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张陈王周传

张良字子房,其先韩人也。

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

父平,相釐王、悼惠王。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

良少,未宦事韩。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翻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东游,至博狼沙中,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

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急甚。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

”良愕然,欲欧之。

为其老,乃强忍,下取履,因跪进。

父以足受之,笑去。

良殊大惊。

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

后五日平明,与我期此。

”良因怪,跪曰:“诺。

”五日平明,良往。

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

去,后五日蚤会。

”五日,鸡鸣往。

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

去,后五日复蚤来。

”五日,良夜半往。

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

”出一编书,曰:“读是则为王者师。

后十年兴。

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已。

”遂去不见。

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

良因异之,常习读诵。

居下邳,为任侠。

项伯尝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余人。

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

良欲往从之,行道遇沛公。

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遂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

良为它人言,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不去。

沛公之薛,见项梁,共立楚怀王。

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为韩王。

以良为韩司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颖川。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杨熊军。

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

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

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

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

”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

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

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

”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

逐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

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沛公不听。

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欲击沛公,项伯夜驰至沛公军,私见良,欲与俱去。

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

”乃具语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

”良曰:“沛公诚欲背项王邪?

”沛公曰:“鲰生说我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王也,故听之。

”良田:“沛公自度能却项王乎?

”沛公默然,曰:“今为奈何?

”良因要项伯见沛公。

沛公与伯饮,为寿,结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项王,所以距关者,备它盗也。

项羽后解,语在《羽传》。

汉元年,沛公为汉王,王巴、蜀,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

项王许之。

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

乃使良还。

行,烧绝栈道。

良归至韩,闻项羽以良从汉王故,不遣韩王成之国,与俱东,至彭城杀之。

时汉王还定三秦,良乃遗项羽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东。

”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

”项羽以故北击齐。

良乃间行归汉。

汉王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

至彭城,汉王兵败而还。

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已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

”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

及魏王豹反,使韩信特将北击之,因举燕、代、齐、赵。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尝特将兵,常为画策臣,时时从。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忧恐,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郦生曰:“昔汤伐桀,封其后杞。

武王诛纣,封其后宋。

今秦无德,伐灭六国,无立锥之地。

陛下诚复立六国后,此皆争戴陛下德义,愿为臣妾。

德义已行,南面称伯,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 郦生未行,良从外来谒汉王。

汉王方食,曰:“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具以郦生计告良曰:“于子房何如?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

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良曰:“臣请借前箸以筹之。

昔汤、武伐桀、纣封其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死命乎?

其不可一矣。

武王入殷,表商容闾,式箕子门,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二矣。

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同赐贫穷,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三矣。

殷事以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用,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四矣。

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为,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五矣。

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六矣。

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乃立六国后,唯无复立者,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谁与取天下乎?

其不可七矣。

且楚唯毋强,六国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其不可八矣。

诚用此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轰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

”令趣销印。

后韩信破齐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

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

语在《信传》。

五年冬,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壁固陵,诸侯期不至。

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

语在《高纪》。

汉六年,封功臣。

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而不决,未得行封。

上居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数人偶语。

上曰:“此何语?

”良曰:“陛下不知乎?

此谋反耳。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而反?

”良曰:“陛下起布衣,与此属取天下,今陛下已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平生仇怨。

今军吏计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又恐见疑过失及诛,故相聚而谋反耳。

”上乃忧曰:“为将奈何?

”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功多,不忍。

”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先封,则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且侯,我属无患矣。

” 刘敬说上者关中,上疑之。

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背河乡雒,其固亦足恃。

”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

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刘敬说是也。

”于是上即日驾,西都关中。

良从入关。

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

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

吕后恐,不知所为。

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

”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

”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

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

”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

”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

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

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

然上高此四人。

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今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

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

”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

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击之。

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

太子将兵,事危矣。

”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即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

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乃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皆不肯为用,其无功必矣。

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常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莫肯为用,且布闻之,鼓行而西耳。

上虽疾,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上虽苦,强为妻子计。

’”于是吕泽夜见吕后。

吕后承间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之,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

”于是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良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疾甚。

楚人剽疾,愿上慎毋与楚争锋。

”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上谓“子房虽疾,强卧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傅,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破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

上阳许之,犹欲易之。

及晏,置酒,太子侍。

四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

上怪,问曰:“何为者?

”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

上乃惊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

”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

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

”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视曰:“我欲易之,彼四人为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

吕氏真乃主矣。

”戚夫人泣涕,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翼以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歌数阕,戚夫人歔欷流涕。

上起去,罢酒。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

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

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乃学道,欲轻举。

高帝崩,吕后德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

”良不得已,强听食。

后六岁薨。

谥曰文成侯。

良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书者,后十三岁从高帝过济北,果得穀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

及良死,并葬黄石。

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子不疑嗣侯。

孝文三年坐不敬,国除。

陈平,阳武户牖乡人也。

少时家贫,好读书,治黄帝、老子之术。

有田三十亩,与兄伯居。

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平为人长大美色,人或谓平:“贫何食而肥若是?

”其嫂疾平之不亲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

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伯闻之,逐其妇弃之。

及平长,可取妇,富人莫与者,贫者平亦愧之。

久之,户牖富人张负有女孙,五嫁夫辄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

邑中有大丧,平家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

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席为门,然门外多长者车辙。

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

”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奈何予之女?

”负曰:“固有美如陈平长贫者乎?

”卒与女。

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负戒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

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

”平既取张氏女,资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甚均。

里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 陈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

平已前谢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为太仆。

说魏王,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项羽略地至河上,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爵卿。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

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客在楚者往击,殷降而还。

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

居无何,汉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者。

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

度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下当有宝器金玉,目之,欲杀平。

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

是时,万石君石奋为中涓,受平谒。

平等十人俱进,赐食。

王曰:“罢,就舍矣。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居楚何官?

”平曰:“为都尉。

”是日拜平为都尉,使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与共载,使监护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项王。

至彭城,为楚所败,引师而还。

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韩王信,军广武。

绛、灌等或谗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王不容,亡而归楚。

归楚不中,又亡归汉。

今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使诸将,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复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以让无知,问曰:“有之乎?

”无知曰:“有。

”汉王曰:“公言其贤人何也?

”对曰:“臣之所言者,能也。

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于胜败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令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

盗嫂、受金又安足疑乎?

”汉王召平而问曰:“吾闻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

项王不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臣居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

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大王所赐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以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其后,楚急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

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和。

项王弗听。

汉王谓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

至于行功赏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嫚而少礼,士之廉节者不来。

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顿耆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两短,集两长,天下指麾即定矣。

然大王资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目末>、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

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予平,恣所为,不问出入。

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目末>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终不得列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分王其地。

项王果疑之,使使至汉。

汉为太牢之具,举进,见楚使,即阳惊曰:“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也!

”复持去,以恶草具进楚使。

使归,具以报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愿乞骸骨归!

”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东门,楚因击之。

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出去。

遂入关,收聚兵而复东。

明年,淮阴侯信破齐,自立为假齐王,使使言之汉王。

汉王怒而骂,平蹑汉王。

汉王寤,乃厚遇齐使,使张良往立信为齐王。

于是封平以户牖乡。

用其计策,卒灭楚。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高帝默然。

以问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

”上具告之。

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人有闻知者乎?

”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

”曰:“弗知。

”平曰:“陛下兵精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也。

”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敌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将弗及,而举兵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奈何?

”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

南方有云梦,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郊迎谒。

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行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见信,即执缚之。

语在《信传》。

遂会诸侯于陈。

还至雒阳,与功臣剖符定封,封平为户牖侯,世世勿绝。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计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平从击韩王信于代。

至平城,为匈奴围,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平奇计,使单于阏氏解,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壮哉县!

吾行天下,独见雒阳与是耳。

”顾问御史:“曲逆户口几何?

”对曰:“始秦时三万余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余户。

”于是诏御史,更封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平自初从,至天下定后,常以护军中尉从击臧荼、陈豨、黥布。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封。

奇计或颇秘,世莫得闻也。

高帝从击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之。

既行,人有短恶哙者。

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我死也!

”用平计,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乘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吕须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须怒,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官,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后哀之,曰:“君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之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日傅教帝。

是后,吕须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即赦复爵邑。

惠帝五年,相国曹参薨,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平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

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

及高祖起沛,人咸阳,陵亦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

及汉王之还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

汉王长者,母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亨陵母。

陵卒从汉王定天下。

以善雍齿,雍齿,高祖之仇。

陵又本无从汉之意,以故后封陵,为安国侯。

陵为人少文任气,好直言,为右丞相二岁,惠帝崩。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陵。

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

问左丞相平及绛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

罢朝,陵让平、勃曰:“始与高帝唼血而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平曰:“于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全社稷,定刘氏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于是吕太后欲废陵,乃阳迁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怒,谢病免,杜门竟不朝请,十年而薨。

陵之免,吕太后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食其亦沛人也。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

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

及为相,不治,监宫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决事。

吕须常以平前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平曰:“为丞相不治事,日饮醇酒,戏妇人。

”平闻,日益甚。

吕太后闻之,私喜。

面质吕须于平前,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须之谮。

” 吕太后多立诸吕为王,平伪听之。

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文帝,平本谋也。

审食其免相,文帝立,举以为相。

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

平欲让勃位,乃谢病。

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

平曰:“高帝时,勃功不如臣。

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愿以相让勃。

”于是乃以太尉勃为右丞相,位第一。

平徙为左丞相,位第二。

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上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问:“天下钱谷一岁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

汗出洽背,愧不能对。

上亦问左丞相平。

平曰:“各有主者。

”上曰:“主者为谁乎?

”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

”平谢曰:“主臣!

陛下不知其弩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填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上称善。

勃大惭,出而让平曰:“君独不素教我乎!

”平笑曰:“君居其位,独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盗贼数,又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弗如平远矣。

居顷之,勃谢免相,而平颛为丞相。

孝文二年,平薨,谥曰献侯。

传子至曾孙何,坐略人妻弃市。

王陵亦至玄孙,坐酎金国除。

辟阳侯食其免后三岁而为淮南王所杀,文帝令其子平嗣侯。

淄川王反,辟阳近淄川,平降之,国除。

始,平曰:“我多阴谋,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戚贵,愿得续封,然终不得也。

周勃,沛人。

其先卷人也,徙沛。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以吹箫给丧事,材官引强。

高祖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

方与反,与战,却敌。

攻丰。

击秦军砀东。

还军留及萧。

复攻砀,破之。

下下邑,先登,赐爵五大夫。

攻蒙、虞,取之。

击章邯车骑殿。

略定魏地。

攻辕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

攻啮桑,先登。

击秦军阿下,破之。

追至濮阳,下蕲城。

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

夜袭取临济,攻寿张,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

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

后章邯破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

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

楚怀王封沛公号武安侯,为砀郡长。

沛公拜勃为襄贲令。

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于成武,破之。

攻长社,先登。

攻颍阳、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

南攻南阳守齮,破武关、峣关。

攻秦军于蓝田。

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赐食邑怀德。

攻槐里、好畤,最。

北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

北救漆。

击章平、姚卬军。

西定汧。

还下眉阝、频阳。

围章邯废丘,破之。

西击益已军,破之。

攻上邽。

东守峣关。

击项籍。

攻曲遇,最。

还守敖仓,追籍。

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水、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

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阴侯共食钟离。

以将军从高祖击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赐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绝。

食绛八千二百八十户。

以将军从高帝击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

还,降太原六城。

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勃迁为太尉。

击陈豨,屠马邑。

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降。

转出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

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

因转攻得云中守遬、丞相箕肄、将军博。

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

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肄。

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夺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

破绾军上兰,后击绾军沮阳。

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

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

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责之:“趣为我语。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年,高后崩。

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相国,秉权,欲危刘氏。

勃与丞相平、朱虚侯章共诛诸吕。

语在《高后纪》。

于是阴谋以为“少帝及济川、淮阳、恒山王皆非惠帝子,吕太后以计诈名它人子,杀其母,养之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用强吕氏。

今已灭诸吕,少帝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侯贤者立之。

”遂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

东牟侯兴居,朱虚侯章弟也,曰:“诛诸吕,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

滕公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皆仆兵罢。

有数人不肯去,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

滕公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

”滕公曰:“就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皇帝代邸,报曰:“宫谨除。

”皇帝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越卫端门,曰:“天子在地,足下何为者?

”不得入。

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

是夜,有司分部诛济川、淮阳、常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即位,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邑万户。

居十余月,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厌之,则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上许之。

岁余,陈丞相平卒,上复用勃为相。

十余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国,或颇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乃免相就国。

岁余,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初,勃之益封,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文帝既见勃狱辞,乃谢曰:“吏方脸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勃,复爵邑。

勃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也!

” 勃复就国,孝文十一年薨,谥曰武侯。

子胜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死,国绝。

一年,文帝乃择勃子贤者河内太守亚夫复为侯。

亚夫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君后三岁而侯。

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二。

后九年而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我何说侯乎?

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视我。

”负指其口曰:“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居三岁,兄绛侯胜之有罪,文帝择勃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为条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出入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

”有顷,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中营,将军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乡者霸上、棘门如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

月余,三军皆罢。

乃拜亚夫为中尉。

文帝且崩时,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文帝崩,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帝三年,吴、楚反。

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

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

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许之。

亚夫既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将军东诛吴、楚,胜则宗庙安,不胜则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

”亚夫下车,礼而问之。

涉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

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黾厄陿之间。

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雒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计。

至雒阳,使吏搜殽、黾间,果得吴代兵。

乃请涉为护军。

亚夫至,会兵荥阳。

吴方攻梁,梁急,请救。

亚夫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王使使请亚夫,亚夫守便宜,不往。

梁上书言景帝,景帝诏使救梁。

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

吴、楚兵乏粮,饥,欲退,数挑战,终不出。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帐下。

亚夫坚卧不起。

顷之,复定。

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楚既饿,乃引而去。

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吴王濞。

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

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县,购吴王千金。

月余,越人斩吴王头以告。

凡相守攻三月,而吴、楚破平。

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亚夫有隙。

归,复置太尉官。

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

上废栗太子,亚夫固争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亚夫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上让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

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

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上曰:“请得与丞相计之。

”亚夫曰:“高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上默然而沮。

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上欲侯之以劝后。

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上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免相。

顷之,上居禁中,召亚夫赐食。

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管。

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

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亚夫免冠谢上。

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

书既闻,上下吏。

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

上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

”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国绝。

一岁,上乃更封绛侯勃它子坚为平曲侯,续降侯后。

传子建德,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

后有罪,国除。

亚夫果饿死。

死后,上乃封王信为盖侯。

至平帝元始二年,继绝世,复封勃玄孙之子恭为绛侯,千户。

赞曰:闻张良之智勇,以为其貌魁梧奇伟,反若妇人女子。

故孔子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学者多疑于鬼神,如良受书老父,亦异矣。

高祖数离困厄,良常有力,岂可谓非天乎!

陈平之志,见于社下,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于汉,而为谋臣。

及吕后时,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终。

王陵廷争,杜门自绝,亦各其志也。

周勃为布衣时,鄙朴庸人,至登辅佐,匡国家难,诛诸吕,立孝文,为汉伊、周,何其盛也!

始吕后问宰相,高祖曰:“陈平智有余,王陵少憨,可以佐之。

安刘氏者必勃也。

”又问其次,云“过此以后,非乃所及”。

终皆如言,圣矣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樊郦滕灌傅靳周传

〔班固〕 〔汉〕

樊哙,沛人也,以屠狗为事。

后与高祖俱隐于芒砀山泽间。

陈胜初起,萧何、曹参使哙求迎高祖,立为沛公。

哙以舍人从攻胡陵、方与,还守丰,击泗水临丰下,破之。

复东定沛,破泗水守薛西。

与司马<尸二>战砀东,却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

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

从攻城阳,先登。

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赐上闻爵。

后攻圉都尉、东郡守尉于成武,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六人,赐爵五大夫。

从攻秦军,出亳南。

河间守军于杠里,破之。

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六人,赐爵卿。

从攻破扬熊于曲遇。

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

从攻长社、轘辕,绝河津,东攻秦军尸乡,南攻秦军于犨。

破南阳守齮于阳城。

东攻宛城,先登。

西至郦,以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

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

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

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蔽之。

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居营外,闻事急,乃持盾入。

初入营,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

项羽目之,问为谁。

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彘肩。

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之。

项羽曰:“能复饮乎?

”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

且沛公先人定咸阳,暴师霸上,以待大王。

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

”项羽默然。

沛公如厕,麾哙去。

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马,哙等四人步从,从山下走归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

羽亦因遂已,无诛沛公之心。

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项羽,沛公几殆。

后数日,项羽入屠咸阳,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哙爵为列侯,号临武侯。

迁为郎中,从入汉中。

还定三秦,别击西丞白水北,雍轻车骑雍南,破之。

从攻雍、斄城,先登。

击章平军好畤,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迁为郎中骑将。

从击秦车骑壤东,却敌,迁为将军。

攻赵贲,下郿、槐里、柳中、咸阳。

灌废丘,最。

至栎阳,赐食邑杜之樊乡。

从攻项籍,屠煮枣,击破王武、程处军于外黄。

攻邹、鲁、瑕丘、薛。

项羽败汉王于彭城,尽复取鲁、梁地。

哙还至荥阳,益食平阴二千户,以将军守广武一岁。

项羽引东,从高祖击项籍,下阳夏,虏楚周将军卒四千人。

围项籍陈,大破之。

屠胡陵。

项籍死,汉王即皇帝位,以哙有功,益食邑八百户。

其秋,燕王臧荼反,哙从攻虏荼,定燕地。

楚王韩信反,哙从至陈,取信,定楚。

更赐爵列侯,与剖符,世世勿绝,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

以将军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

自霍人以往至云中,与绛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户。

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战襄国,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迁为左丞相。

破得綦母卯、尹潘军于无终、广昌。

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代南,因击韩信军参合。

军所将卒斩韩信,击豨胡骑横谷,斩将军赵既,虏代丞相冯梁、守孙奋、大将王黄、将军一人、太仆解福等十人。

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

后燕王卢绾反,哙以相国击绾,破其丞相抵蓟南,定燕县十八、乡邑五十一。

益食千三百户,定食舞阳五千四百户。

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七人。

别,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将军十三人,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

哙以吕后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

先黥布反时,高帝尝病,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

群臣绛、灌等莫敢人。

十余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

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

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高帝笑而起。

其后卢绾反,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

是时,高帝病甚,人有恶哙党于吕氏,即上一日宫车晏驾,则哙欲以兵尽诛戚氏、赵王如意之属。

高帝大怒,乃使陈平载绛侯代将。

而即军中斩哙。

陈平畏吕后,执哙诣长安。

至则高帝已崩,吕后释哙,得复爵邑。

孝惠六年,哙薨,谥曰武侯,子伉嗣。

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高后时用事颛权,大臣尽畏之。

高后崩,大臣诛吕须等,因诛伉,舞阳侯中绝数月。

孝文帝立,乃复封哙庶子市人为侯,复故邑。

薨,谥曰荒侯。

子佗广嗣。

六岁,其舍人上书言:“荒侯市人病不能为人,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佗广,佗广实非荒侯子。

”下吏,免。

平帝元始二年,继绝世,封哙玄孙之子章为舞阳侯,邑千户。

郦商,高阳人也。

陈胜起,商聚少年得数千人。

沛公略地六月余,商以所将四千人属沛公于岐。

从攻长社,先登,赐爵封信成君。

从攻缑氏,绝河津,破秦军雒阳东。

从下宛、穰,定十七县。

别将攻旬关,西定汉中。

沛公为汉王,赐商爵信成侯,以将军为陇西都尉。

别定北地郡,破章邯别将于乌氏、栒邑、泥阳,赐食邑武城六千户。

从击项籍军,与钟离眛战,受梁相国印,益食四千户。

从击项羽二岁,攻胡陵。

汉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商以将军从击荼,战龙脱,先登陷阵,破荼军易下,却敌,迁为右丞相,赐爵列侯,与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郡五千户。

别定上谷,因攻代,受赵相国印。

与绛侯等定代郡、雁门,得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将军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还,以将军将太上皇卫一岁。

十月,以右丞相击陈豨,残东垣。

又从击黥布,攻其前垣,陷两阵,得以破布军,更封为曲周侯,食邑五千一百户,除前所食。

凡别破军三,降定郡六,县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将各一人,小将二人,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商事孝惠帝、吕后。

吕后崩,商疾不治事。

其子寄,字况,与吕禄善。

及高后崩,大臣欲诛诸吕,吕禄为将军,军于北军,太尉勃不得入北军,于是乃使人劫商,令其子寄绐吕禄。

吕禄信之,与出游,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遂以诛诸吕。

商是岁薨,谥曰景侯。

子寄嗣。

天下称郦况卖友。

孝景时,吴、楚、齐、赵反,上以寄为将军,围赵城,七月不能下,栾布自平齐来,乃灭赵。

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免。

上乃封商它子坚为缪侯,奉商后。

传至玄孙终根,武帝时为太常,坐巫蛊诛,国除。

元始中,赐高祖时功臣自郦商以下子孙爵皆关内侯,食邑凡百余人。

夏侯婴,沛人也。

为沛厩司御,每送使客,还过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移日也。

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

高祖戏而伤婴,人有告高祖。

高祖时为亭长,重坐伤人,告故不伤婴,婴证之。

移狱复,婴坐高祖系岁余,掠笞数百,终脱高祖。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

上降沛一日,高祖为沛公,赐爵七大夫,以婴为太仆,常奉车。

从攻胡陵,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平以胡陵降,赐婴爵五大夫。

从击秦军砀东,攻济阳,下户牖,破李由军雍丘,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帛。

从击章邯军东阿、濮阳下,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圭。

从击赵贲军开封,杨熊军曲遇。

婴从捕虏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匮。

又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膝令。

因奉车从攻定南阳,战于蓝田、芷阳,至霸上。

沛公为汉王,赐婴爵列侯,号昭平侯,复为太仆,从入蜀汉。

还定三秦,从击项籍。

至鼓城,项羽大破汉军。

汉王不利,驰去。

见孝惠、鲁元,载之。

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跋两儿弃之,婴常收载行,面雍树驰。

汉王怒,欲斩婴者十余,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

汉王既至荥阳,收散兵,复振,赐婴食邑沂阳。

击项籍下邑,追至陈,卒定楚。

至鲁,益食兹氏。

汉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婴从击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更食汝阴,剖符,世世勿绝。

从击代,至武泉、云中,益食千户。

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大破之。

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

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乃开其围一角。

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乡,卒以得脱。

益食婴细阳千户。

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

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赐所夺邑五百户。

从击陈豨、黥布军,陷陈却敌,益千户,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降前所食。

婴自上初起沛,常为太仆从,竟高祖崩。

以太仆事惠帝。

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鲁元于下邑间也,乃赐婴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

惠帝崩,以太仆事高后。

高后崩,代王之来,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废少帝,以天子法驾迎代王代邸,与大臣共立文帝,复为太仆。

八岁薨,谥曰文侯。

传至曾孙颇,尚平阳公主,坐与父御婢奸。

自杀,国除。

初,婴为藤令奉车,故号滕公。

及曾孙颇尚主,主随外家姓,号孙公主,故滕公子孙更为孙氏。

灌婴,睢阳贩缯者也。

高祖为沛公,略地至雍丘,章邯杀项梁,而沛公还军于砀,婴以中涓从,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及秦军于杠里,疾斗,赐爵七大夫。

又从攻秦军亳南、开封、曲遇,战疾力,赐爵执帛,号宣陵君。

从攻阳武以西至雒阳,破秦军尸北。

北绝河津,南破南阳守齮阳城东,遂定南阳郡。

西入武关,战于蓝田,疾力,至霸上,赐爵执圭,号昌文君。

沛公为汉王,拜婴为郎中,从入汉中,十月,拜为中谒者。

从还定三秦,下栎阳,降塞王。

还围章邯废丘,未拔。

从东出临晋关,击降殷王,定其地。

击项羽将龙且、魏相项佗军定陶南,疾战,破之。

赐婴爵列侯,号昌文侯。

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以北至彭城。

项羽击破汉王,汉王遁而西,婴从还,军于雍丘。

王武、魏公申徒反,从击破之。

攻下外黄,西收军于荥阳。

楚骑来众,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

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习骑兵,今为校尉,可为骑将。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婴虽少,然数力战,乃拜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郎中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

受诏别击楚军后,绝其饷道,起阳武至襄邑。

击项羽之将项冠于鲁下,破之,所将卒斩右司马、骑将各一人。

击破柘公王武军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连尹一人。

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将卒斩都尉一人。

以骑度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从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

还至敖仓,婴迁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乡。

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击破齐军于历下,所将卒虏车骑将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

降下临淄,得相田光。

追齐相田横至嬴、博,击破其骑,所将卒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

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于千乘,斩之。

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于假密,卒斩龙且,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身生得亚将周兰。

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破之。

转南,破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

攻傅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

度淮,尽降其城邑,至广陵。

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婴度淮击破顶声、郯公下邳,斩薛公,下下邳、寿春。

击破楚骑平阳,遂降彭城。

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酂、萧、相。

攻苦、谯,复得亚将。

与汉王会颐乡。

从击项籍军陈下,破之。

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虏将八人。

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破之。

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

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

下东城、历阳。

度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

还定淮北,凡五十二县。

汉王即帝位,赐益婴邑三千户。

以车骑将军从击燕王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还,剖符世世勿绝,食颍阴二千五百户。

从击韩王信于代,至马邑,别降楼烦以北六县,斩代左将,破胡骑将于武泉北。

复从击信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

又受诏将燕、赵、齐、梁、楚车骑,击破胡骑于硰石。

至平城,为胡所困。

从击陈豨,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破之,卒斩敞及特将五人。

降曲逆、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

攻下东垣。

黥布反,以车骑将军先出,攻布别将于相,破之,斩亚将楼烦将三人。

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及大司马军。

又进破布别将肥铢。

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

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布已破,高帝归,定令婴食颍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凡从所得二千石二人,别破军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国一、郡二、县五十二,得将军二人,柱国、相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婴自破布归,高帝崩,以列侯事惠帝及吕后。

吕后崩,吕禄等欲为乱。

齐哀王闻之,举兵西,吕禄等以婴为大将军往击之。

婴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齐兵止不前。

绛侯等既诛诸吕,齐王罢兵归。

婴自荥阳还,与绛侯、陈平共立文帝。

于是益封婴三千户,赐金千斤,为太尉。

三岁,绛侯勃免相,婴为丞相,罢太尉官。

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上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击匈奴。

匈奴去,济北王反,诏罢婴兵。

后岁余,以丞相薨,谥曰懿侯。

传至孙强,有罪,绝。

武帝复封婴孙贤为临汝侯,奉婴后,后有罪,国除。

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

从攻安阳、杠里,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赐爵卿。

从至霸上。

沛公为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

从入汉中,为右骑将。

定三秦,赐食邑雕阴。

从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

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击破齐历下军,击田解。

属相国参,残博,益食邑。

因定齐地,剖符世世勿绝,封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前所食。

为齐右丞相,备齐。

五岁,为齐相国。

四月,击陈豨,属太尉勃,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

一月,徙为代相国,将屯。

二岁,为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薨,谥曰景侯。

传至曾孙偃,谋反,诛,国除。

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

攻济阳。

破李由军。

击秦军开封东,斩骑千人将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临平君。

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

至霸上,沛公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骑都尉。

从定三秦。

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各四人,骑长十二人。

从东击楚,至彭城。

汉军败还,保雍丘,击反者王武等。

略梁地,别西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六百八十人。

破楚军荥阳东。

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河内,击赵贲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

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十县。

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

从降下邯郸。

别下平阳,身斩守相,所将卒斩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邺。

从攻朝歌、邯郸,又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

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饷道,起荥阳至襄邑。

破项冠鲁下。

略地东至鄫、郯、下邳,南至蕲、竹邑。

击项悍济阳下。

还击项籍军陈下,破之。

别定江陵,降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阳,因定南郡。

从至陈,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为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平城下,还军东垣。

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

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邑五千三百户。

凡斩首九十级,虏百四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薨,谥曰肃侯。

子亭嗣,有罪,国除。

周緤,沛人也。

以舍人从高祖起沛。

至霸上,西入蜀汉,还定三秦,常为参乘,赐食邑池阳。

从东击项羽荥阳,绝甬道,从出度平阴,遇韩信军襄国,战有利不利,终亡离上心。

上以緤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

上欲自击陈豨,緤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人可使者乎?

”上以为“爱我”,赐入殿门不趋。

十二年,更封緤为崩阝城侯。

孝文五年,薨,谥曰贞侯。

子昌嗣,有罪,国除。

景帝复封緤子应为郸侯,薨,谥曰康侯。

子仲居嗣,坐为太常有罪,国除。

赞曰:仲尼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言士不系于世类也。

语曰“虽有兹基,不如逢时”,信矣!

樊哙、夏侯婴、灌婴之徒,方其鼓刀、仆御、贩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勒功帝籍,庆流子孙哉?

当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催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汉书·传·张周赵任申屠传

〔班固〕 〔汉〕

张苍,阳武人也,好书律历。

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

有罪,亡归。

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

苍当斩,解衣伏质,身长大,肥白如瓠,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

遂西入武关,至咸阳。

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

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

汉以苍为常山守。

从韩信击赵,苍得陈馀。

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冠。

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

耳卒,相其子敖。

复徙相代。

燕王臧荼反,苍以代相从攻荼有功,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迁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

是时,萧何为相国,而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

黥布反,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苍相之。

十四年,迁为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

其从兄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

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于是苛、昌以卒史从沛公,沛公以昌为职志,苛为客。

从入关破秦。

沛公立为汉王,以苛为御史大夫,昌为中尉。

汉三年,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出去,而使苛守荥阳城。

楚破荥阳城,欲令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

不然,今为虏矣!

”项羽怒,亨苛。

汉王于是拜昌为御史大夫。

常从击破项籍。

六年,与萧、曹等俱封,为汾阴侯。

苛子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昌为人强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

昌尝燕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

高帝逐得,骑昌项,上问曰:“我何如主也?

”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

”于是上笑之,然尤惮昌。

及高帝欲废太子,而立威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

而昌庭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

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上欣然而笑,即罢。

吕后侧耳于东箱听,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 是岁,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

赵尧为符玺御史,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士,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

”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何至是乎!

”居顷之,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所以然。

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以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隙,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

”高祖曰:“我私忧之,不知所出。

”尧曰:“陛下独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乃可。

”高祖曰:“然。

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

”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坚忍伉直,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严惮之。

独昌可。

”高祖曰:“善。

”于是召昌谓曰:“吾固欲烦公,公强为我相赵。

”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

”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然吾私忧赵,念非公无可者。

公不得已强行!

”于是徙御史大夫昌为赵相。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

”孰视尧曰:“无以易尧。

”遂拜尧为御史大夫。

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昌令王称疾不行。

使者三反,昌曰:“高帝属臣赵王,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

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疾,不能奉诏。

”太后怒,乃使使召赵相。

相至,谒太后,太后骂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

而不遣赵王!

”昌既被征,高后使使召赵王。

王果来,至长安月余,见鸩杀。

昌谢病不朝见,三岁而薨,谥曰悼侯。

传子至孙意,有罪,国除。

景帝复封昌孙左车为安阳侯,有罪,国除。

初,赵尧既代周昌为御史大夫,高祖崩,事惠帝终世。

高后元年,怨尧前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任敖,沛人也,少为狱吏。

高祖尝避吏,吏系吕后,遇之不谨。

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

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

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羽,遨迁为上党守。

陈豨反,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邑千八百户。

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

孝文元年薨,谥曰懿侯。

传子至曾孙越人,坐为太常庙酒酸不敬,国除。

初任敖免,平阳侯曹窋代敖为御史大夫。

高后崩,与大臣共诛诸吕。

后坐事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苍来绛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婴为丞相。

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初定,公卿皆军吏。

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

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时本十月为岁首,不革。

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上黑如故。

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及以比定律令。

若百工,天下作程品。

至于为丞相,卒就之。

故汉家言律历者本张苍。

苍凡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邃律历。

苍德安国侯王陵,及贵,父事陵。

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苍为丞相十余年,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五德传,言“汉土德时,其符黄龙见,当改正朔,易服色”。

事下苍,苍以为非是,罢之。

其后黄龙见成纪,于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草立土德时历制度,更元年。

苍由此自绌,谢病称老。

苍任人为中候,大为奸利,上以为让,苍遂病免。

孝景五年薨,谥曰文侯。

传子至孙类,有罪,国除。

初苍父长不满五尺,苍长八尺余,苍子复长八尺,及孙类长六尺余。

苍免相后,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

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

年百余岁乃卒。

著书十八篇,言阴阳律历事。

申屠嘉,梁人也。

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迁为队率。

从击黥布,为都尉。

孝惠时,为淮阳守。

孝文元年,举故以二千石从高祖者,悉以为关内侯,食邑二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户。

十六年,迁为御史大夫。

张苍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

”久念不可,而高帝时大臣余见无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因故邑封为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文帝常燕饮通家,其宠如是。

是时,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

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史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语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 嘉为丞相五岁,文帝崩,孝景即位。

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适罚侵削诸侯,而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呕血而死。

谥曰节侯。

传子至孙臾,有罪,国除。

自嘉死后,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及武帝时柏至侯许昌、平棘侯薛泽、武强侯庄青翟、商陵侯赵周,皆以列侯继踵,齿齿廉谨,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著于世者。

赞曰:张苍文好律历,为汉名相,而专遵用奉之《颛顼历》,何哉?

周昌,木强人也。

任敖以旧德用。

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然无术学,殆与萧、曹、陈平异矣。

汉书·传·郦陆朱刘叔孙传

〔班固〕 〔汉〕

郦食其,陈留高阳人也。

好读书,家贫落魄,无衣食业。

为里监门,然吏县中贤豪不敢役,皆谓之狂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食其闻其将皆握龊好荷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

后闻沛公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子,沛公时时问邑中贤豪。

骑士归,食其见,谓曰:“吾闻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自谓我非狂。

’”骑士曰:“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

与人言,常大骂。

未可以儒生说也。

”食其曰:“第言之。

”骑士从容言食其所戒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食其。

食其至,入谒,沛公方踞床令两女子洗,而见食其。

食其入,即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

欲率诸侯破秦乎?

”沛公骂曰:“竖儒!

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攻秦,何谓助秦?

”食其曰:“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

”于是沛公辍洗,起衣,延食其上坐,谢之。

食其因言六国从衡时,沛公喜,赐食其食,问曰:“计安出?

”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人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知其令,今请使,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

”于是遣食其往,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

号食其为广野君。

食其言弟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

食其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

楚人闻韩信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

韩信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雒以距楚。

食其因曰:“臣闻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

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

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臧粟甚多。

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

方今楚易取而汉后却,自夺便,臣窃以为过矣。

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庚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

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楚,齐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

”上曰:“善。

” 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食其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

”曰:“不知也。

”曰:“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

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保也。

”齐王曰:“天下何归?

”食其曰:“天下归汉。

”齐王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项王背约不与,而王之汉中。

项王迁杀义帝,汉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负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

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则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材皆乐为之用。

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

项王有背约之名,杀义帝之负。

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

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

非项氏莫得用事。

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

攻城得赂,积财而不能赏。

天下畔之,贤材怨之,而莫为之用。

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

涉西河之外,授上党之兵。

下井陉,诛成安君。

破北魏,举三十二城:此黄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今。

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飞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

王疾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

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

”田广以为然,乃听食其,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食其日纵酒。

韩信闻食其冯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

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食其卖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

高祖举功臣,思食其。

食其子疥数将兵,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

后更食武阳,卒,子遂嗣。

三世,侯平有罪,国除。

陆贾,楚人也。

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辩,居左右,常使诸侯。

时中国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

高祖使贾赐佗印为南越王。

贾至,尉佗魋结箕踞见贾。

贾因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

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夫秦失其正,诸侯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

项籍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矣。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诸侯,遂诛项羽。

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天也闻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

汉诚闻之,掘烧君王先人冢墓,夷种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即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 于是佗乃蹶然起坐,谢贾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贾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

”贾曰:“王似贤也。

”复问曰:“我孰与皇帝贤?

”贾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天下,理中国。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今王众不过数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如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

”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

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

”乃大说贾,留与饮数月。

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

”赐贾橐中装直千金,它送亦千金。

贾卒拜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高帝大说,拜贾为太中大夫。

贾时时前说称《诗》、《书》。

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

”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

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帝并用,长久之术也。

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

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

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高帝不怿,有惭色,谓贾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

”贾凡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称其书曰《新语》。

孝惠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及有口者。

贾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

以好畴田地善,往家焉。

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生产。

贾常乘安车驷马,从歌鼓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女约:过女,女给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

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

一岁中以往来过它客,率不过再过,数击鲜,毋久溷女为也。

”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

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

平常燕居深念。

贾往,不请,直入坐,陈平方念,不见贾。

贾曰:“何念深也?

”平曰:“生揣我何念?

”贾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

为之奈何?

”贾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则士豫附。

士豫附,天下虽有变,则权不分。

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县乐饮太尉,太尉亦报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坏。

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贾为食饮费。

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及诛吕氏,立孝文,贾颇有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贾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指。

语在《南越传》。

陆生竟以寿终。

朱建,楚人也。

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复事布。

布欲反时,问建,建谏止之。

布不听,听梁父侯,遂反。

汉既诛布,闻建谏之,高祖赐建号平原君,家徙长安。

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

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见。

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貣服具。

陆贾素与建善,乃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

”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

”陆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

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

”辟阳侯乃奉百金税,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

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

太后惭,不可言。

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

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

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君。

”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说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

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

今日辟阳侯诛,且日太后含怒,亦诛君。

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帝?

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欢。

两主俱幸君,君富贵益倍矣。

”于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

辟阳侯之囚,欲见建,建不见,辟阳侯以为背之,大怒。

乃其成功出之,大惊。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与诸吕至深,卒不诛。

计画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党诸吕故。

孝文闻其客朱建为其策,使吏捕欲治。

闻吏至门,建欲自杀。

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杀为?

”建曰:“我死祸绝,不及乃身矣。

”遂自刭。

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杀建意也。

”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

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娄敬,齐人也。

汉五年,戍陇西,过雒阳,高帝在焉。

敬脱挽辂,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宜。

”虞将军欲与鲜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不敢易衣。

”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赐食。

已而问敬,敬说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

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余世。

公刘避桀居豳。

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棰去居岐,国人争归之。

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

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上八百诸侯,遂灭殷。

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都雒,以为此天下中,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钧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凡居此者,欲令务以德致人,不欲阴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

及周之衰,分而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

非德薄,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籍战荥阳,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不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矣。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胜。

今陛下入关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则亡,不如都周。

上疑未能决。

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驾西都关中。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刘也。

”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曰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

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

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徒见其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蜚来,皆言匈奴易击。

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胔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以逾句注,三十余万众,兵已业行。

上怒,骂敬曰:“齐虏!

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

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吾已斩先使十辈言可击者矣。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建信侯。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人胡。

当是时,冒顿单于兵强,控弦四十万骑,数若北边。

上患之,问敬。

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为。

”上曰:“诚可,何为不能!

顾为奈何?

”敬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单于,厚奉遗之,彼知汉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

何者?

贪汉重币。

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使辩士风喻以礼节。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外孙为单于。

岂曾闻孙敢与大父亢礼哉?

可毋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高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

吕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

”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为公主,妻单于。

使敬往结和亲约。

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夕可以至。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与。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

北近胡冠,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也。

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

无事,可以备胡。

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上曰:“善。

”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

叔孙通,薛人也。

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

数岁,陈胜起,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何如?

”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则反,罪死无赦。

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二世怒,作色。

通前曰:“诸生言皆非。

夫天下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视天下弗复用。

且明主在上,法令具于下,吏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有反者!

此特群盗鼠窃狗盗,何足置齿牙间哉?

郡守尉今捕诛,何足忧?

”二世喜,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

于是二世令御史按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

诸生言盗者皆罢之。

乃赐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通已出,反舍,诸生曰:“生何言之谀也?

”通曰:“公不知,我几不免虎口!

”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项梁之薛,通从之。

败定陶,从怀王。

怀王为义帝,徙长沙,通留事项王,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通降汉王。

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

汉王喜。

通之降汉,从弟子百余人,然无所进,剸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

弟子皆曰:“事先生数年,幸得从降汉,今不进臣等,剸言大猾,何也?

”通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

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

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汉王拜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王已并天下,诸侯共尊为皇帝于定陶,通就其仪号。

高帝悉去秦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上患之。

通知上亦厌之,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高帝曰:“得无难乎?

”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

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故夏、殷、周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

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 于是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腴亲贵。

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百年积德而后可兴也。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

公往矣,毋污我!

”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时变。

”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

习之月余,通曰:“上可试观。

”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会十月。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朝十月。

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

廷中陈车骑戍卒卫官,设兵,张旗志。

传曰“趋”。

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

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

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大行设九宾,胪句传。

于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戟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

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

至礼毕,尽伏,置法酒。

诸侍坐殿下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罢酒”。

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

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拜通为奉常,赐金五百斤。

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共为仪,愿陛下官之。

”高帝悉以为郎。

通出,皆以五百金赐诸生。

诸生乃喜曰:“叔孙生圣人,知当世务。

” 九年,高帝徙通为太子太傅。

十二年,高帝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早定扶苏,故亥诈立,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

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高帝曰:“公罢矣,吾特戏耳。

”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摇天下震动,奈何以天下戏!

”高帝曰:“吾听公。

”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遂无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通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习。

”徙通为奉常,定宗庙仪法。

乃稍定汉诸仪法,皆通所论著也。

惠帝为东朝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作复道,方筑武库南,通奏事,因请间,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帝寝,衣冠月出游高庙?

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

”惠帝惧,曰:“急坏之。

”通曰:“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

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

”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惠帝常出游离宫,通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熟,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

”上许之。

诸果献由此兴。

赞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缙绅之徒聘其知辩,并成大业。

语曰:“廊庙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

刘敬脱挽辂而建金城之安,叔孙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仪,遇其时也。

郦生自匿监门,待主然后出,犹不免鼎镬。

朱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阳,不终其节,亦以丧身。

陆贾位止大夫,致仕诸吕,不受忧责,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身名俱荣,其最优乎!

汉书·传·萧何曹参传

〔班固〕 〔汉〕

萧何,沛人也。

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

高祖为布衣时,数以吏事护高祖。

高祖为亭长,常佑之。

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辩之。

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

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尝为丞督事。

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

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初,诸侯相与约,先入关破秦者王其地。

沛公既先定秦,项羽后至,欲攻沛公,沛公谢之得解。

羽遂屠烧咸阳,与范增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蜀。

”乃曰:“蜀汉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而三分关中地,王秦降将以距汉王。

汉王怒,欲谋攻项羽。

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何谏之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语曰‘天汉’,其称甚美。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

”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何进韩信,汉王以为大将军,说汉王令引兵东定三秦。

语在《信传》。

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

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

为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

即不及奏,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户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

上以此剸属任何关中事。

汉三年,与项羽相距京、索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

鲍生谓何曰:“今王暴衣露盖,数劳苦君者,有疑君心。

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益信君。

”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已杀项羽,即皇帝位,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不决。

上以何功最盛,先封为酂侯,食邑八千户。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兵,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

今萧何未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居臣等上,何也?

”上曰:“诸君知猎乎?

”曰:“知之。

”“知猎狗乎?

”曰:“知之。

”上曰:“夫猎,追杀兽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走得曾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

且诸君独以身从我,多者三两人。

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

”群臣后皆莫敢言。

列侯毕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上已桡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

关内侯鄂秋时为谒者,进曰:“郡臣议皆误。

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

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

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乏绝者数矣。

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待陛下,此万世功也。

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

”上曰:“善。

”于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待鄂君乃得明。

”于是因鄂秋故所食关内侯邑二千户,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余人,皆食邑。

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

陈豨反,上自将,至邯郸。

而韩信谋反关中,吕后用何计诛信。

语在《信传》。

上已闻诛信,使使拜丞相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祖国卫。

诸君皆贺,召平独吊。

召平者,故秦东陵侯。

秦破,为布衣,贫,种瓜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东陵瓜”,从召平始也。

平谓何曰:“祸自此始矣。

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内,非被矢石之难,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新反于中,有疑君心。

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

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

”何从其计,上说。

其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

曰:“为上在军,拊循勉百姓,悉所有佐军,如陈豨时。

”客又说何曰:“君灭族不久矣。

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不可复加。

然君初入关,本得百姓心,十余年矣。

皆附君,尚复孳孳得民和。

上所谓数问君,畏君倾动关中。

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貣以自污?

上心必安。

”于是何从其计,上乃大说。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强贱买民田宅数千人。

上至,何谒。

上笑曰:“今相国乃利民!

”民所上书皆以与何,曰:“君自谢民。

”后何为民请曰:“长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兽食。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为请吾苑!

”乃下何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予。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为请吾苑,以自媚于民。

故系治之。

”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也。

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

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时,陛下自将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西非陛下有也。

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利贾人之金乎!

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夫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

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

”上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何。

何年老,素恭谨,徒跣入谢。

上曰:“相国休矣!

相国为民请吾苑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

” 高祖崩,何事惠帝。

何病,上亲自临视何疾,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

”对曰:“知臣莫如主。

”帝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

” 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今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 孝惠二年,何薨,谥曰文终侯。

子禄嗣,薨,无子。

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侯,小子延为筑阳侯。

孝文元年,罢同,更封延为酂侯。

薨,子遗嗣。

薨,无子。

文帝复以遣弟则嗣,有罪免。

景帝二年,制诏御史:“故相国萧何,高皇帝大功臣,所与为天下也。

今其祀绝,朕甚怜之。

其以武阳县户二千封何孙嘉为列侯。

”嘉,则弟也。

薨,子胜嗣,后有罪免。

武帝元狩中,复下诏御史:“以酂户二千四百封何曾孙庆为酂侯,布告天下,令明知朕报萧相国德也。

”庆,则子也。

薨,子寿成嗣,坐为太常牺牲瘦免。

宣帝时,诏丞相、御史求问萧相国后在者,得玄孙建世等十二人,复下诏以酂户二千封建世为酂侯。

传子至孙获,坐使奴杀人减死论。

成帝时,复封何玄孙之子南长喜为酂侯。

传子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曹参,沛人也。

秦时为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高祖为沛公也,参以中涓从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

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

复攻胡陵,取之。

徙守方与。

方与反为魏,击之。

丰反为魏,攻之。

赐爵七大夫。

北击司马欣军砀东,取狐父、祁善置。

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秦将章邯车骑。

攻辕戚及亢父,先登。

迁为五大夫。

北救东阿,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

攻定陶,取临济。

南救雍丘,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候一人。

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兵而东。

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

于是乃封参执帛,号曰建成君。

迁为戚公,属砀郡。

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成武南。

击王离军成阳南,又攻杠里,大破之。

追北,西至开封,击赵贲军,破之,围赵贲开封城中。

西击秦将杨熊军于曲遇,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

迁为执珪。

从西攻阳武,下轘辕、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破之。

从南攻犨,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陷陈,取宛,虏齮,定南阳郡。

从西攻武关、峣关,取之。

前攻秦军蓝田南,又夜击其北军,大破之,遂至咸阳,破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封参为建成侯。

从至汉中,迁为将军。

从还定三秦,攻下辨、故道、雍、斄。

击章平军于好畤南,破之,围好畸,取壤乡。

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破之。

复围章平,平出好畤走。

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

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

参将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大破之。

赐食邑于宁秦。

以将军引兵围章邯废丘。

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

至河内,下修武,度围津,东击龙且、项佗定陶,破之。

东取砀、萧、彭城。

击项籍军,汉军大败走。

参以中尉围取雍丘。

王武反于外黄,程处反于燕,往击,尽破之。

柱天侯反于衍氏,进破取衍氏。

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

还攻武强,因至荥阳。

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击诸侯及项王,败,还至荥阳。

汉二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

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孙遬东张,大破之。

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

击魏王于曲阳,追至东垣,生获魏王豹。

取平阳,得豹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县。

赐食邑平阳。

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

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击成安君陈馀,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公于邬城中。

戚公出走,追斩之。

乃引兵诣汉王在所。

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参以左丞相属焉。

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淄。

还定济北郡,收著、漯阴、平原、鬲、卢。

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亚将周兰。

定齐郡,凡得七十县。

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将军田既。

韩信立为齐王,引兵东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汉王即皇帝位,韩信徙为楚王。

参归相印焉。

高祖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相国。

高祖六年,与诸侯剖符,赐参爵列侯,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世世勿绝。

参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破之,黥布反,参从悼惠王将车骑十二万,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

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百二十二。

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嚣、郡守、司马、侯、御史各一人。

孝惠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

参之相齐,齐七十城。

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先生,向所以安集百姓。

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

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

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

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萧何薨,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

”参曰:“不然。

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

吾是以先之。

”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宰相,有隙。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壹遵何之约束。

择郡国吏长大,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辄斥去之。

日夜饮酒。

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

来者皆欲有言。

至者,参辄饮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复饮酒,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

从吏患之,无如何,乃请参游后园。

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

乃反取酒张坐饮,大歌呼与相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乃谓窋曰:“女归,试私从容问乃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国,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

’然无言吾告女也。

”窋既洗沐归,时间,自从其所谏参。

参怒而笞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

”至朝时,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

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皇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

”参曰:“陛下观参孰与萧何贤?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且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曰:“善。

君休矣!

” 参为祖国三年,薨,谥曰懿侯。

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靖,民以宁壹。

” 窋嗣侯,高后时至御史大夫。

传国至曾孙襄,武帝时为将军,击匈奴,薨。

子宗嗣,有罪,完为城旦。

至哀帝时,乃封参玄孙之孙本始为平阳侯,二千户,王莽时薨。

子宏嗣,建成中先降河北,封平阳侯。

至今八侯。

赞曰:萧何、曹参皆起秦刀笔吏,当时录录未有奇节。

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以信谨守管龠,参与韩信俱征伐。

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内。

淮阴、黥布等已灭,唯何、参擅功名,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为一代之宗臣,庆流苗裔,盛矣哉!

汉书·传·高五王传

〔班固〕 〔汉〕

高皇帝八男:吕后生孝惠帝,曹夫人生齐悼惠王肥,薄姬生孝文帝,戚夫人生赵隐王如意,赵姬生淮南厉王长,诸姬生赵幽王友、赵共王恢、燕灵王建。

淮南厉王长自有传。

齐倬惠王肥,其母高祖微时外妇也。

高祖六年立,食七十余城。

诸民能齐言者皆与齐。

孝惠二年,入朝。

帝与齐王燕饮太后前,置齐王上坐,如家人礼。

太后怒,乃令人酌两卮鸩酒置前,令齐王为寿。

齐王起,帝亦起,欲俱为寿。

太后恐,自起反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阳醉去。

问,知其鸩,乃忧,自以为不得脱长安。

内史士曰:“太后独有帝与鲁元公主,今王有七十余城,而公主乃食数城。

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太后必喜,王无患矣。

”于是齐王献城阳郡以尊公主为王太后。

吕太后喜而许之。

乃置酒齐邸,乐饮,遣王归国。

后十三年薨,子襄嗣。

赵隐王如意,九年位。

四年,高祖崩,吕太后征王到长安,鸩杀之。

无子,绝。

赵幽王友,十一年立为淮阳王。

赵隐王如意死,孝惠元年,徙友王赵,凡立十四年。

友以诸吕女为后,不爱,爱它姬。

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曰‘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怒,以故召赵王。

赵王至,置邸不见,令卫国守之,不得食。

其群臣或窃馈之,辄捕论之。

赵王饿,乃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微。

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

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

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

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

自快中野兮,苍天与直!

于嗟不可悔兮,宁早自贼!

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

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遂幽死。

以民礼葬之长安。

高后崩,孝文即位,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二年,有司请立皇子为王。

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

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

遂弟辟强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皆可王。

”于是取赵之河间立辟强,是为河间文王。

文王立十三年薨,子哀王福嗣。

一年薨,无子,国除。

赵王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时晁错以过削赵常山郡,诸侯怨,吴、楚反,遂与合谋起兵。

其想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

遂烧杀德,悍,兵发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和。

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赵王城守邯郸,相距七月。

吴、楚败,匈奴闻之,亦不肯入边。

栾布自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

城坏,王遂自杀,国除。

景帝怜赵相、内史守正死,皆封其子为列侯。

赵共王恢。

十一年,梁王彭越诛,立恢为梁王。

十六年,赵幽王死,吕后徙恢王赵,恢心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也,内擅权,微司赵王,王不得自恣。

王有爱姬,王后鸩杀之。

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

王悲思,六月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用妇人故自杀,无思奉宗庙礼,废其嗣。

燕灵王建。

十一年,燕王卢绾亡入匈奴,明年,立建为燕王。

十五年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绝后。

齐悼惠王子,前后凡九人为王:太子襄为齐哀王,次子章为城阳景王,兴居为济北王,将闾为齐王,志为济北王,辟光为济南王,贤为菑川王,卬为胶西王,雄渠为胶东王。

齐哀王襄,孝惠六年嗣立。

明年,惠帝崩,吕太后称制。

元年,以其兄子鄜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

明年,哀王弟章入宿卫于汉,高后封为朱虚侯,以吕禄女妻之。

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卫长安。

高后七年,割齐琅邪郡,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是岁,赵王友幽死于邸。

三赵王既废,高后立诸吕为三王,擅权用事。

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燕饮,高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高后曰:“可。

”酒酣,章进歌舞,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

”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乃父知田耳,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

”章曰:“臣知之。

”太后曰:“试为我言田意。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军法斩之。

”太后左右大惊。

业已许其军法,亡以罪也。

因罢酒。

自是后,诸吕惮章,虽大臣皆依朱虚侯。

刘氏为强。

其明年,高后崩。

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

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玉,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欲从中与大臣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闻此计,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闻之,乃发兵入卫王宫。

魏勃给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

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

”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

勃既将,以兵围相府。

召平曰:“嗟乎!

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遂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给琅邪王曰:“吕氏为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

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

”琅邪王信之,以为然,乃驰见齐王。

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

琅邪王刘泽既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也,推本言之,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

于是齐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

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或乱不听。

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诸侯。

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挢制以令天下,宗庙以危。

寡人帅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汉闻之,相国吕产等遣大将军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举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乃留兵屯荧阳,使人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屯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朱虚侯章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

章首先斩吕产,太尉勃等乃尽诛诸吕。

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皆曰:“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

访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高帝子,于今见在,最为长。

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

”于是大臣乃谋迎代王,而遣章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今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

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孰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勃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

及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扫齐相舍人门外。

舍人怪之,以为物而司之,得勃。

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

”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

壹为参御言事,以为贤,言之悼惠王。

王召见,拜为内史。

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

及悼惠王薨,哀王嗣,勃用事重于相。

齐王既罢兵归,而代王立,是为孝文帝。

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予齐,而徙琅邪王王燕。

益封朱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黄金千斤。

是岁,齐哀王薨,子文王则嗣。

十四年薨,无子,国除。

城阳景王章,孝文二年以朱虚侯与东牟侯兴居俱立,二年薨。

子共王喜嗣。

孝文十二年,徙王淮南,五年,复还王城阳,凡立三十三年薨。

子顷王延嗣,二十六年薨。

子敬王义嗣,九年薨。

子惠王武嗣,十一年薨。

子荒王顺嗣,四十六年薨。

子戴王恢嗣,八年薨。

子孝王景嗣,二十四年薨。

子哀王云嗣,一年薨,无子,国绝。

成帝复立云兄俚为城阳王,王莽时绝。

济北王兴居初以东牟倨与大臣共立文帝于代邸,曰:“诛吕氏,臣无功,请与太仆滕公俱入清宫。

”遂将少帝出,迎皇帝入宫。

始诛诸吕时,朱虚侯章功尤大,大臣许尽以赵地王章,尽以梁地王兴居。

及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黜其功。

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

章、兴居意自以失职夺功。

岁余,章薨,而匈奴大入边,汉多兵发,丞相灌婴将击之,文帝亲幸太原。

兴居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上闻之,罢兵归长安,使棘蒲侯柴将军击破,虏济北王。

王自杀,国除。

文帝悯济北王逆乱以自灭,明年,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

至十五年,齐文王又薨,无子。

时悼惠王后尚有城阳王在,文帝怜悼惠王适嗣之绝,于是乃分齐为六国,尽立前所封悼惠王子列侯见在者六人为王。

齐孝王将闾以杨虚侯立,济北王志以安都侯立,菑川王贤以武成侯立,胶东王雄渠以白石侯立,胶西王卬以平昌侯立,济南王辟光以扐侯立。

孝文十六年,六王同日俱立。

立十一年,孝景三年,吴、楚反,胶东、胶西、菑川、济南王皆发兵应吴、楚。

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

三国兵共围齐,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之。

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

已后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而胶东、胶西、济南、菑川王皆伏诛,国除。

独济北王在。

齐孝王之自杀也,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二十三年薨,子厉王次昌嗣。

其母曰纪太后。

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王后,王不爱。

纪太后欲其家重宠,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正其后宫无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

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

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刘氏子,太后怜之。

修成君有女娥,太后欲嫁之于诸侯。

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娥。

皇太后大喜,使甲之齐。

时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成,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

”甲至齐,风以此事。

纪太后怒曰:“王有后,后宫备具。

且甲,齐贫人,及为宦者入事汉,初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

且主父偃何为者?

乃欲以女充后宫!

”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愿尚娥,然事有所害,恐如燕王。

”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坐死。

故以燕感太后。

太后曰:“毋复言嫁女齐事!

”事浸淫闻于上。

主父偃由此与齐有隙。

偃方幸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

”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及吴、楚时孝王几为乱。

今闻齐王与其姊乱。

于是武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辞及王。

王年少,惧以罪为吏所执诛,乃饮药自杀。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壹出败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天子亦因囚偃。

公孙弘曰:“齐王以忧死,无后,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

”偃遂坐诛。

厉王立五年,国除。

济北王志,吴、楚反时初亦与通谋,后坚守不发兵,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元朔中,齐国绝。

悼惠王后唯有二国:城阳、菑川。

菑川地比齐,武帝为悼惠王冢园在齐,乃割临菑东圜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今奉祭祀。

志立三十五年薨,是为懿王。

子靖王建嗣,二十年薨。

子顷王遗嗣,三十五年薨。

子思王终古嗣。

五凤中,青州刺史奏终古使所爱奴与八子及诸御婢奸,终古或参与被席,或白昼使裸伏,犬马交接,终古亲临观。

产子,辄曰:“乱不可知,使去其子。

”事下丞相、御史,奏:“终古位诸侯王,以今置八子,秩比六百石,所以广嗣重祖也。

而终古禽兽行,乱君臣夫妇之别,悖逆人伦,请逮捕。

”有诏:“削四县。

”二十八年薨。

子考王尚嗣,五年薨。

子孝王横嗣,三十一年薨。

子怀王交嗣,六年薨。

子永嗣,王莽时绝。

赞曰:悼惠之王齐,最为大国。

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亡藩辅,故大封同姓,以填天下。

时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群卿以下众官,如汉朝,汉独为置丞相。

自吴、楚诛后,稍夺诸侯权,左官附益阿党之法设。

其后诸侯唯得衣食租税,贫者或乘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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