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九十九·晋纪二十一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七年(辛亥,公元三五一年)春,正月,丁酉,日有食之。

苻健左长史贾玄硕等请依刘备称汉中王故事,表健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秦王。

健怒曰:“吾岂堪为秦王邪!

且晋使未返,我之官爵,非汝曹所知也。

”既而密使梁安讽玄硕等上尊号,健辞让再三,然后许之。

丙辰,健即天王、大单于位,国号大秦,大赦,改元皇始。

追尊父洪为武惠皇帝,庙号太祖。

立妻强氏为天王后,子苌为太子,靓为平原公,生为淮南公,觌为长乐公,方为高阳公,硕为北平公,腾为淮阳公,柳为晋公,桐为汝南公,廋为魏公,武为燕公,幼为赵公。

以苻雄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领车骑大将军、雍州牧、东海公。

苻菁为卫大将军、平昌公,宿卫二宫。

雷弱儿为太尉,毛贵为司空,略阳姜伯周为尚书令,梁楞为左仆射,王堕为右仆射,鱼遵为太子太师,强平为太傅,段纯为太保,吕婆楼为散骑常侍。

伯周,健之舅。

平,王后之弟。

婆楼,本略阳氐酋也。

段龛请以青州内附。

二月,戊寅,以龛为镇北将军,封齐公。

魏主闵攻围襄国百馀日,赵主祗危急,乃去皇帝之号,称赵王。

遣太尉张举乞师于燕,许送传国玺,中军将军张春乞师于姚弋仲。

弋仲遣其子襄帅骑二万八千救赵,诫之曰:“冉闵弃仁背义,屠灭石氏。

我受人厚遇,当为复仇,老病不能自行。

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擒以来,不必复见我也!

”弋仲亦遣使告于燕,燕主俊遣御难将军悦绾将兵三万往会之。

冉闵闻俊欲救赵,遣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常炜使于燕。

俊使封裕诘之曰:“冉闵,石氏养息,负恩作逆,何敢辄称大号?

”炜曰:“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

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

苟非天命,安能成功!

推此而言,何必致问!

”裕曰:“人言冉闵初立,铸金为己像,以卜成败,而像不成,信乎?

”炜曰:“不闻。

”裕曰:“南来者皆云如是,何故隐之?

”炜曰:“奸伪之人欲矫天命以惑人者,乃假符瑞、托蓍龟以自重,魏主握符玺,据中州,受命何疑。

而更反真为伪,取决于金像乎!

”裕曰:“传国玺果安在?

”炜曰:“在鄴”。

裕曰:“张举言在襄国。

”炜曰:“杀胡之日,在鄴者殆无孑遗。

时有迸漏者,皆潜伏沟渎中耳,彼安知玺之所在乎!

彼求救者,为妄诞之辞,无所不可,况一玺乎!

”俊犹以张举之言为信,乃积柴其旁,使裕以其私诱之,曰:“君更熟思,无为徒取灰灭!

”炜正色曰:“石氏贪暴,亲帅大兵攻燕国都。

虽不克而返,然志在必取。

故运资粮、聚器械于东北者,非以相资,乃欲相灭也。

魏主诛剪石氏,虽不为燕,臣子之心,闻仇雠之灭,义当如何?

而更为彼责我,不亦异乎!

吾闻死者骨肉下于土,精魂升于天。

蒙君之惠,速益薪纵火,使仆得上诉于帝足矣!

”左右请杀之,俊曰:“彼不惮杀身而徇其主,忠臣也!

且冉闵有罪,使臣何预焉!

”使出就馆。

夜,使其乡人赵瞻往劳之,且曰:“君何不以实言?

王怒,欲处君于辽、碣之表,奈何?

”炜曰:“吾结发以来,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

曲意苟合,性所不能。

直情尽言,虽沉东海,不敢避也!

”遂卧向壁,不复与瞻言。

瞻具以白俊,俊乃囚炜于龙城。

赵并州刺史张平遣使降秦,秦王以平为大将军、冀州牧。

燕王逡还蓟。

三月,姚襄及赵汝阴王琨各引兵救襄国。

冉闵遣车骑将军胡睦拒襄于长芦,将军孙威拒琨于黄丘,皆败还,士卒略尽。

闵欲自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若我出战,必覆背受敌,此危道也。

不若固垒以挫其锐,徐观其衅而击之。

且陛下亲临行陈,如失万全,则大事去矣。

”闵将止,道士法饶进曰:“陛下围襄国经年,无尺寸之功,今贼至,又避不击,将何以使将士乎!

且太白入昴,当杀胡王,百战百克,不可失也!

”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沮众者斩!

”乃悉众出,与襄、琨战。

悦绾适以燕兵至,去魏兵数里,疏布骑卒,曳柴扬尘,魏人望之恟惧,襄、琨、绾三面击之,赵王祗自后冲之,魏兵大败,闵与十馀骑走还鄴。

降胡栗特康等执大单于胤及左仆射刘琦以降赵,赵王祗杀之。

胡睦及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中书监卢谌等并将士死者凡十馀万人。

闵潜还,人无知者。

鄴另震恐,讹言闵已没。

射声校尉张艾请闵亲郊以安众心。

闵从之,讹言乃息。

闵支解法饶父子,赠韦謏大司徒。

姚襄还还滠头,姚弋仲怒其不擒闵,杖之一百。

初,闵之为赵相也,悉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

赵所徙青、雍、幽、荆四州人民及氐、羌、胡蛮数百万口,以赵法禁不行,各还本土。

道路交错,互相杀掠,其能达者什有二、三。

中原大乱。

因以饥疫,人相食,无复耕者。

赵王祗使其将刘显帅众七万攻鄴,军于明光宫,去鄴二十三里。

魏主闵恐,召王泰,欲与之谋。

泰恚前言之不从,辞以疮甚。

闵亲临问之,泰固称疾笃。

闵怒,还宫,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

要将先灭群胡,却斩王泰。

”乃悉众出战,大破显军,追奔至阳平,斩首三万馀级。

显惧,密使请降,求杀祗以自效,闵乃引归。

会有告王泰欲叛入秦者,闵杀之,夷其三族。

秦王健分遣使者问民疾苦,搜罗俊异,宽重敛之税,弛离宫之禁,罢无用之器,去侈靡之服,凡赵之苛政不便于民者皆除之。

杜洪、张琚遣使召梁州刺史司马勋。

夏,四月,勋帅步骑三万赴之,秦王健御之于五丈原。

勋屡战皆败,退归南郑。

健以中书令贾玄硕始者不上尊号,衔之,使人告玄硕与司马勋通,并其诸子皆杀之。

渤海人逄约因赵乱,拥众数千家附于魏,魏以约为渤海太守。

故太守刘准,隗之兄子也,土豪封放,弈之从弟也。

别聚众自守。

闵以准为幽州刺史,与约中分渤海。

燕王俊使封弈讨约,使昌黎太守高开讨准、放。

开,瞻之子也。

弈引兵直抵约垒,遣人谓约曰:“相与乡里,隔绝日久,会遇甚难。

时事利害,人各有心,非所论也。

愿单出一相见,以写伫结之情。

”约素信重弈,即出,见弈于门外。

各屏骑卒,单马交语。

弈与论叙平生毕,因说之曰:“与君累世同乡,情相爱重,诚欲君享祚无穷。

今既获展奉,不可不尽所怀。

冉闵乘石氏之乱,奄有成资,是宜天下服其强矣,而祸乱方始,固知天命不可力争也。

燕王弈也载德,奉义讨乱,所征无敌。

今已都蓟,南临赵、魏,远近之民,襁负归之。

民厌荼毒,咸思有道。

冉闵之亡,匪朝伊夕,成败之形,昭然易见。

且燕王肇开王业,虚心贤俊,君能翻然改图,则功参绛、灌,庆流苗裔,孰与为亡国将,守孤城以待必至之祸哉!

”约闻之,怅然不言。

弈给使张安,有勇力。

弈豫戒之,俟约气下,安突前持其马鞚,因挟之而驰。

至营,弈与坐,谓曰:“君计不能自决,故相为决之,非欲取君以邀功,乃欲全君以安民也。

”高开至渤海,准、放迎降。

俊以放为渤海太守,准为左司马,约参军事。

以约诱于人而遇获,更其名曰钓。

刘显弑赵王祗及其丞相安乐王炳、太宰赵庶等十馀人,传首于鄴。

骠骑将军石宁奔柏人。

魏主闵焚祗首于通衢,拜显上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

五月,赵兗州刺史刘启自鄄城来奔。

秋,七月,刘显复引兵攻鄴,魏主闵击败之。

显还,称帝于襄国。

八月,魏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统、荆州刺史乐弘、豫州牧张遇以廪丘、许昌等诸城来降。

平南将军高崇、征虏将军吕护执洛州刺史郑系,以其地来降。

燕王俊遣慕容恪攻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魏中山太守上谷侯龛闭城拒守。

恪南徇常山,军于九门,魏赵郡太守辽西李邽举郡降,恪厚抚之,将邽还围中山,侯龛乃降。

恪入中山,迁其将帅、土豪数十家诣蓟,馀皆安堵。

军令严明,秋豪不犯。

慕容评至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拒战,评击斩之。

悦绾还自襄国,俊乃知张举之妄而杀之。

常炜有四男二女在中山,俊释炜之囚,使诸子就见之。

炜上疏谢恩,俊手令答曰:“卿本不为生计,孤以州里相存耳。

今大乱之中,诸子尽至,岂非天所念邪!

天且念卿,况于孤乎!

”赐妾一人,谷三百斛,使居凡城。

以北平太守孙兴为中山太守。

兴善于绥抚,中山遂安。

库傉官伟帅部众自上党降燕。

姚弋仲遣使来请降。

冬,十一月,以弋仲为使持节、六夷大都督、督江北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单于、高陵郡公,又以其子襄为持节、平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平乡县公。

逄钓亡归渤海,招集旧众以叛燕。

乐陵太守贾坚使人告谕乡人,示以成败,钓部众稍散,遂来奔。

吐谷浑叶延卒,子碎妥立。

初,桓温闻石氏乱,上疏请出师经略另原,事久不报。

温知朝廷仗殷浩以抗己,甚忿之。

然素知浩之为人,亦不之惮也。

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

屡求北伐,诏书不听。

十二月,辛未,温拜表辄行,帅众四五万顺流而下,军于武昌,朝廷大惧。

殷浩欲去位以避温,又欲以驺虞幡驻温军。

吏部尚书王彪之言于会稽王昱曰:“此属皆自为计,非能保社稷,为殿下计也。

若殷浩去职,人情离骇,天子独坐,当此之际,必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乎!

”又谓浩曰:“彼若抗表问罪,卿为之首。

事任如此,猜衅已成,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

且当静以待之。

令相王与手书,示以款诚,为陈成败,彼必旋师。

若不从,则遣中诏。

又不从,乃当以正义相裁。

奈何无故匆匆,先自猖獗乎!

”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闷。

闻卿此谋,意始得了。

”彪之,彬之子也。

抚军司马高崧言于昱曰:“王宜致书,谕以祸福,自当返旆。

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

”乃于坐为昱草书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

此实为国远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

但以比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

运转之艰,古人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

顷所以深用为疑,惟在此耳。

然异常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

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振扰,一时崩散。

如此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

皆由吾暗弱,德信不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

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

天下安危,系之明德。

当先思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

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

”温即上疏惶恐致谢,回军还镇。

朝廷将行郊祀。

会稽王昱问于王彪之曰:“郊祀应有赦否?

”彪之曰:“自中兴以来,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常谓非宜。

凶愚之人,以为郊必有赦,将生心于徼幸矣!

”昱从之。

燕王俊如龙城。

丁零翟鼠帅所部降燕,封为归义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八年(壬子,公元三五二年)春,正月,辛卯,日有食之。

秦丞相雄等请秦王健正尊号,依汉、晋之旧,不必效石氏之初。

健从之,即皇帝位,大赦。

诸公皆进爵为王。

且言单于所以统壹百蛮,非天子所宜领,以授太子苌。

司马勋既还汉中,杜洪、张琚屯宜秋。

洪自以右族,轻琚,琚遂杀洪,自立为秦王,改元建昌。

刘显攻常山,魏主闵留大将军蒋干使辅太子智守鄴,自将八千骑救之。

显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魏。

闵击显,败之,追奔至襄国。

显大将军曹伏驹开门纳闵。

闵杀显及其公卿己下百馀人,焚襄国宫室,迁其民于鄴。

赵汝阴王琨以其妻妾来奔,斩于建康市,石氏遂绝。

尚书左丞孔严言于殷浩曰:“比来众情,良可寒心,不知使君当何以镇之。

愚谓宜明受任之方,韩、彭专征伐,萧、曹守管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

深思廉、蔺屈身之义,平、勃交欢之谋,令穆然无间,然后可以保大定功也。

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恐难以义感也。

”浩不从。

严,愉之从子也。

浩上疏请北出许、洛,诏许之。

以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奖荀羡为督统,进屯寿春。

谢尚不能抚尉张遇,遇怒,据许昌叛,使其将上官恩据洛阳,乐弘攻督护戴施于仓垣,浩军不能进。

三月,命荀羡镇准阴,寻加监青州诸军事,又领兗州刺史,镇下邳。

乙巳,燕王俊还蓟,稍徙军中文武兵民家属于蓟。

姚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及病,谓诸子曰:“石氏待吾厚,吾本欲为之尽力。

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

我死,汝亟自归于晋,当固执臣节,无为不义也!

”弋仲卒,子襄秘不发丧,帅户六万南攻阳平、元城、发干,破之,屯于碻磝津,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太原薛瓚、略阳权翼为参军。

襄与秦兵战,败,亡三万馀户,南至荥阳,始发丧。

又与秦将高昌、李历战于麻田,马中流矢而毙。

弟苌以马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

”苌曰:“但令兄济,竖子必不敢害苌!

”会救至,俱免。

尹赤奔秦,秦以赤为并州刺史,镇蒲阪。

襄遂帅众归晋,送其五弟为质。

诏襄屯谯城,襄单骑渡淮,见谢尚于寿春。

尚闻其名,命去仗卫,幅巾待之,欢若平生。

襄博学,善谈论,江东人士皆重之。

魏主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

赵立义将军段勤聚胡、羯万馀人保据绎幕,自称赵帝。

夏,四月,甲子,燕王俊遣慕容恪击魏,慕容霸等击勤。

魏主闵将与燕战,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谏曰:“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请且避之,俟其骄惰,然后益兵以击之,”闵怒曰:“吾欲以此众平幽州,斩慕容俊。

今遇恪而避之,人谓我何!

”司徒刘茂、特进郎闿相谓曰:“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

”皆自杀。

闵军于安喜,慕容恪引兵从之。

闵趣常山,恪追之,丙子,及于魏昌之廉台。

闵与燕兵十战,燕兵皆不胜。

闵素有勇名,所将兵精锐,燕人惮之。

慕容恪巡陈,谓将士曰:“冉闵勇而无谋,一夫敌耳!

其士卒饥疲,甲兵虽精,其实难用,不足破也!

”闵以所将多步卒,而燕皆骑兵,引兵将趣林中。

恪参军高开曰:“吾骑兵利平地,若闵得入林,不可复制。

宜亟遣轻骑邀之,既合而阳走,诱致平地,然后可击也”。

恪从之。

魏兵还就平地,恪分军为三部,谓诸将曰:“闵性轻锐,又自以众少,必致死于我。

我厚集中军之陈以待之,俟其合战,卿等从旁击之,无不克矣。

”乃择鲜卑善射者五千人,以铁锁连其马,为方陈而前。

闵所乘骏马曰硃龙,日行千里。

闵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兵,斩首三百馀级。

望见大幢,知其为中军,直冲之。

燕两军从旁夹击,大破之。

围闵数重,闵溃围东走二十馀里,硃龙忽毙,为燕兵所执。

燕人杀魏仆射刘群,执董闵、张温,及闵皆送于蓟。

闵子操奔鲁口。

高开被创而卒。

慕容恪进屯常山,俊命恪镇中山。

己卯,冉闵至蓟。

俊大赦,立闵而责之曰:“汝奴仆下才,何得妄称帝?

”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禽兽之类犹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得称帝邪!

”俊怒,鞭之三百,送于龙城。

慕容霸军至绎幕,段勤与弟思陪举城降。

甲申,俊遣慕容评及中尉侯龛帅精骑万人攻鄴。

癸巳,至鄴,魏蒋干及太子智闭城拒守。

城外皆降于燕,刘宁及弟崇帅胡骑三千奔晋阳。

秦以张遇为征东大将军、豫州牧。

五月,秦主健攻张琚于宜秋,斩之。

鄴中大饥,人相食,故赵时宫人被食略尽。

蒋干遗侍中缪嵩、詹事刘猗奉表请降,且求救于谢尚。

庚寅,燕王俊遣广威将军慕容军、殿中将军慕舆根、右司马皇甫真等帅步骑二万助慕容评攻鄴。

辛卯,燕人斩冉闵于龙城。

会大旱,蝗,燕王俊谓闵为祟,遣使祀之,谥曰悼武天王。

初,谢尚使戴施据枋头,施闻蒋干求救,乃自仓垣徙屯棘津,止干使者求传国玺。

刘猗使缪嵩还鄴白干,干疑尚不能救,沉吟未决。

六月,施帅壮士百馀人入鄴,助守三台,绐之曰:“今燕寇在外,道路不通,玺未敢送也。

卿且出以付我,我当驰白天子。

天子闻玺在吾所,信卿至诚,必多发兵粮以相救饷。

”干以为然,出玺付之。

施宣言使督护何融迎粮,阴令怀玺送于枋头。

甲子,蒋干帅锐卒五千及晋兵出战,慕容评大破之,斩首四千级,干脱走入城。

甲申,秦主健还长安。

谢尚、姚襄共攻张遇于许昌。

秦主健遣丞相东海王雄、卫大将军平昌王菁略地关东,帅步骑二万救之。

丁亥,战于颍水之诚桥,尚等大败,死者万五千人。

尚奔还淮南,襄弃辎重,送尚于芍陂。

尚悉以后事付襄。

殷浩闻尚败,退屯寿春。

秋,七月,秦丞相雄徙张遇及陈、颍、许、洛之民五万馀户于关中,以右卫将军杨群为豫州刺史,镇许昌。

谢尚降,号建威将军。

赵故西中郎将王擢遣使请降。

拜擢秦州刺史。

丁酉,以武陵王晞为太宰。

丙辰,燕王俊如中山。

王午闻魏败,时邓恒已死,午自称安国王。

八月,戊辰,燕王俊遣慕容恪、封弈、阳骛攻之,午闭城自守,送冉操诣燕军。

燕人掠其禾稼而还。

庚午,魏长水校尉马愿等开鄴城纳燕兵,戴施、蒋干悬缒而下,奔于仓垣。

慕容评送魏后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等及乘舆服御于蓟。

尚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仆射郎肃皆自杀。

燕王俊诈云董氏得传国玺献之,赐号奉玺君,赐冉智爵海宾侯。

以申钟为大将军右长史。

命慕容评镇鄴。

桓温使司马勋助周抚讨萧敬文于涪城,斩之。

谢尚自枋头迎传国玺至建康,百僚毕贺。

秦以雷弱儿为大司马,毛贵为太尉,张遇为司空。

殷浩之北伐也,中军将军王羲之以书止之,不听。

既而无功,复谋再举。

羲之遗浩书曰:“今以区区江左,天下寒心,固已久矣。

力争武功,非所当作。

自顷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

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

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所复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处复旧镇。

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

引咎责躬,更为善治,省其赋役,与民更始,庶可以救倒悬之急也!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

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

此愚智所不解也。

”又与会稽王昱笺曰:“为人臣者谁不愿尊其主比隆前世!

况遇难得之运哉!

顾力有所不及,岂不可不权轻重而处之也!

今虽有可喜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喜。

功未可期,遗黎歼尽,劳役无时,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

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己,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者也。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愿殿下更垂三思,先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

若不行,恐糜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

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也。

”不从。

九月,浩屯泗口,遣河南太守戴施据石门,荥阳太守刘遯据仓垣。

浩以军兴,罢遣太学生徒,学校由此遂废。

冬,十月,谢尚遣冠军将军王侠攻许昌,克之。

秦豫州刺史杨群退屯弘农。

征尚为给事中,戍石头。

丁卯,燕王俊还蓟。

故赵将拥兵据州郡者,各遣使降燕。

燕王俊以王擢为益州刺史,夔逸为秦州刺史,张平为并州刺史,李历为兗州刺史,高昌为安西将军,刘宁为车骑将军。

慕容恪屯安平,积粮,治攻具,将讨王午。

丙戌,中山苏林起兵于无极,自称天子。

恪自鲁口还讨林。

闰月,戊子,燕王俊遣广威将军慕舆根助恪攻林,斩之。

王午为其将秦兴所杀。

吕护杀兴,复自称安国王。

燕群僚共上尊号于燕王俊,俊许之。

十一月,丁卯,始置百官,以国相封弈为太尉,左长史阳骛为尚书令,右司马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典书令张悕为右仆射。

其馀文武,拜授有差。

戊辰,俊即皇帝位,大赦。

自谓获传国玺,改元元玺。

追尊武宣王为高祖武宣皇帝,文明王为太祖文明皇帝。

时晋使适至燕,俊谓曰:“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

”改司州为中州,建留台于龙都,以玄菟太守乙逸为尚书,专委留务。

秦丞相雄攻王擢于陇西,擢奔凉州,雄还屯陇东。

张重华以擢为征虏将军、秦州刺史,特宠待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九年(癸丑,公元三五三年)春,正月,乙卯朔,大赦。

二月,庚子,燕王俊立其妃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皆自龙城迁于蓟宫。

张重华遣将军张弘、宋修会王擢帅骑万五千伐秦。

秦丞相雄、卫将军菁拒之,大败凉兵于龙黎,斩首万二千级,虏张弘、宋修,王擢弃秦州,奔姑臧。

秦主健以领军将军苻愿为秦州刺史,镇上邽。

三月,交州刺史阮敷讨林邑,破五十馀垒。

赵故卫尉常山李犊聚众数千人叛燕。

西域胡刘康诈称刘曜子,聚众于平阳,自称晋王。

夏,四月,秦左卫将军苻飞讨擒之。

以安西将军谢尚为尚书仆射。

五月,张重华复使王擢帅众二万伐上邽,秦州郡县多应之。

苻愿战败,奔长安。

重华因上疏请伐秦。

诏进重华凉州牧。

燕主俊遣卫将军恪讨李犊,犊降,遂东击吕护于鲁口。

六月,秦苻飞攻氐王杨初于仇池,为初所败。

丞相雄、平昌王菁帅步骑四万屯于陇东。

秦主健纳张遇继母韩氏为昭仪,数于众中谓遇曰:“卿,吾假子也。

”遇耻之,因雄等精兵在外,阴结关中豪杰,欲灭苻氏,以其地来降。

秋,七月,遇与黄门刘晁谋夜袭健,晃约开门以待之。

会健使晃出外,晃固辞,不得已而行。

遇不知,引兵至门,门不开。

事觉,伏诛。

于是孔持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秉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灞城,众数万人,各遣使来请兵。

秦以左仆射鱼遵为司空。

九月,秦丞相雄帅众二万还长安,遣平昌王菁略定上洛,置荆州于丰阳川,以步兵校尉金城郭敬为刺史。

雄与清河王法、苻飞分讨孔持等。

姚襄屯历阳,以燕、秦方强,未有北伐之志,乃夹淮广兴屯田,训厉将士。

殷浩在寿春,恶其强盛,囚襄诸弟,屡遣刺客刺之,刺客皆以情告襄。

安北将军魏统卒,弟憬代领部曲。

浩潜遣憬帅众五千袭之,襄斩憬,并其众。

浩愈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

魏憬子弟数往来寿春,襄益疑惧,遣参军权翼使于浩。

浩曰:“身与姚平北共为王臣,休戚同之。

平北每举动自专,甚失辅车之理,岂所望也!

”翼曰:“平北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明哲故也。

今将军轻信谗慝之言,与平北有隙,愚谓猜嫌之端,在此不在彼也。

”浩曰:“平北姿性豪迈,生杀自由,又纵小人掠夺吾马。

王臣之体,固若是乎?

”翼曰:“平北归命圣朝,岂肯妄杀无辜!

奸宄之人,亦王法所不容也,杀之何害!

”浩曰:“然则掠马何也?

”翼曰:“将军谓平北雄武难制,终将讨之,故取马欲以自卫耳。

”浩笑曰:“何至是也!

”初,浩阴遣人诱秦梁安、雷弱儿,使杀秦主健,许以关右之任,弱儿伪许之,且请兵应接。

浩闻张遇作乱,健兄子辅国将军黄眉自洛阳西奔,以为安等事已成。

冬,十月,浩自寿春帅众七万北伐,欲进据洛阳,修复园陵。

吏部尚书王彪之上会稽王昱笺,以为:“弱儿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进。

”不从。

浩以姚襄为前驱。

襄引兵北行,度浩将至,诈令部众夜遁,阴伏甲以邀之。

浩闻而追襄至山桑。

襄纵兵击之,浩大败,弃辎重,走保谯城。

襄俘斩万馀,悉收其资仗,使兄益守山桑,襄复加淮南。

会稽王昱谓王彪之曰:“君言无不中,张、陈无以过也!

”西平敬烈公张重华有疾,子曜灵才十岁,立为世子,赦其境内。

重华庶兄长宁侯祚,有勇力、吏干,而倾巧善事内外,与重华嬖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

都尉常据请出之,重华曰:“吾方以祚为周公,使辅幼子,君是何言也!

”谢艾以枹罕之功有宠于重华,左右疾之,谮艾,出为酒泉太守。

艾上疏言:“权幸用事,公室将危,乞听臣入侍。

”且言:“长宁侯祚及赵长等将为乱,宜尽逐之。

”十一月,己未,重华疾甚,手令征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政。

祚、长等匿而不宜。

丁卯,重华卒,世子曜灵立,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

赵长等矫重华遗令,以长宁侯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辅政。

殷浩使部将刘启、王彬之攻姚益于山桑。

姚襄自淮南击之,启、彬之皆败死。

襄进据芍陂。

赵末,乐陵硃秃、平原杜能、清河丁娆、阳平孙元各拥兵分据城邑,至是皆请降于燕。

燕主俊以秃为青州刺史,能为平原太守,娆为立节将军,元为兗州刺史,各留抚其营。

秦丞相雄克池阳,斩孔特。

十二月,清河王法、苻飞克鄠,斩刘珍、夏侯显。

姚襄济淮,屯盱眙,招掠流民,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

遣使诣建康罪状殷浩,并自陈谢。

诏以谢尚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历阳。

凉右长史赵长等建议,以为:“时难未夷,宜立长君,曜灵冲幼,请立长宁侯祚。

”张祚先得幸于重华之母马氏,马氏许之,乃废张曜灵为凉宁侯,立祚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

祚既得志,恣为淫虐,杀重华妃裴氏及谢艾。

燕卫将军恪、抚军将军军、左将军彪等屡荐给事黄门侍郎霸有命世之才,宜总大任。

是岁,燕主俊以霸为使持节、安东将军、北冀州剌史,镇常山。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十年(甲寅,公元三五四年)春,正月,张祚自称凉王,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

立妻辛氏为王后,子太和为太子,封弟天锡为长宁侯,子庭坚为建康侯,曜灵弟玄靓为凉武侯。

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

尚书马岌切谏,坐免官。

郎中丁琪复谏曰:“我自武公以来,世守臣节,抱忠履谦五十馀年,故能以一州大众,抗举世之虏,师徒岁起,民不告疲。

殿下勋德未高于先公,而亟谋革命,臣未见其可也。

彼士民所以用命,四远所以归向者,以吾能奉晋室故也。

今而自尊,则中外离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强敌乎!

”祚大怒,斩之于阙下。

故魏降将周成反,自宛袭洛阳。

辛酉,河南太守戴施奔鲔渚。

秦丞相雄克司竹。

胡阳赤奔霸城,依呼延毒。

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连年北伐,师徒屡败,粮械都尽。

征西将军桓温因朝野之怨,上疏数浩之罪,请废之。

朝廷不得已,免浩为庶人,徙东阳之信安。

自此内外大权一归于温矣。

浩少与温齐名,而心竞不相下,温常轻之。

浩既废黜,虽愁怨,不形辞色,常书空作“咄咄怪事”字。

久之,温谓掾郗超曰:“浩有德有言,向为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

”将以浩为尚书令,以书告之。

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十数,竟达空函。

温大怒,由是遂绝,卒于徙所。

以前会稽内史王述为扬州刺史。

二月,乙丑,桓温统步骑四万发江陵。

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至南乡,步兵自淅川趣武关,命司马勋出子午道以伐秦。

燕卫将军恪围鲁口,三月,拔之。

吕护奔野王,遣弟奉表谢罪于燕,燕以护为河内太守。

姚襄遣使降燕。

燕主俊以慕容评为镇南将军,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兗、豫十州诸军事,权镇洛水。

以慕容强为前锋都督,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河南。

桓温将攻上洛,获秦荆州刺史郭敬。

进击青泥,破之。

司马勋掠秦西鄙,凉秦州刺史王擢攻陈仓以应温。

秦主健遣太子苌、丞相雄、淮南王生、平昌王菁、北平王硕帅众五万军于峣柳以拒温。

夏,四月,已亥,温与秦兵战于蓝田。

秦淮南王生单骑突陈,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

温督众力战,秦兵大败。

将军桓冲又败秦丞相雄于白鹿原。

冲,温之弟也。

温转战而前,壬寅,进至灞上。

秦太子苌等退屯城南,秦主健与老弱六千固守长安小城,悉发精兵三万,遣大司马雷弱儿等与苌合兵以拒温。

三辅郡县皆来降,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

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秦丞相雄帅骑七千袭司马勋于子午谷,破之,勋退屯女娲堡。

戊申,燕主俊封抚军将军军为襄阳王,左将军彭为武昌王。

以卫将军恪为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封太原王。

镇南将军评为司徒、骠骑将军,封上庸王。

封安东将军霸为吴王,左贤王友为范阳王,散骑常侍厉为下邳王,散骑常侍宜为庐江王,宁北将军度为乐浪王。

又封弟桓为宜都王,逮为临贺王,徽为河间王,龙为历阳王,纳为北海王,秀为兰陵王,岳为安丰王,德为梁公,默为始安公,偻为南康公。

子咸为乐安王,亮为勃海王,温为带方王,涉为渔阳王,为中山王。

以尚书令阳骛为司空,仍守尚书令。

命冀州刺史吴王霸徙治信都。

初,燕王皝奇霸之才,故名之曰霸,将以为世子,群臣谏而止,然宠遇犹逾于世子。

由是俊恶之,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缺。

寻以其应谶文,更名曰垂。

迁侍中,录留台事,徙镇龙城。

垂大得东北之和,俊愈恶之,复召还。

五月,江西流民郭敞等千馀人执陈留内史刘仕,降于姚襄。

建康震骇,以吏部尚书周闵为中军将军,屯中堂,豫州刺史谢尚自历阳还卫京师,固江备守。

王擢拔陈仓,杀秦扶风内史毛难。

北海王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

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

闻桓温入关,披褐诣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

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

”猛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

今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

”温嘿然无以应,徐曰:“江东无卿比也!

”乃署猛军谋祭酒。

温与秦丞相雄等战于白鹿原,温兵不利,死者万馀人。

初,温指秦麦以为粮,既而秦人悉芟麦,清野以待之,温军乏食。

六月,丁丑,徙关中三千馀户而归。

以王猛为高官督护,欲与俱还,猛辞不就。

呼延毒帅众一万从温还。

秦太子苌等随温击之,比至潼关,温军屡败,失亡以万数。

温之屯灞上也,顺阳太守薛珍温径进逼长安,温弗从。

珍以偏师独济,颇有所获。

及温退,乃还,显言于众,自矜其勇而咎温之持重。

温杀之。

秦丞相雄击司马勋、王擢于陈仓,勋奔汉中,擢奔略阳。

秦以光禄大夫赵俱为洛阳刺史,镇宜阳。

秦东海敬武王雄攻乔秉于雍。

丙申,卒。

秦主健哭之呕血,曰:“天不欲吾平四海邪?

何夺吾元才之速也!

”赠魏王,葬礼依晋安平献王故事。

雄以佐命无勋,位兼将相,权侔人主,而谦恭泛爱,遵奉法度,故健重之,常曰:“元才,吾之周公也。

”子坚袭爵。

坚性至孝,幼有志度,博学多能,交结英豪,吕婆楼、强汪及略阳梁平老皆与之善。

燕乐陵太守慕容钩,翰之子也,与青州刺史硃秃共治厌次。

钩自恃宗室,每陵侮秃。

秃不胜忿,秋,七月,袭钩,杀之,南奔段龛。

秦太子苌攻乔秉于雍,八月,斩之,关中悉平。

秦主健赏拒桓温之功,以雷弱儿为丞相,毛贵为太傅,鱼遵为太尉,淮南王生为中军大将军,平昌王菁为司空。

健勤于政事,数延公卿咨讲治道,承赵人苛虐奢侈之后,易以宽简节俭,崇儒礼士,由是秦人悦之。

燕大调兵众,因发诏之日,号曰:“丙戌举。

”九月,桓温还自伐秦,帝遣侍中、黄门劳温于襄阳。

或告燕黄门侍郎宋斌等谋奉冉智为主而反,皆伏诛。

斌,烛之子也。

秦太子苌之拒桓温也,为流矢所中,冬,十月,卒,谥曰献哀。

燕王俊如龙城。

桓温之入关也,王擢遣使告凉王祚,言温善用兵,其志难测。

祚惧,且畏擢之叛己,遣人刺之。

事泄,祚益惧,大发兵,声言东伐,实欲西保敦煌,会温还而止。

既而遣秦州刺史牛霸等帅兵三千击擢,破之。

十一月,擢帅众降秦,秦以擢为尚书,以上将军啖铁为秦州刺史。

秦王健叔父武都王安自晋还,为姚襄所虏,以为洛州刺史。

十二月,安亡归秦,健以安为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坂。

是岁,秦大饥,米一升直布一匹。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晋纪二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阏,尽屠维协洽,凡五年。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永和十一年(乙卯,公元三五五年)春,正月,故仇池公杨毅弟宋奴使其姑子梁式王刺杀杨初。

初子国诛式王及宋奴,自立为仇池公。

桓温表国为镇北将军、秦州刺史。

二月,秦大蝗,百草无遗,牛马相敢毛。

夏,四月,燕王俊自和龙还蓟。

先是,幽、冀之人以俊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

群臣请讨之,俊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为乱耳。

今朕既至,寻当自定,不足讨也。

”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甕及秦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皆以郡降燕。

秦淮南王先幼无一目,性粗暴。

其祖父洪尝戏之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

”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

”洪大惊,鞭之。

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

”洪谓其父健曰:“此儿狂悖,宜早除之。

不然,必破人家。

”健将杀之,健弟雄止之曰:“儿长自应改,何可遽尔!

”及长,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

献哀太子卒,强后欲立少子晋王柳。

秦主健以谶文有“三羊五眼”,乃立生为太子。

以司空、平昌王菁为太尉,尚书令王堕为司空,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

姚襄所部多劝襄北还,襄从之。

五月,襄攻冠军将军高季于外黄,会季卒,襄进据许昌。

六月,丙子,秦主健寝疾。

庚辰,平昌王菁勒兵入东宫,将杀太子生而自立。

时生侍疾西宫,菁以为健已卒,攻东掖门。

健闻变,登端门,陈兵自卫。

众见健,惶惧,皆舍仗逃散。

健执菁,数而杀之,馀无所问。

壬午,以大司马、武都王安都督中外诸军事。

甲申,健引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受遗诏辅政。

健谓太子生曰:“六夷酋师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渐除之。

”臣光曰:顾命大臣,所以辅导嗣子,为之羽翼也。

为之羽翼而教使剪之,能无毙乎!

知其不忠。

则勿任而已矣。

任以大柄,又从而猜之,鲜有不召乱者也。

乙酉,健卒,谥曰景明皇帝,庙号高祖。

丙戌,太子生即位,大赦,改元寿光。

群臣奏曰:“未逾年而改元,非礼也。

”生怒,穷推议主,得右仆射段纯,杀之。

秋,七月,以吏部尚书周闵为左仆射。

或告令稽五昱曰:“武陵五第中大修器仗,将谋非常。

”昱以去太常王彪之曰:“武陵王之志,尽于驰骋数猪而己耳,深愿,静之,以安异同之论,勿复以为言!

”昱善之。

秦主生尊母强氏曰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

梁氏,安之女也。

以其嬖臣太子门大夫南安赵韶为右仆射,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董荣为尚书。

凉王祚淫虐无道,上下怨愤。

祚恶河州刺史张瓘之强,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守枹罕,使瓘讨叛胡,又遣其将易揣、张玲帅步骑万三千以袭瓘。

张掖人王鸾知术数,言于祚曰:“此军出,必不还,凉国将危。

”并陈祚三不道。

祚大怒,以鸾为妖言,斩以徇。

鸾临刑曰:“我死,军败于外,王死于内,必矣!

”祚族灭之。

瓘闻之,斩孚,起兵击祚,传檄州郡,废祚,以侯还第,复立凉宁侯曜灵。

易揣、张玲军始济河,瓘击破之。

揣等单骑奔还,瓘军蹑之,姑臧振恐。

骁骑将军敦煌宋混兄修,与祚有隙,惧祸。

八月,混与弟澄西走,合众万馀人以应瓘,还向姑臧。

祚遣杨秋胡将曜灵于东苑,拉其腰而杀之,埋于沙坑,谥曰哀公。

秦主生封卫大将军黄眉为广平王,前将军飞为新兴王,皆素所善也。

征大司马武都王安领太尉。

以晋王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

魏王廋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

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生曰:“比有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东井。

大角,帝坐。

东井,秦分。

于占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

愿陛下修德以禳之!

”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可以应在丧矣。

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辅政,可以应大臣矣。

”九月,生杀梁后及毛贵、梁楞、梁安。

贵,后之舅也。

右仆射赵韶、中护军赵诲,皆洛州刺史俱之从弟也,有宠于生,乃以俱为尚书令。

俱固辞以疾,谓韶、诲曰:“汝等不复顾祖宗,欲为灭门之事!

毛、梁何罪,而诛之?

吾何功,而代之?

汝等可自为,吾其死矣!

”遂以忧卒。

凉宋混军于武始大泽,为曜灵发哀。

闰月,混军至姑臧,凉王祚收张瓘弟琚及子嵩,将杀之。

琚、嵩闻之,募市人数百,扬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至城东,敢举手者诛三族!

”遂开西门纳混兵。

领军将军赵长等惧罪,入阁呼张重华母马氏出殿,立凉武侯玄靓为主。

易揣等引兵入殿,收长等,杀之。

祚按剑殿上,大呼,叱左右力战。

祚素失众心,莫肯为之斗者,遂为兵人所杀。

混等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城内咸称万岁。

以庶人礼葬之,并杀其二子。

混、琚上玄靓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境内,复称建兴四十三年。

时玄靓始七岁。

张瓘至姑臧,推玄靓为凉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以宋混为尚书仆射。

陇西人李俨据郡,不受瓘命,用江东年号,众多归之。

瓘遣其将牛霸讨之,未至,西平人卫綝亦据郡叛,霸兵溃,奔还。

瓘遣弟琚击綝,败之。

酒泉太守马基起兵以应綝,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击斩之。

冬,十月,以豫州刺史谢尚督并、冀、幽三州,镇寿春。

镇北将军段龛与燕主俊书,抗中表之仪,非其称帝。

俊怒,十一月,以太原王恪为大都督、抚军将军,阳骛副之,以击龛。

秦以辛牢守尚书令,赵韶为左仆射,尚书董荣为右仆射,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

十二月,高句丽王钊遣使诣燕纳质修贡,以请其母。

燕主俊许之,遣殿中将军刁龛送钊母周氏归其国。

以钊为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上党人冯鸯逐燕太守段刚,据安民城,自称太守,遣使来降。

秦丞相雷弱儿性刚直,以赵韶、董荣乱政,每公言于朝,见之常切齿。

韶、荣谮之于秦主生,生杀弱儿及其九子、二十七孙。

于是诸羌皆有离心。

生虽谅阴,游饮自若,弯弓露刃,以见朝臣。

锤钳锯凿,可以害人之具,备置左右。

即位未几,后妃、公卿已下至于仆隶,凡杀五百馀人,截胫、拉胁、锯项、刳胎者,比比有之。

燕主俊以段龛方强,谓太原王恪曰:“若龛遣军拒河,不得渡者,可直取吕护而还。

”恪分遣轻军先至河上,具舟楫以观龛志趣。

龛弟罴,骁勇有智谋,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之众盛,若听其济河,进至城下,恐虽乞降,不可得也。

请兄固守,罴帅精锐拒之于河,幸而战捷,兄帅大众继之,必有大功。

若其不捷,不若早降,犹不失为千户侯也。

”龛不从。

罴固请不已,龛怒,杀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永和十二年(丙辰,公元三五六年)春,正月,燕太原王恪引兵济河,未至广固百馀里,段龛帅众三万逆战。

丙申,恪大破龛于淄水,执其弟钦,斩右长史袁范等。

齐王龙辟闾蔚被创,恪闻其贤,遣人求之,蔚已死,士卒降者数千人。

龛脱走,还城固守,恪进军围之。

秦司空王堕性刚峻,右仆射董荣、侍中强国皆以佞幸进,堕疾之如仇,每朝,见荣未尝与之言。

或谓堕曰:“董君贵幸无比,公宜小降意接之。

”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

”会有天变,荣与强国言于秦主生曰:“今天谴甚重,宜以贵臣应之。

”生曰:“贵臣唯有大司马及司空耳。

”荣、国曰:“大司马国之懿亲,不可杀也。

”乃杀王堕。

将刑,荣谓之曰:“今日复敢比董龙于鸡狗乎?

”堕瞋目叱之。

洛州刺史杜郁,随之甥也,左仆射赵韶恶之,谮于生,以为贰于晋而杀之。

壬戌,生宴群臣于太极殿,以尚书令辛牢为酒监,酒酣,生怒曰:“何不强人酒而犹有坐者!

”引弓射牢,杀之。

群臣惧,莫敢不醉,偃仆失冠,生乃悦。

匈奴大人刘务桓卒,弟阏头立,将贰于代。

二月,代王什翼犍引兵西巡,临河,阏头惧,请降。

燕太原王恪招抚段龛诸城。

已丑,龛所署徐州刺史阳都公王腾举众降,恪命腾以故职还屯阳都。

秦征东大将军晋王柳遣参军阎负、梁殊使于凉,以书说凉王玄靓。

负、殊至姑臧,张瓘见之,曰:“我,晋臣也。

臣无境外之交,二君何以来辱?

”负、殊曰:“晋王与君邻籓,虽山河阻绝,风通道会,故来修好,君何怪焉!

”瓘曰:“吾尽忠事晋,于今六世矣。

若与苻征东通使,是上违先君之志,下隳士民之节,其可乎!

”负、殊曰:“晋室衰微,坠失天命,固已久矣。

是以凉之先王北面二赵,唯知机也。

今大秦威德方盛,凉王若欲自帝河右,则非秦之敌。

欲以小事大,则曷若舍晋事秦,以保福禄乎!

”瓘曰:“中州好食言,向者石氏使车适返,而戎骑已至,吾不敢信也。

”负、殊曰:“自古帝王居中州者,政化各殊,赵为奸诈,秦敦信义,岂得一概待之乎!

张先、杨初皆阻兵不服,先帝讨而擒之,赦其罪戾,宠以爵秩,固非石氏之比。

”瓘曰:“必如君言,秦之威德无敌,何不先取江南,则天下尽为秦有,征东何辱命焉!

”负、殊曰:“江南文身之俗,道污先叛,化隆后服。

主上以为江南必须兵服,河右可以义怀,故遣行人先申大好。

若君不达天命,则江南得延数年之命,而河右恐非君之土也”。

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苞葱岭,东距大河,伐人有馀,况于自守,何畏于秦!

”负、殊曰:“贵州山河之固,孰若殽、函?

民物之饶,孰若秦、雍?

杜洪、张琚,因赵氏成资,兵强财富,有囊括关中、席卷四海之志,先帝戎旗西指,冰消云散,旬月之间,不觉易主。

主上若以贵州不服,赫然奋怒,控弦百万,鼓行而西,未知贵州将何以待之?

”瓘笑曰:“兹事当决之于王,非身所了。

”负、殊曰:“凉王虽英睿夙成,然年在幼冲,君居伊、霍之任,国家安危,系君一举耳。

”瓘惧,乃以玄靓之命遣使称籓于秦,秦因玄靓所称官爵而授之。

将军刘度攻秦青州刺史王朗于卢氏。

燕将军慕舆长卿入轵关,攻秦幽州刺史强哲于裴氏堡。

秦主生遣前将军新兴王飞拒度,建节将军邓羌拒长卿。

飞未至而度退。

羌与长卿战,大破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馀级。

桓温请移都洛阳,修复园陵,章十馀上,不许。

拜温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以讨姚襄。

三月,秦主生发三辅民治渭桥。

金紫光禄大夫程肱谏,以为妨农,生杀之。

夏,四月,长安大风,发屋拔木。

秦宫中惊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

秦主生推告贼者,刳出其心。

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天降灾异,陛下当爱民事神,缓刑崇德以应之,乃可弭也。

”。

生怒,凿其顶而杀之。

卫将军广平王黄眉、前将军新兴王飞、建节将军邓羌,以平,太后之弟,叩头固谏,生弗听,出黄眉为左冯翊,飞为右扶风,羌行咸阳太守,犹惜其骁勇,故皆弗杀。

五月,太后强氏以忧恨卒,谥曰明德。

姚襄自许昌攻周成于洛阳。

六月,秦主生下诏曰:“朕受皇天之命,君临万邦。

嗣统以来,有何不善,而谤讟言之音,扇满天下!

杀不过千,而谓之残虐!

行者比肩,未足为希。

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

”自去春以来,潼关之西,至于长安,虎狼为暴。

昼则继道,夜则发屋,不食六畜,专务食人,凡杀七百馀人。

民废耕桑,相聚邑居,而为害不息。

秋,七月,秦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何禳之有!

且天岂不爱民哉,正以犯罪者多,故助朕杀之耳!

”丙子,燕献怀太子晔卒。

姚襄攻洛阳,逾月不克。

长史王亮谏曰:“明公英名盖世,兵强民附。

今顿兵坚城之下,力屈威挫,或为它寇所乘,此危亡之道也!

”襄不从。

桓温自江陵北伐,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自帅大兵继进。

与寮属登平乘楼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记室陈郡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

”温作色曰:“昔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运,曾不若一赢牸,魏武入荆州,杀以享军。

”八月,已亥,温至伊水,姚襄撤围拒之,匿精锐于水北林中,遣使谓温曰:“承亲帅王师以来,襄今奉身归命,愿敕三军小却,当拜伏路左。

”温曰:“我自开复中原,展敬山陵,无豫君事。

欲来者便前,相见在近,何烦使人!

”襄拒水而战。

温结陈而前,亲被甲督战。

襄众大败,死者数千人。

襄帅麾下数千骑奔于洛阳北山,其夜,民弃妻子随襄者五千馀人。

襄勇而爱人,虽战屡败,民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

温军中传言襄病创已死,许、洛士女为温所得者,无不北望而泣。

襄西走,温追之不及。

弘农杨亮自襄所来奔,温问襄之为人,亮曰:“襄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周成帅众出降,温屯故太极殿前,既而徙屯金墉城。

已丑,谒诸陵,有毁坏者修复之,各置陵令。

表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洛阳。

以尚未至,留颖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午、河南太守戴施以二千人戍洛阳,卫山陵,徙降军三千馀家于江、汉之间,执周成以归。

姚襄奔平阳,秦并州刺史尹赤复以众降襄,襄遂据襄陵。

秦大将军张平击之,襄为平所败,乃与平约为兄弟,各罢兵。

段龛遣其属段蕰来求救,诏徐州刺史荀羡将兵随蕰救之。

羡至琅邪,惮燕兵之强,不敢进。

王腾寇鄄城,羡进攻阳都,会霖雨,城坏,获腾,斩之。

冬,十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秦主生夜食枣多,旦而有疾,召太医令程延,使诊之。

延曰:“陛下无它疾,食枣多耳。

”生怒曰:“汝非圣人,安知吾食枣!

”遂斩之。

燕大司马恪围段龛于广固,诸将请急攻之。

恪曰:“用兵之势,有宜缓者,有宜急者,不可不察。

若彼我势敌,外有强援,恐有腹背之患,则攻之不可不急。

若我强彼弱,无援于外,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

兵法“十围五攻”,正谓此也。

龛兵尚众,未有离心。

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龛用之无术,以取败耳。

今凭阻坚城,上下戮力,我尽锐攻之,计数旬可拔,然杀吾士卒必多矣。

自有事中原,兵不暂息,吾每念之,夜而忘寐,奈何轻用其死乎!

要在取之,不必求功之速也!

”诸将皆曰:“非所及也。

”军中闻之,人人感悦。

于是为高墙深堑以守之。

齐人争运粮以馈燕军。

龛婴城自守,樵采路绝,城中人相食。

龛悉众出战。

恪破之于围里,先分骑屯诸门。

龛身自冲荡,仅而得入,馀兵皆没。

于是城中气沮,莫有固志。

十一月,丙子,龛面缚出降,并执硃秃送蓟。

恪抚安新民,悉定齐地,徙鲜卑、胡、羯三千馀户于蓟。

燕主俊具硃秃五刑,以段龛为伏顺将军。

恪留慕容尘镇广固,以尚书左丞鞠殷为东莱太守,章武太守鲜于亮为齐郡太守,乃还。

殷,彭之子也。

彭时为燕大长秋,以书戒殷曰:“王弥、曹嶷,必有子孙,汝善招抚,勿寻旧怨,以长乱源!

”殷推求,得弥从子立、嶷孙岩于山中,请与相见,深结意分。

彭复遣使遗以车马衣服,郡民由是大和。

荀羡闻段龛已败,退还下邳,留将军诸葛攸、高平太守刘庄将三千人守琅邪。

参军谯国戴遂等将二千人守泰山。

燕将慕容兰屯汴城,羡击斩之。

诏遣兼司空、散骑常侍车灌等持节如洛阳,修五陵。

十二月,庚戌,帝及群臣皆服缌,临于太极殿三日。

司州都督谢尚以疾不行,以丹杨君王胡之代之,未行而卒。

胡之,廙之子也。

是岁,仇池公杨国从父俊杀国自立。

以俊为仇池公。

国子安奔秦。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元年(丁巳,公元三五七年)春,正月,壬戌朔,帝加元服。

太后诏归政,大赦,改元,太后徙居崇德宫。

燕主俊征幽州刺史乙逸为左光禄大夫。

逸夫妇共载鹿车。

子璋从数十骑,服饰甚丽,奉迎于道。

逸大怒,闭车不与言。

到城,深责之,璋犹不悛。

逸常忧其败,而璋更被擢任,历中书令、御史中丞。

逸乃叹曰:“吾少自修立,克已守道,仅能免罪。

璋不治节俭,专为奢纵,而更居清显。

此岂唯璋之忝幸,实时世之陵夷也。

”二月,癸丑,燕主俊立其子中山王为太子,大赦,改元光寿。

太白入东井。

秦有司奏:“太白罚星,东井秦分,必有暴兵起京师。

”秦主生曰:“太白入井,自为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将图关中,夏,四月,自北屈进屯杏城,遣辅国将军姚兰略地敷城,曜武将军姚益生、左将军王钦卢各将兵招纳诸羌、胡。

兰,襄之从兄。

益生,襄之兄也。

羌、胡及秦民归之者五万馀户。

秦将苻飞龙击兰,擒之。

襄引兵进据黄落。

秦主生遣卫大将军广平王黄眉、平北将军苻道、龙骧将军东海王坚、建节将军邓羌将步骑万五千以御之。

襄坚壁不战。

羌谓黄眉曰:“襄为桓温、张平所败,锐气丧矣。

然其为人强狠,若鼓噪扬旗,直压其垒,彼必忿恚而出,可一战擒也。

”五月,羌帅骑三千压其垒门而陈,襄怒,悉众出战。

羌阳不胜而走,襄追之,至于三原。

羌回骑击之,黄眉等以大众继至,襄兵大败。

襄所乘骏马曰黧眉騧,马倒,秦兵擒而斩之,弟苌帅其众降。

襄载其父弋仲之柩在军中,秦主生以王礼葬弋仲于孤磐,亦以公礼葬襄。

广平王黄眉等还长安,生不之赏,数众辱黄眉。

黄眉怒,谋弑生。

发觉,伏诛。

事连王公亲戚,死者甚众。

戊寅,燕主俊遣抚军将军垂、中军将军虔、护军将军平熙帅步骑八万攻敕勒于塞北,大破之,俘斩十馀万,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万头。

匈奴单于贺赖头帅部落三万五千口降燕,燕人处之代郡平舒城。

秦主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

”生乃诛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并其七子、十孙。

金紫光禄大夫牛夷惧祸,求为荆州。

生不许,以为中军将军,引见,调之曰:“牛性迟重,善持辕轭。

虽无骥足,动负百石。

”夷曰:“虽服大车,未经峻壁。

愿试重载,乃知勋绩。

”生笑曰:“何其快也,公嫌所载轻乎?

朕将以鱼公爵位处公。

”夷惧,归而自杀。

生饮酒无昼夜,或连月不出。

奏事不省,往往寝落,或醉中决事。

左右因以为奸,赏罚无准。

或至申酉乃出视朝,乘醉多所杀戮。

自以眇目,讳言“残、缺、偏、只、少、无、不具”之类,误犯而死者,不可胜数。

好生剥牛、羊、驴、马、燖鸡、豚、鹅、鸭,纵之殿前,数十为群。

或剥人面皮,使之歌舞,临观以为乐。

尝问左右曰:“自吾临天下,汝外间何所闻?

”或对曰:“圣明宰世,赏罚明当,天下唯歌太平。

”怒曰:“汝媚我也!

”引出斩之。

它日又问,或对曰:“陛下刑罚微过。

”又怒曰:“汝谤我也!

”亦斩之。

勋旧亲戚,诛之殆尽,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

东海王坚,素有时誉,与故姚襄参军薛赞、权翼善。

赞、翼密说坚曰:“主上猜忍暴虐,中外离心,方今宜主秦祀者,非殿下而谁!

愿早为计,勿使它姓得之!

”坚以问尚书吕婆楼,婆楼曰:“仆,刀镮上人耳,不足以办大事。

仆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谋略不世出,殿下宜请而咨之。

”坚因婆楼以招猛,一见如旧友,语及时事,坚大悦,自谓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六月,太史令康权言于秦主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孛星入太微,连东井,自去月上旬,沉阴不雨,以至于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

”生怒,以为妖言,扑杀之。

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等谓坚曰:“主上失德,上下嗷嗷,人怀异志,燕、晋二方,伺隙而动,恐祸发之日,家国俱亡。

此殿下之事也,宜早图之!

”坚心然之,畏生趫勇,未敢发。

生夜对侍婢言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

”婢以告坚及坚兄清河王法。

法与梁平老及特进光禄大夫强汪,帅壮士数百潜入云龙门,坚与吕婆楼帅麾下三百人鼓噪继进,宿卫将士皆舍仗归坚。

生犹醉寐,坚兵至,生惊问左右曰:“此辈何人?

”左右曰:“贼也!

”生曰:“何不拜之!

”坚兵皆笑。

生又大言:“何不速拜,不拜者斩之!

”坚兵引生置别室,废为越王。

寻杀之,谥曰厉王。

坚以位让法,法曰:“汝嫡嗣,且贤,宜立。

”坚曰:“兄年长,宜立。

”坚母苟氏泣谓群臣曰:“社稷重事,小儿自知不能。

它日有悔,失在诸君。

”群臣皆顿首请立坚。

坚乃去皇帝之号,称大秦天王,即位于太极殿,诛生幸臣中书监董荣、左仆射赵韶等二十馀人。

大赦,改元永兴。

追尊父雄为文桓皇帝,母苟氏为皇太后,妃苟氏为皇后,世子宏为皇太子,以清河王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东海公,诸王皆降爵为公。

以从祖右光禄大夫、永安公侯为太尉,晋公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

封弟融为阳平公,双为河南公,子丕为长乐公,晖为平原公,熙为广平公,睿为巨鹿公。

以汉阳李威为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为中书侍郎。

融好文学,明辩过人,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力敌百夫,善骑射击刺,少有令誉。

坚爱重之,常与共议国事。

融经综内外,刑政修明,荐才扬滞,补益弘多。

丕亦有文武才干,但治民断狱,皆亚于融。

威,苟太后之姑子也,素与魏王雄友善。

生屡欲杀坚,赖威营救得免。

威得幸于苟太后,坚事之如父。

威知王猛之贤,常劝坚以国事任之,坚谓猛曰:“李公知君,犹鲍叔牙之知管仲也。

”猛以兄事之。

燕主俊杀段龛,坑其徒三千馀人。

秋,七月,秦大将军冀州牧张平遣使请降,拜并州刺史。

八月,丁未,立皇后何氏。

后,故散骑侍郎庐江何淮之女也。

礼如咸康而不贺。

秦王坚以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薛赞为中书侍郎,与王猛并掌机密。

九月,追复太师鱼遵等官,以礼改葬,子孙存者皆随才擢叙。

张平据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壁垒三百馀,夷、夏十馀万户,拜置征镇,欲与燕、秦为敌国。

冬,十月,平寇略秦境,秦王坚以晋公柳都督并、冀州诸军事,加并州牧,镇蒲阪以御之。

十一月,癸酉,燕主俊自蓟徙都鄴。

秦太后苟氏游宣明台,见东海公法之第门车马辐凑,恐终不利于秦王坚,乃与李威谋,赐法死。

坚与法诀于东堂,恸哭欧血。

谥曰献哀公,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

十二月,乙巳,燕主俊入鄴宫,大赦。

复作铜雀台。

以太常王彪之为左仆射。

秦王坚行至尚书,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王猛代之。

坚举异才,修废职,课农桑,恤困穷,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

秦民大悦。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二年(戊午,公元三五八年)春,正月,司徒昱稽首归政,帝不许。

初,冯鸯既以上党来降,又附于张平,又自归于燕,既而复叛燕。

二月,燕司徒上庸王评讨之,不克。

秦王坚自将讨张平,以邓羌为前锋督护,帅骑五千,军于汾上。

平使养子蚝御之。

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

城无高下,皆可超越。

与羌相持旬馀,莫能相胜。

三月,坚至铜壁,平尽众出战,蚝单马大呼,出入秦陈者四、五。

坚募人生致之,鹰扬将军吕光刺蚝,中之,邓羌擒蚝以献,平众大溃。

平惧,请降。

坚拜平右将军,以蚝为虎贲中郎将。

蚝,本姓弓,上党人也,坚宠待甚厚,常置左右。

秦人称邓羌、张蚝皆万人敌。

光,婆楼之子也。

坚徙张平部民三千馀户于长安。

甲戌,燕主俊遣领军将军慕舆根,将兵助司徒评攻冯鸯。

根欲急攻之,评曰:“鸯壁坚,不如缓之。

”根曰:“不然。

公至城下经月,未尝交锋。

贼谓国家力止于此,遂相固结,冀幸万一。

今根兵初至,形势方振,贼众恐惧,皆有离心,计虑未定,从而攻之,无不克者。

”遂急攻之。

鸯与其党果相猜忌,鸯奔野王依吕护,其党尽降。

夏,四月,秦王坚如雍,祠五畤。

六月,如河东,祀后土。

秋,八月,豫州刺史谢弈卒。

弈,安之兄也。

司徒昱以建武将军桓云代之。

云,温之弟也。

访于仆射王彪之。

彪之曰:“云非不才,然温居上流,已割天下之半,其弟复处西籓。

兵权萃于一门,非深根固蒂之宜。

人才非可豫量,但当令不与殿下作异者耳。

”昱颔之曰:“君言是也。

”壬申,以吴兴太守谢万为西中郎将,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使之处廊庙,固是后来之秀。

今以之俯顺荒馀,近是违才易务矣。

”又遗万书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碎,诚难为意也。

然所谓通识,正当随事行藏耳。

愿君每与士卒之下者同甘苦,则尽善矣。

”万不能用。

徐、兗二州刺史荀羡有疾,以御史中丞郗昙为羡军司。

昙,鉴之子也。

九月,庚辰,秦王坚还长安,以太尉侯守尚书令。

于是秦大旱。

坚减膳彻乐,命后妃以下悉去罗纨。

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息兵养民,旱不为灾。

王猛日亲幸用事,宗亲勋旧多疾之。

特进、姑臧侯樊世,本氐豪,佐秦主健定关中,谓猛曰:“吾辈耕之,君食之邪?

”猛曰:“非徒使君耕之,又将使君炊之!

”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然,吾不处世!

”猛以白坚。

坚曰:“必杀此老氐,然后百寮可肃。

”会世入言事,与猛争论于坚前,世欲起击猛。

坚怒,斩之。

于是群臣见猛皆屏息。

赵之亡也,其将张平、李历、高昌皆遣使降燕,已而降晋,又降秦,各受爵位,欲中立以自固。

燕主俊使司徒评讨张平于并州,司空阳骛讨高昌于东燕,乐安王臧讨李历于濮。

阳骛攻昌别将于黎阳,不拔。

历奔荥阳,其众皆降。

并州壁垒百馀降于燕,俊以右仆射悦绾为并州刺史以抚之。

平所署征西将军诸葛骧等帅壁垒百三十八降于燕,俊皆复其官爵。

平帅众三千奔平阳,复请降于燕。

冬,十月,泰山太守诸葛攸攻燕东郡,入武阳,燕主俊遣大司马恪统阳骛及乐安王臧之兵以击之。

攸败走,还泰山,恪遂渡河,略地河南,分置守宰。

燕主俊欲经营秦、晋,十二月,令州郡校实见丁,户留一丁,馀悉发为兵,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来春大集洛阳。

武邑刘贵上书,极陈“百姓凋弊,发兵非法,必致土崩之变。

”俊善之,乃更令三五发兵,宽其期日,以来冬集鄴。

时燕调发繁数,官司各遣使者,道路旁午,郡县苦之。

太尉、领中书监封弈请“自今非军期严急,不得遣使,自馀赋发皆责成州郡,其群司所遣弹督先在外者,一切摄还。

”俊从之。

燕泰山太守贾坚屯山茌,荀羡引兵击之。

坚所将才七百馀人,羡兵十倍于坚。

坚将出战,诸将皆曰:“众少,不如固守。

”坚曰:“固守亦不能免,不如战也。

”遂出战,身先士卒,杀羡兵千馀人,复还入城。

羡进攻之,坚叹曰:“吾自结发,志立功名,而每值穷厄,岂非命乎!

与其屈辱而生,不若守节而死。

”乃谓将士曰:“今危困,计无所设,卿等可去,吾将止死。

”将士皆泣曰:“府君不出,众亦俱死耳。

”乃扶坚上马。

坚曰:“我如欲逃,必不相遣。

今当为卿曹决斗,若势不能支,卿等可趣去,勿复顾我也!

”乃开门直出。

羡兵四集,坚立马桥上,左右射之,皆应弦而倒。

羡兵众多,从堑下斫桥,坚人马俱陷,生擒之,遂拔山茌。

羡谓坚曰:“君父、祖世为晋臣,奈何背本不降?

”坚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

民既无主,强则托命。

既已事人,安可改节!

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

”羡复责之,坚怒曰:“竖子,儿女御乃公!

”羡怒,执置雨中,数日,坚愤惋而卒。

燕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救泰山,羡兵大败,燕复取山茌。

燕主俊以贾坚子活为任城太守。

荀羡疾笃,征还,以郗昙为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

燕吴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宝。

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后,可足浑氏衔之。

燕主俊素不快于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欲以连污垂。

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长秋、延尉考验,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挠辞。

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

不若引服。

”段氏叹曰:“吾岂爱死者耶!

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

”辩答益明,故垂得免祸,而段氏竟死于狱中。

出垂为平州刺史,镇辽东。

垂以段氏女弟为继室。

足浑氏黜之,以其妹长安君妻垂。

垂不悦,由是益恶之。

匈奴刘阏头部落多叛,惧而东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后众尽归刘悉勿祈,阏头奔代。

悉勿祈,务桓之子也。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三年(己未,公元三五九年)春,二月,燕主俊立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

燕人杀段勤,勤弟思来奔。

燕主俊宴群臣于蒲池,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曰:“才子难得。

自景先之亡,吾鬓发中白。

卿等谓景先何如?

”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太子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太子志业,敢不知之!

太子大德有八:至孝,一也。

聪敏,二也。

沈毅,三也。

疾谀喜直,四也。

好学,五也。

多艺,六也:谦恭,七也。

好施,八也。

”俊曰:“卿誉之虽过,然此儿在,吾死无忧矣。

景茂何如?

”时太子侍侧,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虽八德已闻,然二阙未补,好游畋而乐丝竹,此其所以为损也。

”俊顾谓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也,汝宜诫之!

”甚不平。

俊梦赵主虎啮其臂,乃发虎墓,求尸不获,购以百金。

鄴女子李菟知而告之,得尸于东明观下,僵而不腐。

俊踏而骂之曰:“死胡,何敢怖生天子!

”数其残暴之罪而鞭之,投于漳水,尸倚桥柱不流。

及秦灭燕,王猛为之诛李菟,收而葬之。

秦平羌护军高离据略阳叛,永安威公侯讨之,未克而卒。

夏,四月,骁骑将军邓羌、秦州刺史啖铁讨平之。

匈奴刘悉勿祈卒,弟卫辰杀其子而代之。

五月,秦王坚如河东。

六月,大赦,改元甘露。

凉州牧张瓘,猜忌苛虐,专以爱憎为赏罚。

郎中殷郇谏之。

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须人教也。

”由是人情不附。

辅国将军宋混,性忠鲠,瓘惮之,欲杀混及弟澄,因废凉王玄靓而代之,征兵数万,集姑臧。

混知之,与澄帅壮士杨和等四十馀骑奄入南城,宣告诸营曰:“张瓘谋逆,被太后令诛之。

”俄而众至二千。

瓘帅众出战,混击破之。

瓘麾下玄胪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众悉降。

瓘与弟琚皆自杀,混夷其宗族。

玄靓以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代瓘辅政。

混乃请玄靓去凉王之号,复称凉州牧。

混谓玄胪曰:“卿刺我,幸而不伤,今我辅政,卿其惧乎?

”胪曰:“胪受瓘恩,唯恨刺节下不深耳,窃无所惧!

”混义之,任为心膂。

高昌不能拒燕,秋,七月,自白马奔荥阳。

秦王坚自河东还,以骁骑将军邓羌为御史中丞。

八月,以咸阳内史王猛为侍中、中书令,领京兆尹。

特进、光禄大夫强德,太后之弟也,酗酒,豪横,掠人财货、子女,为百姓患。

猛下车收德,奏未及报,已陈尸于市,坚驰使赦之,不及。

与邓羌同志,疾恶纠案,无所顾忌,数旬之间,权豪、贵戚,杀戮、刑免者二十馀人,朝廷震栗,奸猾屏气,路不拾遗。

坚叹曰:“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也!

”泰山太守诸慕攸将水陆二万击燕,入自石门,屯于河渚。

燕上庸王评、长乐太守傅颜帅步骑五万与攸战于东阿,攸兵大败。

冬,十月,诏谢万军下蔡,郗昙军高平以击燕。

万矜豪傲物,但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

兄安深忧之,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接对诸将以悦其心,岂有傲诞如此而能济事也!

”万乃召集诸将,一无所言,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

诸将益恨之。

安虑万不免,乃自队帅以下,无不亲造,厚相亲托。

既而万帅众入涡、颍以援洛阳,郗昙以病退屯彭城。

万以为燕兵大盛,故昙退,即引兵还,众遂惊溃。

万狼狈单归,军士欲因其败而图之,以安故而止。

既至,诏废万为庶人,降昙号建武将军。

于是许昌、颍川、谯、沛诸城相次皆没于燕。

秦王坚以王猛为吏部尚书,寻迁太子詹事。

十一月,为左仆射,馀官如故。

十二月,封武陵王晞子逢为梁王。

大旱。

辛酉,燕主俊寝疾,谓大司马太原王恪曰:“吾病必不济。

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国家多难,吾欲效宋宣公,以社稷属汝,何如?

”恪曰:“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

臣实何人,敢干正统!

”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邪!

”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岂不能辅少主乎!

”俊喜曰:“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

李绩清方忠亮,汝善遇之。

”召吴王垂还鄴。

秦王坚以王猛为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仆射、詹事、侍中、中书令,领选如故。

猛上疏辞让,因荐散骑常侍阳平公融、光禄、散骑西河任群、处士京兆硃彤自代。

坚不许,而以融为侍中、中书监、左仆射,任群为光禄大夫,领太子家令。

硃彤为尚书侍郎、领太子庶子。

猛时年三十六,岁中五迁,权倾内外。

人有毁之者,坚辄罪之,于是群臣莫敢复言。

以左仆射李威领护军,右仆射梁平老为使持节、都督北垂诸军事、镇北大将军,戍朔方之西。

丞相司马贾雍为云中护军,戍云中之南。

燕所征郡国兵悉集鄴城。

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一·晋纪二十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涒滩,尽著雍执徐,凡九年。

孝宗穆皇帝下升平四年(庚申,公元三六零年)春,正月,癸巳,燕主俊大阅于鄴,欲使大司马恪、司空阳骛将之入寇。

会疾笃,乃召恪、骛及司徒评、领军将军慕舆根等受遗诏辅政。

甲午,卒。

戊子,太子即位,年十一。

大赦,改元建熙。

秦王坚分司、隶置雍州,以河南公双为都督雍、河、凉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刺史,改封赵公,镇安定。

封弟忠为河南公。

仇池公杨俊卒,子世立。

二月,燕人尊可足浑后为皇太后。

以太原王恪为太宰,专录朝政。

上庸王评为太傅,阳骛为太保,慕舆根为太师,参辅朝政。

根性木强,自恃先朝勋旧,心不服恪,举动倨傲。

时太后可足浑氏颇预外事,根欲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防意外之变,思有以自全。

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

兄亡弟及,古今成法,俟毕山陵,宜废主上为王,殿下自践尊位,以为大燕无穷之福。

”恪曰:“公醉邪?

何言之悖也!

吾与公受先帝遗诏,云何而遽有此议?

”根愧谢而退。

恪以告吴王垂,垂劝恪诛之。

恪曰:“今新遭大丧,二邻观衅,而宰辅自相诛夷,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忍之。

”秘书临皇甫真言于恪曰:“根本庸竖,过蒙先帝厚恩,引参顾命。

而小人无识,自国哀已来,骄很日甚,将成祸乱。

明公今日居周公之地,当为社稷深谋,早为之所。

”恪不听。

根又言于可足浑氏及燕主曰:“太宰、太傅将谋不轨,臣请帅禁兵以诛之。

”可足浑氏将从之,曰:“二公,国之亲贤,先帝选之,托以孤嫠,必不肯尔。

安知非太师欲为乱也!

”乃止。

根又思恋东土,言于可足浑氏及曰:“今天下萧条,外寇非一,国大忧深,不如还东。

”恪闻之,乃与太傅评谋,密奏根罪状,使右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根,并其妻子、党与。

大赦。

是时新遭大丧,诛夷狼籍,内外恟惧,太宰恪举止如常,人不见其有忧色,每出入,一人步从。

或说以宜自戒备,恪曰:“人情方惧,当安重以镇之,奈何复自惊扰,众将何仰!

”由是人心稍定。

恪虽综大任,而朝廷之礼,兢兢严谨,每事必与司徒评议之,未尝专决。

虚心待士,咨询善道,量才授任,人不逾位。

官属、朝臣或有过失,不显其状,随宜他叙,不令失伦,唯以此为贬。

时人以为大愧,莫敢犯者。

或有小过,自相责曰:“尔复欲望宰公迁官邪!

”朝廷初闻燕主俊卒,皆以为中原可图。

桓温曰:“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

”三月,己卯,葬燕主俊于龙陵,谥曰景昭皇帝,庙号烈祖。

所征郡国兵,以燕朝多难,互相惊动,往往擅自散归,自鄴以南,道路断塞。

太宰恪以吴王垂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兗州牧、荆州刺史,镇梁国之蠡台,孙希为并州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帅骑二万,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境内乃安。

希,泳之弟也。

匈奴刘卫辰遣使降秦,请田内地,春来秋返。

秦王坚许之。

夏,四月,云中护军贾雍遣司马徐赟帅骑袭之,大获而还。

坚怒曰:“朕方以恩信怀戎狄,而汝贪小利以败之,何也!

”黜雍以白衣领职,遣使还其所获,慰抚之。

卫辰于是居入塞内,贡献相寻。

夏,六月,代王代翼犍妃慕容氏卒。

秋,七月,刘卫辰如代会葬,因求婚,什翼犍以女妻之。

八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既。

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寓居会稽,以山水、文籍自娱。

虽为布衣,时人皆以公辅期之,士大夫至相谓曰:“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

”安海游东山,常以妓女自随。

司徒昱闻之,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

”安妻。

刘惔之妹也,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谓曰:“丈夫不如此也?

”安掩鼻曰:“恐不免耳。

”及弟万废黜,安始有仕进之志,时已年四十馀。

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

冬,十月,乌桓独孤部、鲜卑没弈干各帅众数万降秦,秦王坚处之塞南。

阳平公融谏曰:“戎狄人面兽心,不知仁义。

其稽颡内附,实贪地利,非怀德也。

不敢犯边。

实惮兵威,非感恩也。

今处之塞内,与民杂居,彼窥郡县虚实,必为边患,不如徙之塞外以防未然。

”坚从之。

十一月,封桓温为南郡公,温弟冲为丰城县公,子济为临贺县公。

燕太宰恪欲以李绩为右仆射,燕主不许。

恪屡以为请,曰:“万机之事,皆委之叔父,伯阳一人,请独裁。

”出为章武太守,以忧卒。

孝宗穆皇帝下升平五年(辛酉,公元三六一年)春,正月,戊戌,大赦。

刘卫辰掠秦边民五十馀口为奴婢以献于秦。

秦王坚责之,使归所掠。

卫辰由是叛秦,专附于代。

东安简伯郗昙卒。

二月,以东阳太守范汪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兼徐、兗二州刺史。

平阳人举郡降燕。

燕以建威将军段刚为太守,遣督护韩苞将兵共守平阳。

方士丁进有宠于燕主俊,欲求媚于太宰恪,说恪令杀太傅评。

恪大怒,奏收斩之。

高昌卒,燕河内太守吕护并其众,遣使来降。

拜护冀州刺史。

护欲引晋兵以袭鄴。

三月,燕太宰恪将兵五万,冠军将军皇甫真将兵万人,共讨之。

燕兵至野王,护婴城自守。

护军将军傅颜请急攻之,以省大费。

恪曰:“老贼经变多矣,观其守备,未易猝攻。

顷攻黎阳,多杀精锐,卒不能拔,自取困辱。

护内无蓄积,外无救援,我深沟高垒,坐而守之,休兵养士,离间其党,于我不劳而贼势日蹙。

不过十旬,取之必矣,何为多杀士卒以求旦夕之功乎!

”乃筑长围守之。

夏,四月,桓温以其弟黄门郎豁督沔中七郡诸军事,兼新野、义城二郡太守,将兵取许昌,破燕将慕容尘。

凉骠骑大将军宋混疾甚,弦玄靓及其祖母马氏往省之,曰:“将军万一不幸,寡妇孤儿将何所托!

欲以林宗继将军,可乎?

”混曰。

“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

殿下倘未弃臣门,臣弟澄政事愈于臣,但恐其儒缓,机事不称耳。

殿下策励而使之,可也。

”混戒澄及诸子曰:“吾家受国大恩,当以死报,无恃势位以骄人。

”又见朝臣,皆戒之以忠贞。

及卒,行路为之挥涕。

云靓以澄为领军将军,辅政。

五月,丁巳,帝崩,无嗣。

皇太后令曰:“琅邪王丕,中兴正统,义望情地,莫与为比,其以王奉大统!

”于是百官备法驾迎于琅邪第。

庚申,即皇帝位,大赦。

壬戌,改封东海王弈为琅邪王。

秋,七月,戊午,葬穆帝于永平陵,庙号教宗。

燕人围野王数月,吕护遣其将张兴出战,傅颜击斩之,城中日蹙。

皇甫真戒部将曰:“护势穷奔突,必择虚隙而投之。

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为之备。

”乃多课橹楯,亲察行夜者。

护食尽,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突围,不得出。

太宰恪引兵击之,护众死伤殆尽,弃妻子奔荥阳。

恪存抚降民,给其廪食。

徙士人、将帅于鄴,自馀各随所乐。

以护参军广平梁琛为中书著作郎。

九月,戊申,立妃王氏为皇后,后,蒙之女也。

穆帝何皇后称穆皇后,居永安宫。

凉右司马张邕恶宋澄专政,起兵攻澄,杀之,并灭其族。

张玄靓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领军,同辅政。

张平袭燕平阳,杀段刚、韩苞。

又攻雁门,杀太守单男。

既而为秦所攻,平复谢罪于燕以求救。

燕人以平反复,弗救也,平遂为秦所灭。

乙亥,秦大赦。

徐、兗二州刺史范汪,素为桓温所恶,温将北伐,命汪帅众出梁国。

冬,十月,坐失期,免为庶人,遂废,卒于家。

子宁,好儒学,性质直,常谓王弼、何晏之罪深于桀、纣。

或以为贬之太过。

宁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沈仁义,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馀俗,至今为患。

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

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吕护复叛,奔燕,燕人赦之,以为广州刺史。

凉张邕骄矜淫纵,树党专权,多所刑杀,国人患之。

张天锡所亲敦煌刘肃谓天锡曰:“国家事欲未静!

”天锡曰:“何谓也?

”肃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

”天锡惊曰:“我固疑之,未敢出口。

计将安出?

”肃曰:“正当速除之耳!

”天锡曰:“安得其人?

”肃曰:“肃即其人也!

”肃时年未二十。

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其助。

”肃曰:“赵白驹与肃二人足矣。

”十一月,天锡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从天锡,值邕于门下,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宫中,邕得逸走,帅甲士三百馀人攻宫门。

天锡登屋大呼曰:“张邕凶逆无道,既灭宋氏,又欲倾覆我家。

汝将士世为凉臣,何忍以兵相向邪!

今所取者,止张邕耳,它无所问!

”于是邕兵悉散走,邕自刎死,尽灭其族党。

玄靓以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政。

十二月,始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年号,诏以玄靓为大都督、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西平公。

燕大赦。

秦王坚命牧伯守宰各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察其所举,得人者赏之,非其人者罪之。

由是人莫敢妄举,而请托不行,士皆自励。

虽宗室外戚,无才能者皆弃不用。

当是之时,内外之官,率皆称职。

田畴修辟,仓库充实,盗贼屏息。

是岁,归义侯李势卒。

哀皇帝孝宗穆皇帝下隆和元年(壬戌,公元三六二年)春,正有,壬子,大赦,改元。

甲寅,减田租,亩收二升。

燕豫州刺史孙兴请攻洛阳,曰:“晋将陈祐弊卒千馀,介守孤城,不中取也!

”燕人从其言,遣宁南将军吕护屯河阴。

二月,辛未,以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并假节。

希,冰之子也。

丙子,拜帝母周贵人为皇太妃,仪服拟于太后。

燕吕护攻洛阳。

三月,乙酉,河南太守戴施奔宛,陈祐告急。

五月,丁巳,桓温遣庾希及竟陵太守邓遐帅舟师三千人助祐守洛阳,遐。

岳之子也。

温上疏请迁都洛阳。

自永嘉之乱播渡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南。

朝廷畏温,不敢为异。

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

散骑常待领著作郎孙绰上疏曰:“昔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

今自丧乱已来,六十馀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

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

若迁都旋轸之日,中兴五陵,即复缅成遐域。

秦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

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

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趋死之忧促哉!

何者?

植根江外,数十年矣,一朝顿欲拔之,驱踧于穷荒之地。

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

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

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

臣之愚计,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扫平梁、许,清壹河南。

运漕之路既通,开垦之积已丰,豺狼远窜,中夏小康,然后可徐议迁徙耳。

奈何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

”绰,楚之孙也。

少慕高尚,尝著《遂初赋》以见志。

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知人家国事邪!

”时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温,扬州刺史王述曰:“温欲以虚声威朝廷耳,非事实也。

但从之,自无所至。

”乃诏温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锹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

知欲躬帅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徇国,孰能若此?

诸所处分,委之高算。

但河洛丘墟,所营有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

”事果不行。

温又议移洛阳钟虡。

述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

若其不尔,宜改迁园陵,不应先事钟虡!

”温乃止。

朝廷以交、广辽远,改授温都督并、司、冀三州。

温表辞不受。

秦王坚亲临太学,考第诸生经义,与博士讲论,自是每月一至焉。

六月,甲戌,燕征东参军刘拔刺杀征东将军、冀州刺史、范阳王友于信都。

秋,七月,吕护退守小平津,中流矢而卒。

燕将段崇收军北渡,屯于野王。

邓遐进屯新城。

八月,西中郎将袁真进屯汝南,运米五万斛以馈洛阳。

冬,十一月,代王什翼犍纳女于燕,燕人亦以女妻之。

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庾希自下邳退屯山阳,袁真自汝南退屯寿阳。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元年(癸亥,公元三六三年)春,二月,己亥,大赦,改元。

三月,壬寅,皇太妃周氏薨于琅邪第。

癸卯,帝就第治丧,诏司徒会稽王昱总内外众务。

帝欲为太妃服三年,仆射江A170启:“于礼,应服缌麻。

”又欲降服期,A170曰:“厌屈私情,所以上严祖考。

”乃服缌麻。

夏,四月,燕宁东将军慕容忠攻荥阳太守刘远,远奔鲁阳。

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假黄钺。

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

坦之,述之子也。

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王珣为主簿,每事必与二人谋之。

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温气概高迈,罕有所推。

与超言,常自谓不能测,倾身待之,超亦深自结纳。

珣,导之孙也,与谢玄皆为温掾,温俱重之。

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

”玄,奕之子也。

以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冀、并三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

癸卯,燕人拔密城,刘远奔江陵。

秋,八月,有星孛于角、亢。

张玄靓祖母氏卒,尊庶母郭氏为太妃。

郭氏以张天锡专政,与大臣张钦等谋诛之。

事泄,钦等皆死。

玄靓惧,以位让天锡,天锡不受。

右将军刘肃等劝天锡自立。

闰月,天锡使肃等夜帅兵入宫,弑玄靓,宣言暴卒,谥曰冲公。

天锡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时年十八。

尊母刘美人曰太妃。

遣司马纶骞奉章诣建康请命,并送御史俞归东还。

癸亥,大赦。

冬,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攻陈留太守袁披于长平。

汝南太守硃斌乘虚袭许昌,克之。

代王什冀犍击高车,大破之,俘获万馀口,马、牛、羊百馀万头。

以征虏将军桓冲为江州刺史。

十一月,姚襄故将张骏杀江州督护赵毘,帅其徒北叛。

冲讨斩之。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二年(甲子,公元三六四年)春,正月,丙辰,燕大赦。

二月,燕太傅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

三月,庚戌朔,大阅户口,令所在土断,严其法制,谓之《庚戌制》。

帝信方士言,断谷饵药以求长生。

侍中高崧谏曰:“此非成乘所宜为。

陛下兹事,实日月之食。

”不听。

辛未,帝以药发,不能亲万机,褚太后复临朝摄政。

夏,四月,甲辰,燕李洪攻许昌、汝南,败晋兵于悬瓠,颍川太守李福战死,汝南太守硃斌奔寿春,陈郡太守硃辅退保彭城。

大司马温遣西中郎将袁真等御之,温帅舟师屯合肥。

燕人遂拔许昌、汝南、陈郡,徙万馀户于幽、冀二州,遣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

五月,戊辰,以扬州刺史王述为尚书令。

加大司马温扬州牧、录尚书事。

壬申,使侍中召温入参朝政,温辞不至。

王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不受。

及为尚书令,子坦之白述:“故事当让。

”述曰:“汝谓我不堪邪?

”坦之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

”述曰:“既谓堪之,何为复让!

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六月,秦王坚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秋,七月,丁卯,诏复征大司马温入朝。

八月,温至赭圻,诏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居之,固让内录,遥领扬州牧。

秦汝南公腾谋反,伏诛。

腾,秦主生之弟也。

是时,生弟晋公柳等犹有五人,王猛言于坚日:“不去五公,终必为患。

”坚不从。

燕侍中慕龙舆诣龙城,徙宗庙及所留百官皆诣鄴。

燕太宰恪将取洛阳,先遣人招纳士民,远近诸坞皆归之。

乃使司马悦希军于盟津,豫州刺史孙兴军于成皋。

初,沈充之子劲,以其父死于逆乱,志欲立功以雪旧耻。

年三十馀,以刑家不得仕。

吴兴太守王胡之为司州刺史,上疏称劲才行,请解禁锢,参其府事,朝廷许之。

会胡之以病,不行。

及燕人逼洛阳,冠军将军陈祐守之,众不过二千。

劲自表求配祐效力。

诏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馀人以行。

劲屡以少击燕众,摧破之。

而洛阳粮尽援绝,祐自度不能守,乃以救许昌为名,九月,留劲以五百人守洛阳,祐帅众而东。

劲喜曰:“吾志欲致命,今得之矣。

”祐闻许昌已没,遂奔新城。

燕悦希引兵略河南诸城,尽取之。

秦王坚命公国各置三卿,并馀官皆听自采辟,独为置郎中令。

富商赵掇等车服僭侈,诸公竞引以为卿。

黄门侍郎安定程宪言于坚,请治之。

坚乃下诏称:“本欲使诸公延选英儒,乃更猥滥如是!

宜令有司推检,辟召非其人者,悉降爵为侯,自今国官皆委之铨衡。

自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车马。

去京师百里内,工商皁隶,不得服金银、锦绣。

犯者弃市!

”于是平阳、平昌、九江、陈留、安乐五公皆降爵为侯。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三年(乙丑,公元三六五年)春,正月,庚申,皇后王氏崩。

刘卫辰复叛代,代王什翼犍东渡河,击走之。

什翼犍性宽厚,郎中令许谦盗绢二匹,什翼犍知而匿之,谓左长史燕凤曰:“吾不忍视谦之面,卿慎勿泄。

若谦惭而自杀,是吾以财杀士也。

”尝讨西部叛者,流矢中目。

既而获射者,群臣欲脔割之,什翼犍曰:“彼各为其主斗耳,何罪!

”遂释之。

大司马温移镇姑孰。

二月,乙未,以其弟右将军豁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领荆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并假节。

司徒昱闻陈祐弃洛阳,会大司马温于洌洲,共议征讨。

丙申,帝崩于西堂,事遂寝。

帝无嗣,丁酉,皇太后诏以琅邪王奕承大统。

百官奉迎于琅邪第,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秦大赦,改元建元。

燕太宰恪、吴王垂共攻洛阳。

恪谓诸将曰:“卿等常患吾不攻,今洛阳城高而兵弱,易克也,勿更畏懦而怠惰!

”遂攻之。

三月,克之,执扬武将军沈劲。

劲神气自若,恪将宥之。

中军将军慕舆虔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赦之,必为后患。

”遂杀之。

恪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秦王坚自将屯陕城以备之。

燕人以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镇金墉。

吴王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兗、豫、雍、益、凉、秦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方一万,镇鲁阳。

太宰恪还鄴,谓僚属曰:“吾前平广固,不能济辟闾蔚。

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

虽皆非本情,然身为元帅,实有愧于四海。

”朝廷嘉劲之忠,赠东阳太守。

臣光曰:沈劲可谓能子矣!

耻父之恶,致死以涤之,变凶逆之族为忠义之门。

《易》曰:“干父之蛊,用誉。

”《蔡仲之命》曰:“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

”其是之谓乎!

太宰恪为将,不事威严,专用恩信,抚士卒务综大要,不为苛令,使人人得便安。

平时营中宽纵,似若可犯。

然警备严密,敌至莫能近者,故未尝负败。

壬申,葬哀帝及静皇后于安平陵。

夏,四月,壬午,燕太尉武平匡公封弈卒。

以司空阳鹜为太尉,侍中、光禄大夫皇甫真为司空,领中书监。

骛历事四朝,年耆望重,自太宰恪以下皆拜之。

而骛谦恭谨厚,过于少时。

戒束子孙,虽硃紫罗列,无敢违犯其法度者。

六月,戊子,益州刺史建城襄会周抚卒。

抚在益州三十馀年,甚有威惠。

诏以其子犍为太守楚代之。

秋,七月,己酉,徙会稽王昱复为琅邪王。

壬子,立妃庾氏为皇后。

后,冰之女也。

甲申,立琅邪王昱子昌明为会稽王。

昱固让,犹自称会稽王。

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刘卫辰皆叛秦。

毂帅众二万寇杏城,秦王坚自将讨之,使卫大将军李威、左仆射王猛辅太子宏留守长安。

八月,坚击毂,破之,斩毂弟活,毂请降,徙其豪杰六千馀户于安。

建节将军邓羌讨卫辰,擒之于木根山。

九月,坚如朔方,巡抚诸胡。

冬,十月,征北将军、淮南公幼帅杏城之众乘虚袭长安,李威击斩之。

鲜卑秃发椎斤卒,年一百一十,子思复鞬代统其众。

椎斤,树机能从弟务丸之孙也。

梁州刺史司马勋,为政酷暴,治中、别驾及州之豪右,言语忤意,即于坐枭斩之,或亲射杀之。

常有据蜀之志,惮周抚,不敢发。

及抚卒,勋遂举兵反。

别驾雍端、西戎司马隗粹切谏,勋皆杀之,自号梁、益二州牧、成都王。

十一月,勋引兵入剑阁,攻涪,西夷校尉毌丘弃城走。

乙卯,围益州刺史周楚于成都。

大司马温表鹰扬将军江夏相义阳硃序为征讨都护以救之。

秦王坚还长安,以李威守太尉,加侍中。

以曹毂为雁门公,刘卫辰为夏阳公,各使统其部落。

十二月,戊戌,以尚书王彪之为仆射。

海西公上孝宗穆皇帝下太和元年(丙寅,公元三六六年)春,三月,荆州刺史桓豁使督护桓罴攻南郑,讨司马勋。

燕太宰、大司马恪,太傅、司徒评,稽首归政,上章绶,请归第。

燕主不许。

夏,五月,戊寅,皇后庾氏崩。

硃序、周楚击司马勋,破之,擒勋及其党,送大司马温。

温皆斩之,传首建康。

代王什翼犍遣左长史燕凤入贡于秦。

秋,七月,癸酉,葬孝皇后于敬平陵。

秦辅国将军王猛、前将军杨安、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二万寇荆州,攻南乡郡,荆州刺史桓豁救之。

八月,军于新野。

秦兵掠安阳民万馀户而还。

九月,甲午,曲赦梁、益二州。

冬,十月,加司徒昱丞相、录尚书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张天锡遣使至秦境上,告绝于秦。

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寇兗州,拔鲁、高平数郡,置守宰而还。

初,陇西李俨以郡降秦,既而复通于张天锡。

十二月,羌敛岐以略阳四千家叛秦,称臣于俨。

俨于是拜置牧守,与秦、凉绝。

南阳督护赵亿据宛城降燕,太守桓澹走保新野。

燕人遣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戌宛。

徐、兗二州刺史庾希,以后族故,兄弟贵显,大司马温忌之。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二年(丁卯,公元三六七年)春,正月,庾希坐不能救鲁、高平,免官。

二月,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镇北将军宜都王桓袭敕勒。

秦辅国将军王猛、陇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南安邵羌、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万七千讨敛岐。

三月,张天锡遣前将军杨遹向金城,征东将军常据向左南,游击将军张统向白土,天锡自将三万人屯仓松,以讨李俨。

敛岐部落先属姚弋仲,闻姚苌至,皆降。

王猛遂猛攻略阳。

敛岐奔白马。

秦王坚以苌为陇东太守。

夏,四月,燕慕容尘寇竟陵,太守罗崇击破之。

张天锡攻李俨大夏、武始二郡,下之。

常据败俨兵于葵谷,天锡进屯左南。

俨惧,退守枹罕,遣其兄子纯谢罪于秦,且请救。

秦王坚使前将军杨安、建威将军王抚帅骑二万,会王猛以救俨。

猛遣邵羌追敛岐,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与杨安救枹罕。

天锡遣杨遹逆战于枹罕东,猛大破之,俘斩万七千级,与天锡相持于城下。

邵羌禽敛岐于白马,送之。

猛遗天锡书曰:“吾受诏救俨,不令与京州战,今当深壁高垒,以听后诏。

旷曰持久,恐二家俱弊,非良算也。

若将军退舍,吾执俨而东,将军徙民西旋,不亦可乎!

”天锡谓诸将曰:“猛书如此。

吾本来伐叛,不来与秦战。

”遂引兵归。

李俨犹未纳秦师,王猛白服乘舆,从者数十人,请与俨相见。

俨开门延之,未及为备,将士继入,遂执俨。

以立忠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

张天锡之西归也,李俨将贺肫说俨曰:“以明公神武,将士骁悍,奈何束手于人!

王猛孤军远来,士卒疲弊,且以我请救,必不设备,若乘其怠而击之,可以得志。

”俨曰:“求救于人以免难,难既免而击之,天下其谓我何!

不若因守以老之,彼将自退”。

猛责俨以不即出迎,俨以贺肫之谋告。

猛斩肫,以俨归。

至长安,坚以俨为光禄勋,赐爵归安侯。

燕太原桓王恪言于燕主曰:“吴王垂,将相之才,十倍于臣。

先帝以长幼之次,故臣得先之。

臣死之后,愿陛下举国以听吴王。

”五月,壬辰,恪疾笃。

亲视之,问以后事。

恪曰:“臣闻报恩莫大于荐贤,贤者虽在板筑,犹可为相,况至亲乎!

吴王文武兼资,管、萧之亚。

陛下若任以大政,国家可安。

不然,秦、晋必有窥窬之计。

”言终而卒。

秦王坚闻恪卒,阴有图燕之计,欲觇其可否,命匈奴曹毂发使如燕朝贡,以西戎主簿冯翊郭辩为之副。

燕司空皇甫真兄腆及从子奋、覆皆仕秦,腆为散骑常侍。

辩至燕,历造公卿,谓真曰:“仆本秦人,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知有素。

”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此言何以及我!

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

”白,请穷治之,太傅评不许。

辩还,为坚言:“燕朝政无纲纪,实可图也。

鉴机识变,唯皇甫真耳。

”坚曰:“以六州之众,岂得不使有智士一人哉!

”曹毂寻卒,秦分其部落为二,使其二子分统之,号东、西曹。

荆州刺史桓豁、竟陵太守罗崇攻宛,拔之。

赵亿走,赵盘退归鲁阳。

豁追击盘于雉城,擒之,留兵戌宛而还。

秋,七月,燕下邳王厉等破敕勒,获马牛数万头。

初,厉兵过代地,犯其穄田。

代王什翼犍怒。

燕平北将军武强公以幽州兵戌云中。

八月,什翼犍攻云中,泥弃城走,振威将军慕舆贺辛战没。

九月,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都督徐、兗、青、幽、场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京口。

秦淮南公幼之反也,征东大将军、并州牧、晋公柳、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赵公双,皆与之通谋。

秦王坚以双、母弟至亲。

柳,健之爱子,隐而不问。

柳、双复与镇东将军、洛州刺史魏公廋、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燕公武谋作乱,镇东主簿南安姚眺谏曰:“明公以周、郡之亲,受方面之任,国家有难,当竭力除之,况自为难乎!

”廋不听。

坚闻之,征柳等诣长安。

冬,十月,柳卯据蒲阪,双据上邽,廋据陕城,武据安定,皆举兵反。

坚遣使谕之曰:“吾待卿等,恩亦至矣,何苦而反!

今止不征,卿宜罢兵,各安其位,一切如故。

”各啮梨以为信。

皆不从。

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河冰未合,什翼犍命以苇纟亘约流澌。

俄而冰合,然犹未坚,乃散苇于其上,冰草相结,有如浮梁,代兵乘之以渡。

卫辰不意兵猝至,与宗族西走,什翼犍收其部落什六七而还。

卫辰奔秦,秦王坚送卫辰还朔方,遣兵戌之。

十二月,甲子,燕太尉建宁敬公阳骛卒。

以司空皇甫真为侍中、太尉,光禄大夫李洪为司空。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三年(戊辰,公元三六八年)春,正月,秦王坚遣后将军昜成世、左将军毛嵩分讨上邽、安定,辅国将军王猛、建节将军邓羌攻蒲阪、前将军杨安、广武将军张蚝攻陕城。

坚命蒲、陕之军皆距城三十里,坚壁勿战,俟秦、雍已平,然后并力取之。

初,燕太宰恪有疾,以燕主幼弱,政不在己,太傅评多猜忌,恐大司马之任不当其人,谓兄乐安王臧曰:“今南有遗晋,西有强秦,二国常蓄进取之志,顾我未有隙耳。

夫国之兴衰,系于辅相。

大司马总统六军,不可任非其人。

我死之后,以亲疏言之,当在汝及冲。

汝曹虽才识明敏,然年少,未堪多难。

吴王天资英杰,智略超世,汝曹若能推大司马以授之,必能混壹四海,况外寇,不足惮也。

慎无冒利而忘害,不以国家为意也。

”又以语太傅评。

及恪卒,评不用其言。

二月,以车骑将军中山王冲为大司马。

冲,之弟也。

以荆州刺史吴王垂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秦魏公廋以陕城降燕,请兵应接。

秦人大惧,盛兵守华阴。

燕魏尹范阳王德上疏,以为:“先帝应天受命,志平六合。

陛下纂统,当继而成之。

今苻氏骨肉乖离,国分为五,投诚请援,前后相寻,是天以秦赐燕也。

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事,足以观矣。

宜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趋蒲阪,吴王垂引许、洛之兵驰解廋围,太傅总京师虎旅为二年后继,传檄三辅,示以祸福,明立购赏,彼必望风响应。

浑一之期,於此乎在矣!

时燕人多请救陕,因图关中者,太傅评曰:“秦,大国也,今虽有难,未易可图。

朝廷虽明,未如先帝。

吾等智略,又非太宰之比。

但能闭关保境足矣,平秦非吾事也。

”魏公廋遗吴王垂及皇甫真笺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久矣。

今不乘机取之,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

”垂谓真曰:“方今为人患者必在于秦。

主上富于春秋,观太傅识度,岂能敌苻坚、王猛乎?

”真曰:“然,吾虽知之,如言不用何!

”三月,丁巳朔,日月食之。

癸亥,大赦。

秦杨成世为赵公双将苟兴所败,毛嵩亦为燕公武所败,奔还。

秦王坚复遣武卫将军王鉴、宁朔将军吕光、将军冯翊郭将、翟傉等帅众三万讨之。

夏,四月,双、武乘胜至于榆眉,以苟兴为前锋。

王鉴欲速战,吕光曰:“兴新得志,气势方锐,宜持重以待之。

彼粮尽必退,退而击之,蔑不济矣!

”二旬而兴退。

光曰:“兴可击矣。

”遂追之,兴败。

因击双、武,大破之,斩获万五千级。

武弃安定,与双皆奔上邽,鉴等进攻之。

晋公柳数出挑战,王猛不应。

柳以猛为畏之。

五月,留其世子良守蒲阪,帅众二万西趋长安。

去蒲阪百馀里,邓羌帅锐骑七千夜袭,败之。

柳引军还,猛邀击之,尽俘其众。

柳与数百骑入城,猛、羌进攻之。

秋,七月,王鉴等拔上邽,斩双、武,宥其妻子。

以左卫将军苻雅为秦州刺史。

八月,以长乐丕为雍州刺史。

九月,王猛等拔蒲阪,斩晋公柳及其妻子。

猛屯蒲阪,遣邓羌与王鉴等会攻陕城。

燕王公、贵戚多占民为廕户,国之户口少于私家,仓库空竭,用度不足。

尚书左仆射广信公悦绾曰:“今三方鼎峙,各有吞并之心。

而国家政法不立,豪贵恣横,至使民户殚尽,委输无入,吏断常俸,战士绝廪,官贷粟帛以自赡给。

既不可闻于邻敌,且非所以为治,宜一切罢断诸廕户,尽还郡县。

”燕主从之,使绾专治其事,纠擿奸伏,无敢蔽匿,出户二十馀万,举朝怨怒。

绾先有疾,自力厘校户籍,疾遂亟。

冬,十一月,卒。

十二月,秦王猛等拔陕城,获魏公廋,送长安。

秦王坚问其所以反,对曰:“臣本无反心,但以弟兄屡谋逆乱,臣惧并死,故谋反耳。

”坚泣曰:“汝素长者,固知非汝心也。

且高祖不可以无后。

”乃赐廋死,原其七子,以长子袭魏公,馀子皆封县公,以嗣越厉王及诸弟之无后者。

苟太后曰:“廋与双俱反,双独不得置后,何也?

”坚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高祖之子不可以无后。

至于仲群,不顾太后,谋危宗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以范阳公抑为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阪。

邓羌为建武将军、洛州刺史,镇陕城。

擢姚眺为汲郡太守。

加大司马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上。

是岁,以仇池公杨世为秦州刺史,世弟统为武都太守。

世亦称臣于秦,秦以世为南秦州刺史。

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二·晋纪二十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荒落,尽上章敦牂,凡二年。

海西公下太和四年(己巳,公元三六九年)春,三月,大司马温请与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

初,愔在北府,温常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

”深不欲愔居之。

而愔暗于事机,乃遗温笺,欲共奖王室,请督所部出河上。

愔子超为温参军,取视,寸寸毁裂,乃更作愔笺,自陈非将帅才,不堪军旅,老病,乞闲地自养,劝温并领己所统。

温得笺大喜,即转愔冠军将军、会稽内史,温自领徐、兗二州刺史。

夏,四月,庚戌,温帅步骑五万发姑孰。

甲子,燕主立皇后可足浑氏,太后从弟尚书令豫章公翼之女也。

大司马温自兗州伐燕。

郗超曰:“道远,汴水又浅,恐漕运难通。

”温不从。

六月,辛丑,温至金乡,天旱,水道绝,温使冠军将军毛虎生凿巨野三百里,引汶水会于清水。

虎生,宝之子也。

温引舟师自清水入河,舳舻数百里。

郗超曰:“清水入河,难以通运。

若寇不战,运道又绝,因敌为资,复无所得,此危道也。

不若尽举见众直趋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风逃溃,北归辽、碣。

若能出战,则事可立决。

若欲城鄴而守之,则当此盛夏,难为功力。

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请命矣。

但恐明公以此计轻锐,胜负难必,欲务持重,则莫若顿兵河、济,控引漕运,俟资储充备,至来夏乃进兵。

虽如赊迟,然期于成功而已。

舍此二策而连军北上,进不速决,退必愆乏。

贼因此势以日月相引,渐及秋冬,水更涩滞。

且北土早寒,三军裘褐者少,恐于时所忧,非独无食而已。

”温又不从。

温遣建威将军檀玄攻湖陆,拔之,获燕宁东将军慕容忠。

燕主以下邳王厉为征讨大都督,帅步骑二万逆战于黄墟,厉兵大败,单马奔还。

高平太守徐翻举郡来降。

前锋邓遐、硃序败燕将傅颜于林渚。

复遣乐安王臧统诸军拒温,臧不能抗。

乃遣散骑常侍李凤求救于秦。

秋,七月,温屯武阳,燕故兗州刺史孙元帅其族党起兵应温。

温至枋头,及太傅评大惧,谋奔和龙。

吴王垂曰:“臣请击之。

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乃以垂代乐安王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帅征南将军范阳王德等众五万以拒温。

垂表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皆从军。

胤,钟之子。

孚,放之子也。

又遣散骑侍郎乐嵩请救于秦,许赂以虎牢以西之地。

秦王坚引群臣议于东堂,皆曰:“昔桓温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

今温伐燕,我何救焉!

且燕不称籓于我,我何为救之!

”王猛密言于坚曰:“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

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

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

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

”坚从之。

八月,遣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出自洛阳,军至颍川。

又遣散骑侍郎姜抚报使于燕。

以王猛为尚书令。

太子太傅封孚问于申胤曰:“温众强士整,乘流直进,今大军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见克殄之理,事将何如?

”胤曰:“以温今日声势,似能有为。

然在吾观之,必无成功。

何则?

晋室衰弱,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未必皆与之同心。

故温之得志,众所不愿也,必将乖阻以败其事。

又,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

大众深入,值可乘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胜。

若粮廪愆悬,情见势屈,必不战自败,此自然之数也。

”温以燕降人段思为乡导,悉罗腾与温战,生擒思。

温使故赵将李述徇赵、魏,腾又与虎贲中郎将染干津击斩之,温军夺气。

初,温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谯、梁,开石门以通水运,真克谯、梁而不能开石门,水运路塞。

九月,燕范阳王德帅骑一万、兰台治书侍御史刘当帅骑五千屯石门,豫州刺史李邽帅州兵五千断温粮道。

当,佩之子也。

德使将军慕容宙帅骑一千为前锋,与晋兵遇。

宙曰:“晋人轻剽,怯于陷敌,勇于乘退,宜设饵以钓之。

”乃使二百骑挑战,分馀骑为三伏。

挑战者兵未交而走,晋兵追之。

宙帅伏以击之,晋兵死者甚众。

温战数不利,粮储复竭,又闻秦兵将至,丙申,焚舟,弃辎重、铠仗,自陆道奔还。

以毛虎生督东燕等四郡诸军事,领东燕太守。

温自东燕出仓垣,凿井而饮,行七百馀里。

燕之诸将争欲追之,吴王垂曰:“不可。

温初退惶恐,必严设警备,简精锐为后拒,击之未必得志,不如缓之。

彼幸吾未至,必昼夜疾趋。

俟其士众力尽气衰,然后击之,无不克矣。

”乃帅八千骑徐行蹑其后。

温果兼道而进。

数日,垂告诸将曰:“温可击矣。

”乃急追之,及温于襄邑。

范阳王德先帅劲骑四千伏于襄邑东涧中,与垂夹击温,又破之,死者复以万计。

孙元遂据武阳以拒燕,燕左卫将军孟高讨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马温收散卒,屯于山阳。

温深耻丧败,乃归罪于袁真,奏免真为庶人。

又免冠军将军邓遐官。

真以温诬己,不服,表温罪状,朝廷不报。

真遂据寿春叛,降燕,且请救。

亦遣使如秦。

温以毛虎生领淮南太守,守历阳。

燕、秦既结好,使者数往来。

燕散骑侍郎太原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如秦。

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晷东方之事。

晷见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将亡,阴欲自托于猛,颇泄其实。

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

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

”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

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

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

”琛曰:“晋室不纲,灵祚归德,二方承运,俱受明命。

而桓温猖狂,窥我王略,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是以秦主同恤时患,要结好援。

东朝君臣,引领西望,愧其不竞,以为邻忧,西使之辱,敬待有加。

今强寇既退,交聘方始,谓宜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

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岂修好之义乎!

夫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

今寓县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

礼,不期而见曰遇。

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

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

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

”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倍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仪。

事毕,坚与之私宴,问:“东朝名臣为谁?

”琛曰:“太傅上庸王评,明德茂亲,光辅王室。

车骑大将军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

其馀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琛从兄弈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弈舍。

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

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

”乃不果馆。

弈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闲问琛东国事。

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庞,论其本心,各有所在。

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

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

兄何用问为!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

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

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

”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

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

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

”乃不果拜。

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燕主遣大鸿胪温统拜袁真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宣城公。

统未逾淮而卒。

吴王垂自襄邑还鄴,威名益振,太傅评愈忌之。

垂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摧锋陷陈,应蒙殊赏。

”评皆抑而不行。

垂数以为言,与评廷争,怨隙愈深。

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与评密谋诛之。

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兰建知之,以告垂曰:“先发制人,但除评及乐安王臧,馀无能为矣。

”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也。

”顷之,二人又以告,曰:“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

”垂曰:“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于外,馀非所议。

”垂内以为忧,而未敢告诸子。

世子令请曰:“尊比者如有忧色,岂非以主上幼冲,太傅疾贤,功高望重,愈见猜邪?

”垂曰:“然。

吾竭力致命以破强寇,本欲保全家国,岂知功成之后,返令身无所容。

汝既知吾心,何以为吾谋?

”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祸发,疾于骇机。

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逊辞谢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东,庶几可以感寤而得还,此幸之大者也。

如其不然,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肥如之险以自保,亦其次也。

”垂曰:“善!

”十一月,辛亥朔,垂请畋于大陆,因微服出鄴,将趋龙城。

至邯郸,少子麟,素不为垂所爱,逃还告状,垂左右多亡叛。

太傅评白燕主,遣西平公强帅精骑追之,及于范阳。

世子令断后,强不敢逼。

会日暮,令谓垂曰:“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谋不及设。

秦主方招延英杰,不如往归之。

”垂曰:“今日之计,舍此安之!

”乃散骑灭迹,傍南山复还鄴,隐于赵之显原陵。

俄有猎者数百骑四面而来,抗之则不能敌,逃之则无路,不知所为。

会猎者鹰皆飞扬,众骑散去。

垂乃杀白马以祭天,且盟从者。

世子令言于垂曰:“太傅忌贤疾能,构事以来,人尤忿恨。

今鄴城之中,莫知尊处,如婴儿之思母,夷、夏同之。

若顺众心,袭其无备,取之如指掌耳。

事定之后,革弊简能,大匡朝政,以辅主上,安国存家,功之大者也。

今日之便,诚不可失,愿给骑数人,足以办之。

”垂曰:“如汝之谋,事成诚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

不如西奔,可以万全。

”子马奴潜谋逃归,杀之而行。

至河阳,为津吏所禁,斩之而济。

遂自洛阳与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宝、农、隆、兄子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浑氏于鄴。

乙泉戌主吴归追及于C171乡,世子令击之而退。

初,秦王坚闻太宰恪卒,阴有图燕之志,惮垂威名,不敢发。

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

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

”垂谢曰。

“羁旅之臣,免罪为幸。

本邦之荣,非所敢望!

”坚复爱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礼之,赏赐巨万,每进见,属目观之。

关中士民素闻垂父子名,皆向慕之。

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

”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杀之!

且其始来,吾已推诚纳之矣。

匹夫犹不弃言,况万乘乎!

”乃以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楷为积弩将军。

燕魏尹范阳王德素与垂善,及车骑从事中郎高泰等,皆坐免官。

尚书右丞申绍言于太傅评曰:“今吴王出奔,外口籍籍,宜征王僚属之贤者显进之,粗可消谤。

”评曰:“谁可者?

”绍曰:“高泰其领袖也。

”乃以泰为尚书郎。

泰,瞻之从子。

绍,胤之兄也。

秦留梁琛月馀,乃遣归。

琛兼程而进,比至鄴,吴王垂已奔秦。

琛言于太傅评曰:“秦人日阅军旅,多聚粮于陕东。

以琛观之,为和必不能久。

今吴王又往归之,秦必有窥燕之谋,宜早为之备。

”评曰:“秦岂肯受叛臣而败和好哉!

”琛曰:“今二国分据中原,常有相吞之志。

桓温之入寇,彼以计相救,非爱燕也。

若燕有衅,彼岂忘其本志哉!

”评曰:“秦主何如人?

”琛曰:“明而善断。

”问王猛,曰:“名不虚得。

”评皆不以为然。

琛又以告燕主,亦不然之。

以告皇甫真,真深忧之,上疏言:“苻坚虽聘问相寻,然实有窥上国之心,非能慕乐德义,不忘久要也。

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继至,国之险易虚实,彼皆得之矣。

今吴王垂又往从之,为其谋主。

伍员之祸,不可不备。

洛阳、太原、壶关,皆宜选将益兵,以防未然。

”召太傅评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恃我为援。

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肯纳叛臣之言,绝二国之好。

不宜轻自惊扰以启寇心。

”卒不为备。

秦遣黄门郎石越聘于燕,太傅评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

高泰及太傅参军河间刘靖言于评曰:“越言诞而视远,非求好也,乃观衅也。

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谋。

今乃示之以奢,益为其所轻矣。

”评不从。

泰遂谢病归。

是时太后可足浑氏侵桡国政,太傅评贪昧无厌,货赂上流,官非才举,群下怨愤。

尚书左丞申绍上疏,以为:“守宰者,致治之本。

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于行伍,或贵戚生长绮纨,既非乡曲之选,又不更朝廷之职。

加之黜陟无法,贪惰者无刑罚之惧,清修者无旌赏之劝。

是以百姓困弊,寇盗弃斥,纲颓纪紊,莫相纠摄。

又官吏猥多,逾于前世,公私纷然,不胜烦扰。

大燕户口,数兼二寇,弓马之劲,四方莫及。

而比者战则屡北,皆由守宰赋调不平,侵渔无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

后宫之女四千馀人,僮侍厮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

士民承风,竞为奢靡。

彼秦、吴僭僻,犹能条治所部,有兼并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

我之不修,彼之愿也。

谓宜精择守宰,并官省职,存恤兵家,使公私两遂,节抑浮靡,爱惜用度,赏必当功,罚必当罪。

如此,则温、猛可枭,二方可取,岂特保境安民而已哉!

又,索头什翼犍疲病昏悖,虽乏贡御,无能为患。

而劳兵远戌,有损无益。

不若移于并土,控制西河,南坚壶关,北重晋阳,西寇来则拒守,过则断后,犹愈于戌孤城守无用之地也。

”疏奏,不省。

辛丑,丞相昱与大司马温会涂中,以谋后举。

以温世子熙为豫州刺史、假节。

初,燕人许割虎牢以西赂秦。

晋兵既退,燕人悔之,谓秦人曰:“行人失辞。

有国有家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

”秦王坚大怒,遣辅国将军王猛、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三万伐燕。

十二月,进攻洛阳。

大司马温发徐、兗州民筑广陵城,徙镇之。

时征役既频,加之疫疠,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

秘书监太原孙盛作《晋春秋》,直书时事。

大司马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

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

”其子遽拜谢,请改之。

时盛年老家居,性方严,有轨度,子孙虽斑白,待之愈峻。

至是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

盛大怒,不许,诸子遂私改之。

盛先已写别本,传之外国。

及孝武帝购求异书,得之于辽东人,与见本不同,遂两存之。

海西公下太和五年(庚午,公元三七零年)春,正月,己亥,袁真以梁国内史沛郡硃宪及弟汝南内史斌阴通大司马温,杀之。

秦王猛遗燕荆州刺史武威王筑书曰:“国家今已塞成皋之险,杜盟津之路,大驾虎旅百万,自轵关取鄴都,金墉穷戍,外无救援,城下之师,将军所监,岂三百弊卒所能支也!

”筑惧,以洛阳降,猛陈师受之。

燕卫大将军乐安王臧城新乐,破秦兵于石门,执秦将杨猛。

王猛之发长安也,请慕容令参其军事,以为乡导。

将行,造慕容垂饮酒,从容谓垂曰:“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

”垂脱佩刀赠之。

猛至洛阳,赂垂所亲金熙,使诈为垂使者,谓令曰:“吾父子来此,以逃死也。

今王猛疾人如仇,谗毁日深。

秦王虽外相厚善,其心难知。

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将为天下笑。

吾闻东朝比来始更悔悟,主、后相尤。

吾今还东,故遣告汝。

吾已行矣,便可速发。

”令疑之,踌躇终日,又不可审覆。

乃将旧骑,诈为出猎,遂奔乐安王臧于石门。

猛表令叛状,垂惧而出走,及蓝田,为追骑所获。

秦王坚引见东堂,劳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

贤子心不忘本,犹怀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

然燕之将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

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是乎!

”待之如旧。

燕人以令叛而复还,其父为秦所厚,疑令为反间,徙之沙城,在龙都东北六百里。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吴得伍员而克强楚,汉得陈平而诛项籍,魏得许攸而破袁绍。

彼敌国之材臣,来为己用,进取之良资也。

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难信,独不念燕尚未灭,垂以材高功盛,无罪见疑,穷困归秦,未有异心,遽以猜忌杀之,是助燕为无道而塞来者之门也,如何其可哉!

故秦王坚礼以收燕望,亲之以尽燕情,宠之以倾燕众,信之以结燕心,未为过矣。

猛何汲汲于杀垂,至乃为市井鬻卖之行,有如嫉其宠而谗之者,岂雅德君子所宜为哉!

乐安王臧进屯荥阳,王猛遣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击走之。

留羌镇金墉,以辅国司马桓寅为弘农太守,代羌戍陕城而还。

秦王坚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郡侯。

猛固辞曰:“今燕、吴未平,戎车方驾,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赏,若克殄二寇,将何以加之!

”坚曰:“苟不暂抑朕心,何以显卿谦光之美!

已诏有司权听所守。

封爵酬庸,其勉从朕命!

”二月,癸酉,袁真卒。

陈郡太守硃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保寿春,遣其子乾之及司马爨亮如鄴请命。

燕人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荆州刺史。

三月,秦王坚以吏部尚书权翼为尚书右仆射。

夏,四月,复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

猛固辞,乃止。

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马温遣督护竺瑶等御之。

燕兵先至,瑶等与战于武丘,破之。

南顿太守桓石虔克其南城。

石虔,温之弟子也。

秦王坚复遣王猛督镇南将军杨安等十将步骑六万以伐燕。

慕容令自度终不得免,密谋起兵,沙城中谪戍士数千人,令皆厚抚之。

五月,庚午,令杀牙门孟妫。

城大涉圭惧,请自效。

令信之,引置左右。

遂帅谪戍士东袭威德城,杀城郎慕容仓,据城部署,遣人招东西诸戍,翕然皆应之。

镇东将军勃海王亮镇龙城,令将袭之。

其弟麟以告亮,亮闭城拒守。

癸酉,涉圭因侍直击令,令单马走,其党皆溃。

涉圭追令至薛黎泽,擒而杀之,诣龙城白亮。

亮为之诛涉圭,收令尸而葬之。

六月,乙卯,秦王坚送王猛于灞上,曰:“今委卿以关东之任,当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取鄴,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吾当亲督万众,继卿星发,舟车粮运,水陆俱进,卿勿以为后虑也。

”猛曰:“臣杖威灵,奉成算,荡平残胡,如风扫叶,愿不烦銮舆亲犯尘雾,但愿速敕所司部置鲜卑之所。

”坚大悦。

秋,七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秦王猛攻壶关,杨安攻晋阳。

八月,燕主命太傅上庸王评将中外精兵三十万以拒秦。

以秦寇为忧,召散骑侍郎李凤、黄门侍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问曰:“秦兵众寡何如?

今大军既出,秦能战乎?

”凤曰:“秦国小兵弱,非王师之敌。

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忧也。

”琛、嵩曰:“胜败在谋,不在众寡。

秦远来为寇,安肯不战!

且吾当用谋以求胜,岂可冀其不战而已乎!

”不悦。

王猛克壶关,执上党太守南安王越,所过郡县,皆望风降附,燕人大震。

黄门侍郎封孚问司徒长史申胤曰:“事将何如?

”胤叹曰:“鄴必亡矣,吾属今兹将为秦虏。

然越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

今福德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

”大司马温自广陵帅众二万讨袁瑾。

以襄城太守刘波为淮南内史,将五千人镇石头。

波,隗之孙也。

癸丑,温败瑾于寿春,遂围之。

燕左卫将军孟高将骑兵救瑾,至淮北,未渡,会秦伐燕,燕召高还。

广汉妖贼李弘,诈称汉归义侯势之子,聚众万馀人,自称圣王,年号凤凰。

陇西人李高,诈称成主雄之子,攻破涪城,逐梁州刺史杨亮。

九月,益州刺史周楚遣子琼讨高,又使琼子梓潼太守飏讨弘,皆平之。

秦杨安攻晋阳,晋阳兵多粮足,久之未下。

王猛留屯骑校尉苟长戍壶关,引兵助安攻晋阳。

为地道,使虎牙将军张蚝帅壮士数百潜入城中,大呼斩关,纳秦兵。

辛巳,猛、安入晋阳,执燕并州刺史东海王庄。

太傅评畏猛,不敢进,屯于潞川。

冬,十月,辛亥,猛留将军武都毛当戍晋阳,进兵潞川,与慕容评相持。

壬戌,猛遣将军徐成觇燕军形要,期以日中。

及昏而返,猛怒,将斩之。

邓羌请之曰:“今贼众我寡,诘朝将战。

成,大将也,宜且宥之。

”猛曰:“若不杀成,军法不立。

”羌固请曰:“成,羌之郡将也,虽违期应斩,羌愿与成效战以赎之。

”猛弗许。

羌怒,还营,严鼓勒兵,将攻猛。

猛问其故,羌曰:“受诏讨远贼。

今有近贼,自相杀,欲先除之!

”猛谓羌义而有勇,使语之曰:“将军止,吾今赦之。

”成既免,羌诣猛谢。

猛执其手曰:“吾试将军耳,将军于郡将尚尔,况国家乎!

吾不复忧贼矣!

”太傅评以猛悬军深入,欲以持久制之。

评为人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积钱帛如丘陵。

士卒怨愤,莫有斗志。

猛闻之,笑曰:“慕容评真奴才,虽亿兆之众不足畏,况数十万乎!

吾今兹破之必矣。

”乃遣游击将军郭庆帅骑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烧评辎重,火见鄴中。

燕主惧,遣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当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抚战士而榷卖樵水,专以货殖为心乎!

府库之积,朕与王共之,何忧于贫!

若贼兵遂进,家国丧亡,王持钱帛欲安所置之!

”乃命悉以其钱帛散之军士,且趋使战。

评大惧,遣使请战于猛。

甲子,猛陈于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

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

”众皆踊跃,破釜弃粮,大呼竞进。

猛望燕兵之众,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不能破勍敌。

成败之机,在兹一举,将军勉之!

”羌曰:“若能以司隶见与者,公勿以为忧。

”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

”羌不悦而退。

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寝弗应。

猛驰就许之,羌乃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赴燕陈。

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所杀伤数百。

及日中,燕兵大败,俘斩五万馀人,乘胜追击,所杀及降者又十万馀人,评单骑走还鄴。

崔鸿曰:邓羌请郡将以挠法,徇私也。

勒兵欲攻王猛,无上也。

临战豫求司隶,邀君也。

有此三者,罪孰大焉!

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长,若驯猛虎,驭悍马,以成大功。

《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猛之谓矣。

秦兵长驱而东,丁卯,围鄴。

猛上疏称:“臣以甲子之日,大歼丑类。

顺陛下仁爱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觉易主,自非守迷违命,一无所害。

”秦王坚报之曰:“将军役不逾时,而元恶克举,勋高前古。

朕今亲帅六军,星言电赴。

将军其休养将士,以待朕至,然后取之。

”猛之未至也,鄴帝剽劫公行,及猛至,远近贴然。

号令严明,军无私犯,法简政宽,燕民各安其业,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

”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谓古之遗爱矣!

”设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秦王坚留李威辅太子守长安,阳平公融镇洛阳,自帅精锐十万赴鄴,七日而至安阳,宴祖父时故老。

猛潜如安阳谒坚,坚曰:“昔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今将军临敌而弃军,何也?

”猛曰:“亚夫前却人主以求名,臣窃少之。

且臣奉陛下威灵,击垂亡之虏,譬如釜中之鱼,何足虑也!

监国冲幼,鸾驾远临,脱有不虞,悔之何及!

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初,燕宜都王桓帅众万馀屯沙亭,为太傅评后继,闻评败,引兵屯内黄。

坚使邓羌攻信都。

丁丑,桓帅鲜卑五千奔龙城。

戊寅,燕散骑侍郎馀蔚帅扶馀、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馀人,夜,开鄴北门,纳秦兵,燕主与上庸王评、乐安王臧、字襄王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奔龙城。

辛巳,秦王坚入鄴宫。

慕容垂见燕公卿大夫及故时僚吏,有愠色。

高弼言于垂曰:“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迍厄,栖集外邦。

今虽家国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邪!

愚谓国之旧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

愚窃为大王不取也!

”垂悦,从之。

燕主之出鄴也,卫士犹千馀骑,既出城,皆散,惟十馀骑从行。

秦王坚使游击将军郭庆追之。

时道路艰难,孟高扶侍,经护二王,极其勤瘁,又所在遇盗,转斗而前。

数日,行至福禄,依冢解息,盗二十馀人猝至,皆挟弓矢,高持刀与战,杀伤数人。

高力极,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贼,顿击于地,大呼曰:“男儿穷矣!

”馀贼从帝射高,杀之。

艾朗见高独战,亦还趋贼,并死。

失马步走,郭庆追及于高阳,部将巨武将缚之,曰:“汝何小人,敢缚天子!

”武曰:“我受诏追贼,何谓天子!

”执以诣秦王坚。

坚诘其不降而走之状,对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

”坚哀而释之,令还宫,帅文武出降。

称孟高、艾朗之忠于坚,坚命厚加敛葬,拜其子为郎中。

郭庆进至龙城,太傅评奔高句丽,高句丽执评,送于秦。

宜都王桓杀镇东将军勃海王亮,并其众,奔辽东。

辽东太守韩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

郭庆遣将军硃嶷击之,桓充众单走,嶷获而杀之。

诸州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于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口九百九十九万。

以燕宫人、珍宝分赐将士。

下诏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怀远以德,柔服四维,至使戎车屡驾,有害斯民,虽百姓之过,然亦朕之罪也。

其大赦天下,与之更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辇苟纯为副。

琛每应对,不先告纯。

纯恨之,归,言于燕主曰:“琛在长安,与王猛甚亲善,疑有异谋。

”琛又数称秦王坚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将兴师,宜为之备。

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乃疑琛知其情。

及慕容评败,遂收琛系狱。

秦王坚入鄴而释之,除中书著作郎,引见,谓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吴王皆将相奇材,何为不能谋画,自使亡国?

”对曰:“天命废兴,岂二人所能移也!

”坚曰:“卿不能见几而作,虚称燕美,忠不自防,返为身祸,可谓智乎?

”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如臣愚暗,实所不及。

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终。

是以古之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

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就使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

”坚闻悦绾之忠,恨不及见,拜其子为郎中。

坚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鄴,进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评第中之物赐之。

赐杨安爵博平县侯。

以邓羌为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赐爵真定郡侯。

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镇蓟,赐爵襄城侯。

其馀将士封赏各有差。

坚以京兆韦钟为魏郡太守,彭豹为阳平太守。

其馀州县牧、守、令、长,皆因旧而授之。

以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使与散骑侍郎京兆韦儒俱为绣衣使者,循行关东州郡,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振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燕政有不便于民者,皆变除之。

十二月,秦王坚迁慕容及燕后妃、王公、百官并鲜卑四万馀户于长安。

王猛表留梁琛为主簿,领记室督。

它日,猛与僚属宴,语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

昔梁君至长安,专美本朝。

乐君但言桓温军盛。

郝君微说国弊。

”参军冯诞曰:“今三子皆为国臣,敢问取臣之道何先?

”猛曰:“郝君知几为先。

”诞曰:“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

”猛大笑。

秦王坚自鄴如枋头,宴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复之终世。

甲寅,至长安,封慕容为新兴侯。

以燕故臣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皆奉朝请。

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燕国平睿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

其馀封授各有差。

衡,裕之子也。

燕故太史黄泓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

恨吾老,不及见耳!

”汲郡赵秋曰:“天道在燕,而秦灭之。

不及十五年,秦必复为燕有。

”慕容桓之子凤,年十一,阴有复仇之志。

鲜卑、丁零有气干者,皆倾身与之交结。

权翼见而谓之曰:“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

”凤厉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节。

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

”翼改容谢之,言于秦王坚曰:“慕容凤忼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

”秦省雍州。

是岁,仇池公杨世卒,子纂立,始与秦绝。

叔父武都太守统与之争国,起兵相攻。

资治通鉴·卷九十八·晋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淹茂,凡三年。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四年(戊申,公元三四八年)夏,四月,林邑寇九真,杀士民什八九。

赵秦公韬有宠于赵王虎,欲立之,以太子宣长,犹豫未决。

宣尝忤旨,虎怒曰:“悔不立韬也!

”韬由是益骄,造堂于太尉府,号曰宣光殿,梁长九丈。

宣见而大怒,斩匠,截梁而去。

韬怒,增之至十丈。

宣闻之,谓所幸杨柸、牟成、赵生曰:“凶竖傲愎乃敢尔!

汝能杀之,吾入西宫,当尽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

韬死,主上必临丧,吾因行大事,蔑不济矣。

”柸等许诺。

秋,八月,韬夜与僚属宴于东明观,因宿于佛精舍。

宣使杨柸等缘獼猴梯而入,杀韬,置其刀箭而去。

旦日,宣奏之,虎哀惊气绝,久之方苏。

将出临其丧,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贼在京师,銮舆不宜轻出。

”虎乃止,严兵发哀于太武殿。

宣往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观尸,大笑而去。

收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将委之以罪。

虎疑宣杀韬,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诈言其母杜后哀过危惙。

宣不谓见疑,入朝中宫,因留之。

建兴人史科知其谋,告之。

虎使收杨柸、牟成,皆亡去。

获赵生,诘之,具服。

虎悲怒弥甚,囚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颔而鏁之,取杀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

佛图澄曰:“宣、起皆陛下之子,今为韬杀宣,是重祸也。

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犹长。

若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鄴宫。

”虎不从。

积柴于鄴北,树标其上,标末置鹿卢,穿之以绳,倚梯柴积。

送宣其下,使韬所幸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之登梯。

郝稚以绳贯其颔,鹿卢绞上。

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肠,如韬之伤。

四面纵火,烟炎际天,虎从昭仪已下数千人登中台以观之。

火灭,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

杀其妻子九人。

宣小子才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听,就抱中取而杀之。

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虎因此发病。

又废其后杜氏为庶人,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解,弃之漳水。

洿其东宫以养猪牛。

东官卫士十馀万人皆谪戍凉州。

先是,散骑常侍赵揽言于虎曰:“宫中将有变,宜备之。

”及宣杀韬,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诛之。

朝廷论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温。

尚书左丞荀蕤曰:“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

”乃加温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

加谯王无忌前将军。

袁乔龙骧将军,封湘西伯。

蕤,崧之子也。

温既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

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与参综朝权,欲以抗温,由是与温寝相疑贰。

浩以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羡为吴国内史,羲之为护军将军,以为羽翼。

羡,蕤之弟。

羲之,导之从子也。

羲之以为内外协和,然后国家可安,劝浩及羡不宜与温构隙,浩不从。

燕王皝有疾,召世子俊属之曰:“今中原未平,方资贤杰以经世务。

恪智勇兼济,才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志!

”又曰:“阳士秋士行高洁,忠干贞固,可托大事,汝善待之!

”九月,丙申,薨。

赵王虎议立太子,太尉张举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择。

”虎曰:“卿言正起吾意。

”戎昭将军张豺曰:“燕公母贱,又尝有过。

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废,今立之,臣恐不能无微恨。

陛下宜审思之。

”初,虎之拔上邽也,张豺获前赵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纳于虎,虎嬖之,生齐公世。

豺以虎老病,欲立世为嗣,冀刘氏为太后,己得辅政,乃说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于倡贱,故祸乱相寻。

今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

”虎曰:“卿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虎再与群臣议于东堂。

虎曰:“吾欲以纯灰三斛自涤其肠,何为专生恶子,年逾二十辄欲杀父!

今世方十岁,比其二十,吾已老矣。

”乃与张举、李农定议,令公卿上书请立世为太子。

大司农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张豺问其故,莫顿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

”虎曰:“莫,忠臣也,然未达朕意。

张举、李农知朕意矣,可令谕之。

”遂立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后。

冬,十一月,甲辰,葬燕文明王。

世子俊即位,赦境内,遣使诣建康告丧。

以弟交为左贤王,左长史阳骛郎中令。

十二月,以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录尚书事蔡谟为侍中、司徒。

谟上疏固让,谓所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晒,义不敢拜也。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五年(己酉,公元三四九年)春,正月,辛未朔,大赦。

赵王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宁,诸子皆进爵为王。

故东宫高力等万馀人谪戍凉州,行达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剌史张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使之步推鹿车,致粮戍所。

高力督定阳梁犊因众心之怨,谋作乱东归,众闻之,皆踊抃大呼。

犊乃自称晋征东大将军,帅众攻拔下辨。

安西将军刘宁自安定击之,为犊所败。

高力皆多力善射,一当十馀人,虽无兵甲,掠民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

戍卒皆随之,攻陷郡县,杀长吏、二千石,长驱而东,比至长安,众已十万。

乐平王苞尽锐拒之,一战而败。

犊遂东出潼关,进趣洛阳。

赵主虎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军将军张贺度等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农等大败。

战于洛阳,又败,退壁成皋。

犊遂东掠荥阳、陈留诸郡,虎大惧,以燕王斌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统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蒲洪等讨之。

弋仲将其众八千馀人至鄴,求见虎。

虎病,未之见,引入领军省,赐以己所御食。

弋仲怒,不食,曰:“主上召我来击贼,当面见授方略,我岂为食来邪!

且主上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存亡邪?

”虎力疾见之,弋仲让虎曰:“儿死,愁邪?

何为而病?

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之,使至于为逆。

既为逆而诛之,又何愁焉!

且汝久病,所立儿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乱。

当先忧此,勿忧贼也!

犊等穷困思归,相聚为盗,所过残暴,何所能至!

老羌为汝一举了之!

”弋仲情狷直,人无贵贱皆“汝”之,虎亦不之责,于坐授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马。

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贼否?

”乃被铠跨马于庭中,因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遂与斌等击犊于荥阳,大破之,斩犊首而还,讨其馀党,尽灭之。

虎命弋仲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蒲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

始平人为勖聚兵自称将军,赵乐平王苞讨灭之,诛三千馀家。

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抚、龙骧将军硃焘出范贲,斩之,益州平。

诏遣谒者陈沈如燕,拜慕容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诸军事、幽、平二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

桓温遣督护滕畯帅交、广之兵击林邑王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屯九真。

乙卯,赵王虎病甚,以彭城王遵为大将军,镇关右。

燕王斌为丞相,录尚书事。

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

并受遗诏辅政。

刘后恶斌辅政,恐不利于太子,与张豺谋去之。

斌时在襄国,遣使诈谓斌曰:“主上疾已渐翕,王须猎者,可小停也。

”斌素好猎,嗜酒,遂留猎,且纵酒。

刘氏与豺因矫诏称斌无忠教之心,免官归第,使豺弟雄帅龙腾五百人守之。

乙丑,遵自幽州至鄴。

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遵涕泣而去。

是日,虎疾小瘳,问:“遵至末?

”左右对曰:“去已久矣。

”虎曰:“恨不见之!

”虎临西閤,龙腾中郎二百馀人列拜于前。

虎问:“何求?

”皆曰:“圣体不安,宜令燕王入宿卫,典兵马。

”或言:“乞为皇太子。

”虎曰:“燕王不在内邪?

召以来!

”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

”虎曰:“促持辇迎之,当付玺授。

”亦竟无行者。

寻惛眩而入。

张豺使张雄矫诏杀斌。

戊辰,刘氏复矫诏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如霍光故事。

侍中徐统叹曰:“乱将作矣,吾无为预之。

”仰药而死。

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刘氏为皇太后。

刘氏临朝称制,以张豺为丞相。

豺辞不受,请以彭城王遵、义阳王鉴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刘氏从之。

豺与太尉张举谋诛司空李农,举素与农善,密告之。

农奔广宗,帅乞活数万家保上白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

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以为己副。

彭城王遵至河内,闻丧。

姚弋仲、蒲洪、刘宁及征虏将军石闵、武卫将军王鸾等讨梁犊还,遇遵于李城,共说遵曰:“殿下长且贤,先帝亦有意以殿下为嗣。

正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

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其谁不开门倒戈而迎殿下者!

”遵从之。

五月,遵自李城举兵,还趣鄴,洛州刺史刘国帅洛阳之众往会之。

檄至鄴,张豺大惧,驰召上白之军。

丙戌,遵军于荡阴,戎卒九万,石闵为前锋。

豺将出拒之,耆旧、羯士皆曰:“彭城王来奔丧,吾当出迎之,不能为张豺守城也!

”逾城而出。

豺斩之,不能止。

张离亦帅腾二千,斩关迎遵。

刘氏惧,召张豺入,对之悲哭曰:“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至此!

今嗣子冲幼,托之将军,将军将若之何?

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

”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

乃下诏,以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

己丑,遵至安阳亭,张豺惧而出迎,遵命执之。

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凤阳门,升太武前殿,擗踊尽哀,退如东閤。

斩张豺于平乐市,夷其三族。

假刘氏令曰:“嗣子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

”于是遵即位,大赦,罢上白之围。

辛卯,封世为谯王,废刘氏为太妃,寻皆杀之。

李农来归罪,使复其位。

尊母郑氏为皇太后,立妃张氏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为皇太子。

以义阳王鉴为侍中、太傅,沛王冲为太保,乐平王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琨为大将军,武兴公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

甲午,鄴中暴风拔树,震雷,雨雹大如盂升。

太武晖华殿灾,及诸门观阁荡然无馀,乘舆服御,烧者太半,金石皆尽,火月馀乃灭。

时沛王冲镇蓟,闻遵杀世自立,谓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辄废而杀之,罪莫大焉!

其敕内外戒严,孤将亲讨之。

”于是留宁北将军沐坚戍幽州,帅众五万自蓟南下,传檄燕、赵,所在云集。

比至常山,众十馀万,军于苑乡。

遇遵赦书,冲曰:“皆吾弟也。

死者不可复追,何为复相残乎!

吾将归矣!

”其将陈暹曰:“彭城篡弑自尊,为罪大矣!

王虽北旆,臣将南辕。

俟平京师,擒彭城,然后奉迎大驾。

”冲乃复进。

遵驰遣王擢以书喻冲,冲弗听。

遵使武兴公闵及李农等帅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冲兵大败。

获冲于元氏,赐死,坑其士卒三万馀人。

武兴公闵言于遵曰:“蒲洪,人杰也。

今以洪镇关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复国家之有。

此虽先帝临终之命,然陛下践祚,自宜改图。

”遵从之,罢洪都督,馀如前制。

洪怒,归枋头,遣使来降。

燕平狄将军慕容霸上书于燕王俊曰:“石虎穷凶极暴,天之所弃,馀烬仅存,自相鱼肉。

今中国倒悬,企望仁恤,若大军一振,势必投戈。

”北平太守孙兴亦表言:“石氏大乱,宜以时进取中原。

”俊以新遭大丧,弗许。

霸驰诣龙城,言于俊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

万一石氏衰而复兴,或有英雄据其成资,岂惟失此大利,亦恐更为后患。

”俊曰:“鄴中虽乱,邓恒据安乐,兵强粮足,今若伐赵,东道不可由也,当由卢龙。

卢龙山径险狭,虏乘高断要,首尾为患,将若之何?

”霸曰:“恒虽欲为石氏拒守,其将士顾家,人怀归志,若大军临之,自然瓦解。

臣请为殿下前驱,东出徒河,潜趣令支,出其不意,彼闻之,势必震骇,上不过闭门自守,下不免弃城逃溃,何暇御我哉!

然则殿下可以安步而前,无复留难矣。

”俊犹豫未决,以问五材将军封弈,对曰:“用兵之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

是故以大吞小,犹狼之食豚也。

以治易乱,犹日之消雪也。

大王自上世以来,积德累仁,兵强士练。

石虎极其残暴,死未瞑目,子孙争国,上下乖乱。

中国之民,坠于涂炭,廷颈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扬兵南迈,先取蓟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怀抚遗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

凶党将望旗冰碎,安能为害乎!

”从事中郎黄泓曰:“今太白经天,岁集毕北,天下易主,阴国受命,此必然之验也,宜速出师,以承天意。

”折冲将军慕舆根曰:“中国之民困于石氏之乱,咸思易主以救汤火之急,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

自武宣王以来,招贤养民,务农训兵,正俟今日。

今时至不取,更复顾虑,岂天意未欲使海内平定邪,将大王不欲取天下也?

”俊笑而从之。

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左长史阳鹜为辅义将军,谓之“三辅”。

慕容霸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

选精兵二十馀万,讲武戒严,为进取之计。

六月,葬赵王虎于显原陵,谥曰武帝,庙号太祖。

桓温闻赵乱,出屯安陆,遣诸将经营北方。

赵扬州刺史王浃举寿春降,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

征北大将军褚裒上表请伐赵,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师。

裒奏言:“前已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后遣督护麋嶷进据下邳。

今宜速发,以成声势。

”秋,七月,加裒征讨大都督,督徐、兗、青、扬、豫五州诸军事,裒帅众三万,径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计。

朝野皆以为中原指期可复,光禄大夫蔡谟独谓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更贻朝廷之忧。

”其人曰:“何谓也?

”谟曰:’夫能顺天乘时,济群生于艰难者,非上圣与英雄不能为也,自馀则莫若度德量力。

观今日之事,殆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

既而材略疏短,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乎!

”鲁郡民五百馀家相与起兵附晋,求援于褚裒,裒遣部将王龛、李迈将锐卒三千迎之。

赵南讨大都督李农帅骑二万与龛等战于代陂,龛等大败,皆没于赵。

八月,裒退屯广陵。

陈逵闻之,焚寿春积聚,毁城遁还。

裒上疏乞自贬,诏不许,命裒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

时河北大乱,遗民二十馀万口渡河欲来归附,会裒已还,威势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尽。

赵乐平王苞谋帅关右之众攻鄴,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固谏,苞怒,杀光等百馀人。

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杰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帅众赴之。

杨初袭赵西城,破之。

九月,凉州官属共上张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

重华屡以钱帛赐左右宠臣。

又喜博弈,颇废政事。

从事索振谏曰:“先王夙夜勤俭以实府库,正以仇耻未雪,志平海内故也。

殿下嗣位之初,强寇侵逼,赖重饵之故,得战士死力,仅保社稷。

今蓄积已虚而寇仇尚在,岂可轻有耗散,以与无功之人乎!

昔汉光、武躬亲万机,章奏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

今章奏停滞,动经时月,下情不得上通,沉冤困于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

”重华谢之。

司马勋出骆谷,破赵长城戍,壁于悬钩,去长安二百里,使治中刘焕攻长安,斩京兆太守刘秀离,又拔贺城。

三辅豪杰多杀守令以应勋,凡三十馀壁,众五万人。

赵乐平王苞乃辍攻鄴之谋,使其将麻秋、姚国等将兵拒勋。

赵主遵遣车骑将军王朗帅精骑二万以讨勋为名,因劫苞送鄴。

勋兵少,畏朗,不敢进。

冬,十月,释悬钩,拔宛城,杀赵南阳太守袁景,复还梁州。

初,赵主遵之发李城也,谓武兴公闵曰:“努力!

事成,以尔为太子。

”既而立太子衍。

闵恃功。

欲专朝政,遵不听。

闵素骁勇,屡立战功,夷、夏宿将皆惮之。

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乃抚循殿中将士,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

遵弗之疑,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怒。

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劝遵稍夺闵兵权,闵益恨望,准等咸劝诛之。

十一月,遵召义阳王鉴、乐平王苞、汝阳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议于郑太后前,曰:“闵不臣之迹渐著,今欲诛之,如何?

”鉴等皆曰:“宜然!

”郑氏曰:“李城还兵,无棘奴,岂有今日!

小骄纵之,何可遽杀!

”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

闵遂劫李农及右卫将军王基密谋废遵,使将军苏彦、周成帅甲士三千人执遵于南台。

遵方与妇人弹棋,问成曰:“反者谁也?

”成曰:“义阳王鉴当立。

”遵曰:“我尚如是,鉴能几时!

”遂杀之于琨华殿,并杀郑太后、张后、太子衍、孟准、王鸾及上光禄张斐。

鉴即位,大赦。

以武兴公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司空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

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秦、雍流民相帅西归,路由枋头,共推蒲洪为主,众至十馀万。

洪子健在鄴,斩关出奔枋头。

鉴惧洪之逼,欲以计遣之,乃以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

洪会官属,议应受与不。

主簿程朴请且与赵连和,如列国分境而治。

洪怒曰:“吾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

”引朴斩之。

都乡元穆侯褚裒还至京口,闻哭声甚多,以问左右,对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

”裒惭愤发疾。

十二月,己酉,卒。

以吴国内史荀羡为使持节、监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

赵主鉴使乐平王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夜攻石闵、李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扰乱。

鉴惧,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杀苞。

新兴王祗,虎之子也,时镇襄国,与姚弋仲、蒲洪等连兵,移檄中外,欲共诛闵、农。

闵、农以汝阴王琨为大都督,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帅步骑七万分讨祗等。

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谋诛闵、农。

闵、农皆杀之。

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帅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农。

鉴在中台,伏都帅三十馀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

鉴见伏都毁阁道,临问其故。

伏都曰:“李农等反,已在东掖门。

臣欲帅卫士以讨之,谨先启知。

”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

朕从台上观,卿勿虑无报也。

”于是伏都、铢帅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

闵、农帅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

鉴惧闵之杀己,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孙伏都反,卿宜速讨之。

”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血成渠。

宣令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斩。

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闵使尚书王简、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以给之。

下令城中曰:“近日孙、刘构逆,支党伏诛,良善一无预也。

今日已后,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

敕城门不复相禁。

”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

闵知胡之不为己用,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

”一日之中,斩首数万。

闵亲帅赵人以诛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馀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其屯戍四方者,闵皆以书命赵人为将帅者诛之,或高鼻多须滥死者半。

燕王俊遣使至凉州,约张重华共击赵。

高句丽王钊送前东夷护军宋晃于燕,燕王俊赦之,更名曰活,拜为中尉。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六年(庚戌,公元三五零年)春,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龙。

太宰赵庶、太尉张举、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将军张季及公侯、卿、校、龙腾等万馀人,出奔襄国,汝阴王琨奔冀州。

抚军将军张沈据滏口,张贺度据石渎,建义将军段勤据黎阳,宁南将军杨群据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滠头,蒲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皆不附于闵。

勤,末柸之子。

龛,兰之子也。

王朗、麻秋自长安赴洛阳。

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馀人。

朗奔襄国。

秋帅众归鄴,蒲洪使其子龙骧将军雄迎击,获之,以为军师将军。

汝阴王琨及张举、王朗帅众七万伐鄴,大将军闵帅骑千馀与战于城北。

闵操两刃矛,驰骑击之,所向摧陷,斩首三千级,琨等大败而去。

闵与李农帅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

闰月,卫主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乘虚袭鄴。

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并杀赵主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将军益、武卫将军若帅禁兵数千斩关奔滠头。

弋仲帅众讨闵,军于混轿。

司徒申钟等上尊号于闵,闵以让李农,农固辞。

闵曰:“吾属故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

”尚书胡睦进曰:“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氏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闵曰:“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命矣。

”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朝廷闻中原大乱,复谋进取。

己丑,以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诸军事,以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剌史、广川郡公。

蒲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姚弋仲、蒲洪各有据关右之志。

弋仲遣其子襄帅众五万击洪,洪迎击,破之,斩获三万馀级。

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改姓苻氏。

以南安雷弱儿为辅国将军。

安定梁椤为前将军,领左长史。

冯翊鱼遵为右将军,领右长史。

京兆段陵为左将军,领左司马。

王堕为右将军,领右司马。

天水赵俱、陇西牛夷、北地辛牢皆为从事中郎。

氐酋毛贵为单于辅相。

二月,燕王俊使慕容霸将兵二万自东道出徒河,慕舆于自西道出蠮螉塞,俊自中道出卢龙塞,以伐赵。

以慕容恪、鲜于亮为前驱,命慕舆泥槎山通道。

留世子晔守龙城,以内史刘斌为大司农,与典书令皇甫真留统后事。

霸军至三陉,赵征东将军邓恒惶怖,焚仓库,弃安乐遁去,与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蓟。

徙河南部都尉孙泳急入安乐,扑灭馀火,籍其谷帛。

霸收安乐、北平兵粮,与俊会临渠。

三月,燕兵至无终。

王午留其将王佗以数千人守蓟,与邓恒走保鲁口。

乙巳,俊拔蓟,执王佗,斩之。

俊欲悉坑其士卒千馀人,慕容霸谏曰:“赵为暴虐,王兴师伐之,将以拯民于涂炭而抚有中州也。

今始得蓟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为王师之先声也。

”乃释之。

俊入都于蓟,中州士女降者相继。

燕兵至范阳,范阳太守李产欲为石氏拒燕,众莫为用,乃帅八城令长出降。

俊复以产为太守。

产子绩为幽州别驾,弃其家从王午在鲁口。

邓恒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恐终难相保,徒为人累,不如去之。

”午曰:“此何言也!

夫以当今丧乱,而绩乃能立义捐家,情节之重,虽古烈士无以过,乃欲以猜嫌害之?

燕、赵之士闻之,谓我直相聚为贼,了无意识。

众情一散,不可复集,此为坐自屠溃也。

”恒乃止。

午犹虑诸将不与己同心,或致非意,乃遣绩归。

绩始辞午往见燕王俊,俊让之曰:“卿不识天命,弃父邀名,今日乃始来邪!

”对曰:“臣眷恋旧主,志存微节,官身所在,何事非君!

殿下方以义取天下,臣未谓得见之晚也。

”俊悦,善待之。

俊以弟宜为代郡城郎,孙泳为广宁太守,悉置幽州郡县守宰。

甲子,俊使中部俟釐慕舆句督蓟中留事,自将击邓恒于鲁口。

军至清梁,恒将鹿勃早将数千人夜袭燕营,半已得入,先犯前锋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奋击,手杀十馀人,早不能进。

由是燕军得严,俊谓慕舆根曰:“贼锋甚锐,宜且避之。

”根正色曰:“我众彼寡,力不相敌,故乘夜来战,冀万一获利。

今求贼得贼,正当击之,复何所疑!

王但安卧,臣等自为王破之!

”俊不能自安,内史李洪从俊出营外,屯高冢上。

根帅左右精勇数百人从中牙直前击早,李洪徐整骑队还助之,早乃退走。

众军追击四十馀里,早仅以身免,所从士卒死亡略尽。

俊引兵还蓟。

魏主闵复姓冉氏,尊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子智为皇太子,胤、明裕皆为王。

以李农为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其子皆封县公。

遣使者持节赦诸军屯,皆不从。

麻秋说苻洪曰:“冉闵、石祗方相持,中原之乱未可平也。

不如先取关中,基业已固,然后东争天下,谁能敌之!

”洪深然之。

既而秋因宴鸩洪,欲并其众。

世子健收秋斩之。

洪谓健曰:“吾所以未入关者,以为中州可定。

今不幸为竖子所困。

中州非汝兄弟所能办,我死,汝急入关!

”言终而卒。

健代统其众,乃去大都督、大将军、三秦王之号,称晋官爵,遣其叔父安来告丧,且请朝命。

赵新兴王祗即皇帝位于襄国,改元永守。

以汝阴王琨为相国,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

祗以姚弋仲为右丞相、亲赵王,待以殊礼。

弋仲子襄,雄勇多才略,士民爱之,请弋仲以为嗣,弋仲以襄非长子,不许。

请者日以千数,弋仲乃使之将兵。

祗以襄为骠骑将军、豫州刺史、新昌公。

又以苻健为都督河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兗州牧、略阳郡公。

夏,四月,赵主祗遣汝阴王琨将兵十万伐魏。

魏主闵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待严震、赵升。

闵遣使临江告晋曰:“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

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朝廷不应。

五月,庐江太守袁真攻魏合肥,克之,虏其居民而还。

六月,赵汝阴王琨进据邯郸,镇南将军刘国自繁阳会之。

魏卫将军王泰击琨,大破之,死者万馀人。

刘国还繁阳。

初,段兰卒于令支,段龛代领其众,因石氏之乱,拥部落南徙。

秋,七月,龛引兵东据广固,自称齐王。

八月,代郡人赵榼帅三百馀家叛燕,归赵并州刺史张平。

燕王俊徙广宁、上谷二郡民于徐无,代郡民于凡城。

王朗之去长安也,朗司马京兆杜洪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以冯翊张琚为司马。

关西夷、夏皆应之。

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赵官爵。

以赵俱为河内太守,戍温。

牛夷为安集将军,戍怀。

治宫室于枋头,课民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健杀之以徇。

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

以武威贾玄硕为左长史,洛阳梁安为长史,段纯为左司马,辛牢为右司马,京兆王鱼、安定程肱、胡文等为军咨祭酒,悉众而西。

以鱼遵为前锋,行至盟津,为浮梁以济。

遣弟辅国将军雄帅众五千自潼关入,兄子扬武将军菁帅众七千自轵关入。

临别,执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复相见。

”既济,焚桥,自帅大众随雄而进。

杜洪闻之,与健书,侮嫚之。

以张琚弟先为征虏将军,帅众万三千逆战于潼关之北。

先兵大败,走还长安。

洪悉召关中之众以拒健。

洪弟郁劝洪迎健,洪不从。

郁帅所部降于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

氐酋毛受屯高陵,徐磋屯好畤,羌酋白犊屯黄白,众各数万,皆斩洪使,遣子降于健。

苻菁、鱼遵所过城邑,无不降附。

洪惧,固守长安。

张贺度、段勤、刘国、靳豚会于昌城,将攻鄴。

魏主闵自将击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死者二万八千人,追斩靳豚于阴安,尽俘其众而归。

闵戎卒三十馀万,旌旗、钲鼓绵亘百馀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也。

故晋散骑常侍陇西辛谧,有高名,历刘、石之世,征辟皆不就。

闵备礼征为太常。

谧遗闵书,以为:“物极则反,致至则危。

君王功已成矣,宜因兹大捷,归身晋朝,必有由、夷之廉,享松、乔之寿矣。

”因不食而卒。

九月,燕王俊南徇冀州,取章武、河间。

初,勃海贾坚,少尚气节,仕赵为殿中督。

赵亡,坚弃魏主闵还乡里,拥部曲数千家。

燕慕容评徇勃海,遣使招之,坚终不降。

评与战,擒之。

俊以评为章武太守,封裕为河间太守。

俊与慕容恪皆爱贾坚之材。

坚时年六十馀,恪闻其善射,置牛百步上以试之。

坚曰:“少之时能令不中,今老矣,往往中之。

”乃射再发,一矢拂脊,一矢磨腹,皆附肤落毛,上下如一,观者咸服其妙。

俊以坚为乐陵太守,治高城。

苻菁与张先战于渭北,擒之,三辅郡县堡壁皆降。

冬,十月,苻健长驱至长安,杜洪、张琚奔司竹。

燕王俊还蓟,留诸将守之。

俊还龙城,谒陵庙。

十一月,魏主闵帅骑十万攻襄国。

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降胡一千配之为麾下。

光禄大夫韦謏谏曰:“胡、羯皆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

万一为变,悔之何及!

请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以防微杜渐。

”闵方欲抚纳群胡,大怒,诛謏及其子伯阳。

甲午,苻健入长安,以民心思晋,乃遣参军杜山伯诣建康献捷,并修好于桓温。

于是秦、雍夷夏皆附之。

赵凉州刺史石宁独据上邽不下,十二月,苻雄击斩之。

蔡谟除司徒,三年不就职。

诏书屡下,太后遣使谕意,谟终不受。

于是帝临轩,遣侍中纪据、黄门郎丁纂征谟。

谟陈疾笃,使主簿谢攸陈让。

自旦至申,使者十馀返,而谟不至。

时帝方八岁,甚倦,问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来?

临轩何时当竟?

”太后以君臣俱疲,乃诏:“必不来者,宜罢朝。

”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虨官。

会稽王昱令曹曰:“蔡公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

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亦不知所以为政矣。

”公卿乃奏:“谟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请送廷尉以正刑书。

”谟惧,帅子弟素服诣阙稽颡,自到廷尉待罪。

殷浩欲加谟大辟。

会徐州刺史荀羡入朝,浩以问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

”浩乃止。

下诏免谟为庶人。

资治通鉴·卷九十七·晋纪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摄提格,尽强圉协洽,凡六年。

显宗成皇帝下咸康八年(壬寅,公元三四二年)春,正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乙丑,大赦。

豫州刺史庾怿以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

允之觉其毒,饮犬,犬毙,密奏之。

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

”二月,怿饮鸩而卒。

三月,初以武悼后配食武帝庙。

庾翼在武昌,数有妖怪,欲移镇乐乡。

征虏长史王述与庾冰笺曰:“乐乡去武昌千有馀里,数万之众,一旦移徙,兴立城壁,公私劳扰。

又江州当溯流数千里,供给军府,力役增倍。

且武昌实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扞御上流而已。

缓急赴告,骏奔不难。

若移乐乡,远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

方岳重将,固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使闚之心不知所向。

昔秦忌亡胡之谶,卒为刘、项之资。

周围恶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

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禳避之道,皆所不取。

正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耳。

”朝议亦以为然。

翼乃止。

夏,五月,乙卯,帝不豫。

六月,庚寅,疾笃。

或诈为尚书符,敕宫门无得内宰相。

众皆失色。

庾冰曰:“此必诈也。

”推问,果然。

帝二子丕、弈,皆在襁褓。

庾冰自以兄弟秉权日久,恐易世之后,亲属愈疏,为它人所间,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

请以母亲弟琅邪王岳为嗣,帝许之。

中书令何充曰:“父子相传,先王旧典,易之者鲜不致乱。

故武王不授圣弟,非不爱也。

今琅邪践阼,将如孺子何!

”冰不听。

下诏,以岳为嗣,并以弈继琅邪哀王。

壬辰,冰、充及武陵王晞、会稽王昱、尚书令诸葛恢并受顾命。

癸巳,帝崩。

帝幼冲嗣位,不亲庶政。

及长,颇有勤俭之德。

甲午,琅邪王即皇帝位,大赦。

己亥,封成帝子丕为琅邪王,弈为东海王。

康帝亮阴不言,委政于庾冰、何充。

秋,七月,丙辰,葬成帝于兴平陵。

帝徒行送丧,至阊阖门,乃升素舆至陵所。

既葬,帝临轩,庾冰、何充侍坐。

帝曰:“朕嗣鸿业,二君之力也。

”充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

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

”帝有惭色。

己未,以充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州刺史,镇京口,避诸庾也。

冬,十月,燕王皝迁都龙城,赦其境内。

建威将军翰言于皝曰:“宇文强盛日久,屡为国患。

今逸豆归篡窃得国,群情不附。

加之性识庸暗,将帅非才,国无防卫,军无部伍。

臣久在其国,悉其地形。

虽远附强羯,声势不接,无益救援。

今若击之,百举百克。

然高句丽去国密迩,常有闚之志。

彼知宇文既亡,祸将及己,必乘虚深入,掩吾不备。

若少留兵则不足以守,多留兵则不足以行。

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

观其势力,一举可克。

宇文自守之虏,必不能远来争利。

既取高句丽,还取宇文,如返手耳。

二国既平,利尽东海,国富兵强,无返顾之忧,然后中原可图也。

”皝曰:“善!

”将击高句丽。

高句丽有二道,其北道平阔,南道险狭,众欲从北道。

翰曰:“虏以常情料之,必谓大军从北道,当重北而轻南。

王宜帅锐兵从南道击之,出其不意,丸都不足取也。

别遣偏师出北道,纵有蹉跌,其腹心己溃,四支无能为也。

”皝从之。

十一月,皝自将劲兵四万出南道,以慕容翰、慕容霸为前锋,别遣长史王寓等将兵万五千出北道,以伐高句丽。

高句丽王钊果遣弟武帅精兵五万拒北道,自帅羸兵以备南道。

慕容翰等先至,与钊合战,皝以大众继之。

左常侍鲜于亮曰:“臣以俘虏蒙王国士之恩,不可以不报。

今日,臣死日也!

”独与数骑先犯高句丽阵,所向摧陷。

高句丽阵动,大众因而乘之,高句丽兵大败。

左长史韩寿斩高句丽将阿佛和度加,诸军乘胜追之,遂入丸都。

钊单骑走,轻车将军慕舆泥追获其母周氏及妻而还。

会王寓等战于北道,皆败没,由是皝不复穷追。

遣使招钊,钊不出。

皝将还,韩寿曰:“高句丽之地,不可戍守。

今其主亡民散,潜伏山谷。

大军既去,必复鸠聚,收其馀烬,犹足为患。

请载其父尸、囚其生母而归,俟其束身自归,然后返之,抚以恩信,策之上也。

”皝从之。

发钊父乙弗利墓。

载其尸,收其府库累世之宝,虏男女五万馀口,烧其宫室,毁丸都城而还。

十二月,壬子,立妃褚氏为皇后。

征豫章太守褚裒为待中、尚书。

裒自以后父,不愿居中任事,苦求外出。

乃除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半洲。

赵王虎作台观四十馀所于鄴,又营洛阳、长安二宫,作者四十馀万人。

又欲自鄴起阁道至襄国,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备,并、朔、秦、雍严西讨之资,青、冀、幽州为东征之计,皆三五发卒。

诸州军造甲者五十馀万人,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虎狼所食者三分居一。

加之公侯、牧宰竞营私利,百姓失业愁困。

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应谶,连结党与,署置百寮。

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

虎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

侍中京兆韦謏谏曰:“陛下忽天下之重,轻行斤斧之间,猝有狂夫之变,虽有智勇,将安所施!

又兴役无时,废民耘获,吁嗟盈路,殆非仁圣之所忍为也。

”虎赐謏谷帛,而兴缮滋繁,游察自若。

秦公韬有宠于虎,太子宣恶之。

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欲求媚于宣,说之曰:“今诸侯吏兵过限,宜渐裁省,以壮本根。

”宣使离为奏:“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帐下兵二百人。

自是以下,三分置一,馀兵五万,悉配东宫。

”于是诸公咸怨,嫌衅益深矣。

青州上言:“济南平陵城北石虎,一夕移于城东南,有狼狐千馀迹随之,迹皆成蹊。

”虎喜曰:“石虎者,朕也。

自西北徙而东南者,天意欲使朕平荡江南也。

其敕诸州兵明年悉集,朕当亲董六师,以奉天命。

”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

制:“征士五人出车一乘,牛二头,米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斩。

”民至鬻子以供军须,犹不能给,自经于道树者相望。

康皇帝显宗成皇帝下建元元年(癸卯,公元三四三年)春,二月,高句丽王钊遣其弟称臣入朝于燕,贡珍异以千数。

燕王皝乃还其父尸,犹留其母为质。

宇文逸豆归遣其相莫浅浑将兵击燕。

诸将争欲击之,燕王皝不许。

莫浅浑以为皝畏之,酣饮纵猎,不复设备。

皝使慕容输出击之,莫浅浑大败,仅以身免,尽俘其众。

庾翼为人慷慨,喜功名,不尚浮华。

琅邪内史桓温,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风概。

翼与之友善,相期以宁济海内。

翼尝荐温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

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时杜乂、殷浩并才名冠世,冀独弗之重也,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徐议其任耳。

“浩累辞征辟,屏居墓所,几将十年,时人拟之管、葛。

江夏相谢尚、长山令王蒙常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

尝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返,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

”尚,鲲之子也。

翼请浩为司马。

诏除侍中、安西军司,浩不应。

翼遗浩书曰:“王夷甫立名非真,虽云谈道,实长华竞。

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

”浩犹不起。

殷羡为长沙相,在郡贪残,庾冰与翼书属之。

翼报曰:“殷君骄豪,亦似由有佳儿,弟故小令物情容之。

大较江东之政,以妪煦豪强,常为民蠹。

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

如往年偷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杀仓督监以塞责。

山遐为馀姚长,为官出豪强所藏二千户,而众共驱之,令遐不得安席。

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之由。

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足于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

荆州所统二十馀郡,唯长沙最恶。

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邪!

”遐,简之子也。

翼以灭胡取蜀为己任,遣使东约燕王皝,西约张骏,刻期大举。

朝议多以为难,唯庾冰意与之同,而桓温、谯王无忌皆赞成之。

无忌,承之子也。

秋,七月,赵汝南太守戴开帅数千人诣翼降。

丁巳,下诏议经略中原。

翼欲悉所部之众北伐,表桓宣为都督司、雍、梁三州、荆州之四郡诸军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

桓温为前锋小督、假节,帅众入临淮。

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怒。

代王什翼犍复求婚于燕,燕王皝使纳马千匹为礼。

什翼犍不与,又倨慢无子壻礼。

八月,皝遣世子俊帅前军师评等击代。

什翼犍帅众避去,燕人无所见而还。

汉主寿卒,谥曰昭文,庙号中宗。

太子势即位,大赦。

赵太子宣击鲜卑斛谷提,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宇文逸豆归执段辽弟兰,送于赵,并献骏马万匹。

赵王虎命兰帅所从鲜卑五千人屯令支。

庾翼欲移镇襄阳,恐朝廷不许,乃奏云移镇安陆。

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违诏北行。

至夏口,复上表请镇襄阳。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翼都督征讨诸军事。

先是车骑将军、扬州刺史庾冰屡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荆、江、宁、益、梁、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继援。

征徐州刺史何充为督扬、豫、徐州之琅邪诸军事,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辅政。

以琅邪内史桓温为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征江州刺史褚裒为卫将军,领中书令。

冬,十一月,己巳,大赦。

显宗成皇帝下建元二年(甲辰,公元三四四年)春,正月,赵王虎享群臣于太武殿,有白雁百馀集马道之南,虎命射之,皆不获。

时诸州兵集者百馀万,太史令赵揽密言于虎曰:“白雁集庭,宫室将空之象,不宜南行。

”虎信之,乃临宣武观,大阅而罢。

汉主势改元太和,尊母阎氏为皇太后,立妻李氏为皇后。

燕王皝与左司马高诩谋伐宇文逸豆归。

诩曰:“宇文强盛,今不取,必为国患,伐之必克。

然不利于将。

”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

”于是皝自将伐逸豆归。

以慕容翰为前锋将军,刘佩副之。

分命慕容军、慕容恪、慕容霸及折冲将军慕舆根将兵,三道并进。

高诩将发,不见其妻,使人语以家事而行。

逸豆归遣南罗大涉夜干将精兵逆战,皝遣人驰谓慕容翰曰:“涉夜干勇冠三军,宜小避之。

”翰曰:“逸豆归扫其国内精兵以属涉夜干,涉夜干素有勇名,一国所赖也。

今我克之,其国不攻自溃矣。

且吾孰知涉夜干之为人,虽有虚名,实易与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气。

”遂进战。

翰自出冲阵,涉夜干出应之。

慕容容霸从傍邀击,遂斩涉夜干。

宇文士卒见涉夜干死,不战而溃。

燕兵乘胜逐之,遂克其都城。

逸豆归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

皝悉收其畜产、资货,徙其部众五千馀落于昌黎,辟地千馀里。

更命涉夜干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还。

高诩、刘佩皆中流矢卒。

诩善天文,皝尝谓曰:“卿有佳书而不见与,何以为忠尽!

”诩曰:“臣闻人君执要,人臣执职。

执要者逸,执职者劳。

是以后稷播种,尧不预焉。

占候、天文,晨夜其苦,非至尊之所宜亲,殿下将焉用之!

”皝默然。

初,逸豆归事赵甚谨,贡献属路。

及燕人伐逸豆归,赵王虎使右将军白胜、并州刺史王霸自甘松出救之。

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还。

慕容彪追击,破之。

慕容翰之与宇文氏战也,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不出。

后渐差,于其家试骋马。

或告翰称病而私飞骑乘,疑欲为变。

燕王皝虽藉翰勇略,然中心终忌之,乃赐翰死。

翰曰:“吾负罪出奔,既而复还,今日死已晚矣。

然羯贼跨据中原,吾不自量,欲为国家荡壹区夏。

此志不遂,没有遗恨,命矣夫!

”饮药而卒。

代王什翼犍遣其大人长孙秩迎妇于燕。

夏,四月,凉州将张瓘败赵将王擢于三交城。

初,赵领军王朗言于赵王虎曰:“盛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伐宫材,引于漳水,役者数万,吁嗟满道,陛下宜因出游罢之。

”虎从之。

太子宣怒。

会荧惑守房,宣使太史令赵揽言于虎曰:“房为天王,今荧惑守之,其殃不细。

宜以贵臣王姓者当之。

”虎曰:“谁可者?

”揽曰:“无贵于王领军。

”虎意惜朗,使揽更言其次。

揽无以对,因曰:“其次唯中书监王波耳。

”虎乃下诏,追罪波前议枯矢事,腰斩之,及其四子,投尸漳水。

既而愍其无罪,追赠司空,封其孙为侯。

赵平北将军尹农攻燕凡城,不克而还。

汉太史令韩皓上言:“荧惑守心,乃宗庙不修之谴。

”汉主势命群臣议之。

相国董皎、侍中王嘏以为:“景、武创业,献、文承基,至亲不远,无宜疏绝。

”乃更命祀成始祖、太宗,皆谓之汉。

征西将军庾翼使梁州刺史桓宣击赵将李罴于丹水,为罴所败,翼贬宣为建威将军。

宣惭愤成疾,秋,八月,庚辰,卒。

翼以长子方之为义城太守,代领宣众。

又以司马应诞为襄阳太守,参军司马勋为梁州刺史,戍西城。

中书令褚裒固辞枢要。

闰月,丁巳,以裒为左将军、都督兗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兗州刺史,镇金城。

帝疾笃,庾冰、庾翼欲立会稽王昱为嗣。

中书监何充建议立皇子聃,帝从之。

九月,丙申,立聃为皇太子。

戊戌,帝崩于式乾殿。

己亥,何充以遗旨奉太子即位,大赦。

由是冰、翼深恨充。

尊皇后褚氏为皇太后。

时穆帝方二岁,太后临朝称制。

何充加中书监,录尚书事。

充自陈既录尚书,不宜复监中书。

许之,复加侍中。

充以左将军褚裒,太后之父,宜综朝政,上疏荐裒参录尚书。

乃以裒为侍中、卫将军、录尚书事,持节、督、刺史如故。

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籓。

改授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二郡诸军事、卫将军、徐、兗二州刺史,镇京口。

尚书奏:“裒见太后,在公庭则如臣礼,私觌则严父。

”从之。

冬,十月,乙丑,葬康帝于崇平陵。

江州刺史庾冰有疾。

太后征冰辅政,冰辞,十一月,庚辰,卒。

庾翼以家国情事,留子方之为建武将军,戍襄阳。

方之年少,以参军毛穆之为建武司马以辅之。

穆之,宝之子也。

翼还镇夏口,诏翼复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

翼辞豫州,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

翼仍缮修军器,大佃积谷,以图后举。

赵王虎作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下,辄随流,用功五百馀万而桥不成,虎怒,斩匠而罢。

孝宗穆皇帝上之上显宗成皇帝下永和元年(乙巳,公元三四五年)春,正月,甲戌朔,皇太后设白纱帷于太极殿,抱帝临轩。

赵义阳公鉴镇关中,役烦赋重,文武有长发者,辄拔为冠缨,馀以给宫人。

长史取发白赵王虎,虎征鉴还鄴。

以乐平公苞代镇长安。

发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治长安未央宫。

虎好猎,晚岁,体重不能跨马,乃造猎车千乘,刻期校猎。

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为猎场,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

民有美女,佳牛马,御史求之不得,皆诬以犯兽,论死者百馀人。

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

发百姓牛二万头,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二等,公侯七十馀国皆九等,大发民女三万馀人,料为三等以配之。

太子、诸公私令采发者又将万人。

郡县务求美色,多强夺人妻,杀其夫及夫自杀者三千馀人。

至鄴,虎临轩简第,以使者为能,封侯者十二人。

荆楚、扬、徐之民流叛略尽。

守令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馀人。

金紫光禄大夫逯明因侍切谏,虎大怒,使龙腾拉杀之。

燕王皝以牛假贫民,使佃苑中,税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税其七。

记室参军封裕上书谏,以为:“古者什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

降及魏、晋,仁政衰薄,假官田官牛者不过税其什六,自在有牛者中分之,犹不取其七八也。

自永嘉以来,海内荡析,武宣王绥之以德,华夷之民,万里辐凑,襁负而归之者,若赤子之归父母。

是以户口十倍于旧,无用者什有三四。

及殿下继统,南摧强赵,东兼高句丽,北取宇文,拓地三千里,增民十万户,是宜悉罢苑囿以赋新民,无牛者官赐之牛,不当更收重税也。

且以殿下之民用殿下之牛,牛非殿下之有,将何在哉!

如此,则戎旗南指之日,民谁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石虎谁与处矣!

川渎沟渠有废塞者,皆应通利,旱由灌溉,潦则疏泄。

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况游食数万,何以得家给人足乎?

今官司猥多,虚费廪禄,苟才不周用,皆宜澄汰。

工商末利,宜立常员。

学生三年无成,徒塞英俊之路,皆当归之于农。

殿下圣德宽明,博采刍荛。

参军王宪、大夫刘明并以言事忤旨,主者处以大辟,殿下虽恕其死,犹免官禁锢。

夫求谏诤而罪直言,是犹适越而北行,必不获其所志矣!

右长史宋该等阿媚苟容,轻劾谏士,己无骨鲠,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者也。

”皝乃下令,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

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可悉罢苑囿以给民之无田者。

实贫者,官与之牛。

力有馀愿得官牛者,并依魏、晋旧法,沟渎果有益者,令以时修治。

今戎事方兴,勋伐既多,岁未可喊,俟中原平一,徐更议之。

工商、学生皆当裁择。

夫人臣关言于人主,至难也,虽有狂妄,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王宪、刘明,虽罪应废黜,亦由孤之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

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其赐钱五万。

宣示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贱,勿有所讳!

”皝雅好文学,常亲临庠序讲授,考校学徒至千馀人,颇有妄滥者,故封裕及之。

诏征卫将军褚裒,欲以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吏部尚书刘遐、长史王胡之说裒曰:“会稽王令德雅望,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授之。

”裒乃固辞,归籓。

壬戌,以会稽王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

昱清虚寡欲,尤善玄言,常以刘惔、王蒙及颍川韩伯为谈客,又辟郗超为抚军掾,谢万为从事中郎。

超,鉴之孙也,少卓荦不羁。

父愔,简默冲退而啬于财,积钱至数千万,尝开库任超所取。

超散施亲故,一日都尽。

万,安之弟也,清旷秀迈,亦有时名。

燕有黑龙、白龙见于龙山,交首游戏,解角而去。

燕王皝亲祀以太牢,赦其境内,命所居新宫曰和龙。

都亭肃侯庾翼疽发于背。

表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刺史,委以后任。

司马义阳硃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

秋,七月,庚午,卒。

翼部将干瓚等作乱,杀冠军将军曹据。

硃焘与安西长史江A170,建武司马毛穆之、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A170,统之子也。

八月,豫州刺史路永叛奔赵,赵王虎使永屯寿春。

庾翼既卒,朝议皆以诸庾世在西籓,人情所安,宜依翼所请,以庾爰之代其任。

何充曰:“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

北带强胡,西邻劲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

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陆抗所谓‘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者也,岂可以白面少年当之哉!

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器干。

西夏之任,无出温者。

”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温乎?

如令阻兵,耻惧不浅。

”充曰:“温足以制之,诸君勿忧。

”丹杨尹刘惔每奇温才,然知其有不臣之志,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

”劝昱自镇上流,以己为军司,昱不听。

又请自行,亦不听。

庚辰,以徐州刺史桓温为安西将军、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爰之果不敢争,又以刘惔监沔中诸军事,领义成太守,代庾方之。

徙方之、爰之于豫章。

桓温尝乘雪欲猎,先过刘惔,惔见其装束甚严,谓之曰:“老贼欲持此何为?

”温笑曰:“我不为此,卿安得坐谈乎!

”汉主势之弟大将军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不许。

马当、解思明谏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复有所废,将益孤危。

”固请许之。

势疑其与广有谋,收当、思明斩之,夷其三族。

遣太保李弈袭广于涪城,贬广为临邛侯,广自杀。

思明被收,叹曰:“国之不亡,以我数人在也,今其殆矣!

”言笑自若而死。

思明有智略,敢谏诤。

马当素得人心。

及其死,士兵无不哀之。

冬,十月,燕王皝使慕容恪攻高句丽,拔南苏,置戍而还。

十二月,张骏伐焉耆,降之。

是岁,骏分武威等十一郡为凉州,以世子重华为刺史。

分兴晋等八郡为河州,以宁戎校尉张瓘为刺史。

分敦煌等三郡及西域都护等三营为沙州,以西胡校尉杨宣为刺史。

骏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假凉王,督摄三州,始置祭酒、郎中、大夫、舍人、谒者等官,官员皆仿天朝而微变其名,车服旌族拟于王者。

赵王虎以冠军将军姚弋仲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

弋仲清俭鲠直,不治威仪,言无畏避,虎甚重之。

朝之大议,每与参决,公卿皆惮而下之。

武城左尉,虎宠姬之弟也,尝入弋仲营,侵扰其部众。

弋仲执而数之曰:“尔为禁尉,迫胁小民,我为大臣,目所亲见,不可纵也。

”命左右斩之。

尉叩头流血,左右固谏,乃止。

燕王皝以为古者诸侯即位,各称元年,于是始不用晋年号,自称十二年。

赵王虎使征东将军邓恒将兵数万屯乐安,治攻具,为取燕之计。

燕王皝以慕容霸为平狄将军,戍徒河。

恒畏之,不敢犯。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二年(丙午,公元三四六年)春,正月,丙寅,大赦。

己卯,都乡文穆侯何充卒。

充有器局,临朝正色,以社稷为己任,所选用皆以功效,不私亲旧。

初,夫馀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散,西徙近燕,而不设备。

燕王皝遣世子俊帅慕容军、慕容恪、慕舆根三将军、万七千骑袭夫馀。

俊居中指授,军事皆以任恪。

遂拔夫馀,虏其王玄及部落五万馀口而还。

皝以玄为镇军将军,妻以女。

二月,癸丑,以左光禄大夫蔡谟领司徒,与会稽王昱同辅政。

褚裒荐前光禄大夫顾和、前司徒左长史殷浩。

三月,丙子,以和为尚书令,浩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

和有母丧,固辞不起,谓所亲曰:“古人有释衰绖从王者,以其才足干时故也。

如和者,正足以亏孝道、伤风俗耳。

”识者美之。

浩亦固辞。

会稽王昱与浩书曰:“属当厄运,危弊理极,足下沈识淹长,足以经济。

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

足下去就,即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宜深思之。

”浩乃就职。

夏,四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五月,丙戌,西平忠成公张骏薨。

官属上世子重华为使持节、大都督、太尉、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

赦其境内。

尊嫡母严氏为大王太后,母马氏为王太后。

赵中黄门严生恶尚书硃轨,会久雨,生谮轨不修道路,又谤讪朝政,赵王虎囚之。

蒲洪谏曰:“陛下既有襄国、鄴宫,又修长安、洛阳宫殿,将以何用?

作猎车千乘,环数千里以养禽兽,夺人妻女十万馀口以实后宫,圣帝明王之所为,固若是乎?

今又以道路不修,欲杀尚书。

陛下德政不修,天降淫雨,七旬乃霁。

霁方二日,虽有鬼兵百万,亦未能去道路之涂潦,而况人乎!

政刑如此,其如四海何!

其如后代何!

愿止作役,罢苑囿,出宫女,赦硃轨,以副众望。

”虎虽不悦,亦不之罪,为之罢长安、洛阳作役,而竟诛硃轨。

又立私论朝政之法,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

公卿以下,朝觐以目相顾,不必复相过从谈语。

赵将军王擢击张重华,袭武街,执护军曹权、胡宣,徙七千馀户于雍州。

凉州刺史麻秋、将军孙伏都攻金城,太守张冲请降,凉州震动。

重华悉发境内兵,使征南将军裴恒将之以御赵。

恒壁于广武,久而不战。

凉州司马张耽言于重华曰:“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

今议者举将,多推宿旧。

夫韩信之举,非旧德也。

盖明主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堪,则授以大事。

今强寇在境,诸将不进,人情危惧。

主簿谢艾,兼资文武,可用以御赵。

”重华召艾,问以方略。

艾愿请兵七千人,必破赵以报。

重华拜艾中坚将军,给步骑五千,使击秋。

艾引兵出振武,夜有二枭鸣于牙中,艾曰:“六博得枭者胜。

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也。

”进与赵战,大破之,斩首五千级。

重华封艾为福禄伯。

麻秋之克金城也,县令敦煌车济不降,伏剑而死。

秋又攻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诱致宛戍都尉敦煌宋矩。

矩曰:“为人臣,功既不成,唯有死节耳!

”先杀妻子而后自刎。

秋曰:“皆义士也。

”收而葬之。

冬,汉太保李弈自晋寿举兵反,蜀人多从之,众至数万。

汉主势登城拒虞,弈单骑突门,门者射而杀之,其众绵溃。

势大赦境内,改年嘉宁。

势骄淫,不恤国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旧臣,信任左右,谗诌并进,刑罚苛滥,由是中外离心。

蜀土先无獠,至是始从山出,自巴西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馀万落,不可禁制,大为民患。

加以饥馑,四境之内,遂至萧条。

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将佐皆以为不可。

江夏相袁乔劝之曰:“夫经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于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也。

今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

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

李势无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险远,不修战备。

宜以精卒万人轻赍疾趋,比其觉之,我已出其险要,可一战擒也。

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国家之大利也。

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此似是而非。

胡闻我万里远征,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

纵有侵轶,缘江诸军足以拒守,必无忧也。

”温从之。

乔,瑰之子也。

十一月,辛未,温帅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无忌伐汉,拜表即行。

委安西长史范汪以留事,加抚督梁州之四郡诸军事。

使袁乔帅二千人为前锋。

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惟刘惔以为必克。

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

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

但恐克蜀之后,温终专制朝廷耳。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三年(丁未,公元三四七年)春,二月,桓温军至青衣。

汉主势大发兵,遣叔父右卫将军福、从兄镇南将军权、前将军昝坚等将之,自山阳趣合水。

诸将欲伏于江南以待晋,昝坚不从,引兵自江北鸳鸯碕渡向犍为。

三月,温至彭模。

议者欲分为两军,异道俱进,以分汉兵之势。

袁乔曰:“今悬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不胜则噍类无遗,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

若分两军,则众心不一,万一偏败,大事去矣。

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以示无还心,胜可必也。

”温从之,留参军孙盛、周楚将赢兵守辎重,温自将步卒直指成都。

楚,抚之子也。

李福进攻彭模,孙盛等奋击,走之。

温进,遇李权,三战三捷,汉兵散走归成都,镇东将军李位都迎诣温降。

昝坚至犍为,乃知与温异道,还,自沙头津济,比至,温已军于成都之十里陌,坚众自溃。

势悉众出战于成都之笮桥,温前锋不利,参军龚护战死,矢及温马首。

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

袁乔拔剑督士卒力战,遂大破之。

温乘胜长驱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

汉人惶惧,无复斗志。

势夜开东门走,至葭萌,使散骑常侍王幼送降文于温,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寻舆榇面缚诣军门。

温解缚焚榇,送势及宗室十馀人于建康。

引汉司空谯献之等以为参佐,举贤旌善,蜀人悦之。

日南太守夏侯览贪纵,侵刻胡商,又科调船材,云欲有所讨,由是诸国恚愤。

林邑王文攻陷日南,将士死者五六千,杀览,以尸祭天。

檄交州刺史硃蕃,请以郡北横山为界。

文既去,蕃使督护刘雄戍日南。

汉故尚书仆射王誓、镇东将军邓定、平南将军王润、将军隗文等皆举兵反,众各万馀。

桓温自击定,使袁乔击文,皆破之。

温命益州刺史周抚镇彭模,斩王誓、王润。

温留成都三十日,振旅还江陵。

李势至建康,封归义侯。

夏,四月,丁巳,邓定、隗文等入据成都,征虏将军杨谦弃涪城,退保德阳。

赵凉州刺史麻秋攻枹罕。

晋昌太守郎坦以城大难守,欲弃外城。

武成太守张悛曰:“弃外城则动众心,大事去矣。

”宁戎校尉张璩从悛言,固守大城。

秋帅众八万,围堑数重,云梯地突,百道皆进。

城中御之,秋众死伤数万。

赵王虎复遣其将刘浑等帅步骑二万会之。

郎坦恨言不用,教军士李嘉潜引赵兵千馀人登城。

璩督诸将力战,杀二百馀人,赵兵乃退。

璩烧其攻具,秋退保大夏。

虎以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帅并、司州兵二万馀人为秋等后继。

张重华将宋秦等帅户二万降于赵。

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帅步骑三万进军临河。

艾乘轺车,戴白窥,鸣鼓而行。

秋望见,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

命黑槊龙骧三千人驰击之,艾左右大扰。

或劝艾宜乘马,艾不从,下车,踞胡床,指麾处分。

赵人以为有伏兵,惧不敢进。

别将张瑁自间道引兵截赵军后,赵军退,艾乘势进击,大破之,斩其将杜勋、汲鱼,获首虏一万三千级,秋单马奔大夏。

五月,秋与石宁复帅众十二万进屯河南,刘宁、王擢略地晋兴、广武、武街,至于曲柳。

张重华使将军牛旋御之,退守枹罕,姑臧大震。

重华欲亲出拒之,谢艾固谏。

别驾从事索遐曰:“君者,一国之镇,不可轻动”。

乃以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遐为军正将军,帅步骑二万拒之。

别将杨康败刘宁于沙阜,宁退屯金城。

六月,辛酉,大赦。

秋,七月,林邑复陷日南,杀督护刘雄。

隗文、邓定等立故国师范长生之子贲为帝而奉之,以妖异惑众,蜀人多归之。

赵王虎复遣征西将军孙伏都、将军刘浑帅步骑二万会麻秋军,长驱济河,击张重华,遂城长最。

谢艾建牙誓众,有风吹旌旗东南指,索遐曰:“风为号令,今旌旗指敌,天所赞也。

”艾军于神鸟,王擢与艾前锋战,败走,还河南。

八月,戊午,艾进击秋,大破之,秋遁归金城。

虎闻之,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

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艾还,讨叛虏斯骨真等万馀落,皆破平之。

赵王虎据十州之地,聚敛金帛,及外国所献珍异,府库财物,不可胜纪。

犹自以为不足,悉发前代陵墓,取其金宝。

沙门吴进言于虎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苦役晋人以厌其气。

”虎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运士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鄴北,广袤数十里。

申钟、石璞、赵揽等上疏陈天文错乱,百姓凋弊。

虎大怒曰:“使苑墙朝成,吾夕没无恨矣。

”促张群使然烛夜作。

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

郡国前后送苍麟十六,白鹿七,虎命司虞张曷柱调之以驾芝盖,大朝会列于殿庭。

九月,命太子宣出祈福于山川,因行游猎。

宣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

虎从其后宫升陵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

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

”宣所舍,辄列人为长围,四面各百里,驱禽兽,至暮皆集其所,使文武跪立,重行围守,炬火如昼,命劲骑百馀驰射其中,宣与姬妾乘辇临观,兽尽而止。

或兽有迸逸,当围守者,有爵则夺马,步驱一日,无爵则鞭之一百。

士卒饥冻死者万有馀人,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皆无孑遗。

虎复命秦公韬继出,自并州至于秦、雍,亦如之。

宣怒其与己钧敌,愈嫉之。

宦者赵生得幸于宣,无宠于韬,微劝宣除之,于是始有杀韬之谋矣。

赵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败之,斩首三千馀级。

枹罕护军李逵帅众七千降于赵,自河以南氐、羌皆附于赵。

冬,十月,乙丑,遣侍御史俞归至凉州,授张重华侍中、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凉州刺史、西平公。

归至姑臧,重华欲称凉王,未肯受诏,使所亲沈猛私谓归曰:“主公弈世为晋忠臣,今曾不如鲜卑,何也?

朝廷封慕容皝为燕王,而主公才为大将军,何以褒劝忠贤乎!

明台宜移河右,共劝州主为凉王。

人臣出使,苟利社稷,专之可也。

”归曰:“吾子失言!

昔三代之王也,爵之贵者莫若上公。

及周之衰,吴、楚始僭号称王,而诸侯亦不之非,盖以蛮夷畜之也。

借使齐、鲁称王,诸侯岂不四面攻之乎!

汉高祖封韩、彭为王,寻皆诛灭,盖权时之宜,非厚之也。

圣上以贵公忠贤,故爵以上公,任以方伯,宠荣极矣,岂鲜卑夷狄所可比哉!

且吾闻之,功有大小,赏有重轻。

今贵公始继世而为王,若帅河右之众,东平胡、羯,修复陵庙,迎天子返洛阳,将何以加之乎?

”重华乃止。

武都氐王杨初遣使来称籓。

诏以初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雍州刺史、仇池公。

十二月,振威护军萧敬文杀征虏将军杨谦,攻涪城,陷之,自称益州牧,遂取巴西,通于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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