬尽春初,雪消冰解,那时再来打城,未为晚矣。

”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当,只是卢员外和石秀兄弟陷在缧绁,度日如年,只望我等兄弟来救。

不争我们回去,诚恐这厮们害他性命。

此事进退两难。

”计议未定。

次日,只见宋江觉道神思疲倦,身体酸疼,头如斧劈,身似笼蒸,一卧不起。

众头领都在面前看视。

宋江道:“我只觉背上好生热疼。

”众人看时,只见鏊子一般赤肿起来。

吴用道:“此疾非痈即疽。

吾看方书,菉豆粉可以护心,毒气不能侵犯。

便买此物,安排与哥哥吃。

”一面使人寻药医治,亦不能好。

只见浪里白跳张顺说道:“小弟旧在浔阳江时,因母得患背疾,百药不能治,后请得建康府安道全,手到病除。

向后小弟但得些银两,便着人送去与他。

今见兄长如此病症,此去东途路远,急速不能便到。

为哥哥的事,只得星夜前去,拜请他来救治哥哥。

”吴用道:“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

莫非正应此人?

”宋江道:“兄弟,你若有这个人,快与我去,休辞生受,只以义气为重。

星夜去请此人,救我一命。

”吴用教取蒜条金一百两与医人,再将三二十两碎银作为盘缠,分付与张顺:“只今便行,好歹定要和他同来,切勿有误!

我今拔寨回山,和他山寨里相会。

兄弟可作急快来。

”张顺别了众人,背上包裹,望前便走。

且说军师吴用传令诸将,权且收军罢战回山。

车子上载了宋江,连夜起发。

北京城内曾经了伏兵之计,只猜他引诱,不敢来追。

次日,梁中书见报说道:“此去未知何意?

”李成、闻达道:“吴用那厮诡计极多,只可坚守,不宜追赶。

” 话分两头。

且说张顺要救宋江,连夜趱行,时值冬尽,无雨即雪,路上好生艰难。

更兼慌张,不曾带得雨具。

行了数千里,早近扬子江边。

是日北风大作,冻云低垂,飞飞扬扬,下一天大雪。

张顺冒着风雪,要过大江,舍命而行。

虽是景物凄凉,江内别是几般清致。

有《西江月》为证: 嘹唳冻云孤雁,盘旋枯木寒鸦。

空中雪下似梨花,片片飘琼乱洒。

玉压桥边酒旆,银铺渡口鱼艖。

前村隐隐两三家,江上晚来堪画。

那张顺独自一个,奔至扬子江边。

看那渡船时,并无一只,只叫得苦。

绕着这江边行走,只见败苇折芦里面,有些烟起。

张顺叫道:“梢公,快把渡船来载我。

”只见芦苇里簌簌地响,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问道:“客人要那里去?

”张顺道:“我要渡江去建康干事至紧,多与你些船钱,渡我则个。

”那梢公道:“载你不妨,只是今日晚了,便过江去也没歇处。

你只在我船里歇了。

到四更风静月明时,我便渡你过去。

多出些船钱与我。

”张顺道:“也说的是。

”便与梢公钻入芦苇里来。

见滩边缆着一只小船,见蓬底下一个瘦后生在那里向火。

梢公扶张顺下船,走入舱里,把身上湿衣服都脱下来,叫那小后生就火上烘焙。

张顺自打开衣包,取出绵被,和身上卷倒在舱里,叫梢公道:“这里有酒卖么?

买些来吃也好。

”梢公道:“酒却没买处,要饭便吃一碗。

”张顺吃了一碗饭,放倒头便睡。

一来连日辛苦,二来十分托大,到初更左侧,不觉睡着。

那瘦后生向着炭火烘着上盖的衲袄,看见张顺睡着了,便叫梢公道:“大哥,你见么?

”梢公盘将来,去头边只一捏,觉道是金帛之物,把手摇道:“你去把船放开,去江心里下手不迟。

”那后生推开篷,跳上岸,解了缆索,上船把竹篙点开,搭上橹,咿咿哑哑地摇出江心里来。

梢公在船舱里取缆船索,轻轻地把张顺捆缚做一块,便去船梢艎板底下取出板刀来。

张顺却好觉来,双手被缚,挣挫不得。

梢公手拿大刀,按在他身上。

张顺道:“好汉,你饶我性命,都把金子与你。

”梢公道:“金银也要,你的性命也要。

”张顺连声叫道:“你只教我囫囵死,冤魂便不来缠你。

”梢公放下板刀,把张顺扑咚的丢下水去。

那梢公便去打开包来看时,见了许多金银,便没心分与那瘦后生,叫道:“五哥,和你说话。

”那人钻入舱里来,被梢公一手揪住,一刀落时,砍的伶仃,推下水去。

梢公打并了船中血迹,自摇船去了。

有诗为证: 宋江偶尔患疮痍,张顺江东去请医。

烟水芦花深夜后,图财致命更堪悲。

却说张顺是在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时被推下去,就江底下咬断索子,赴水过南岸时,见树林中闪出灯光来。

张顺扒上岸,水渌渌地转入林子里看时,却是一个村酒店,半夜里起来榨酒,破壁缝透出灯光。

张顺叫开门时,见个老丈,纳头便拜。

老儿道:“你莫不是江中被人劫了,跳水逃命的么?

”张顺道:“实不相瞒老丈,小人来建康干事,晚了,隔江觅船,不想撞着两个歹人,把小子应有衣服金银,尽都劫了,撺落江中。

小人却会赴水,逃得性命。

公公救度则个。

”老丈见说,领张顺入后屋下,把个衲头与他,替下湿衣服来烘,荡些热酒与他吃。

老丈道:“汉子,你姓甚么?

山东人来这里干何事?

”张顺道:“小人姓张,建康府安太医是我弟兄,特来探望他。

”老丈道:“你从山东来,曾经梁山泊过?

”张顺道:“正从那里经过。

”老丈道:“他山上宋头领不劫来往客人,又不杀害人性命,只是替天行道。

”张顺道:“宋头领专以忠义为主,不害良民,只怪滥官污吏。

”老丈道:“老汉听得说,宋江这伙端的仁义,只是救贫济老,那里似我这里草贼。

若得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不吃这伙滥污官吏薅恼。

”张顺听罢,道:“公公不要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跳张顺。

因为俺哥哥宋公明害发背疮,教我将一百两黄金来请安道全。

谁想托大在船中睡着,被这两个贼男女缚了双手,撺下江里。

被我咬断绳索,到得这里。

”老丈道:“你既是那里好汉,我叫儿子出来和你相见。

”不多时,后面走出一个后生来,看着张顺便拜道:“小人久闻哥哥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

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为走跳的快,人都唤小人做霍闪婆王定六。

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师,不得传受,权在江边卖酒度日。

却才哥哥被两个劫了的,小人都认得:一个是截江鬼张旺,那一个瘦后生却是华亭县人,唤做油里鳅孙三。

这两个男女,如常在这江里劫人。

哥哥放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仇。

”张顺道:“感承兄弟好意。

我为兄长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里。

只等天明便入城去,请了安太医回来相会。

”王定六把自己衣裳都与张顺换了,连忙置酒相待。

不在话下。

次日,天晴雪消,把十数两银子与张顺,且教入建康府来。

张顺进得城中,径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正在门前货药。

张顺进得门,看着安道全纳头便拜。

古人有首诗,单题安道全好处。

道是: 肘后良方有百篇,金针玉刃得师传。

重生扁鹊应难比,万里传名安道全。

这安道全祖传内科外科尽皆医得,以此远方驰名。

当时看了张顺,便问道:“兄弟多年不见,甚风吹得到此?

”张顺随至里面,把这闹江州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诉了。

后说宋江见患背疮,特地来请神医,扬子江中险些儿送了性命,都实诉了。

安道全道:“若论宋公明天下义士,去走一遭最好。

只是拙妇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离远不得,以此难出。

”张顺苦苦求告:“若是兄长推却不去,张顺也难回山。

”安道全道:“再作商议。

”张顺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

原来这安道全却和建康府一个烟花娼妓,唤做李巧奴,如常往来。

这李巧奴生的十分美丽,安道全以此眷顾他。

有诗为证: 蕙质温柔更老成,玉壶明月逼人清。

步摇宝髻寻春去,露湿凌波步月行。

丹脸笑回花萼丽,朱弦歌罢彩云停。

愿教心地常相忆,莫学章台赠柳情。

当晚就带张顺同去他家,安排酒吃。

李巧奴拜张顺做叔叔。

三杯五盏,酒至半酣,安道全对巧奴说道:“我今晚就你这里宿歇,明日早和这兄弟去山东地面走一遭。

多则是一个月,少是二十余日,便回来望你。

”那李巧奴道:“我却不要你去!

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门。

”安道全道:“我药囊都已收拾了,只要动身,明日便去。

你且宽心,我便去也,又不担阁。

”李巧奴撒娇撒痴,倒在安道全怀里说道:“你若还不依我,去了,我只咒的你肉片片儿飞!

”张顺听了这话,恨不得一口水吞吃了这婆娘。

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搀去巧奴房里,睡在床上。

巧奴却来发付张顺道:“你自归去,我家又没睡处。

”张顺道:“只待哥哥酒醒同去。

”以此发遣他不动,只得安他在门首小房里歇。

张顺心中忧煎,那里睡得着。

初更时分,有人敲门。

张顺在壁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闪将入来,便与虔婆说话。

那婆子问道:“你许多时不来,却在那里?

今晚太医醉倒在房里,却怎生奈何?

”那人道:“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打些钗环。

老娘怎地做个方便,教他和我厮会则个。

”虔婆道:“你只在我房里,我叫女儿来。

”张顺在灯影下张时,却见是截江鬼张旺。

原来这厮但是江中寻得些财,便来他家使。

张顺见了,按不住火起。

再细听时,只见虔婆安排酒食在房里,叫巧奴相伴张旺。

张顺本待要抢入去,却又怕弄坏了事,走了这贼。

约莫三更时分,厨下两个使唤的也醉了。

虔婆东倒西歪,却在灯前打醉眼子。

张顺悄悄开了房门,踅到厨下,见一把厨刀明晃晃放在灶上,看这虔婆倒在侧首板凳上。

张顺走将入来,拿起厨刀,先杀了虔婆。

要杀使唤的时,原来厨刀不甚快,砍了一个人,刀口早卷了。

那两个正待要叫,却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边,绰起来,一斧一个砍杀了。

房中婆娘听得,慌忙开门,正迎着张顺,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

张旺灯影下见砍翻婆娘,推开后窗,跳墙走了。

张顺懊恼无极,随即割下衣襟,蘸血去粉壁上写道:“杀人者,安道全也。

”连写数十处。

捱到五更将明,只听得安道全在房中酒醒,便叫巧奴。

张顺道:“哥哥不要则声!

我教你看两个人。

”安道全起来,看了四个死尸,吓得浑身麻木,颤做一团。

张顺道:“哥哥,你见壁上写的么?

”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

”张顺道:“只有两条路从你行:若是声张起来,我自走了,哥哥却用去偿命。

若还你要没事,家中取了药囊,连夜径上梁山泊救我哥哥。

这两件随你行。

”安道全道:“兄弟忒这般短命见识!

”有诗为证: 久恋烟花不肯休,临行留滞更绸缪。

铁心张顺无情甚,白刃横飞血漫流。

到天明,张顺卷了盘缠,同安道全回家,敲开门,取了药嚢出城来,径到王定六酒店里。

王定六接着,说道:“咋日张旺从这里过,可惜不遇见哥哥。

”张顺道:“我自要干大事,那里且报小仇。

”说言未了,王定六报道:“张旺那厮来也!

”张顺道:“且砋要惊他,看他投那里去。

”只见张旺去滩头看船。

王定六叫道:“张大哥,你留船来载我两个亲眷过去。

”张旺道:“要趁船快来。

”王定六报与张顺。

张顺道:“安兄,你可借衣服与小弟穿,小弟衣裳却换与兄长穿了,才去趁船。

”安道全脱下衣服与张顺换穿了。

张顺戴上头巾,遮尘暖笠影身。

王定六背了药嚢,走到船船边。

张旺拢船傍岸,三个人上船。

张顺扒入后梢,揭起艎板看时,板刀尚在。

张顺拿了,两入船舱里。

张旺把船摇开,咿哑之声,直到江心里面。

张顺脱去上盖,叫一声:“梢公快来,你的船舱里漏入里来。

”张旺砋知中计,把头钻入舱里来,被张顺肐地揪住,喝一声:“强贼!

认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么?

”张旺看了,则声不得。

张顺喝道:“你这厮谋了我一百两黄金,又要害我性命。

你那个瘦后生那里去了?

”张旺道:“好汉,小人得了财,无心分与他,恐他争论,被我杀死,撺入江里去了。

”张顺道:“你认得我么?

”张旺道:“不识得好汉,只求饶了小人一命。

”张顺喝道:“我生在浔阳江边,长在小孤山下,作卖鱼牙子,谁不认得!

只因闹了江州,上梁山泊随从宋公明,纵横天下,谁不惧我!

你这厮漏我下船,缚住双手,撺下江心。

不是我会识水时,却不送了性命!

今日冤仇相见,饶你不得!

”就势只一拖,提在船舱中,把手脚四马攒蹄,捆缚做一块,看着那扬子大江,直撺下去,“也免了你一刀。

”张旺性命,眼见得黄昏做鬼。

有诗为证: 盗金昔日沉张顺,今日何期向水撺。

终须一命还一命,天道昭昭冤报冤。

这张顺将船户贼人张旺捆缚,沉下水去。

王定六看了,十分叹息。

三人棹船到岸。

张顺对王定六道:“贤弟恩义,生死难忘。

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收拾起酒店,赶上梁山泊来,一同归顺大义。

未知你心下何如?

”王定六道:“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

”说罢分别。

张顺和安道全就北岸上路。

王定六作辞二人,复上小船,自回家去,收拾行李赶来。

且说张顺与同安道全上得北岸,背了药囊,移身便走。

那安道全是个文墨的人,士大夫出身,不会走路,行不得三十余里,早走不动。

张顺请入村店,买酒相待。

正吃之间,只见外面一个客人走到面前,叫声:“兄弟,如何这般迟误?

”张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扮做客人赶来。

张顺慌忙教与安道全相见了,便问宋公明哥哥消息。

戴宗道:“如今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吃,看看待死,不久临危。

”张顺闻言,泪如雨下。

安道全问道:“皮肉血色如何?

”戴宗答道:“肌肤憔悴,终日叫唤,疼痛不止,性命早晚难保。

”安道全道:“若是皮肉身体得知疼痛,便可医治。

只怕误了日期。

”戴宗道:“这个容易。

”取两个甲马拴在安道全腿上。

戴宗自背了药囊,分付张顺:“你自慢来,我同太医前去。

”两个离了村店,作起神行法先去了。

有诗为证: 将军发背少宁安,千里迎医道路难。

四腿俱粘双甲马,星驰电逐奔梁山。

当下且说这张顺在本处村店里,一连安歇了两三日。

只见王定六背了包裹,同父亲果然过来。

张顺接见,心中大喜,说道:“我专在此等你。

”王定六问道:“安太医何在?

”张顺道:“神行太保戴宗接来迎着,已和他先行去了。

”王定六却和张顺并自父亲,一同起身投梁山泊来。

且说戴宗引着安道全,作起神行法,连夜赶到梁山泊,并不困倦。

寨中大小头领接着,引到宋江卧榻内,就床上看时,口内一丝两气。

安道全先诊了脉息,说道:“众头领休慌。

脉体无事,身躯虽见沉重,大体不妨。

不是安某说口,只十日之间,便要复旧。

”众人见说,一齐便拜。

安道全先把艾焙引出毒气,然后用药,外使敷贴之饵,内用长托之剂。

五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肉体滋润,饮食渐进。

不过十日,虽然疮口未完,饮食复旧。

只见张顺引着王定六父子二人,拜见宋江并众头领,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事。

众皆称叹:“险不误了兄长之患。

” 宋江才得病好,便与吴用商量,要打北京,救取卢员外、石秀,以表忠义之心。

安道全谏道:“将军疮口未完,不可轻动。

动则急难痊可。

”吴用道:“不劳兄长挂心,有伤神思,只顾自己将息,调理元阳真气吴用虽然不才,只就目今春初时候,定要打破北京城池,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性命,擒拿淫妇奸夫。

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宋江道:“若得军师如此扶持,宋江虽死瞑目。

” 吴用便就忠义堂上传令。

言不过数句,话不尽一席,有分教:北京城内,变成火窟枪林。

大名府中,翻作尸山血海。

正是:谈笑鬼神皆丧胆,指挥豪杰尽倾心。

毕竟军师吴用设出甚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六十四回·呼延灼夜月赚关胜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施耐庵〕 〔明〕

古风一首: 古来豪杰称三国,西蜀东吴魏之北。

卧龙才智谁能如,吕蒙英锐真奇特。

中间虎将无人比,勇力超群独关羽。

蔡阳斩首付一笑,芳声千古传青史。

岂知世乱英雄亡,后代贤良有孙子。

梁山兵困北京危,万姓荒荒如乱蚁。

梁公请救赴京师,玉殿丝纶传睿旨。

前军后合狼虎威,左文右武生光辉。

中军主将是关胜,昂昂志气烟云飞。

黄金铠甲寒光迸,水银盔展兜鍪重。

面如重枣美须髯,锦征袍上蟠双凤。

衬衫淡染鹅儿黄,雀靴雕弓金镞莹。

紫骝骏马猛如龙,玉勒锦鞍双兽并。

宝刀灿灿霜雪光,冠世英雄不可当。

除此威风真莫比,重生义勇武安王。

话说这篇古风,单道蒲东关胜,这人惯使口大刀,英雄盖世,义勇过人。

当日辞了太师,统领着一万五千人马,分为三队,离了东京,望梁山泊来。

话分两头。

且说宋江与同众将,每日北京攻打城池不下。

李成、闻达那里敢出对阵。

索超箭疮又未平复,亦无人出战。

宋江见攻打城子不破,心中纳闷:离山已久,不见输赢。

是夜在中军帐里闷坐,点上灯烛,取出玄女天书,正看之间,猛然想起围城已久,不见有救军接应。

戴宗回去,又不见来。

默然觉得神思恍惚,寝食不安。

便叫小校请军师来计议。

吴用到得中军帐内,与宋江商量道:“我等众军围许多时,如何杳无救军来到?

城中又不敢出战。

眼见的梁中书使人去京师告急,他丈人蔡太师必然有救军到来。

中间必有良将。

倘用围魏救赵之计,且不来解此处之危,反去取我梁山大寨,此是必然之理。

兄长不可不虑。

我等先着军士收拾,未可都退。

”正说之间,只见神行太保戴宗到来,报说:“东京蔡太师拜请关菩萨玄孙蒲东郡大刀关胜,引一彪军马飞奔梁山泊来。

寨中头领主张不定。

请兄长、军师早早收兵回来,且解山寨之难。

”吴用道:“虽然如此,不可急还。

今夜晚间,先教步军前行。

留下两支军马,就飞虎峪两边埋伏。

城中知道我等退军,必然追赶。

若不如此,我兵先乱。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

”传令便差小李广花荣,引五百军兵去飞虎峪左边埋伏。

豹子头林冲,引五百军兵去飞虎峪右边埋伏。

再叫双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骑马军,带着凌振,将了风火等炮,离城十数里远近。

但见追兵过来,随即施放号炮,令其两下伏兵齐去并杀追兵。

一面传令前队退兵,倒拖旌旗,不鸣战鼓,却如雨散云行,遇兵勿战,自然退回。

步军队里,半夜起来,次第而行。

直至次日巳牌前后,方才鸣金收军。

城上望见宋江军马,手拖旗幡,肩担刀斧,人起还山之意,马嘶归寨之声,纷纷滚滚,拔寨都起。

城上看了仔细,报与梁中书知道:“梁山泊军马,今日尽数收兵,都回去了。

”梁中书听的,随即唤李成、闻达商议。

闻达道:“眼见的是京师救军去取他梁山泊,这厮们恐失巢穴,慌忙归去。

可以乘势追杀,必擒宋江。

”说犹未了,城外报马到来,赍东京文字,约会引兵去取贼巢。

他若退兵,可以立追。

梁中书便叫李成、闻达各带一支军马,从东西两路追赶宋江军马。

且说宋江引兵退回,见城中调兵追赶,舍命便走,直退到飞虎峪那边。

只听的背后火炮齐响。

李成、闻达吃了一惊,勒住战马看时,后面只见旗幡对刺,战鼓乱鸣。

李成、闻达火急回军。

左手下撞出小李广花荣,右手下撞出豹子头林冲,各引五百军马,两边杀来。

措手不及,知道中了奸计,火速回军。

前面又撞出呼延灼,引着一支马军,大杀一阵。

杀的李成、闻达金盔倒纳,衣甲飘零,退入城中,闭门不出。

宋江军马次第而回。

早转近梁山泊边,却好迎着丑郡马宣赞拦路。

宋江约住军兵,权且下寨。

暗地使人从偏僻小路,赴水上山报知,约会水陆军兵,两下救应。

有诗为证: 宋江振旅暂回营,飞虎坡前暗伏兵。

杀得李成无处走,倒戈弃甲入京城。

且说水寨内头领船火儿张横,与兄弟浪里白跳张顺当时议定:“我和你弟兄两个,自来寨中,不曾建功,只看着别人夸能说会,倒受他气。

如今蒲东大刀关胜,三路调军打我寨栅。

不若我和你两个先去劫了他寨,捉拿关胜,立这件大功。

众兄弟面上也好争口气。

”张顺道:“哥哥,我和你只管的些水军,倘或不相救应,枉惹人耻笑。

”张横道:“你若这般把细,何年月日能勾建功?

你不去便罢,我今夜自去。

”张顺苦谏不听。

当夜张横点了小船五十余只,每船上只有三五人,浑身都是软战,手执苦竹枪,各带蓼叶刀,趁着月光微明,寒露寂静,把小船直抵旱路。

此时约有二更时分。

却说关胜正在中军帐里点灯看书。

有伏路小校悄悄来报:“芦花荡里,约有小船四五十只,人人各执长枪,尽去芦苇里面两边埋伏,不知何意,特来报知。

”关胜听了,微微冷笑:“盗贼之徒,不足与吾对敌。

”当时暗传号令,教众军俱各如此准备,“贼兵入寨,帐前一声锣响,四下各自捉人。

”三军得令,各自潜伏。

且说张横将引三二百人,从芦苇中间藏踪蹑迹,直到寨边,拔开鹿角,径奔中军,望见帐中灯烛荧煌,关胜手拈髭髯坐看兵书。

张横暗喜,手搦长枪,抢入帐房里来。

傍边一声锣响,众军喊动,如天崩地塌,山倒江翻。

吓的张横倒拖长枪,转身便走。

四下里伏兵乱起。

可怜会水张横,怎脱平川罗网。

二三百人不曾走的一个,尽数被缚,推到帐前。

关胜看了,笑骂:“无端草贼,小辈匹夫,安敢侮吾!

”将张横陷车盛了,其余者尽数监了,“直等捉了宋江,一并解上京师,不负宣赞举荐之意。

” 不说关胜捉了张横。

却说水寨内三阮头领,正在寨中商议,使人去宋江哥哥处听令。

只见张顺到来报说:“我哥哥因不听小弟苦谏,去劫关胜营寨,不料被捉,囚车监了。

”阮小七听了,叫将起来,说道:“我兄弟们同死同生,吉凶相救。

你是他嫡亲兄弟,却怎地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怎见宋公明哥哥?

我弟兄三个,自去救他。

”张顺道:“为不曾得哥哥将令,却不敢轻动。

”阮小七道:“若等将令来时,你哥哥吃他剁做八段!

”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说的是。

”张顺说他三个不过,只得依他。

当夜四更,点起大小水寨头领,各驾船只一百余只,一齐杀奔关胜寨来。

岸上小军望见水面上战船如蚂蚁相似,都傍岸边,慌忙报知主帅。

关胜笑道:“无见识贼奴,何足为虑!

”随即唤首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且说三阮在前,张顺在后,呐声喊,抢入寨来,只见寨内枪刀竖立,旌旗不倒,并无一人。

三阮大惊,转身便走。

帐前一声锣响,左右两边马军步军,分作八路,簸箕掌,栲栳圈,重重叠叠围裹将来。

张顺见不是头,扑同地先跳下水去。

三阮夺路便走,急到的水边。

后军赶上,挠钩齐下,套索飞来,把这活阎罗阮小七搭住,横拖倒拽捉去了。

阮小二、阮小五、张顺,却得混江龙李俊带的童威、童猛死救回去。

不说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车之中。

且说水军报上梁山泊来,刘唐便使张顺从水路里直到宋江寨中,报说这个消息。

宋江便与吴用商议,怎生退的关胜。

吴用道:“来日决战,且看胜败如何。

”说犹未了,猛听得战鼓齐鸣,却是丑郡马宣赞部领三军直到大寨。

宋江举众出迎。

门旗开处,宣赞出马。

怎生打扮?

但见: 征袍穿蜀锦,铠甲露银花。

金盔凤翅披肩,抹绿云靴护腿。

马蹄荡起红尘,刀面平铺秋水。

满空杀气从天降,一点朱缨滚地来。

宋江看了宣赞在门旗下勒战,便唤首将:“那个出马先拿这厮?

”只见小李广花荣拍马持枪,直取宣赞。

宣赞舞刀来迎。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到十合,花荣卖个破绽,回马便走。

宣赞赶来,花荣就了事环带住钢枪,拈弓取箭,侧坐雕鞍,轻舒猿臂,翻身一箭。

宣赞听的弓弦响,却好箭来,把刀只一隔,铮地一声响,射在刀面上。

花荣见一箭不中,再取第二枝箭,看的较近,望宣赞胸膛上射来。

宣赞镫里藏身,又躲过了。

宣赞见他弓箭高强,不敢追赶,霍然勒回马,跑回本阵。

花荣见他不赶来,连忙便勒转马头,望宣赞赶来,又取第三枝箭,望得宣赞后心较近,再射一箭。

只听得铛地一声响,却射在背后护心镜上。

宣赞慌忙驰马入阵,便使人报与关胜。

关胜得知,便唤小校快牵过战马来。

那匹马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浑身上下没一根杂毛,纯是火炭般赤,拴一副皮甲,束三条肚带。

关胜全装披挂,绰刀上马,直临阵前。

门旗开处,便乃出马。

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汉国功臣苗裔,三分良将玄孙。

绣旗飘挂动天兵,金甲绿袍相称。

赤兔马腾腾紫雾,青龙刀凛凛寒冰。

蒲东郡内产英雄,义勇大刀关胜。

宋江看了关胜一表非俗,与吴用暗暗地喝采,回头与众多良将道:“将军英雄,名不虚传!

”说言未了,林冲忿怒,便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泊,大小五七十阵,未尝挫了锐气。

军师何故灭自己威风!

”说罢,便挺枪出马,直取关胜。

关胜见了,大喝道:“水泊草寇,汝等怎敢背负朝廷!

单要宋江与吾决战。

”宋江在门旗下喝住林冲,纵马亲自出阵,欠身与关胜施礼,说道:“郓城小吏宋江,到此谨参,惟将军问罪。

”关胜道:“汝为俗吏,安敢背叛朝廷?

”宋江答道:“盖为朝廷不明,纵容奸臣当道,谗佞专权,设除滥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

宋江等替天行道,并无异心。

”关胜大喝:“天兵到此,尚然抗拒!

巧言令色,怎敢瞒吾!

若不下马受降,着你粉骨碎身!

”霹雳火秦明听得,大怒,手舞狼牙棍,纵坐下马,直抢过来。

关胜也纵马出迎,来斗秦明。

林冲怕他夺了头功,猛可里飞抢过来,径奔关胜。

三骑马向征尘影里,转灯般厮杀。

宋江看了,恐伤关胜,便教鸣金收军。

林冲、秦明回马阵前,说道:“正待擒捉这厮,兄长何故收军罢战?

”宋江道:“贤弟,我等忠义自守,以强欺弱,非所愿也。

纵使阵上捉他,此人不伏,亦乃惹人耻笑。

吾看关胜英勇之将,世本忠臣,乃祖为神。

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

”林冲,秦明都不喜欢。

当日两边各自收兵。

且说关胜回到寨中,下马卸甲,心中暗忖道:“我力斗二将不过,看看输与他,宋江倒收了军马,不知主何意?

”却教小军推出陷车中张横、阮小七过来,问道:“宋江是个郓城小吏,你这厮们如何伏他?

”阮小七应道:“俺哥哥山东、河北驰名,都称做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

你这厮不知礼义之人,如何省的!

”关胜低头不语,且教推过陷车。

当晚寨中纳闷,坐卧不安,走出中军,立观月色满天,霜华遍地,嗟叹不已。

有伏路小校前来报说:“有个胡须将军,匹马单鞭,要见元帅。

”关胜道:“你不问他是谁?

”小校道:“他又没衣甲军器,并不肯说姓名,只言要见元帅。

”关胜道:“既是如此,与我唤来。

”没多时,来到帐中,拜见关胜。

关胜看了,有些面熟,灯光之下略也认得,便问是谁。

那人道:“乞退左右。

”关胜道:“不妨。

”那人道:“小将呼延灼的便是。

先前曾与朝廷统领连环马军,征进梁山泊,谁想中贼奸计,失陷了军机,不能还乡。

听得将军到来,不胜之喜。

早间宋江在阵上,林冲、秦明待捉将军,宋江火急收军,诚恐伤犯足下。

此人素有归顺之意,无奈众贼不从,暗与呼延灼商议,正要驱使众人归顺。

将军若是听从,明日夜间,轻弓短箭,骑着快马,从小路直入贼寨,生擒林冲等寇,解赴京师,共立功勋。

”关胜听罢大喜,请入帐,置酒相待。

备说宋江专以忠义为主,不幸从贼无辜。

二人递相剖露衷情,并无疑心。

次日,宋江举众搦战。

关胜与呼延灼商议:“今日可先赢首将,晚间可行此计。

”有诗为证: 亡命呼延计最奇,单人匹马夜逃归。

阵前假意鞭黄信,钩起梁山旧是非。

且说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彼各上马,都到阵前。

宋江见了,大骂呼延灼道:“我不曾亏负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

”呼延灼回道:“汝等草寇,成何大事!

”宋江便令镇三山黄信出马,仗丧门剑,驱坐下马,直奔呼延灼。

两马相交,斗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黄信打落马下。

宋江阵上众军,抢出来扛了回去。

关胜大喜,令大小三军一齐掩杀。

呼延灼道:“不可追掩,恐吴用那厮广有神机。

若还赶杀,恐贼有计。

”关胜听了,火急收军,都回本寨,到中军帐里置酒相待,动问镇三山黄信之事。

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监,与秦明、花荣一时落草。

今日先杀此贼,挫灭威风。

今晚偷营,必然成事。

”关胜大喜,传下将令,教宣赞、郝思文两路接应。

自引五百马军,轻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

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后,直奔宋江寨中,炮响为号,里应外合,一齐进兵。

是夜月光如昼。

黄昏时候披挂已了,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军卒衔枚疾走,一齐乘马。

呼延灼当先引路,众人跟着。

转过山径,约行了半个更次,前面撞见三五十个伏路小军,低声问道:“来的不是呼将军么?

宋公明差我等在此迎接。

”呼延灼喝道:“休言语,随在我马后走。

”呼延灼纵马先行,关胜乘马在后。

又转过一层山嘴,只见呼延灼把枪尖一指,远远地一碗红灯。

关胜勒住马问道:“有红灯处是那里?

”呼延灼道:“那里便是宋公明中军。

”急催动人马。

将近红灯,忽听得一声炮响,众军跟定关胜,杀奔前来。

到红灯之下看时,不见一个。

便唤呼延灼时,亦不见了。

关胜大惊,知道中计,慌忙回马。

听得四边山上,一齐鼓响锣鸣。

正是慌不择路,众军各自逃生。

关胜连忙回马时,只剩得数骑马军跟着。

转出山嘴,又听得树林边脑后一声炮响,四下里挠钩齐出,把关胜拖下雕鞍,夺了刀马,卸去衣甲,前推后拥,拿投大寨里来。

却说林冲、花荣自引一支军马截住郝思文,回头厮杀。

月光之下,遥见郝思文怎生打扮?

有《西江月》为证: 千丈凌云豪气,一团筋骨精神。

横枪跃马荡征尘,四海英雄难近。

身着战袍锦绣,七星甲挂龙鳞。

天丁元是郝思文,飞马当前出阵。

林冲大喝道:“你主将关胜中计被擒,你这无名小将,何不下马受缚!

”郝思文大怒,直取林冲。

二马相交,斗无数合,花荣挺枪助战。

郝思文势力不加,回马便走。

肋后撞出个女将一丈青扈三娘,撒起红绵套索,把郝思文拖下马来。

步军向前一齐捉住,解投大寨。

话分两处。

这边秦明、孙立自引一支军马去捉宣赞,当路正逢此人。

丑郡马宣赞怎生打扮?

有《西江月》为证: 卷缩短黄须发,凹兜黑墨容颜。

睁开怪眼似双环,鼻孔朝天仰见。

手内钢刀耀雪,护身铠甲连环。

海骝赤马锦鞍鞯,郡马英雄宣赞。

当下宣赞出马,大骂:“草贼匹夫,当我者死,避我者生!

”秦明大怒,跃马挥狼牙棍,直取宣赞。

二马相交,约斗数合,孙立侧首过来。

宣赞慌张,刀法不依古格,被秦明一棍搠下马来。

三军齐喊一声,向前捉住。

再有扑天雕李应引领大小军兵,抢奔关胜寨内来,先救了张横、阮小七并被擒水军人等,夺去一应粮草马匹,却去招安四下败残人马。

天晓,宋江会众上山。

此时东方渐明,忠义堂上分开坐次,早把关胜、宣赞、郝思文分投解来。

宋江见了,慌忙下堂,喝退军卒,亲解其缚,把关胜扶在正中交椅上,纳头便拜,叩首伏罪,说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

”关胜连忙答礼,闭口无言,手足无措。

呼延灼亦向前来伏罪道:“小可既蒙将令,不敢不依,万望将军免恕虚诳之罪。

”关胜看了一般头领,义气深重,回顾与宣赞、郝思文道:“我们被擒在此,所事若何?

”二人答道:“并听将令。

”关胜道:“无面还京,俺三人愿早赐一死。

”宋江道:“何故发此言?

将军倘蒙不弃微贱,一同替天行道。

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

”关胜道:“人称忠义宋公明,话不虚传。

今日我等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愿在帐下为一小卒。

”宋江大喜。

当日一面设筵庆贺,一边使人招安逃窜败军,又得了五七千人马。

其余各自四散。

投降军内,有老幼者,随即给散银两,便放回家。

一边差薛永赍书往蒲东,搬取关胜老小。

都不在话下。

宋江正饮宴间,默然想起卢员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泪下。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吴用自有措置。

只过今晚,来日再起军兵,去打北京,必然成事。

”关胜便起身说道:“小将无可报答不杀之罪,愿为前部。

”宋江大喜。

次日早晨传令,就教宣赞、郝思文拨回旧有军马,便为前部先锋。

其余原打北京头领,不缺一个。

再差李俊、张顺将带水战盔甲随去,以次再望北京进发。

这里却说梁中书在城中,正与索超起病饮酒,只见探马报道:“关胜、宣赞、郝思文并众军马,俱被宋江捉去,已入伙了。

梁山泊军马见今又到。

”梁中书听得,唬得目瞪痴呆,手脚无措。

只见索超禀复道:“前者中贼冷箭,今番且复此仇。

”随即赏了索超,便教引本部人马,争先出城,前去迎敌。

李成、闻达随后调军接应。

其时正是仲冬天气,时候正冷,连日彤云密布,朔风乱吼。

宋江兵到,索超直至飞虎峪下寨。

次日引兵迎敌。

宋江引前部吕方、郭盛上高阜处看关胜厮杀。

三通战鼓罢,关胜出阵。

只见对面索超出马。

怎生打扮?

有诗为证: 生居河北最英雄,累与朝廷立大功。

双凤袍笼银叶铠,飞鱼袋插铁胎弓。

勇如袁达安齐国,壮若灵神劈华峰。

马上横担金蘸斧,索超名号急先锋。

当时索超见了关胜,却不认得。

随征军卒说道:“这个来的便是新背反的大刀关胜。

”索超听了,并不打话,直抢过来,径奔关胜。

关胜也拍马舞刀来迎。

两个斗不十合,李成正在中军,看见索超斧怯,战关胜不下,自舞双刀出阵,夹攻关胜。

这边宣赞、郝思文见了,各持兵器前来助战。

五骑搅做一块。

宋江在高阜处看见,鞭梢一指,大军卷杀过去。

李成军马大败亏输,杀得七断八绝,连夜退入城去,坚闭不出。

宋江催兵直抵城下,扎住军马。

次日,索超亲引一支军马,出城冲突。

吴用见了,便教军校迎敌戏战。

他若追来,乘势便退。

此时索超又得了这一阵,欢喜入城。

当晚彤云四合,纷纷雪下。

吴用已有计了,暗差步军去北京城外,靠山边河路狭处,掘成陷坑,上用土盖。

是夜雪急风严,平明看时,约有二尺深雪。

城上望见宋江军马,各有惧色,东西栅立不定。

索超看了,便点三百军马,就时追出城来。

宋江军马四散奔波而走。

却教水军头领李俊、张顺身披软战,勒马横枪,前来迎敌。

却才与索超交马,弃枪便走,特引索超奔陷坑边来。

这里一边是路,一边是涧。

李俊弃马跳入涧中去了,向着前面,口里叫道:“宋公明哥哥快走!

”索超听了,不顾身体,飞马抢过阵来。

山背后一声炮响,索超连人和马攧将下去。

后面伏兵齐起。

这索超便有三头六臂,也须七损八伤。

正是:烂银深盖藏圈套,碎玉平铺作陷坑。

毕竟急先锋索超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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