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七·唐纪四十三

起重光作噩六月,尽玄黓阉茂,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六月,庚寅,以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滉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名其军曰镇海。

张著至襄阳,梁崇义益惧,陈兵而见之。

蔺杲得诏不敢发,驰见崇义,请命。

崇义对著号泣,竟不受诏。

著复命。

癸巳,进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之。

杨炎谏曰:“希烈为董秦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

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屈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

”上不听。

炎固争之,上益不平。

荆南牙门将吴少诚以取梁崇义之策干李希烈,希烈以少诚为前锋。

少诚,幽州潞人也。

时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路皆绝,人心震恐。

江、淮进奉船千馀艘,泊涡口不敢进。

上以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

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

辛丑,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

子仪为上将,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谗谤百端。

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由是谗谤不行。

尝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年矣!

”李灵曜据汴州作乱,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惟子仪物不敢近,遣兵卫送出境。

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钱二万缗,私产不在焉。

府库珍货山积。

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

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辩,颔之而已。

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辈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

其将佐至大官、为名臣者甚众。

壬子,以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割东畿五县隶焉。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帅将士闭境拒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馀年。

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

秋,七月,戊午朔,加元忠北庭大都护,赐爵宁塞郡王。

以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赐爵武威郡王。

将士皆迁七资。

元忠姓名,朝廷所赐也,本姓曹,名令忠。

昕,子仪弟之子也。

李希烈以久雨未进军,上怪之,卢杞密言于上曰:“希烈迁延,以杨炎故也。

陛下何爱炎一日之名而堕大功?

不若暂免炎相以悦之。

事平复用,无伤也。

”上以为然。

庚申,以炎为左仆射,罢政事。

以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镒,齐丘之子也。

以朔方节度使崔宁为右仆射。

丙子,赠故伊州刺史袁光庭工部尚书。

光庭天宝末为伊州刺史,吐蕃陷河、陇,光庭坚守累年,吐蕃百方诱之,不下。

粮竭兵尽,城且陷,光庭先杀妻子,然后自焚。

郭昕使至,朝廷始知之,故赠官。

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朔方节度使。

癸未,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大破田悦于临洺。

时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府库竭,士卒多死伤。

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群守战甚苦,伾家无它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

”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

”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将步骑二万与抱真讨悦,又遣李晟将神策兵与之俱。

又诏幽州留后硃滔讨惟岳。

燧等军未出险,先遣使持书谕悦,为好语。

悦谓燧畏之,不设备,又与抱真合兵八万,东下壶关,军于邯郸,击悦支军,破之。

悦方急攻临洺,分李惟岳兵五千助杨朝光。

明日,燧等进攻朝光栅,悦将万馀人救之,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御之于双冈,令之曰:“悦得过,必斩尔!

”自良等力战,悦军却。

燧推火车焚朝光栅,斩朝光,获首虏五千馀级。

居五日,燧等进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凡百馀合,悦兵大败,斩首万馀级。

悦引兵夜遁,邢州围亦解。

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纳秘之,擅领军务。

悦求救于纳及李惟岳,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

悦收合散卒,得二万馀人,军于洹水。

淄青军其东,成德军其西,首尾相应。

马燧帅诸军进屯鄴,奏求河阳兵自助。

诏河阳节度使李艽将兵会之。

八月,李纳始发丧,奏请袭父位,上不许。

梁崇义发兵至江陵,至四望,大败而归,乃收兵襄、邓。

李希烈引军循汉而上,与诸道兵会。

崇义遣其将翟晖、杜少诚逆战于蛮水,希烈大破之。

追至疏口,又破之。

二将请降,希烈使将其众先入襄阳慰谕军民。

崇义闭城拒守,守者开门争出,不可禁。

崇义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范阳节度使硃滔将讨李惟岳,军于莫州。

张孝忠将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说孝忠曰:“惟岳乳臭儿,敢拒朝命。

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淮宁李仆射克襄阳,计河南诸军,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伫立而须也。

使君诚能首举易州以归朝廷,则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转祸为福之策也。

”孝忠然之,遣牙官程华诣滔,遣录事参军董稹奉表诣阙,滔又上表荐之。

上悦。

九月,辛酉,以孝忠为成德节度使。

命惟岳护丧归朝,惟岳不从。

孝忠德滔,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结。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

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上对朝士亟称其忠。

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

但恐有功之后,偃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耳。

”上不以为然。

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为己有,上乃思承言。

时承为河中尹,甲子,以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请单骑赴镇。

至襄阳,希烈置之外馆,迫胁万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阖境所有而去。

承治之期年,军府稍完。

希烈留牙将于襄州,守其所掠财,由是数有使者往来。

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来许、蔡,厚结希烈腹心周曾等,与之阴图希烈。

初,萧嵩家庙临曲江,玄宗以娱游之地,非神灵所宅,命徙之。

杨炎为相,恶京兆尹严郢,左迁大理卿。

卢杞欲陷炎,引郢为御史大夫。

先是,炎将营家庙,有宅在东都,凭河南尹赵惠伯卖之,惠伯买以为官廨,郢按之,以为有羡利。

杞召大理正田晋议法,晋以为:“律,监临官市买有羡利,以乞取论,当夺官。

”杞怒,贬晋衡州司马。

更召它吏议法,以为:“监主自盗,罪当绞。

”炎庙正直萧嵩庙地,杞因谮炎,云“兹地有王气,故玄宗令嵩徙之。

炎有异志,故于其地建庙。

”冬,十月,乙未,炎自左仆射贬崖州司马。

遣中使护送,未至崖州百里,缢杀之。

惠伯自河中尹贬费州多田尉。

寻亦杀之。

辛丑,册太子妃萧氏。

癸卯,祫太庙。

先是,太祖既正东向之位,献、懿二祖皆藏西夹室,不飨。

至是,复奉献祖东向而飨之。

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

李纳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说洧举州归国。

洧从之,遣摄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且使口奏,并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独抗纳,乞领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海、沂二州,今皆为纳有。

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

”程自外来,以为宰相一也,先白张镒,镒以告卢杞。

杞怒其不先白己,不从其请。

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谕使。

十一月,戊午,以永乐公主适检校比部郎中田华,上不欲违先志故也。

蜀王傀,更名遂。

辛酉,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

先是,李纳遣其将王温会魏博将信都崇庆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温人王智兴诣阙告急。

智兴善走,不五日而至。

上为之发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将之,与洽、环、澄共救之。

时朔方军资装不至,旗服弊恶。

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贼乎!

”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统有令,先破贼营者,营中物悉与之。

”士皆愤怒争奋。

崇庆、温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请益兵于纳。

纳遣其将石隐金将万人助之,与刘洽等相拒于七里沟。

日向暮,洽引军稍却。

朔方马军使杨朝晟言于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负山而陈,以待两军。

我以骑兵伏于山曲,贼见悬军势孤,必搏之。

我以伏兵绝其腰,必败之。

”朝臣从之。

崇庆等果将骑二千逾桥而西,追击官军,伏兵发,横击之。

崇庆等兵中断,狼狈而返,阻桥以拒官军。

其兵有争桥不得,涉水而度者。

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为不涉!

”遂涉水击,据桥者皆走,崇庆等兵大溃。

洽等乘之,斩首八千级,溺死过半。

朔方军士尽得其辎重,旗服鲜华,乃谓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与宋多?

”宣武人皆惭。

官军乘胜逐北,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军解围走,江、淮漕运始通。

己巳,诏削李惟岳官爵。

募所部降者,赦而赏之。

甲申,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遣兵击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

十二月,李纳密州刺史马万通乞降。

丁酉,以为密州刺史。

崔汉衡至吐蕃,赞普以敕书称贡献及赐,全以臣礼见处。

又,云州之西,当以贺兰山为境,邀汉衡更请之。

丁未,汉衡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奏。

上为之改敕书、境土,皆如其请。

加马燧魏博招讨使。

◎建中三年壬戌,公元七八二年春,正月,河阳节度使李艽引兵逼卫州,田悦守将任履虚诈降,既而复叛。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滨。

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诸军不得渡。

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浅,诸军涉渡。

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

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

李抱真、李艽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

”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

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

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

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

”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

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令曰:“贼至,则止为陈。

”留百骑击鼓鸣角于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则止鼓角匿其旁。

伺悦军毕渡,焚其桥。

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

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馀人为前列。

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岳击之,悦军大败。

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

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馀级,捕虏三千馀人,尸相枕藉三十馀里。

悦收馀兵千馀人走魏州。

马燧与李抱真不协,顿兵平邑浮图,迁延不进。

悦夜至南郭,大将李长春闭关不内,以俟官军,久之,天且明,长春乃开门纳之。

悦杀长春,婴城拒守。

城中士卒不满数千,死者亲戚,号哭满街。

悦忧惧,乃持佩刀,乘马立府门外,悉集军民,流涕言曰:“悦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辄拒朝命,丧败至此,使士大夫肝脑涂地,皆悦之罪也。

悦有老母,不能自杀,愿诸公以此刀断悦首,提出城降马仆射,自取富贵,无为与悦俱死也!

”因从马上自投地。

将士争前抱持悦曰:“尚书举兵徇义,非私己也。

一胜一负,兵家之常。

某辈累世受恩,何忍闻此!

愿奉尚书一战,不胜则以死继之。

”悦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而弃之,悦虽死,敢忘厚意于地下!

”乃与诸将各断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

悉出府库所有及敛富民之财,得百馀万,以赏士卒,众心始定。

复召贝州刺史刑曹俊,使之整部伍,缮守备,军势复振。

李纳军于濮阳,为河南军所逼,奔还濮州,征援兵于魏州。

田悦遣军使符璘将三百骑送之,璘父令奇谓璘曰:“吾老矣,历观安、史辈叛乱者,今皆安在!

田氏能久乎!

汝因此弃逆从顺,是汝扬父名于后世也。

”啮臂而别。

璘遂与其副李瑶帅众降于马燧。

悦收族其家,令奇慢骂而死。

瑶父再春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

悦入城旬馀日,马燧等诸军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岳遣兵与孟祐守束鹿,硃滔、张孝忠攻拔之,进围深州。

惟岳忧惧,掌书记邵真复说惟岳,密为表,先遣弟惟简入朝。

然后诛诸将之不从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郑诜权知节度事,以待朝命。

惟简既行,孟祐知其谋,密遣告田悦。

悦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见惟岳,让之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

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

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

不然,当与大夫绝矣。

”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

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

”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乃引邵真,对扈岌斩之。

发成德兵万人,与孟祐俱围束鹿。

丙寅,硃滔、张孝忠与战于束鹿城下,惟岳大败,烧营而遁。

兵马使王武俊为左右所构,惟岳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

束鹿之战,使武俊为前锋,私自谋曰:“我破硃滔,则惟岳军势大振,归,杀我必矣。

”故战不甚力而败。

硃滔欲乘胜攻恒州,张孝忠引兵西北,军于义丰。

滔大惊,孝忠将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可轻。

迫之则并力死斗,缓之则自相图。

诸君第观之,吾军义丰,坐待惟岳之殄灭耳。

且硃司徒言大而识浅,可与共始,难与共终也!

”于是滔亦屯束鹿,不敢进。

惟岳将康日知以赵州归国,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惧。

或谓惟岳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辅佐大夫,又有骨肉之亲。

武俊勇冠三军,今危难之际,复加猜阻。

若无武俊,欲使谁为大夫却敌乎!

”惟岳以为然,乃使步军使卫常宁与武俊共击赵州,又使王士真将兵宿府中以自卫。

癸未,蜀王遂更名溯。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纳复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谓卫常宁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复归矣!

当北归张尚书。

”常宁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终为硃滔所灭。

今天子有诏,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与之。

中丞素为众所服,与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转祸为福,特反掌耳。

事苟不捷,归张尚书,未晚也。

”武俊深以为然。

会惟岳使要藉谢遵至赵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谋取惟岳。

遵还,密告王士真。

闰月,甲辰,武俊、常宁自赵州引兵还袭惟岳。

遵与士真矫惟岳命,启城门纳之。

黎明,武俊帅数百骑突入府门。

士真应之于内,杀十馀人。

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将士归顺,敢违拒者族!

”众莫敢动。

遂执惟岳,收郑诜、毕华、王它奴等,皆杀之。

武俊以惟岳旧使之子,欲生送之长安。

常宁曰:“彼见天子,将复以叛逆之罪归咎于中丞。

”乃缢杀之,传首京师。

深州刺史杨荣国,惟岳姊夫也,降于硃滔,滔使复其位。

复榷天下酒,惟西京不榷。

二月,戊午,李惟岳所署定州刺史杨政义降。

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

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

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

甲子,以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以德、林二州隶硃滔,令还镇。

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

王武俊素轻张孝忠,自以手诛李惟岳,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为节度使,己与康日知俱为都团练使,又失赵、定二州,亦不悦。

又诏以粮三千石给硃滔,马五百匹给马燧。

武俊以为朝廷不欲使故人为节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

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许士则间道至深州,说硃滔曰:“司徒奉诏讨李惟岳,旬朔之间,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因司徒胜势,得以枭惟岳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

又天子明下诏书,令司徒得惟岳城邑,皆隶本镇。

今乃割深州以与日知,是自弃其信也。

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蕃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

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

若魏存,则燕、赵无患。

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

”又许以贝州赂滔。

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即遣王侑归报魏州,使将士知有外援,各自坚。

又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俱诣恒州,说王武俊曰:“大夫出万死之计,诛逆首,拔乱根,康日知不出赵州,岂得与大夫同日论功!

而朝廷褒赏略同,谁不为大夫愤邑者!

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无敌,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硃司徒南向,共相灭耳。

硃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

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

硃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

三镇连后,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它日永无患矣!

”武俊亦喜,许诺,即遣判官王巨源使于滔,且令知深州事,相与刻日举兵南向。

滔又遣人说张孝忠,孝忠不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

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

癸卯,纳遣其判官房说以其母弟经及子成务入见。

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因说等于禁中,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

朝廷以纳势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海、沂已为纳所据,洧竞无所得。

李纳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华备守甚严,都虞候李士真密毁西华于纳,纳召西华还府,以士真代之。

士真又以诈召棣州刺史李长卿,长卿过德州,士真劫之,与同归国。

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长卿为二州刺史。

士真求援于硃滔,滔已有异志,遣大将李济时将三千人声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诣深州议军事,至则留之,使济时领州事。

庚申,吐蕃归曏日所俘掠兵民八百人。

上遣中使发卢龙、恒冀、易定兵万人诣魏州讨田悦。

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硃滔。

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勋,皆不遂。

今欲与诸君敕装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

”皆不应。

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

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勋,诚且愿保目前,不敢复有侥冀。

”滔默然而罢。

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

康日知闻其谋,以告马燧,燧以闻。

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复叛,力未能制滔。

壬戌,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

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

武俊以其子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将兵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与滔同县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后,闻滔欲救田悦,以书谏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

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

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

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

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

”滔虽不用其言,亦嘉其尽忠,卒无疑贰。

滔将起兵,恐张孝忠为后患,复遣牙官蔡雄往说之。

孝忠曰:“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

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

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

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

司徒勿忘鄙言,它日必相念矣!

”雄复欲以巧辞说之,孝忠怒,欲执送京师。

雄惧,逃归。

滔乃使刘怦将兵屯要害以备之。

孝忠完城砺兵,独居强寇之间,莫之能屈。

滔将步骑二万五千发深州,至束鹿。

诘旦将行,吹角未毕,士卒忽大乱,喧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

”滔大惧,走入驿后堂避匿。

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矫谓士卒曰:“汝辈勿喧,听司徒传令。

”众稍止。

雄又曰:“司徒将发范阳,恩旨令得李惟岳州县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丝纩,故与汝曹竭力血战以取深州,冀得其丝纩以宽汝曹赋率,不意国家无信,复以深州与康日知。

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赐绢人十匹,至魏州西境,尽为马仆射所夺。

司徒但处范阳,富贵足矣,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

汝曹不欲南行,任自归北,何用喧悖,乖失军礼!

”众闻言,不知所为,乃曰:“敕使何得不为军士守护赏物!

”遂入敕使院,擘裂杀之。

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

”雄曰:“然则汝曹各还部伍,诘朝复往深州,休息数日,相与归镇耳。

”众然后定。

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诸将访察唱率为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馀众股栗。

乃复举兵而南,众莫敢前却。

进,取宁晋,留屯以待王武俊。

武俊将步骑万五千取元氏,东趣宁晋。

武俊之始诛李惟岳也,遣判官孟华入见。

上问以河朔利害,华性忠直,有才略,应对慷慨。

上悦,以为恒冀团练副使。

会武俊与硃滔有异谋,上遽遣华归谕旨。

华至,武俊已出师,华谏曰:“圣意于大夫甚厚,苟尽忠义,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广,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于它镇,深、赵终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于逆乱乎!

异日无成,悔之何及!

”华曏在李宝臣幕府,以直道已为同列所忌,至是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华以军中阴事奏天子,请为内应,故得超迁。

是将覆大夫之军,大夫宜备之。

”武俊以其旧人,不忍杀,夺职,使归私第。

田悦恃援兵将至,遣其将康愔万馀人出城西,与马燧等战于御河上,大败而还。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缗,府库不支数月。

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馀以供军。

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

”上从之。

甲子,诏借商人钱,令度支条上。

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

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

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

卢杞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

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

京,叔明之五世孙也。

甲戌,以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

初,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马燧领河阳三城。

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鉥,鉥奔燧。

燧纳之,且奏其无罪,抱真怒。

及同讨田悦,数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复相见。

由是诸军逗桡,久无成功,上数遣中使和解之。

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馀贼未除,宜相与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宁得独战邪!

”欲引兵归。

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

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

”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

会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请玄卿为刺史,兼充招讨之副。

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

上皆从之。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恶判官郑云逵,言于硃泚,奏贬莫州参军。

云逵妻,硃滔之女也,滔复奏为掌书记。

云逵深构廷玉于滔,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硃体微言于泚曰:“滔在幽镇,事多专擅,其性非长者,不可以兵权付之。

”滔知之,大怒,数与泚书,请杀二人者,泚不从。

由是兄弟颇有隙。

及滔拒命,上欲归罪于廷玉等以悦滔,甲子,贬廷玉柳州司户,体微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之濮阳,降其守将高彦昭。

硃滔遣人以蜡书置髻中遗硃泚,欲与同反。

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

上驿召泚于凤翔,至,以蜡书并使者示之,泚惶恐顿首请罪。

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

”因留之长安私第,赐名园、腴田、锦彩、金银甚厚,以安其意。

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

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己得专总朝政,乃对曰:“硃泚名位素崇,凤翔将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无以镇抚,臣请自行。

”上俯首未言,巳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

”上乃顾镒曰:“才兼文武,望重内外,无以易卿。

”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

戊寅,以镒兼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初,卢杞与御史大夫严郢共构杨炎、赵惠伯之狱,炎死,杞复忌郢。

会蔡廷玉等贬官,殿中侍御史郑詹误递文符至昭应送之,廷玉等行已至蓝田,召还而东,廷玉等以为执己送硃滔,至灵宝西,赴河死。

上闻之,骇异,卢杞因奏:“硃泚必疑以为诏旨,请遣三司使案詹。

”又言:“御史所为,必禀大夫,请并郢案之。

”狱未具,壬午,杞奏杖杀詹于京兆府。

贬郢费州刺史,卒于贬所。

上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故当时政声蔼然,以为有贞观之风。

及卢杞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增二百。

五月,丙戌,诏增它道税钱皆如淮南。

又盐每斗价皆增百钱。

硃滔、王武俊自宁晋南救魏州,辛卯,诏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及神策步骑万五千人东讨田悦,且拒滔等。

滔行至宗城,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弃滔来降。

丁酉,加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

辛亥,置义武军节度于定州,以易、定、沧三州隶之。

张光晟之杀突董也,上欲遂绝回纥,召册可汗使源休还太原。

久之,乃复遣休送突董及翳密施、大、小梅录等四丧还其国,可汗遣其宰相颉子思迦等迎之。

颉子思迦坐大帐,立休等于帐前雪中,诘以杀突董之状,欲杀者数四,供待甚薄。

留五十馀日,乃得归。

可汗使人谓之曰:“国人皆欲杀汝以偿怨,我意则不然。

汝国已杀突董等,我又杀汝,如以血洗血,污益甚耳!

今吾以水洗血,不亦善乎!

唐负我马直绢百八十万匹,当速归之。

”遣其散支将军康赤心随休入见,休竟不得见可汗而还。

六月,己卯,至长安,诏以帛十万匹、金银十万两偿其马直。

休有口辩,卢杞恐其见上得幸,乘其未至,先除光禄卿。

硃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魏人欢呼动地。

滔营于惬山,是日,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

滔以为袭己,遽出陈。

怀光勇而无谋,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

燧请且休将士,观衅而动,怀光曰:“彼营垒既立,将为后患,此时不可失也。

”遂击滔于惬山之西,杀步卒千馀人,滔军崩沮。

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

士卒争入滔营取宝货,王武俊引二千骑横冲怀光军,军分为二。

滔引后继之,官军大败,蹙入永济渠溺死者不可胜数,人相蹈藉,其积如山,水为之不流,马燧等各收军保垒。

是夕,滔等堰永济渠入王莽故河,绝官军粮道及归路。

明日,水深三尺馀。

马燧惧,遣使卑辞谢滔,求与诸节度归本道,奏天子,请以河北事委五郎处之。

滔欲许之,王武俊以为不可。

滔不从。

秋七月,燧与诸军涉水而西,退保魏县以拒滔,滔乃谢武俊,武俊由是恨滔。

后数日,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李纳求援于滔等,滔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将兵助之。

纳攻宋州,不克,遣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戍濮阳、南华以拒刘洽。

甲辰,以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兗郓、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

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

加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以所将兵北解赵州之围,与张孝忠合势图范阳,上许之,晟自魏州引兵北趋赵州,王士真解围去。

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演州司马李孟秋举兵反,自称安南节度使。

安南都护辅良交讨斩之。

八月,丁未,置汴东、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度支总其大要而已。

辛酉,以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节度使。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

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

今相公忍不相容乎!

”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九月,癸卯,殿中少监崔汉衡自吐蕃归,赞普遣其臣区颊赞随汉衡入见。

冬,十月,辛亥,以湖南观察使曹王皋为江南西道节度使。

皋至洪州,悉集将佐,简阅其才,得牙将伊慎、王锷等,擢为大将,引荆襄判官许孟容置幕府。

慎,兗州人。

孟容,长安人也。

慎常从李希烈讨梁崇义,希烈爱其才,欲留之,慎逃归。

希烈闻皋用慎,恐为己患,遗慎七属甲,诈为复书,坠之境上。

上闻之,遣中使即军中斩慎,皋为之论雪。

未报。

会江贼三千馀众入寇,皋遣慎击贼自赎。

慎击破之,斩首数百级而还,由是得免。

卢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乘间荐吏部侍郎关播儒厚,可以镇风俗。

丙辰,以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政事皆决于杞,播等敛衽无所可否。

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

还至中书,杞谓播曰:“以足下端悫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发口欲言邪!

”播自是不复敢言。

戊辰,遣都官员外郎河中樊泽使于吐蕃,告以结盟之期。

丙子,肃王详薨。

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德硃滔之救,与王武俊议奉滔为主,称臣事之,滔不可,曰:“惬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独居尊位!

”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共议:“请与郓州李大夫为四国,俱称王而不改年号,如昔诸侯奉周家正朔。

筑坛同盟,有不如约者,众共伐之。

不然,岂得常为叛臣,茫然无主,用兵既无名,有功无官爵为赏,使将吏何所依归乎!

”滔等皆以为然。

滔乃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仍请李纳称齐王。

是日,滔等筑坛于军中,告天而受之。

滔为盟主,称孤。

武俊、悦、纳称寡人。

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

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

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

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

馀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华为司礼尚书,华竟不受,呕血死。

以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委以军事。

常宁谋杀武俊,武俊腰斩之。

武俊遣其将张终葵寇赵州,康日知击斩之。

李希烈帅所部兵三万徙镇许州,遣所亲诣李纳,与谋共袭汴州。

遣使告李勉,云已兼领淄青,欲假道之官。

勉为之治桥、具馔以待之,而严为之备。

希烈竟不至,又密与硃滔等交通,纳亦数遣游兵渡汴以迎希烈。

由是东南转输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

时硃滔等与官军相拒累月,官军有度支馈粮,诸道益兵,而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仰给于田悦,客主日益困弊。

闻李希烈军势甚盛,颇怨望,乃相与谋遣使诣许州,劝希烈称帝,希烈由是自称天下都元帅。

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更造《建中正元历》。

从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八·唐纪四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 ◎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

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

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

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

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

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

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

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

”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

逻骑西至彭婆,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

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

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

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

”上以为然。

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

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

”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

”遂行。

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

”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

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

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

真卿足不移,色不变。

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

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

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

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

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

”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

”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

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

”希烈不悦,扶真卿出。

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

”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

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

乃吾兄也。

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

”四使不敢复言。

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

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

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

”希烈乃谢之。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又诏诸道共讨之。

曜行至郏城,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

希烈势小沮。

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

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

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

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

辛卯,拔黄州。

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

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

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

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

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侯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

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

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

甲午,诏赠曾等官。

始。

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

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硃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

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

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

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外示悔过从顺,实待硃滔等之援也。

置颜真卿于龙兴寺。

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

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

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

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

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

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

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免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

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遇大雨,还保襄城。

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五月,乙酉,颍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硃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累月不下。

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

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

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

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

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

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

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

”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

”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

滔乃悦,相待如初。

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

武俊见之。

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

”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诚效,及登坛之日,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

’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

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

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

’”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

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与谁守之!

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

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

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

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

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

”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

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

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

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

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

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

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

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缗。

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

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

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

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丁卯,徙郴王逾为丹王,鄜王遘为简王。

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至自青海,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

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

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

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

揆言于上曰:“巨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

”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

”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

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 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

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

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

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

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

”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

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

苍黄失图,势不得止。

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

”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

人者,邦之本也。

财者,人之心也。

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

”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

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

”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

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

王畿者,四方之本也。

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

举天下不敌关中之半,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

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

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

尚赖西边有兵,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

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

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

内寇则汧、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

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

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

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

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

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

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

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

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

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硃滔、李希烈是也。

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

宝臣死,惟岳继之。

崇义卒,希烈叛。

惟岳戮,硃滔携。

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

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

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

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

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

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这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

而乃孜孜汲汲,报思劳神,徇无巳之求,望难必之效乎!

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

万一将帅之中,又如硃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夫审陛下复何以备之!

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

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

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

”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运使崔纵兼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

纵,涣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言、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

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

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

”遣二蒋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

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

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

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

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

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

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自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

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

复,嵩之也。

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

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

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

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浐犒师,惟粝食菜啖。

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

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

”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

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

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

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

”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

上遽命赐帛,人二匹。

众益怒,射中使。

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

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

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

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

不税汝间架陌钱矣!

”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

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

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

”不听。

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

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

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

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

曙,暧之弟也。

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硃訿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

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

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

请召使从行。

”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

”遂行。

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

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

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

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

颀,頔之从父兄弟。

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

”遂欢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

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

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

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

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硃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

”众许诺。

乃遣数百骑迎泚于晋昌里第。

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

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

不能往者,即诣本司。

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

”于是百官出见泚。

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

泚喜,然犹未决。

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

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骆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

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

弁,良嗣之兄孙也。

文武之臣稍稍继至。

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

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硃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

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

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

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

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硃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

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

百司供亿,六军宿门,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硃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

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

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

汝曹宜人自求生。

”乃往见泚。

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

”延坐问计。

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著闻天下,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猩,使乘舆播越。

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

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

”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己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

左骁卫将军刘海滨、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

有上言:“硃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

”卢杞切齿言曰:“硃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

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

”上亦以为然。

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

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

如其不然,有备无患。

”上乃悉召援兵入城。

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硃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

”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

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

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

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

”遂奉诏诣泚。

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

溆,氵奏之兄也。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

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

”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当与大军俱发。

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

旻至骆驿,得符而还。

秀实谓同谋曰:“旻来,吾属无类矣!

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

”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

旻兵至,泚、令言大惊。

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

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

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

”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扞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

泚与秀实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为。

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

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

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

”众争前杀之。

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

”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

亦不引何明礼。

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

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监李昌雏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儒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

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硃泚,为泚所厚。

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幕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

”镒命楚琳出屯陇州。

楚琳托事不时发。

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

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

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

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硃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

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

”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

”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

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硃泚。

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团练兵杀其刺史谢良辅。

硃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

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

立弟滔为皇大弟。

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示休。

休劝泚诛剪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

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镇忧惧,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

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

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

大理卿胶水蒋沇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沇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

李希烈陷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

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

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

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

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

”因潸然出涕。

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

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

”会硃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

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

翃使盩厔尉康湛诈为宁遗硃泚书,献之。

杞因谮宁与硃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

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

上闻之,乃赦其家。

硃泚遣使遗硃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

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

”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诸将相与恸哭。

李怀光帅众赴长安,马燧、李艽各引兵归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丁巳,以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硃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

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扞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

游瑰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

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

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

”游瑰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

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

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

”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

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

浑瑊与游瑰血战竟日。

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

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

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

韩游瑰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

”固,侃之玄孙也。

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瑰等昼夜力战。

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普润戍卒亦归之,有众数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

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

”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

”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

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

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

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

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

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

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

’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

《易》曰:‘视履考祥。

’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

’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

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

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

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

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

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

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

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

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

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

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

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

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

不胜,则恒冀大伤。

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

”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

硃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硃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

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硃郎,且利其俘掠,许之。

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

况主上九叶天子,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硃泚乎!

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

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

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

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

滔既亡,则泚自破矣。

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

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

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

”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

”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

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贺硃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

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

硃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

甲子,浑瑊力战却之。

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

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

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

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

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

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莆为首而葬之,赠司空。

硃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

”束蒲为身而葬之。

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

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

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

国家何负于汝而反?

死已晚矣!

”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硃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

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

至汧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

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

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

”云光从之。

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

”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

”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

”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

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

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与!

”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九·唐纪四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尽阏逢困敦正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十一月,丁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

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

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

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

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

”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

倘出乾陵,恐惊陵寝。

”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

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

”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

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

”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

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

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

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

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

休颜,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

泚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

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

张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

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

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

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

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

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

武俊亦归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

劝募兵得数万人。

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硃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

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夸。

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

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

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

”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

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

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

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

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

”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

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

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

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

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

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

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

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

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

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

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

城中望之忷惧。

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

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

”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

”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

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曰:“此欲分吾力也。

”乃引兵严备东北。

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氈,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

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

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

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

”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

时士卒冻馁,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

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

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

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

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

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

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

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

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

”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

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

癸巳,怀光败泚兵于澧泉。

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

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泚既退,从臣皆贺。

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硃泚败亡,忧未艾也!

”上不以为忤,甚称之。

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

”欲以惑众。

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

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

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

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库不宜复存。

”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

”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

”泚曰:“强授之则人惧。

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

”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

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

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

吾见上,当请诛之。

”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

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

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

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

”翃、赞以告卢杞。

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

”上以为然。

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

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硃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

”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

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朏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硃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

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

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

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

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

佶不可,少游欲杀之。

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

少游悉收其钱帛。

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

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籓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

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

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

贽以曏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

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

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

未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在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

此诚当今之所急也。

”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

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

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

”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

远迩归心,孰与为乱!

”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

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

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

”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

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

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

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

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

”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

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

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

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

”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

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

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

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跼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

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

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

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

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

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

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

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

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

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

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

朕见从前已来,事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

卿宜深悉此意。

”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

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

”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

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

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

”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

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

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

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

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

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

”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

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

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

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

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

”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

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

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

”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

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

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所在。

”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

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

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

”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

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

若是者何?

两情不通故也。

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

若是者何?

九弊不去故也。

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

谄谀,顾望,畏忄耎,此三者,臣下之弊也。

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

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

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

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

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

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

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

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

下悖上刑,不败何待!

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

”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

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

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

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

”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

谏者直,示我之能容。

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

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

有一于斯,皆为盛德。

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

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

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

”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

众论喧腾,亦咎杞等。

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

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

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

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

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

”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

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硃滔,各称王如故。

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

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

”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

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

司武侍郎许士则曰:“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

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

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

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

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

滔为人如此。

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

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

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

大王于时悔之无及。

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

”扈崿等皆以为然。

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

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

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

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

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

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

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

”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

”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

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

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

庚午,希烈陷大梁。

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

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

”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

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

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

”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

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

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

”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

”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

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

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

”又曰:“赢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

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

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

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

”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

”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

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

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

舍此之外,尚有所虞。

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

言善非难,行善为难。

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

”上然之。

◎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

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

忘己济人,不吝改过。

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

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

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

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

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

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

暴令峻于诛求,疲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

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籓维,联抚驭乖方,致其疑惧。

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

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虽缘硃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

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

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

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

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

”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

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

以汴州为在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

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

”积薪灌油于其庭。

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

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

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

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

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

至蕲口,遇少诚入寇。

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

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

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

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

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

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

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

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

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

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

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

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

’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

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

”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

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曏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

许我贝州,我辞不取。

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

”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

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

悦闭城自守。

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硃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

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

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

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

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

”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扞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

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

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

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

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

”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

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

”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

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

”上不悦。

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

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

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

”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

”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

”戊子,命复弃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

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

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

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

卿知萧复如何人?

其不欲行,意趣安在?

”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

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

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

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

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

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

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

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

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

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

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

”上亦竟不复辩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

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

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

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

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唐纪四十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二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

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

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澄犹外事希烈。

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

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

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

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

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

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

”遂解围去。

硃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

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

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

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

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

诏许之。

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

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

”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

”晟不得已乃就壁。

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

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

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

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

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硃泚通谋,事迹颇露。

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

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

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

”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

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

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

”贽未有言,数顾晟。

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

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

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

”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

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

”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

此一害也。

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

此二害也。

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

”竟不肯署敕。

尚结赞亦不进兵。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

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

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

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

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

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

’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

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

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

’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

’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

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

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

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

’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

”上从之。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

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它由。

所患太强,不资傍助。

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足生事。

何则?

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

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

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

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

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

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

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

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

拯其危急,唯在此时。

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

是谓称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

”上曰:“卿所料极善。

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

”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

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

”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

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

人臣反,赐铁券。

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

”辞气甚悖。

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

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

我今日必以死争之!

”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

”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

”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

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

何不攻长安,杀硃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

”怀光曰:“名振病心矣!

”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

怀光潜与硃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

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

璀密白其父。

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

今日负我,死甘心乎?

”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

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

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

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

”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

”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

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

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

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

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

”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

”勋刻日时而去。

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

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

时天寒,勋多然稿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

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

”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

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

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

”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

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

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

”众皆詟服。

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

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

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且光远避!

”怀光以韩游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瑰书,约使为变,游瑰密奏之。

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瑰又奏之。

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

”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

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

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

怀光独立,安能为乱!

”上曰:“罢怀光兵权,若硃泚何?

”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

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

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泚不足忧也!

”上然之。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

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

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

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

”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

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

”歔郗而返。

乃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

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

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

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

”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

”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

”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

”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

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凡尽。

是时怀光、硃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

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

又以书遣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

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

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

宿兵养寇,患莫大焉!

”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诸县刍粟,不旬日,皆充羡。

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

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

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

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

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

三月,壬申朔,悦与孔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

”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坦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

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

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

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仆射。

”众大惊,喧哗。

忠信未及自辨,众分裂杀之。

扈崿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

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

”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

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

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

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

硃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

”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

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

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

绪方危迫,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

明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

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

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

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

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

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

”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瑰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

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

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硃泚,惟力是视。

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

”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硃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

”顿道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

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

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

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

”众许之。

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

”遣数骑送之。

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

”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

韩游瑰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

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瑰请帅麾下以从。

”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

”游瑰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

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

”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

昕等惧,竟不敢出。

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瑰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

汉衡矫诏以游瑰知军府事,军中大喜。

怀光子旻在邠,游瑰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

”游瑰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

”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

”怀光囚之。

于是游瑰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硃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

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

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

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

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

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

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

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

向,遵庆之子也。

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

峤请降。

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

庚寅,车驾至城固。

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

起端虽微,流弊必大。

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

”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

”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

青硃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皁。

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

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

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

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

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旋实利而寓虚名者也。

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廕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

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銛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

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

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

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

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

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

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

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

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

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

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

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

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

”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

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

”上乃止。

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

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

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

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

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

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夐绝。

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

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

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

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

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

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

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

斯衅非小,所宜速图。

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

”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亦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

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

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为之治第,是亦反也!

”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

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硃泚善遇之。

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

”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

”立斩之。

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

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

”韩游瑰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

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

庚戌,硃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

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

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

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

”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

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

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

”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辨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

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群恩。

徇身忘君,臣之耻也!

”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

”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

《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

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

”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

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

”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

因而利焉,所获多矣。

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

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

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

果而行之,所失大矣。

”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

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

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

有刑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

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

卿试思之,如何为更?

”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

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

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

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

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

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

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

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

任数御物,物终不亲!

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亿化为心膂矣。

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亿慝矣。

”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

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

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

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

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

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

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

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

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 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

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

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

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

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

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钅戊,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众心不服,请杀之。

”耽曰:“是何言也!

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

”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韩游瑰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丁卯,义王泚薨。

硃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

贾林复为李抱真说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

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

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

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

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硃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

”武俊悦,从之。

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拒十里。

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

”言终,遂行。

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

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

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

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

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

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

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

”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

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

”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六·唐纪四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协洽八月,尽重光作噩五月,凡一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八月,甲辰,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怀州刺史乔琳为御史大夫,并同平章事。

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迁谪中用之。

琳,太原人,性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涉言而用之。

闻者无不骇愕。

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

俘获其人,皆配江、岭。

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

今选曹皆不及焉。

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词、俯仰而已。

夫安行徐言,非德也。

丽藻芳翰,非才也。

累资积考,非劳也。

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

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

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

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

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

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

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夫如是,则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

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试职于州郡。

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命官出于吏曹,不敢废也。

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

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

黎庶徒弊,谁任其咎!

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

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

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

盖人物浩浩,不可得而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

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七全。

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于州县耳。

利害之理,较然可观。

曏令诸使僚佐尽受于选曹,则安能镇方隅之重,理财赋之殷乎!

”既济,吴人也。

初,衡州刺史曹王皋有治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疾之,陷以法,贬潮州刺史。

时杨炎在道州,知其直,及入相,复擢为衡州刺史。

始,皋之遭诬在治,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即贬于潮,以迁入贺。

及是,然后跪谢告实。

皋,明之玄孙也。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既代郭子仪,邠府宿将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李光逸功名素出怀光右,皆怏怏不服。

怀光发兵防秋,屯长武城,军期进退,不时应令。

监军翟文秀劝怀光奏令宿卫,怀光遣之,既离营,使人追捕,诬以它罪,且曰:“黄萯之败,职尔之由!

”尽杀之。

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崔宁,在蜀十馀年,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

至是,入朝,加司空,兼山陵使。

南诏王阁罗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

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

”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

上忧之,趣宁归镇。

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

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

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

今虽遣之,必恐无功。

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

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

愿陛下熟察。

”上曰:“然则奈何?

”对曰:“请留宁,发硃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

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

”上曰:“善。

”遂留宁。

初,马璘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

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

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

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

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

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

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

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

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上用法严,百官震悚。

以山陵近,禁人屠宰。

郭子仪之隶人潜杀羊,载以入城,右金吾将军裴谞奏之。

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大功,君独不为之地乎?

”谞曰:“此乃吾所以为之地也。

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威权不足畏也。

如此,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 己酉,葬睿文孝武皇帝于元陵。

庙号代宗。

将发引,上送之,见辒辌车不当驰道,稍指丁未之间,问其故,有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不敢冲也。

”上哭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乎!

”命改辕直午而行。

肃宗、代宗皆喜阴阳鬼神,事无大小,必谋之卜祝,故王屿、黎幹以左道得进。

上雅不之信,山陵但取七月之期,事集而发,不复择日。

十一月,丁丑,以晋州刺史韩滉为苏州刺史、浙江东、西观察使。

乔琳衰老耳聩,上或时访问,应对失次,所谋议复疏阔。

壬午,以琳为工部尚书,罢政事。

上由是疏张涉。

杨炎既留崔宁,二人由是交恶。

炎托以北边须大臣镇抚,癸巳,以京畿观察使崔宁为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镇坊州。

以荆南节度使张延赏为西川节度使。

又以灵盐节度都虞侯醴泉杜希全知灵、盐州留后。

代州刺史张光晟知单于、振武等城、绥、银、麟、胜州留后。

延州刺史李建徽知鄜、坊、丹州留后。

时宁既出镇,不当更置留后,炎欲夺宁权,且窥其所为,令三人皆得自奏事,仍讽之使伺宁过失。

十二月,乙卯,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

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故久不出。

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校其赢缩,殆二十年。

宦官领其事者三百馀员,皆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

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

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

请出之以归有司。

度宫中岁用几何,量数奉入,不敢有乏。

如此,然后可以为政。

”上即日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一用旧式,岁于数中择精好者三、五千匹,进入大盈。

”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丙寅晦,日有食之。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

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

”上曰:“朕比以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

”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

”上悦。

崔祐甫有疾,上令肩舆入中书,或休假在第,大事令中使咨决。

德宗神武孝文皇帝一◎建中元年庚申,公元七八零年春,正月,丁卯朔,改元。

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

赦天下。

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使、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

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

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

玄宗之末,版籍浸坏,多非其实。

及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

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

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

吏因缘蚕食,民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

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

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

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

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

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

元载之死,晏有力焉。

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

又有风言晏尝密表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者。

杨炎为宰相,欲为元载报仇,因为上流涕言:“晏与黎幹、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

”崔祐甫言:“兹事暖昧,陛下已旷然大赦,不当复究寻虚语。

”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

”上从之。

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

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七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

悦阳顺命,如符罢之。

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

”众大哭。

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

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崔祐甫以疾,多不视事。

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仇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又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

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

”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

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

京兆尹严郢奏:“案朔方五城,旧屯沃饶之地,自丧乱以来,人功不及,因致荒废,十不耕一。

若力可垦辟,不俟浚渠。

今发两京、关辅人于丰州浚渠营田,计所得不补所费,而关辅之人不免流散,是虚畿甸而无益军储也。

”疏奏,不报。

既而陵阳渠竟不成,弃之。

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硃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

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

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

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

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

吾属何罪而至此乎!

”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

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

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

”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段秀实为帅,不则硃泚。

癸亥,以硃泚兼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三月,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张涉受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金,事觉。

上怒,欲置于法。

时李忠臣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请,言于上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犯法,以臣愚观之,非先生之过也。

”上意解,辛未,放涉归田里。

辛京杲以私忿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

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

”上问其故。

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皆战死,独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为当死久矣。

”上悯然,左迁京杲诸王傅。

忠臣乘机救人,多此类。

杨炎罢度支、转运使,命金部、仓部代之。

既而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总领。

癸巳,复以谏议大夫韩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万年杜佑权江、淮水陆转运使,皆如旧制。

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

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

上命硃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

”吐蕃大悦,除道迎伦。

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

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

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

”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

击以示威,归以示信。

威信不立,何以怀远!

”悉命归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

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

癸丑,上生日,四方贡献皆不受。

李正己、田悦各献缣三万匹,上悉归之度支以代租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

乙酉,复遣伦使吐蕃。

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

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硃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

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

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

”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籓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

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

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

”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

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

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

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

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

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

正己益惧。

六月,甲午朔,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

”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

及有功于唐,唐赐遗甚厚,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

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

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

九姓胡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

登里从之,欲举国入寇。

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曰:“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

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

”登里不听。

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遣其臣聿达干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籓臣,垂发不剪,以待册命。

乙卯,命京兆少尹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贼帅王国良降。

国良本湖南牙将,观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冈,以扞西原蛮。

京杲贪暴,国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

国良惧,据县叛,与西原蛮合,聚众千人,侵掠州县,濒湖千里,咸被其害。

诏荆、黔、洪、桂诸道合兵讨之,连年不能克。

及曹王皋为湖南观察使,曰:“驱疲,诛反仄,非策之得者也。

”乃遗国良书,言:“将军非敢为逆,欲救死耳。

我与将军俱为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湔洗,何心复加兵刃于将军乎!

将军遇我,不速降,后悔无及!

”国良且喜且惧,遣使乞降,犹疑未决。

皋乃假为使者,从一骑,越五百里,抵国良壁,鞭其门,大呼曰:“我曹王也,来受降!

”举军大惊。

国良趋出,迎拜请罪。

皋执其手,约为兄弟,尽焚攻守之具,散其众,使还农。

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辛巳,遥尊上母沈氏为皇太后。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硃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

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

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什亡八九,州县多为籓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每岁犯边,所在宿重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晏。

晏初为转运使,独领陕东诸道,陕西皆度支领之,末年兼领,未几而罢。

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

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司,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

常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

至于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

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

”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

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

”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终莫能逮。

其属官虽居数千里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语言,无敢欺绐。

当时权贵,或以亲故属之者,晏亦应之,使俸给多少,迁次缓速,皆如其志,然无得亲职事。

其场院要剧之官,必尽一时之选。

故晏没之后,掌财赋有声者,多晏之故吏也。

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

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

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

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

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

在晏所统则增,非晏所统则不增也。

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

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

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

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

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馀州县不复置官。

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

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

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馀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

其河东盐利,不过八十万缗,而价复贵于海盐。

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

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

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馀万斛,无斗升沉覆者。

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其人。

数运之后,无不斑白者。

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

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

”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

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

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

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

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

”其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

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馀,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

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不使留宿,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后张光晟杀回纥使者突董等九百馀人。

突董者,武义可汗之叔父也。

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

上即位,命突董尽帅其徒归国,辎重甚盛。

至振武,留数月,厚求资给,日食肉千斤,他物称是,纵樵牧者暴践果稼,振武人苦之。

光晟欲杀回纥,取其辎重,而畏其众强,未敢发。

九姓胡闻其种族为新可汗所诛,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

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归,乃密献策于光晟,请杀回纥。

光晟喜其党类自离,许之。

上以陕州之辱,心恨回纥。

光晟知上旨,乃奏称:“回纥本种非多,所辅以强者,群胡耳。

今闻其自相鱼肉,顿莫贺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国相、梅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国未定。

彼无财则不能使其众,陛下不乘此际除之,乃归其人,与之财,正所谓借寇兵赍盗粮者也。

请杀之。

”三奏,上不许。

光晟乃使副将过其馆门,故不为礼。

突董怒,执而鞭之数十。

光晟勒兵掩击,并群胡尽杀之,聚为京观。

独留二胡,使归国为证,曰:“回纥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故先事诛之。

”上征光晟为右金吾将军,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币。

回纥请得专杀者以复仇,上为之贬光晟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硃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

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

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丑,诏赠太后父、祖、兄、弟官,及自馀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

中使以马负而赐之。

九月,壬午,将作奏宣政殿廊坏,十月魁冈,未可修。

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则吉矣。

安问时日!

”即命修之。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

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

惟江西观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

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

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发之。

冬,十月,己亥,贬连山尉。

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不敢放纵。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

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期罔邪!

”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书舍人高参请分遣诸沈访求太后,庚寅,以睦王述为奉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又命诸沈四人为判官,与中使分行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制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访以时政得失,远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妇不答。

上命礼官定公主拜见舅、姑及婿之诸父、兄、姊之仪,舅、姑坐受于中堂,诸父、兄、姊立受于东序,如家人礼。

有县主将嫁,择用丁丑。

是日,上之从父妹卒,命罢之。

有司奏:“供张已备,且殇服不足废事。

”上曰:“尔爱其费,我爱其礼。

”卒罢之。

至德以来,国家多事,公主、郡、县主多不以时嫁。

有华发者,虽居禁中,或十年不见天子。

上始引见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

所赍小大之物,必经心目。

己卯、庚辰二日,嫁岳阳等凡十一县主。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

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饮明思等入贡。

是岁,册太子母王氏为淑妃。

天下税户三百八万五千七十六,籍后七十六万八千馀人,税钱一千八十九万八千馀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馀斛。

◎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

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

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

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

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

”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

”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

”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

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

故孝忠、武俊独得全。

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

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

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

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

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

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

代宗从之。

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

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

或谏曰:“惟岳己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

”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

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

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

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

”竟不许。

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

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

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

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

”因称病卧家。

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

”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节庶几可得。

”惟岳然之,使真草奏。

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

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

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

”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病杜门。

憔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

从政往见憔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

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

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

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

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

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

又,相公与幽州有隙,硃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

滔与吾击析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

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

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

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

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

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

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

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

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

”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

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病。

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

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

惟岳遣王它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

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

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

”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

”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

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颖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

以泗州隶淮南。

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

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养女嫠居东京,颇能言宫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为沈太后,诣使者具言其状。

上闻之,惊喜。

时沈氏故老已尽,无识太后者,上遣宦官、宫人征验视之,年状颇同,宦官、宫人不审识太后,皆言是。

高氏辞称实非太后,验视者益疑之,强迎入居上阳宫。

上发宫女百馀人,赍乘舆御物就上阳宫供奉。

左右诱谕百方,高氏心动,乃自言是。

验视者走马入奏,上大喜。

二月,辛卯,上以偶日御殿,群臣皆入贺。

诏有司草仪奉迎。

高氏弟承悦在长安,恐不言,久获罪,遽自言本末。

上命力士养孙樊景超往覆视,景超见高氏居内殿,以太后自处,左右侍卫甚严。

景超谓高氏曰:“姑何自置身于俎上!

”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声曰:“有诏,太后诈伪,左右可下。

”左右皆下殿。

高氏乃曰:“吾为人所强,非己出也。

”以牛车载还其家。

上恐后人不复敢言太后,皆不之罪,曰:“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

”自是四方称得太后者数四,皆非是,而真太后竟不知所之。

御史中丞卢杞,弈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

上悦之,丁未,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

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

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

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

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

”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

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

杞蕞陋,无文学,炎轻之,多托疾不与会食。

杞亦恨之。

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殿直学士,亲任之。

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振武节度使彭令芳苛虐,监军刘惠光贪婪。

乙卯,军士共杀之。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人戍关东。

上御望春楼宴劳将士,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

苟未捷,勿饮酒。

’故不敢奉诏。

”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

上深叹美,赐书劳之。

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于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为振武军使、镇北、绥、银等州留后。

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

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

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

”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

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

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

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

至襄州,崇义恶之。

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

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指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它使。

”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

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军兴,增商税为什一。

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

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

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

”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

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

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崿而疏之。

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

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

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

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

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

”诸将恶其异己,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五·唐纪四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七月,凡五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九年甲寅,公元七七四年春,正月,壬寅,田神功薨于京师。

澧朗镇遏使杨猷自澧州沿江而下,擅出境至鄂州,诏听入朝。

猷遂溯汉江而上,复州、郢州皆闭城自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发兵备之。

二月,辛未,徐州军乱,刺史梁乘逾城走。

谏议大夫吴损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虏中。

庚辰,汴宋兵防秋者千五百人,盗库财溃归,田神功薨故也。

己丑,以神功弟神玉知汴宋留后。

癸巳,郭子仪入朝,上言:“朔方,国之北门,中间战士耗散,什才有一。

今吐蕃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势强十倍。

愿更于诸道各发精卒,成四、五万人,则制胜之道必矣。

” 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

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戊午,以澧朗镇遏使杨猷为洮州刺史、陇右节度兵马使。

夏,四月,甲申,郭子仪辞还邠州,复为上言边事,至涕泗交流。

壬辰,赦天下。

五月,丙午,杨猷自澧州入朝。

泾原节度使马璘入朝,讽将士为己表求平章事。

丙寅,以璘为左仆射。

六月,卢龙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

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

癸未,兴善寺胡僧不空卒,赠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赐爵肃国公,谥曰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京师旱,京兆尹黎幹作土龙祈雨,自与巫觋更舞。

弥月不雨,又祷于文宣王。

上闻之,命撤土龙,减膳节用。

秋,七月,戊午,雨。

硃泚入朝,至蔚州,有疾,诸将请还,俟间而行。

泚曰:“死则舆尸而前!

”诸将不敢复言。

九月,庚子,至京师,士民观者如堵。

辛丑,宴泚及将士于延英殿,犒赏之盛,近时未有。

壬寅,回纥擅出鸿胪寺,白昼杀人,有司擒之。

上释不问。

甲辰,命郭子仪、李抱玉、马璘、硃泚分统诸道防秋之兵。

冬,十月,壬申,信王瑝薨。

乙亥,梁王璿薨。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大历十年乙卯,公元七七五年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

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

崿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

辛丑,郭子仪入朝。

壬寅,寿王瑁薨。

乙巳,硃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

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

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

乙卯,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数万于西山,斩首万级,捕虏数千人。

丙辰,诏:“诸道兵有逃亡者,非承制敕,无得辄召募。

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

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

辛未,立皇子述为睦王,逾为郴王,连为恩王,遘为鄜王,迅为随王,造为欣王,暹为韶王,运为嘉王,遇为端王,遹为循王,通为恭王,达为原王,逸为雅王。

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

河阳三城使常休明,苛刻少恩。

其军士防秋者归,休明出城劳之,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

军士奉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

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三月,甲午朔,陕州军乱,逐兵马使赵令珍。

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乃得脱去。

军士大掠库物。

会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过陕,上命忠臣按之。

将士畏忠臣兵威,不敢动。

忠臣设棘围,令军士匿名投库物,一日,获万缗,尽以给其从兵为赏。

乙巳,薛萼、常休明皆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

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

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

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

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

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

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

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硃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

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

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

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

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

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

承嗣烧辎重而遁。

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

辛巳,郭子仪还邠州。

子仪尝奏除州县官一人,不报,僚佐相谓曰:“以令公勋德,奏一属吏而不从,何宰相之不知体!

”子仪闻之,谓僚佐曰:“自兵兴以来,方镇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从之。

此无他,乃疑之也。

今子仪所奏事,人主以其不可行而置之,是不以武臣相待而亲厚之也。

诸君可贺矣,又何怪焉!

”闻者皆服。

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戊申,回纥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万年狱。

其酋长赤心驰入县狱,斫伤狱吏,劫囚而去。

上亦不问。

壬子,吐蕃寇临泾,癸丑,寇陇州及普润,大掠人畜而去。

百官往往遣家属出城窜匿。

丙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奏破吐蕃于义宁。

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

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

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

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度河,屯阳武。

宝臣与硃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

宝臣不能克。

吐蕃寇泾州,泾原节度使马璘破之于百里城。

戊午,命卢龙节度使硃泚出镇奉天行营。

冬,十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

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至京师。

斩之。

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

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

”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

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

正己悦,遂按兵不进。

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

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

将还,宝臣诣其馆,遣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

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

”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

”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王气,宝臣掘而得之。

又令客说之曰:“公与硃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

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

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

”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硃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

”滔与之。

宝臣置于射堂,与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

”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

”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

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

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

”宝臣惭怒而退。

宝臣既与硃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丙寅,贵妃独孤氏薨,丁卯,追谥贞懿皇后。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为将,讨哥舒晃。

瑶以大军当其冲,冕自间道轻入,丁未,克广州,斩哥舒晃及其党万馀人。

嗣恭之讨晃也,容管经略使王翃遣将将兵助之。

西原贼帅覃问乘虚袭容州,翃伏兵击擒之。

十二月,回纥千骑寇夏州,州将梁荣宗破之于乌水。

郭子仪遣兵三千救夏州,回纥遁去。

元载、王缙奏魏州盐贵,请禁盐入其境以困之。

上不许,曰:“承嗣负朕,百姓何罪!

” 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大历十一年丙辰,公元七七六年春,正月,壬辰,遣谏议大夫杜亚使魏州宣慰。

辛亥,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四节度及突厥、吐谷浑、氐、羌群蛮众二十馀万,斩首万馀级。

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

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辛巳,增朔方五城戍兵,以备回纥。

三月,戊子,河阳军乱,逐监军冉庭兰出城,大掠三日。

庭兰成备而入,诛乱者数十人,乃定。

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

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

癸巳,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

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

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

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

吐蕃寇石门,入长泽川。

八月,丙寅,加卢龙节度使硃泚同平章事。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

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

宋州牙门将刘昌遣曾神表潜说僧惠。

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

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

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

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

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

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

奈何自弃功名!

”坚壁不动。

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

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

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

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

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

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

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

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

重倩,本奚也。

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

忠臣入城,果专其功。

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

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

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

泾原节度使马璘疾亟,以行军司马段秀实知节度事,付以后事。

秀实严兵以备非常,丙申,璘薨,军中奔哭者数千人。

喧咽门屏,秀实悉不听入。

命押牙马頔治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妻妾子孙位于堂,宗族位于庭,将佐位于前,牙士卒哭于营伍,百姓各守其家。

有离立偶语于衢路,辄执而囚之。

非护丧从行者无得远送。

致祭拜哭,皆有仪节,送丧近远,皆有定处,违者以军法从事。

都虞候史廷幹、兵马使崔珍、十将张景华谋因丧作乱,秀实知之,奏廷幹入宿卫,徙珍屯灵台,补景华外职,不戮一人,军府晏然。

璘家富有无算,治第京师,甲于勋贵,中堂费二十万缗,他室所减无几,其子孙无行,家资寻尽。

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

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大历十二年丁巳,公元七七七年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癸亥,以河东行军司马鲍防为河东节度使。

防,襄州人也。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复命讨之。

承嗣乃复上表谢罪。

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

载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缙弟、妹及尼出入者,争纳贿赂。

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进者,不结其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无由自达。

上含容累年,载、缙不悛。

上欲诛之,恐左右漏泄,无可与言者,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之。

凑,上之舅也。

会有告载、缙夜醮图为不轨者,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

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

是日,先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

载请主者:“愿得快死!

”主者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

”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

王缙初亦赐自尽,刘晏谓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况大臣乎!

且法有首从,宜更禀进止。

”涵等从之。

上乃贬缙括州刺史。

载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诛。

有司籍载家财,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夏,四月,壬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

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

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

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

十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癸未,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馀人,皆载党也。

炎,凤翔人。

载常引有文学才望者一人亲厚之,异日欲以代己,故炎及于贬。

洄,滉之弟。

会,南阳人也。

上初欲尽诛炎等,吴凑谏救百端,始贬官。

丁酉,吐蕃寇黎、雅州。

西川节度使崔宁击破之。

元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

杨绾、常衮奏京官俸太薄。

己酉,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万六千馀缗。

五月,辛亥,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

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

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

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

自兵兴以来,州县官俸给不一,重以元载、王缙随情徇私,刺史月给或至千缗、或数十缗,至是,始定节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禄,掊多益寡,上下有叙,法制粗立。

庚午,上遣中使发元载祖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家庙,焚其木主。

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

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璘横于乡里。

及英倩下狱,英璘遂据险作乱。

上发禁兵讨之,乙巳,金州刺史孙道平击擒之。

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秋,七月,己巳,薨。

上痛悼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 八月,癸未,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氏。

元载、王缙之为相也,上日赐以内厨御馔,可食十人,遂为故事。

癸卯,常衮与硃泚上言:“餐钱已多,乞停赐馔。

”许之。

衮又欲辞堂封,同列不可而止。

时人讽衮,以为“朝廷厚禄,所以养贤,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

” 臣光曰:“君子耻食浮于人。

衮之辞禄,廉耻存焉,与夫固位贪禄者,不犹愈乎!

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如衮者,亦未可以深讥也。

杨绾、常衮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上即日召还。

甲辰,以为刑部尚书。

绾、衮又荐淮南判官汲人关播,擢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以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

秀实军令简约,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公会,未尝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众军于原州北长泽监,己巳,破方渠,入拔谷。

郭子仪使裨将李怀光救之,吐蕃退。

庚午,吐蕃寇坊州。

冬,十月,乙酉,西川节度使崔宁奏大破吐蕃于望汉城。

先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

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丁亥,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

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义兴蒋镇往视之。

吐蕃寇盐、夏州,又寇长武。

郭子仪遣将拒却之。

以永平军押牙匡城刘洽为宋州刺史。

仍以宋、泗二州隶永平军。

京兆尹黎幹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幹不实。

上命御史按视,丁未,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

”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

御史赵计奏与澡同。

上曰“霖雨溥溥,岂得渭南独无!

”更命御史硃敖视之,损三千馀顷。

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

”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十一月,壬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奏破吐蕃万馀众于岷州。

内辰,蒋镇还,奏“瑞盐实如韩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

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

时人丑之。

十二月,丙戌,硃泚自泾州还京师。

丁亥,崔宁奏破吐蕃十馀万众,斩首八千馀级。

庚子,以硃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

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

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

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籓皆畏之。

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

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

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

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

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

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七七八年春,正月,辛酉,敕毁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

升平公主有二硙,入见于上,请存之。

上曰:“吾欲以利苍主,汝识吾意,当为众先。

”公主即日毁之。

戊辰,回纥寇太原,河东押牙泗水李自良曰:“回纥精锐远来求斗,难与争锋。

不如筑二垒于归路,以兵戍之。

虏至,坚壁勿与战,彼师老自归,乃出军乘之。

二垒抗其前,大军蹙其后,无不捷矣。

”留后鲍防不从,遣大将焦伯瑜等逆战。

癸酉,遇虏于阳曲,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

回纥纵兵大掠。

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击破之于羊武谷,乃引去。

上引去。

上亦不问回纥入寇之故,待之如初。

己亥,吐蕃遣其将马重英帅众四万寇灵州,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以弊屯田。

三月,甲戌,回纥使还,过河中,朔方军士掠其辎重,因大掠坊市。

夏,四月,甲辰,吐蕃寇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六月,戊戌,陇右节度使硃泚献猫鼠同乳不相害者以为瑞。

常衮帅百官称贺。

中书舍人崔祐甫独不贺,曰:“物反常为妖,猫捕鼠,乃其职也,今同乳,妖也。

何乃贺为!

宜戒法吏之不察奸、边吏之不御寇者,以承天意。

”上嘉之。

祐甫,沔之子也。

秋,七月,壬子,以祐甫知吏部选事。

祐甫数以公事与常衮争,由是恶之。

戊午,郭子仪奏以回纥犹在塞上,边人恐惧,请遣邠州刺史浑瑊将兵镇振武军,从之。

回纥始去。

辛未,吐蕃将马重英二万众寇盐、庆二州,郭子仪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却之。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吐蕃二万众寇银、麟州、略党项杂畜,郭子仪遣李怀光等击破之。

上悼念贞懿皇后不已,殡于内殿,累年不忍葬。

丁酉,始葬于庄陵。

九月,庚午,吐蕃万骑下青石岭,逼泾州。

诏郭子仪、硃泚与段秀实共却之。

冬,十二月,丙戌,以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知三铨及使职如故。

郭子仪入朝,命判官京兆杜黄裳主留务。

李怀光阴谋代子仪,矫为诏书,欲诛大将温儒雅等。

黄裳察其诈,以诘怀光。

怀光流汗伏罪。

于是诸将之难制者,黄裳矫子仪之命,皆出之于外,军府乃安。

以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上召江西判官李泌入见,语以元载事,曰:“与卿别八年,乃能除此贼。

赖太子发其阴谋,不然,几不见卿。

”对曰:“臣昔日固尝言之。

陛下知群臣有不善,则去之。

含容太过,故至于此。

”上曰:“事亦应十全,不可轻发。

”上因言:“朕面属卿于路嗣恭,而嗣恭取载意,奏卿为虔州别驾。

嗣恭初平岭南,献琉璃盘,径九寸,朕以为至宝。

及破载家,得嗣恭所遗载琉璃盘,径尺。

俟其至,当与卿议之。

”泌曰:“嗣恭为人,小心,善事人,畏权势,精勤吏事而不知大体。

昔为县令,有能名。

陛下未暇知之,而为载所用,故为之尽力。

陛下诚知而用之,彼亦为陛下尽力矣。

虔州别驾,臣自欲之,非其罪也。

且嗣恭新立大功,陛下岂得以一琉璃盘罪之邪!

”上意乃解,以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以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刚率,谓其以武人轻己,衔之。

孔目官吴曜为子仪所任,因而构之。

子仪怒,诬奏昙扇动军众,诛之。

掌书记高郢力争之,子仪不听,奏贬郢猗氏丞。

既而僚佐多以病求去,子仪悔之,悉荐之于朝,曰:“吴曜误我。

”遂逐之。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春,正月,壬戌,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

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

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

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

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

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

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

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

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

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颖二州,徙镇汴州。

辛酉,以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知府事。

河东副元帅留后部将凌正暴横,翃抑之。

正与其徒乘夜作乱,翃知之,故缩漏水数刻以差其期,贼惊,溃走,擒正,诛之,军府乃安。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

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癸卯,上始有疾,辛酉,制皇太子监国。

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

癸亥,德宗即位,在谅阴中,动遵礼法。

尝召韩王迥食,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常衮性刚急,为政苛细,不合众心。

时群臣朝夕临,衮哭委顿,从吏或扶之。

中书舍人崔祐甫指以示众曰:“臣哭君前,有扶礼乎!

”衮闻,益恨之。

会议群臣丧服,衮以为:“礼,臣为君斩衰三年。

汉文帝权制,犹三十六日。

高宗以来,皆遵汉制。

及玄宗、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

今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

’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群臣亦当如之。

”祐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

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百执事,孰非吏人!

皆应三日释服。

”相与力争,声色陵厉。

衮不能堪。

乃奏祐甫率情变礼,请贬潮州刺史。

上以为太重,闰月,壬申,贬祐甫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之世,天下务殷,宰相常有数人,更直决事,或休沐各归私第,诏直事者代署其名而奏之,自是踵为故事。

时郭子仪、硃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祐甫。

祐甫既贬,二人表言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今云非罪,何也?

”二人对,初不知。

上初即位,以衮为欺罔,大骇。

甲戌,百官衰绖,序立于月华门,有制,贬衮为潮州刺史,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闻者震悚。

祐甫至昭应而还。

既而群臣丧服竟用衮议。

上时居谅阴,庶政皆委于祐甫,所言无不允。

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诸将竞论功赏,故官爵不能无滥。

及永泰以来,天下稍平,而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属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等,皆如所欲而去。

及常衮为相,思革其弊,杜绝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与。

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

崔祐甫代之,欲收时望,推荐引拔,常无虚日。

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

上尝谓佑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

”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

”上以为然。

臣光曰:臣闻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为察。

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

苟贤矣,以亲故而舍之,亦非公也。

夫天下之贤,固非一人所能尽也,若必待素识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遗亦多矣。

古之为相者则不然,举之以众,取之以公。

众曰贤矣,己虽不知其详,姑用之,待其无功,然后退之,有功则进之。

所举得其人则赏之,非其人则罚之。

进退赏罚,皆众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发之私于其间。

苟推是心以行之,又何遗贤旷官之足病哉!

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又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关内支度、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

甲申,诏尊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增实封满二千户,月给千五百人粮、二百马食,子弟、诸婿迁官者十馀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

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丙戌,诏曰:“泽州刺史李鷃上《庆云图》。

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

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无得上献。

”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上令分给所在充军储。

先是,诸国屡献驯象,凡四十有二,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

”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

又出宫女数百人。

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

”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

河东承百井之败,骑士单弱,燧悉召牧马厮役,得数千人,教之数月,皆为精骑。

造甲必为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

又造战车,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陈,或塞险以遏奔冲。

器械无不精利。

居一年,得选兵三万。

辟兗州人张建封为判官,署李自良代州刺史,委任之。

兵部侍郎黎幹,狡险谀佞,与宦官特进刘忠翼相亲善。

忠翼本名清潭,恃宠贪纵。

二人皆为众所恶。

时人或言幹、忠翼尝劝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妃子韩王迥为太子。

上即位,幹密乘舆诣忠翼谋事。

事觉,丙申、幹、忠翼并除名长流,至蓝田,赐死。

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为太常卿,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

先是晏、滉分掌天下财赋,晏掌河南、山南、江淮、岭南,滉掌关内,河东、剑南,至是,晏始兼之。

上素闻滉掊克过甚,故罢其利权,寻出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

大历末,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太半。

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六月,己亥朔,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并同平章事。

诏:“天下冤滞,州府不为理,听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日于朝堂受词。

推决尚未尽者,听挝登闻鼓。

自今无得复奏置寺观及请度僧尼。

”于是挝登闻鼓者甚众。

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以为:“讼者所争皆细故,若天子一一亲之,则安用吏理乎!

”上乃悉归之有司。

制:“应山陵制度,务从优厚,当竭帑藏以供其费。

”刑部员外郎令孤峘上疏谏,其略曰:“臣伏读遗诏,务从俭约,若制度优厚,岂顾命之意邪!

”上答诏,略曰:“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美,敢不闻义而徙!

”峘,德棻之玄孙也。

庚子,立皇子诵为宣王,谟为舒王,谌为通王,谅为虔王,详为肃王。

乙巳,立皇弟乃为益王,傀为蜀王。

丙午,举先天事故,六品以上清望官,虽非供奉、侍卫之官,日令二人更直待制,以备顾问。

庚戌,以硃泚为凤翔尹。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不禁其求取。

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

妃惧,遽以私物偿之。

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

宰相尝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

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

上素知其弊。

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

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

上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

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甲子,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以司农卿白琇珪代之,更名志贞。

驾鹤典禁兵十馀年,权行中外,诏下,上恐其生变。

崔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久之,琇珪已视事矣。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

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

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

又诸道闻之,知朝廷不重货财。

上悦,从之。

正己大惭服。

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秋,七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

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

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

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

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

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

”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

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

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

初,代宗之世,事多留滞,四夷使者及四方奏计,或连岁不遣,乃于右银台门置客省以处之。

及上书言事孟浪者、失职未叙者,亦置其中,动经十岁。

常有数百人,并部曲、畜产动以千计,度支廪给,其费甚广。

上悉命疏理,拘者出之,事竟者遣之,当叙者任之,岁省谷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

初,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坦屋高下,犹存制度,然李靖家庙已为杨氏马厩矣。

及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大臣、将帅、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

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仍命马氏献其园,隶宫司,谓之奉成园。

癸丑,减常贡宫中服用锦千匹、服玩数千事。

庚辰,诏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无得效华人。

先是回纥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县官日给饔饩,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

或衣华服,诱取妻妾,故禁之。

辛卯,罢天下榷酒收利。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河中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涉入禁中,事无大小皆咨之。

明日,置于翰林为学士,亲重无比。

乙未,以涉为右散骑常侍,仍为学士。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