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九·隋纪三

起上章滩,尽昭阳大渊献,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开皇二十年(庚申,公元六零零年)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

三月,辛卯,以扬州总管司马河内张衡为行军总管,帅步骑五万讨平之。

贺若弼复坐事下狱,上数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

”既而释之。

他日,上谓侍臣曰:“弼将伐陈,谓高颎曰:‘陈叔宝可平也。

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

’颎云‘必不然。

’及平陈,遽索内史,又索仆射。

我语颎曰:‘功臣正宜授勋官,不可预朝政。

’弼后语颎:‘皇太子于己,出口入耳,无所不尽。

公终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脉脉邪!

’意图广陵,又图荆州,皆作乱之地,意终不改也。

”夏,四月,壬戌,突厥达头可汗犯塞,诏命晋王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击之。

长孙晟帅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

晟以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

”因夜遁。

晟追之,斩首千馀级。

史万岁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

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

”候骑报:“史万岁也。

”突厥复问:“得非敦煌戍卒乎?

”候骑曰:“是也。

”达头惧而引去。

万岁驰追百馀里,纵击,大破之,斩数千级。

逐北,入碛数百里,虏远遁而还。

诏遣长孙晟复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达头复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

俟利伐退走入碛。

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

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

”帝又遣赵仲卿为启民筑金河、定襄二城。

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

上谓其使者曰:“我戮力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

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

”俊惭怖,疾遂笃,乃复拜俊上柱国。

六月,丁丑,俊薨。

上哭之,数声而止。

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

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

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俊子浩,崔妃所生也。

庶子曰湛。

群臣希旨,奏称:“汉之栗姬子荣、郭后子强皆随母废,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

”上从之,以秦国官为丧主。

初,上使太子勇参决军国政事,时有损益,上皆纳之。

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

上性节俭,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长者。

汝为储后,当以俭约为先,乃能奉承宗庙。

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观之以自警戒。

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时之事,故赐汝以我旧所带刀一枚,并菹酱一合,汝昔作上士时常所食也。

若存记前事,应知我心。

”后遇冬至,百官皆诣勇,勇张乐受贺。

上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日内外百官相帅朝东宫,此何礼也?

”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乃贺也,不得言朝。

”上曰:“贺者正可三数十人,随情各去,何乃有司征召,一时普集!

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可乎?

”因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

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

事非典则,宜悉停断!

”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幸。

其妃元氏无宠,遇心疾,二日而薨,独孤后意有他故,其责望勇。

自是云昭训专内政,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成王筠。

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

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

成姬生颍川王煚。

后宫生孝实、孝范。

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过恶。

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

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

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

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

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

屏帐改用缣素。

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

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

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上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对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

”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诸儿谁得嗣位?

”对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

”上笑曰:“卿不肯显言邪!

”晋王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

好学,善属文。

敬接朝士,礼极卑屈。

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

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成怒,欲加屠陷。

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

”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

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

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

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

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

”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

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

广与安州总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己,奏为寿州刺史。

广尤亲任总管司马张衡,衡为广画夺宗之策。

广问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

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频有大功。

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

然废立者国家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未易谋也。

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杨素耳,素所与谋者唯其弟约。

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之。

”广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约时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为,皆先筹于约而后行之。

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而共博,每阳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

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

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

”约大惊曰:“何为尔?

”述因通广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

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

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

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

又,储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

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

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

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

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

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

”约然之,因以白素。

素闻之,大喜,抚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启予。

”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

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

”素从之。

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

用此揣后意。

后泣曰:“公言是也!

吾儿大孝爱,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

言及违离,未尝不泣。

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

岂若睍地伐与阿云对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

我所以益怜阿{麻女}者,常恐其潜杀之。

”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

后遂遗素金,使赞上废立。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使新丰人王辅贤造诸厌胜。

又于后园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

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所为。

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素故久不进,以激怒勇。

勇衔之,形于言色。

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

”上闻素谮毁,甚疑之。

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诬饰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

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

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淅州刺史,勇愈不悦。

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

”上曰:“玄象久见,群臣不敢言耳。

”充,君正之子也。

晋王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段达私赂东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动静,密告杨素。

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

段达因胁姬威曰:“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

已奉密诏,定当废立。

君能告之,则大富贵!

”威许诺,即上书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寿宫。

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

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

”吏部尚书牛弘对曰:“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

”上既数闻谮毁,疑朝臣悉知之,故于众中发问,冀闻太子之过。

弘对既失旨,上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此去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

我为下利,不解衣卧。

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邪!

”于是执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鞠。

命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

素乃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

太子奉诏,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

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

’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

’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

’”上曰:“此儿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劝我废之。

我以布衣时所生,地复居长,望其渐改,隐忍至今。

勇尝指皇后侍儿谓人曰:‘是皆我物。

’此言几许异事!

其妇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尝责之,勇即怼曰:‘会杀元孝矩。

’此欲害我而迁怒耳。

长宁初生,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

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

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儿即好屠割。

今倘非类,便乱宗祏。

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

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

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

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上不应,命姬威悉陈太子罪恶。

威对曰:“太子由来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杀百许人,自然永息。

’营起台殿,四时不辍。

前苏孝慈解左卫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

’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辄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

’每云:‘至尊恶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孽子乎!

”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上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

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

”于是禁勇及诸子,部分收其党与。

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

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

”遣武士执旻于仗。

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

”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

”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

”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

至是,获于库。

又药藏局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

’”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

”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琱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

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邪?

”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为庶人。

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

幸蒙哀怜,得全性命!

”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闵默。

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

上览之闵然。

杨素进曰:“伏望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

”己巳,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没官。

车骑将军榆林阎毘、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

副作大匠高龙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元衡皆处尽。

”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戮之。

乃移勇于内史省,给五品料食。

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赏鞫勇之功也。

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

”上怒,挞其胸。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悦媚。

左庶子裴屡谏,勇不听。

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

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

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

”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

唐令则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内人,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

”令则甚惭而不能改。

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

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

”夏侯福尝于阁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

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

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

”因付执法者治之。

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

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也。

”勇惭而止。

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娬媚娘》。

洗马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职当调护。

乃于广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

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

臣请速治其罪!

”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

”纲遂趋出。

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

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

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

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

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

”因伏地流涕呜咽。

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

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

”对曰:“臣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臣在侧故也。

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

自古废立冢嫡,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

”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

会尚书右丞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

”即用之。

太平公史万岁还自大斤山,杨素害其功,言于上曰:“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塞上畜牧耳。

”遂寝之。

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

上废太子,方穷东宫党与。

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曰:“万岁谒东宫矣!

”以激怒上。

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

时所将士在朝堂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

”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

”词气愤厉。

上大怒,令左右Ξ杀之。

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诏陈其罪状,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

天下地震,太子请降章服,宫官不称臣。

十二月,戊午,诏从之。

以宇文述为左卫率。

始,太子之谋夺宗也,洪州总管郭衍预焉,由是征衍为左监门率。

帝囚故太子勇于东宫,付太子广掌之。

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申冤,而广遏之不得闻。

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帝所,冀得引见。

杨素因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

帝以为然,卒不得见。

初,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

”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彦谦,法寿之玄孙也。

玄龄与杜果之兄孙如晦皆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见玄龄,叹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异日必为伟器,恨不见其大成耳!

”见如晦,谓曰:“君有应变之才,必任栋梁之重。

”俱以子孙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者,以不道论。

沙门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者,以恶逆论。

”是岁,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积入朝。

智积,帝之弟子也。

性修谨,门无私谒,自奉简素,帝甚怜之。

智积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不令交通宾客。

或问其故,智积曰:“卿非知我者!

”其意盖恐诸子有才能以致祸也。

齐州行参军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参等七十馀人诣京师,行至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谓曰:“卿辈自犯国刑,身婴缧绁,固其职也。

重劳援卒,岂不愧心哉!

”参等辞谢。

伽乃悉脱其枷锁,停援卒,与约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

”遂舍之而去。

流人感悦,如期而至,一无离叛。

上闻而惊异,召见与语,称善久之。

于是悉召流人,令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

因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善恶,并识是非。

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

往以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吏无慈爱之心,民怀奸诈之意。

朕思遵圣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

若使官尽王伽之俦,民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

”乃擢伽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称:“隋兴已后,昼日渐长,开皇元年,冬至之景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

自尔渐短,至十七年,短于旧三寸七分。

日去极近则景短而日长,去极远则景长而日短。

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

谨按《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

’《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

升平,行次道。

霸代,行下道。

’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景短日长,振古希有。

”上临朝,谓百官曰:“景长之庆,天之祐也。

今太子新立,当须改元,宜取日长之意以为年号。

”是后百工作役,并加程课,以日长故也。

丁匠苦之。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右仆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为晋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败代州总管韩弘于恒安。

以晋王昭为内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风俗。

乙丑,诏以天下学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简留国子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

前殿内将军河间刘炫上表切谏,不听。

秋,七月,戊戌,改国子学为太学。

初,帝受周禅,恐民心未服,故多称符瑞以耀之,其伪造而献者,不可胜计。

冬,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如封禅礼,板文备述前后符瑞以报谢云。

山獠作乱,以卫尉少卿洛阳卫文升为资州刺史镇抚之。

文升名玄,以字行。

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镇,文升单骑造其营,谓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

”群獠莫敢动。

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馀万口。

帝大悦,赐缣二千匹。

壬辰,以文升为遂州总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长冯盎驰诣京师,请讨之。

帝敕杨素与盎论贼形势,素叹曰:“不意蛮夷中有如是人!

”即遣盎发江、岭兵击之。

事平,除盎汉阳太守。

诏以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挟启民可汗北击步迦。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寿宫。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馀万而去。

杨素帅诸军追击,转战六十馀里,大破之,突厥北走。

素复进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骑稍后,亲引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虏不之觉。

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悉得人畜以归启民。

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寇抄。

素以功进子玄感柱国,赐玄纵爵淮南公。

兵部尚书柳述,庆之孙也,尚兰陵公主,怙宠使气,自杨素之属皆下之。

帝问符玺直长万年韦云起:“外间有不便事,可言之。

”述时侍侧,云起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

徒以主婿,遂居要职。

臣恐物议以陛下为‘官不择贤,专私所爱’,斯亦不便之大者。

”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

”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

柳述举云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瑰伟,有胆气,好武艺。

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

”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

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

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

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

”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

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

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

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

”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

圣上有敕追王,以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

百姓不识王心,倘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

愿王熟计之!

”朝廷恐秀生变,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子瓜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

楷至,秀犹未肯行。

楷讽谕久之,乃就路。

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

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

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

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

又,每朝令进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蜡闭口,衣袱裹而纳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

’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

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官内再雨金银花。

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

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

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

”上览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

达,雄之弟也。

闰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等修定五礼。

上令上仪同三司萧吉为皇后择葬地,得吉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

”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

高纬葬父,岂不卜乎!

俄而国亡。

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

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

”然竟从吉言。

吉退,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

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

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

’吾语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

’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

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

‘卜世二百’者,取世二传也。

汝其识之!

”壬寅,葬文献皇后于太陵。

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

可别封一子义康公,邑万户。

”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

明日,使使切让之。

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

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

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

”于是付执法者。

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

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

”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

”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

”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

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

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

上曰:“天下宁有是邪!

”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

秀上表摧谢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

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

”瓜子,其爱子也。

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

”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

素恃贵,坐彧床。

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

”素遽下。

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

素由是衔之。

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

秀遗彧奴婢十口。

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

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

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

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

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

如或不悛,贬削非晚。

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

”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

”于是征肃入朝。

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

”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

”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

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

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

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

第宅华侈,制拟宫禁。

亲故吏布列清显。

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

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

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敢与素抗而不桡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为西宁州刺史,凡十一年,蛮夷酋长皆以金多者为豪隽,递相攻夺,略无宁岁,毘患之。

后因诸酋长相帅以金遗毘,毘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

”一无所纳。

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

上闻而善之,征为大理卿,处法平允。

毘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

忤旨者严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

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

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

天下无事,容息异图。

四海有虞,必为祸始。

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

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

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

”书奏,上大怒,收毘系狱,亲诘之。

毘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

又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

”上无以屈,乃释之。

其后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

”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

素由是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

出杨约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书柳述益用事,摄兵部尚书,参掌机密。

素由是恶之。

太子问于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皆称良将,其优劣何如?

”弼曰:“杨素猛将,非谋将。

韩擒虎斗将,非领将。

史万岁骑将,非大将。

”太子曰:“然则大将谁也?

”弼拜曰:“唯殿下所择!

”弼意自许也。

交州俚帅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权据龙编城,其别帅李普鼎据乌延城。

杨素荐瓜州刺史长安刘方有将帅之略,诏以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二十七营而进。

方军令严肃,有犯必斩。

然仁爱士卒,有疾病者亲临抚亲,士卒亦以此怀之。

至都隆岭,遇贼,击破之。

进军临佛子营,先谕以祸福。

佛子惧,请降,送之长安。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秋,八月,壬申,赐幽州总管燕荣死。

荣性严酷,鞭挞左右,动至千数。

尝见道次丛荆,以为堪作杖,命取之,辄以试人。

人或自陈无罪,荣曰:“后有罪,当免汝。

”既而有犯,将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以有罪宥之。

”荣曰:“无罪尚尔,况有罪邪!

”杖之自若。

观州长史元弘嗣迁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

上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

”荣忿曰:“竖子何敢玩我!

”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扬得一糠一秕,皆罚之。

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

如是历年,怨隙日构。

荣遂收弘嗣付狱,禁绝其粮,弘嗣抽衣絮杂水咽之。

其妻诣阙称冤,上遣使按验,奏荣暴虐,赃秽狼籍。

征还,赐死。

元弘嗣代荣为政。

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岁,龙门王通诣阙献《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罢归。

通遂教授于河、汾之间,弟子自远至者甚众,累征不起。

杨素甚重之,劝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具{衍食}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

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岁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

”或谮通于素曰:“彼实慢公,公何敬焉?

”素以问通,通曰:“使公可慢,则仆得矣。

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预焉!

”素待之如初。

弟子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辩。

”问止怨,曰:“不争。

”通尝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

重敛之国,其财必削。

”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也。

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

绝去媒,谗佞远矣。

”大业末,卒于家,门人谥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乱,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步迦降于启民。

步迦众溃,西奔吐谷浑。

长孙晟送启民置碛口,启民于是尽有步迦之众。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隋纪四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强圉单阏,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下仁寿四年(甲子,公元六零四年)春,正月,丙午,赦天下。

帝将避暑于仁寿宫,术士章仇太翼固谏。

不听,太翼曰:“是行恐銮舆不返!

”帝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

甲子,幸仁寿宫。

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

夏,四月,乙卯,帝不豫。

六月,庚申,赦天下。

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命太子赦章仇太翼。

丁未,崩于大宝殿。

高祖性严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

每旦听朝,日昃忘倦。

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爱。

将士战没,必加优赏,仍遣使者劳问其家。

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

其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令补用。

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

后宫皆服浣濯之衣。

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带不过铜铁骨角,无金玉之饰。

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

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独冀州已一百万户。

然猜忌苛察,信受谗言,功臣故旧,无始终保全者。

乃至子弟,皆如仇敌,此其所短也。

初,文献皇后既崩,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察氏皆有宠。

陈氏,陈高宗之女。

蔡氏,丹杨人也。

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

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

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

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

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归于上所。

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

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

”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

独孤误我!

”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

”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

”述、岩出阁为敕书。

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

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

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

俄而上崩。

故中外颇有异论。

陈夫人与后宫闻变,相顾战栗失色。

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

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

使者促之,乃发,合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

”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

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

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

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

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

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

”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

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

丙子,殡于大兴前殿。

柳述、元岩并除名,述徙龙川,岩徙南海。

帝令兰陵公主与述离绝,欲改嫁之。

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与述同徙,帝大怒。

公主忧愤而卒,临终,上表请葬于柳氏。

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

”讽百官表贺。

礼部侍郎许善心议,以为“国哀甫尔,不宜称贺。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素恶善心,讽御史劾之。

左迁给事郎,降品二等。

汉王谅有宠于高祖,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

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

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见太子勇以谗废,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阴蓄异图。

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强,宜修武备。

”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

突厥尝寇边,高祖使谅御之,为突厥所败。

其所领将帅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岭表。

谅以其宿旧,奏请留之,高祖怒曰:“尔为籓王,惟当敬依朝命,何得私论宿旧,废国家宪法邪!

嗟乎小子,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耳,何用腹心为!

”王頍者,僧辩之子,倜傥好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皆为谅所亲善,赞成其阴谋。

会荧惑守东井,仪曹鄴人傅奕晓星历,谅问之曰:“是何祥也?

”对曰:“天上东井,黄道所经,荧惑过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则可怪耳。

”谅不悦。

及高祖崩,炀帝遣车骑将军屈突通以高祖玺书征之。

先是,高祖与谅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

”及发书无验,谅知有变。

诘通,通占对不屈,乃遣归长安。

谅遂发兵反。

总管司马安定皇甫诞切谏,谅不纳。

诞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非京师之敌。

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

一旦陷身叛逆,絓于刑书,虽欲为布衣,不可得也。

”谅怒,囚之。

岚州刺史乔钟葵将赴谅,其司马京兆陶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当竭诚效命,岂得身为厉阶乎!

”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

”临之以兵,辞气不挠,钟葵义而释之。

军吏曰:“若不斩模,无以压众心。

”乃囚之。

于是从谅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则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

”谅不能决,乃兼用二策,唱言杨素反,将诛之。

总管府兵曹闻喜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

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命随方略地,帅其精锐,直入蒲津。

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

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

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

我陈兵号令,谁敢不从!

旬日之间,事可定矣。

”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直指京师。

帝以右武卫将军洛阳丘和为蒲州刺史,镇蒲津。

谅简精锐数百骑戴羃,诈称谅宫人还长安,门司弗觉,径入蒲州,城中豪杰亦有应之者。

丘和觉其变,逾城,逃归长安。

蒲州长史勃海高义明、司马北平荣毘皆为反者所执。

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还。

文安至,谓谅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

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计成,大事去矣。

”谅不对。

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

代州总管天水李景发兵拒谅,谅遣其将刘暠袭景。

景击斩之。

谅复遣乔钟葵帅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钟葵所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

钟葵屡败。

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三人可用,推诚任之,己无所关预,唯在閤持重,时抚循而已。

杨素将轻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夜,至河际,收商贾船,得数百艘,船内多置草,践之无声,遂衔枚而济。

迟明,击之。

纥单贵败走,聃惧,以城降。

有诏征素还。

初,素将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帅众数万以讨谅。

谅之初起兵也,妃兄豆卢毓为府主簿,苦谏,不从,私谓其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

不若且伪从之,徐伺其使。

”毓,勣之子也。

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自遂。

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

”帝许之。

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

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硃涛留守。

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属岂可坐受夷灭,孤负国家邪!

当与卿出兵拒之。

”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

”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

出皇甫诞于狱,与之协计,及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闭城拒谅。

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

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

”谅攻城南门,稽胡守南城,不识谅,射之。

矢下如雨。

谅移攻西门,守兵识谅,即开门纳之,毓、诞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马津。

余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

祥谓军吏曰:“余公理轻而无谋,恃众而骄,不足破也。

”公理屯河阳,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当之。

祥简精锐于下流潜济,公理闻之,引兵拒之,战于须水。

公理未成列,祥击之,公理大败。

祥东趣黎阳,綦良军不战而溃。

祥,宁之子也。

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心,问可使取抗者于杨素,素荐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军,拜广州刺史。

又以左领军将军长孙晟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与李子雄共经略之。

晟辞以男行布在谅所部,帝曰:“公体国之深,终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其勿辞。

”李子雄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馀人。

抗来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

抗,荣定之子也。

子雄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西击谅。

时刘建围戍将京兆张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犊山下,建遁去。

李景被围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杨义臣救之。

义臣帅马步二万,夜出西陉,乔钟葵悉众拒之。

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匿于涧谷间。

晡后,义臣复与钟葵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张天,钟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奔溃。

义臣纵击,大破之。

晋、绛、吕三州皆为谅城守,杨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

谅遣其将赵子开拥众十馀万,栅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陈五十里。

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

素营于谷口,自坐营外,使军司入营简留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兵之强,不欲出战,多愿守营,因尔致迟。

素责所由,军司具对,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营,悉斩之。

更令简留,人皆无愿留者。

素乃引军驰进,出北军之北,直指其营,鸣鼓纵火。

北军不知所为,自相蹂践,杀伤数万。

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弃城走。

谅闻赵子开败,大惧,自将众且十万,拒素于蒿泽。

会大雨,谅欲引军还,王頍谏曰:“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王以锐卒自将击之,其势必克。

今望敌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

”谅不从,退守清源。

王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我。

”杨素进击谅,大破之,擒萧摩诃。

谅退保晋阳,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请降,馀党悉平。

帝遣杨约赍手诏劳素。

王頍将奔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获,以成竖子名。

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

”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

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

并获頍尸,枭于晋阳。

群臣奏汉王谅当死,帝不许,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

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

初,高祖与独孤后甚相爱重,誓无异生之子,尝谓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

朕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

”帝又惩周室诸王微弱,故使诸子分据大镇,专制方面,权侔帝室。

及其晚节,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寿终。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

”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

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

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庙号高祖,与文献皇后同坟异穴。

诏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二十二成丁。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

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

’”帝深以为然。

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

杨素以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为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妓妾二十人。

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壬子,陈叔宝卒。

赠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

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仍曰:“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营构,务从俭约。

”蜀王秀之得罪也,右卫大将军元胄坐与交通除名,久不得调。

时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以蒲州失守除名,胄与和有旧,酒酣,谓和曰:“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得无大事乎!

”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不徒然矣。

”和奏之,胄竟坐死。

于是征政为骁卫将军,以和为代州刺史。

炀皇帝上之上高祖文皇帝下大业元年(乙丑,公元六零五年)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

立妃萧氏为皇后。

废诸州总管府。

丙辰,立晋王昭为皇太子。

高祖之末,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宝者。

时天下无事,刘方新平交州,乃授方驩州道行军总管,经略林邑。

方遣钦州刺史宁长真等以步骑万馀出越裳,方亲帅大将军张愻等以舟师出比景,是月,军至海口。

二月,戊辰,敕有司大陈金宝、器物、锦彩、车马,引杨素及诸将讨汉王谅有功者立于前,使奇章公牛弘宣诏,称扬功伐,赐赉各有差。

素等再拜舞蹈而出。

己卯,以素为尚书令。

诏天下公除,惟帝服浅色黄衫、铁装带。

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

废二崤道,开菱册道。

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

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

南接皁涧,北跨洛滨。

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

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

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馀万,开通济渠。

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

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

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

又发淮南民十馀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

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

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馀所。

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

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

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

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刘方击走之。

师渡阇黎江,林邑兵乘巨象,四面而至。

方战不利,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以兵挑之,既战,伪北。

林邑逐之,象多陷地颠踬,转相惊骇,军遂乱。

方以弩射象,象却走,蹂其阵,因以锐师继之。

林邑大败,俘馘万计。

方引兵追之,屡战皆捷,过马援铜柱南,八日至其国都。

夏,四月,梵志弃城走入海。

方入城,获其庙主十八,皆铸金为之。

刻石纪功而还。

士卒肿足,死者什四五。

方亦得疾,卒于道。

初,尚书右丞李纲数以异议忤杨素及苏威,素荐纲于高祖,以为方行军司马。

方承素意,屈辱之,几死。

军还,久不得调,威复遣纲诣南海应接林邑,久而不召。

纲自归奏事,威劾奏纲擅离所职,下吏案问。

会赦,免官,屏居于鄠。

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

其内为海,周十馀里。

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水百馀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向背如神。

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

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

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

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

十六院竞以淆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

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帝待诸王恩薄,多所猜忌。

滕王纶、卫王集内自忧惧,呼术者问吉凶及章醮求福。

或告其怨望咒诅,有司奏请诛之。

秋,七月,丙午,诏除名为民,徙边郡。

纶,瓚之子。

集,爽之子也。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

乙巳,上御小硃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

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长二百丈。

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

皇后乘翔离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

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

又有漾彩、硃鸟、苍离、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万馀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馀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

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

舳舻相接二百馀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

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

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讨之,启民可汗发骑二万,受其处分。

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

有纥干犯约,斩之,持首以徇。

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

契丹本事突厥,情无猜忌。

云起既入其境,使突厥诈云向柳城与高丽交易,敢漏泄事实者斩。

契丹不为备,去其营五十里,驰进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之半赐突厥,馀皆收之以归。

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

”擢为治书侍御史。

初,西突厥阿波可汗为叶护可汗所虏,国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为泥利可汗。

泥利卒,子达漫立,号处罗可汗。

其母向氏,本中国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实特勒。

开皇末,婆实与向氏入朝,遇达头之乱,遂留长安,舍于鸿胪寺。

处罗多居乌孙故地,抚御失道,国人多叛,复为铁勒所困。

铁勒者,匈奴之遗种,族类最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陀等部,其酋长皆号俟斤。

族姓虽殊,通谓之铁勒,大抵与突厥同俗,以寇抄为生,无大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

是岁,处罗引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为变,集其酋长数百人,尽杀之。

于是铁勒皆叛,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与处罗战,屡破之。

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二年(丙寅,公元六零六年)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省。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

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

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

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

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

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

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

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

”所役工十万馀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

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馀里。

三月,庚戌,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

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

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

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

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六月,壬子,以杨素为司徒,进封豫章王暕为齐王。

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进擢之。

帝颇惜名位,群臣当进职者,多令兼假而已。

虽有阙员,留而不补。

时牛弘为吏部尚书,不得专行其职,别敕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参掌选事,时人谓之“选曹七贵”。

虽七人同在坐,然与夺之笔,虞世基独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

蕴,邃之从曾孙也。

元德太子昭自长安来朝,数月,将还,欲乞少留。

帝不许。

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甲戌,薨。

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

楚景武公杨素,虽有大功,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

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乃徙素为楚公,意言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

素寝疾,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

素亦自知名位已极,不肯饵药,亦不将慎,谓弟约曰:“我岂须更活邪!

”乙亥,素薨,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

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

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

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馀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

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

初,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

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

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

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

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

帝从之。

于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于芳华苑积翠池侧。

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于地。

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

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焱然腾过,左右易处。

又有神鰲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

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

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

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

帝甚悦,谓明达曰:“齐氏偏隅,乐工曹妙达犹封王。

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贵汝,宜自修谨!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三年(丁卯,公元六零七年)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

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

明日,又帅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

”各赐帛甚厚。

三月,辛亥,帝还长安。

癸丑,帝使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至流求国而还。

初,云定兴、阎毘坐媚事太子勇,与妻子皆没官为奴婢。

上即位,多所营造,闻其有巧思,召之,使典其事,以毘为朝请郎。

时宇文述用事,定兴以明珠络帐赂述,并以奇服新声求媚于求。

述大喜,兄事之。

上将有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荐定兴可使监造,上从之。

述谓定兴曰:“兄所作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

”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

”述因奏:“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兴兵征讨,若使之从驾,则守掌为难。

若留于一处,又恐不可。

进退无用,请早处分。

”帝然之,乃鸩杀长宁王俨,分徙其七弟于岭表,仍遣间使于路尽杀之。

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杀以从恪。

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谓之《大业律》。

甲申,始颁行之。

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

其后征役繁兴,民不堪命。

有司临时迫胁以求济事,不复用律令矣。

旅骑尉刘炫预修律令,弘尝从容问炫曰:“《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减则不济,其故何也?

”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

今之文簿,恒虑覆治,若锻炼不密,则万里追证百年旧案。

故谚云:‘老吏抱案死。

’事繁政弊,职此之由也。

”弘曰:“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处,何故?

”炫曰:“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

其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

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

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

”弘善其言而不能用。

壬辰,改州为郡。

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

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

置殿内省,与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为五省。

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为三台。

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

又增改左、右翊卫等为十六府。

废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车驾北巡。

己亥,顿赤岸泽。

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

戊午,发河北十馀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

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毘黎伽特勒来朝。

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

初,高祖受禅,唯立四亲庙,同殿异室而已。

帝即位,命有司议七庙之制。

礼部侍郎摄太常少卿许善心等奏请为太祖、高祖各立一殿,准周文、武二祧,与始祖而三,馀并分室而祭,从迭毁之法。

至是,有司请如前议,于东京建宗庙。

帝谓秘书监柳辩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后世子孙处朕何所?

”六月,丁亥,诏为高祖建别庙,仍修月祭礼。

既而方事巡幸,竟不果立。

帝过雁门,雁门太守丘和献食甚精。

至马邑,马邑太守杨廓独无所献,帝不悦。

以和为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观和为式。

由是所至献食,竞为丰侈。

戊子,车驾顿榆林郡。

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

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

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

”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

”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

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

”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

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

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

此将军之惠,奴之幸也。

”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

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

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

帝闻晟策,益嘉之。

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

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

甲辰,上御北楼观渔于河,以宴百僚。

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宫,太府卿元寿言于帝曰:“汉武出关,旌旗千里。

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属,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

”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

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长,难以相救,虽有故事,乃取败之道也。

”帝不怿,曰:“卿意如何?

”法尚曰:“结为方陈,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

若有变起,所当之面,即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

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

”帝曰:“善!

”因拜法尚左武卫将军。

启民可汗复上表,以为“先帝可汗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乏。

臣兄弟嫉妒,共欲杀臣。

臣当是时,走无所适,仰视唯天,俯视唯地,奉身委命,依归先帝。

先帝怜臣且死,养而生之,以臣为大可汗,还抚突厥之民。

至尊今御天下,还如先帝养生臣及突厥之民,种种无乏。

臣荷戴圣恩,言不能尽。

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愿帅部落变改衣服,一如华夏。

”帝以为不可。

秋,七月,辛亥,赐启民玺书,谕以“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存心恭顺,何必变服?

”帝欲夸示突厥,令宇文恺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

甲寅,帝于城东御大帐,备仪卫,宴启民及其部落,作散乐。

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

帝赐启民帛二千万段,其下各有差。

又赐启民路车乘马,鼓欢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

又诏发丁男百馀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

尚书左仆射苏威谏,帝不听,筑之二旬而毕。

帝之征散乐也,太常卿高颎谏,不听。

颎退,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安可复尔!

”颎又以帝遇启民过厚,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

”又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

”礼部尚书宇文弼私谓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

”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

”光禄大夫贺若弼亦私议宴可汗太侈。

并为人所奏。

帝以为诽谤朝政,丙子,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皆坐诛,颎诸子徙边,弼妻子没官为奴婢。

事连苏威,亦坐免官。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

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皆颎所推荐,自馀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

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海内富庶,颎之力也。

及死,天下莫不伤之。

先是,萧琮以皇后故,甚见亲重,为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诸萧昆弟,布列朝廷。

琮性澹雅,不以职务为意,身虽羁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

与贺若弼善,弼既诛,又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

”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

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

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馀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

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

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

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

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莫敢仰视。

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

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甕各一,并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

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

癸巳,入楼烦关。

壬寅,至太原,诏营晋阳宫。

帝谓御史大夫张衡曰:“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

”衡乃先驰至河内,具牛酒。

帝上太行,开直道九十里,九月,己未,至济源,幸衡宅。

帝悦其山泉,留宴三日,赐赉甚厚。

衡复献食,帝令颁赐公卿,下至卫士,无不沾洽。

己巳,至东都。

壬申,以齐王暕为河南尹。

癸酉,以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

冬,十月,敕河北诸郡送一艺户陪东都三千馀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处之。

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

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

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

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蒙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

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

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

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帝大悦,赐帛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

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

”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

四夷经略,咸以委之。

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啗之以利,劝令入朝。

自是西域诸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

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

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

帝使裴矩慰抚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一·隋纪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执徐,尽玄黓涒滩,凡五年。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四年(戊辰,公元六零八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五百馀万众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

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壬申,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

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之。

二月,己卯,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诏书慰谕之。

处罗见君肃甚倨,受诏不肯起,君肃谓之曰:“突厥本一国,中分为二,每岁交兵,积数十岁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其势敌耳。

然启民举其部落百万之众,卑躬折节,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

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独制,欲借兵于大国,共灭可汗耳。

群臣咸欲从启民之请,天子既许之,师出有日矣。

顾可汗母向夫人惧西国之灭,旦夕守阙,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发使召可汗,令入内属。

天子怜之,故复遣使至此。

今可汗乃倨慢如是,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伏尸都市,传首虏庭。

发大隋之兵,资东国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亡无日矣!

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

”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

三月,壬戌,倭王多利思比孤遣使入贡,遗帝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

行宫设六合板城,载以枪车。

每顿舍,则外其辕以为外围,内布铁菱。

次施弩床,皆插钢锥,外向。

上施旋机弩,以绳连机,人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所触而发。

其外又以矰周围,施铃柱、槌磐以知所警。

帝募能通绝域者,屯田主事常骏等请使赤土,帝大悦。

丙寅,命骏等赍物五千段,以赐其五。

赤土者,南海中远国也。

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

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

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自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

夏,四月,诏于汾州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

初,元德太子薨,河南尹齐王暕次当为嗣,元德吏兵二万馀人,悉隶于柬,帝为之妙选僚属,以光禄少卿柳謇之为齐王长史,且戒之曰:“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钟卿门。

若有不善,罪亦相及。

”謇之,庆之从子也。

暕宠遇日隆,百官趋谒,阗咽道路。

暕以是骄恣,昵近小人,所为多不法。

遣左右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求声色。

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美女,辄矫暕命呼之,载入暕第,淫而遣之。

仲锜、智伟诣陇西,挝炙诸胡,责其名马,得数匹以进暕。

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取归其家,暕不知也。

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帝未有所答。

久之,主复以柳氏进暕,暕纳之。

其后,帝问主:“柳氏女安在?

”主曰:“在齐王所。

”帝不悦。

暕从帝幸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糜鹿以献。

而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

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

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

有伊阙令皇甫诩,得幸于暕,违禁,携之至汾阳宫。

御史韦德裕希旨劾奏暕,帝令甲士千馀人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

暕妃韦氏早卒,暕与妃姊元氏妇通,产一女。

暕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皇后。

”暕以元德太子有三子,恐不得立,阴挟左道为厌胜,至是皆发。

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赐妃姊死,暕府僚皆斥之边远。

柳謇之坐不能匡正,除名。

时赵王杲尚幼,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

”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

帝恒令虎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虎贲辄奏之。

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以老弱,备员而已。

太史令庚质,季才之子也,其子为齐王属。

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儿事齐王,何向背如此!

”对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

”帝犹怒,出为合水令。

乙卯,诏以突阙启民可汗遵奉朝化,思改戎俗,宜于万寿戌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以上,务从优厚。

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馀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

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

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

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

述至临羌城,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斩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

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州、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八月,辛酉,上亲祠恒岳,赦天下。

河北道郡守毕集,裴矩所致西域十馀国皆来助祭。

九月,辛未,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

冬,十月,乙卯,颁新式。

常骏等至赤土境,赤土王利富多塞遣使以三十舶迎之,进金鏁以缆骏船,凡泛海百馀日,入境月馀,乃至其都。

其王居处器用,穷极珍丽,待使者礼亦厚,遣其子那邪迦随骏入贡。

帝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启民不至。

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

闻世雄军已度碛,大惧,请降。

世雄乃于汉故伊吾城东筑城,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馀人戌之而还。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五年(己巳,公元六零九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突阙启民可汗来朝,礼赐益厚。

癸未,诏天下均田。

戊子,上自东都西还。

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之。

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

三月,己巳,西巡河右。

乙亥,幸扶风旧宅。

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

五月,乙亥,上大猎于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十里。

庚辰,入长宁谷,度星岭。

丙戌,至浩亹川。

以桥未成,斩都水使者黄亘及督役者九人,数日,桥成,乃行。

吐谷浑可汗伏允帅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屯北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

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

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

定和轻其众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浑伏兵射杀之。

其亚将柳武建击吐谷浑,破之。

甲午,吐谷浑仙头王穷蹙,帅男女十馀万口来降。

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等追讨伏允,兵败,为伏允所杀。

卫尉卿刘权出伊吾道,击吐谷浑,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追奔,至伏俟城。

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征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

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

”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

”丙午,至张掖。

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

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

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

骑乘嗔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

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

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戌卒以守之。

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

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

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钜亿万计。

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

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初,吐谷浑伏允使其子顺来朝,帝留顺不遣。

伏允败走,无以自资,帅数千骑客于党项。

帝立顺为可汗,送至玉门,令统其馀众。

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

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

丙辰,上御观风殿,大备文物,引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升殿宴饮,其馀蛮夷使者陪阶庭者二十馀国,奏九部乐及鱼龙戏以娱之,赐赉有差。

戊午,赦天下。

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于其上,得龙种。

秋,七月,置马牧于青海,纵牝马二千匹于川谷以求龙种,无效而止。

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文武饥馁沾湿,夜久不逮前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后宫妃、主或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间。

九月,癸未,车驾入西京。

冬,十一月,丙子,复幸东都。

民部侍郎裴蕴以民间版籍,脱漏户口及诈注老小尚多,奏令貌阅,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

又许民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

是岁,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

帝临朝鉴状,谓百官曰:“前代无贤才,致此罔冒。

今户口皆实,全由裴蕴。

”由是渐见亲委,未几,擢授御史大夫,与裴矩、虞世基参掌机密。

蕴善候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则曲法锻成其罪。

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

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刑部、大理莫敢与争,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

蕴有机辩,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

突厥启民可汗卒,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是为始毕可汗。

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学有盛名,久当枢要,高祖末,出为襄州总管。

帝即位,自番州刺史召之,欲用为秘书监。

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

”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

司隶刺史房彦谦劝道衡杜绝宾客,卑辞下气,道衡不能用。

会议新令,久不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

”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

”付执法者推之。

裴蕴奏:“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推恶于国,妄造祸端。

论其罪名,似如隐昧。

原其情意,深为悖逆。

”帝曰:“然。

我少时与之行役,轻我童稚,与高颎、贺若弼等外擅威权。

及我即位,怀不自安,赖天下无事,未得反耳。

公论其逆,妙体本心。

”道衡自以所坐非大过,促宪司早断,冀奏日帝必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

及奏,帝令自尽,道衡殊不意,未能引决。

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

天下冤之。

帝大阅军实,称器甲之美,宇文述因进言:“此皆云定兴之功。

”帝即擢定兴为太府丞。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六年(庚午,公元六一零年)春,正月,癸亥朔,未明三刻,有盗数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

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

齐王暕遇而斩之。

于是都下大索,连坐者千余家。

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

终月而罢,所费巨万。

自是岁以为常。

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

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

胡客或过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

”胡客皆惊叹。

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市人惭不能答。

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联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

自非奉国尽心,孰能若是!

”是时矩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斐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谄谀有宠。

述善于供奉,容止便辟,侍卫者咸取则焉。

郭衍尝劝帝五日一视朝,曰:“无效高祖,空自勤苦。

”帝益以为忠,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

”帝临朝凝重,发言降诏,辞义可观。

而内存声色,其在两都及巡游,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随,谓之四道场。

梁公萧矩,琮之弟子。

千牛左右宇文皛,庆之孙也。

皆有宠于帝。

帝每日于苑中林亭间盛陈酒馔,敕燕王倓与钜、皛及高祖嫔御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为一席,帝与诸宠姬为一席,略相连接,罢朝即从之宴饮,更相劝侑,酒酣殽乱,靡所不至,以是为常。

杨氏妇女之美者,往往进御。

皛出入宫掖,不限门禁,至于妃嫔、公主皆有丑声,帝亦不之罪也。

帝复遣硃宽招抚流求,流求不从。

帝遣虎贲郎将庐江陈稜,朝请大夫同安张镇周发东阳兵万馀人,自义安泛海击之。

行月余,至其国,以镇周为先锋。

流求王渴刺兜遣兵逆战。

屡破之,遂至其都。

渴刺兜自将出战,又败,退入栅。

棱等乘胜攻拔之,斩渴刺兜,虏其民万馀口而还。

二月,己巳,棱等献流求俘,颁赐百官,进棱位右光禄大夫,镇周金紫光禄大夫。

己卯,诏以“近世茅土妄假,名实相乖,自今唯有功勋乃得赐封。

仍令子孙承袭。

”于是旧赐五等爵,非有功者皆除之。

康申,以所征周、齐、梁、陈散乐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传授,乐工至三万馀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宫。

初,帝欲大营汾阳宫,令御史大夫张衡具图奏之。

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

”帝意甚不平,后日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

”乃录齐王暕携皇甫诩从驾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谴衡以宪司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

久之,衡督役筑楼烦城,因帝巡幸,得谒帝。

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

”复遣之榆林。

未几,敕衡督役江都宫。

礼部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衡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

”玄感奏之。

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

帝于是发怒,锁诣江都市,将斩之,久乃得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

以王世充领江都宫监。

世充本西域胡人,姓支氏。

父收,幼从其母嫁王氏,因冒其姓。

世充性谲诈,有口辩,颇涉书传,好兵法,习律令。

帝数幸江都,世充能伺候颜色为阿谀,雕饰池台,奏献珍物,由是有宠。

夏,六月,甲寅,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

冬,十二月,己未,文安宪侯牛弘卒。

弘宽厚恭俭,学术精博,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者,唯弘一人而已。

弟弼,好酒而句,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

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

”弘无所怪问,直答云:“作脯。

”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

”弘曰:“已知之矣。

”颜色自若,读书不辍。

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馀杭,八百馀里,广十馀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

上以百官从驾皆服袴褶,于军旅间不便,是岁,始诏“从驾涉远者,文武官皆戎衣,五品以上,通着紫袍,六品以下,兼用绯绿,胥史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

”帝之幸启民帐也,高丽使者在启民所。

启民不敢隐,与之见帝。

黄门侍郎裴矩说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

令乃不臣,别为异域。

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

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

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

”帝从之,敕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

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

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

”高丽王元惧。

籓礼颇阙,帝将讨之。

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

简阅器仗,务令精新,或有滥恶,则使者立斩。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七年(辛未,公元六一一年)春,正月,壬寅,真定襄侯郭衍卒。

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僚。

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御龙舟,渡河入永济渠,仍敕选部、门下、内史、御史四司之官于前船选补,其受选者三千余人,或徒步随船三千馀里,不得处分,冻馁疲顿,因而致死者什一二。

壬午,下诏讨高丽。

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

先是,诏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

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

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

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山东、河南大水,漂没三十馀郡。

冬,十月,乙卯,底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

初,帝西巡,遣侍御兄韦节召西突厥处罗可汗,令与车驾会大斗拔谷,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

帝大怒,无如之何。

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

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

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属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

”帝曰:“公言是也。

”因遣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

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状,称射匮向善,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为婚。

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

”使者返,路径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

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

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缘道被劫,寓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

高昌王麹伯雅上状。

帝遣裴矩与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晓谕处罗使入朝。

十二月,己未,处罗来朝于临朔宫,帝大悦,接以殊礼。

帝与处罗宴,处罗稽首,谢入见之晚。

帝以温言慰芝之,备设天下珍膳,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眩曜耳目,然处罗终有怏怏之色。

帝自去岁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

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

加之饥馑,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直数百钱。

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而偿之。

又发鹿车夫六十馀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餱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

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

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往归之。

平原东有豆子,负海带河,地形深阻。

自高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

有刘霸道者,家于其旁,累世仕宦,赀产富厚。

霸道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

及群盗起,远近多往依之,有众十馀万,号“阿舅贼”。

漳南人窦建德,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

会募人征高丽,建德以勇敢选为二百人长。

同县孙安祖亦以骁勇选为征士,安祖辞以家为水所漂,妻子馁死,县令怒笞之。

安祖刺杀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

官司逐捕,踪迹至建德家,建德谓安祖曰:“文皇帝时,天下殷盛,发百万之众以伐高丽,尚为所败。

今水潦为灾,百姓困穷,加之往岁西征,行者不归,疮痍未复。

主上不恤,乃更发兵亲击高丽,天下必大乱。

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

”乃集无赖少年,得数百人,使安祖将之,入高鸡泊中为群盗,安祖自号将军。

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于清河境内为盗。

群县疑建德与贼通,悉收其家属,杀之。

建德帅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

顷之,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众尽归建德,建德兵至万馀人。

建德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逸,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

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馀人,攻陷城邑。

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

然莫能禁止。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八年(壬申,公元六一二年)春,正月,帝分西突厥处罗可汗之众为三,使其弟阙度设将羸弱万馀口,居于会宁,又使特勒大奈别将馀众居于楼烦,命处罗将五百骑常从车驾巡幸,赐号曷婆那可汗,赏赐甚厚。

初,嵩高道士潘诞自言三百岁,为帝合炼金丹。

帝为之作嵩阳观,华屋数百间,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充给使,位视三品。

常役数千人,所费巨万。

云金丹应用石胆、石髓,发石工凿嵩高大石深百尺者数十处。

凡六年,丹不成。

帝诘之,诞对以“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

”帝怒,锁诣涿郡,斩之。

且死,语人曰:“此乃天子无福,值我兵解时至,我应生梵摩天”云。

四方兵皆集涿郡,帝征合水令庚质,问曰:“高丽之众不能当我一郡,今朕以此众伐之,卿以为克不?

”对曰:“伐之可克。

然臣窃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

”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先自退邪?

”对曰:“战而未克,惧损威灵。

若车驾留此,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克之必矣。

事机在速,缓则无功。

”帝不悦,曰:“汝既惮行,自可留此。

”右尚方署监事耿询上书切谏,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救,得免。

壬午,诏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馀、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黏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踏顿、肃慎、碣石、东施、带方、襄平等道,骆驿引途,总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二百万,其馈运者倍之。

宜社于南桑干水上,类上帝于临朔宫南,祭马祖于蓟城北。

帝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

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

其铠胄、缨拂、旗幡,每团异色。

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扶,不受大将节制。

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

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

癸未,第一军发。

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

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

御营内合十一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亘八十里。

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甲辰,内史令元寿薨。

二月,壬戌,观德王雄薨。

北平襄侯段文振为兵部尚书,上表,以为帝“宠待突厥太厚,处之塞内,资以兵食,戎狄之性,无亲而贪,异日必为国患。

宜以时谕遣,令出塞外,然后明设烽候,缘边镇防,务令严重,此万岁之长策也。

”兵曹郎斛斯政,椿之孙也,以器干明司,为帝所宠任,使专掌兵事。

文振知政险薄,不可委以机要,屡言于帝,帝不从。

及征高丽,以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

文振于道中疾笃,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

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

水潦方降,不可淹迟。

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

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

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

众军总会,临水为大陈,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

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谓人曰:“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然艾灸頞,瓜蒂歕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

”乃自请为前锋,谓其三子曰:“吾荷国恩,今为死日!

我得良杀,汝当富贵。

”帝命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浮桥三道于辽水西岸,既成,引桥趣东岸,桥短不及岸丈馀。

高丽兵大至,隋兵骁勇者争赴水接战,高丽兵乘高击之,隋兵不得登岸,死者甚众。

麦铁杖跃登岸,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

乃敛兵,引桥复就西岸。

诏赠铁杖宿公,使其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

更命少府监何稠接桥,二日而成,诸军相次继进,大战于东岸,高丽兵大败,死者万计。

诸军乘胜进围辽东城,即汉之襄平城也。

车驾渡辽,引曷萨那可汗及高昌王伯雅观战处以慑惮之,因下诏赦天下。

命刑部尚书卫文升、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给复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夏,五月,壬午,纳言杨达薨。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

诸将或不识朕意,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

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

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辽东数出战不利,乃婴城固守,帝命诸军攻之。

又敕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

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

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

如此再三,帝终不悟。

既而城久不下,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观其城池形势,因召诸将诘责之曰:“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

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

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

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

”诸将咸战惧失色。

帝因留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

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帅江、淮水军,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自浿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

护儿欲乘胜趣其城,副总管周法尚止之,请俟诸军至俱进。

护儿不听,简精甲四万,直造城下。

高丽伏兵于罗郭内空寺中,出兵与护儿战而伪败,护儿逐之入城,纵兵俘掠,无复部伍。

伏兵发,护儿大败,仅而获免,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

高丽追至船所,周法尚整陈待之,高丽乃退。

护儿引兵还屯海浦,不敢复留应接诸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馀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菟道,右御卫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出遂城道,检校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皆会于鸭绿水西。

述等兵自泸河、怀远二镇,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

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

”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才行及中路,粮已将尽。

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其营诈降,实欲观虚实。

于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来者,必擒之。

”仲文将执之,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

仲文遂听文德还,既而悔之,遣人绐文德曰:“更欲有言,可复来。

”文德不顾,济鸭绿水而去。

仲文与述等既失文德,内不自安,述以粮尽,欲还。

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

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

且仲文此行,固知无功,何则?

古之良将能成功者,军中之事,决在一人。

今人各有心,何以胜敌!

”时帝以仲文有计划,令诸军咨禀节度,故有此言。

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

文德见述军士有饥色,故欲疲之,每战辄走。

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逼群议,于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

文德复遣使诈降,请于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

”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城险固,度难猝拔,遂因其诈而还。

述等为方陈而行,高丽四面钞击,述等且战且行。

秋,七月,壬寅,至萨水,军半济,高丽自后击其后军,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

于是诸军俱溃,不可禁止。

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

将军天水王仁恭为殿,击高丽,却之。

来护儿闻述等败,亦引还。

唯卫文升一军独全。

初,九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

帝大怒,锁系述等。

癸卯,引还。

初,百济王璋遣使请讨高丽,帝使之觇高丽动静,璋内与高丽潜通。

隋军将出,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师期。

帝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告以期会。

及隋军度辽,百济亦严兵境上,声言助隋,实持两端。

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高丽武历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已。

八月,敕运黎阳、洛阳、太原等仓谷向望海顿,使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涿郡。

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冬,十月,甲寅,工部尚书宇文恺卒。

十一月,己卯,以宗女为华容公主,嫁高昌。

宇文述素有宠于帝,且其子士及尚帝女南阳公主,故帝不忍诛。

甲申,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斩刘士龙以谢天下。

萨水之败,高丽追围薛世雄于白石山,世雄奋击,破之,由是独得免官。

以卫文升金为紫光禄大夫。

诸将皆委罪于于仲文,帝既释诸将,独系仲文。

仲文忧恚,发病困笃,乃出之,卒于家。

是岁,大旱,疫,山东尤甚。

张衡既放废,帝每令亲人觇衡所为。

帝还自辽东,衡妾告衡怨望,谤讪朝政,诏赐尽于家。

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

”监刑者塞耳,促令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隋纪六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炀皇帝中大业九年(癸酉,公元六一三年)春,正月,丁丑,诏征天下兵集涿郡。

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

灵武贼帅白瑜娑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谓之“奴贼”。

戊戌,赦天下。

己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等辅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壬午,诏:“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

乃军吏失于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

”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

帝谓侍臣曰:“高丽小虏,侮慢上国。

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

”乃复议伐高丽。

左光禄大夫郭荣谏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

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奈何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

”帝不听。

三月,丙子,济阴孟海公起为盗,保据周桥,众至数万,见人称引书史,辄杀之。

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

戊寅,帝幸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越王侗留守东都。

时所在盗起,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各聚众攻剽,多者十馀万,少者数万人,山东苦之。

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与贼战,望风沮败。

唯齐郡丞閺乡张须陀得士众心,勇决善战,将郡兵击王薄于泰山下。

薄恃其骤胜,不设备。

须陀掩击,大破之。

薄收馀兵北渡河,须陀追击于临邑,又破之。

薄北连孙宣雅、郝孝德等十馀万攻章丘,须陀帅步骑二万击之,贼众大败。

贼帅裴长才等众二万掩至城下,大掠。

须陀未暇集兵,帅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馀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

会城中兵至,贼稍退却。

须陀督众击之,长才等败走。

庚子,郭方预等合军攻陷北海,大掠而去。

须陀谓民属曰:“贼恃其强,谓我不能救。

吾今速行,破之必矣!

”乃简精兵倍道进击,大破之,斩数万级,前后获贼辎重不可胜计。

历城罗士信,年十四,从须陀击贼于潍水上。

贼始布陈,士信驰至陈前,刺杀数人,斩一人首,掷空中,以槊盛之,揭以略陈。

贼徒愕眙,莫敢近。

须陀因引兵奋击,贼众大溃。

士信逐北,每杀一人,劓其鼻怀之,还,以验杀贼之数。

须陀叹赏,引置左右。

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

帝遣使慰谕,并画须陀、士信战陈之状而观之。

夏,四月,庚午,车驾渡辽。

壬申,遣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趣平壤。

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馀道。

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仁恭帅劲骑一千击破之,高丽婴城固守。

帝命诸将攻辽东,听以便宜从事。

飞楼、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应变拒之,二十馀日不拔,主客死者甚众。

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沈光升其端,临城与高丽战,短兵接,杀十数人,高丽竞击之而坠。

未及地,适遇竿有垂纟亘,光接而复上。

帝望见,壮之,即拜朝散大夫,恒置左右。

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

与薄山公李密善。

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

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

”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

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

”由是玄感与为深交。

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

若决机两陈之间,暗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

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

”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

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

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夷族。

”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

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

”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

”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

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

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

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

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

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

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

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

”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

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

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

仆有死而己,不敢闻命!

”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

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

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

”众皆踊跃称万岁。

乃勒兵部分。

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

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

计将安出?

”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

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

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

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

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

”玄感曰:“更言其次。

”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

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

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

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

”玄感曰:“更言其次。

”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

但恐唐祎告之,先己固守。

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

”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

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

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

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

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

玄感不得度,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

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坂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

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

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策将八千人拒玄挺。

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

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

弘策出至白司马坂,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

弘策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

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

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士馀骑驰入宫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于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

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

”众皆悦。

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

为玄感所获。

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

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

”樊子盖新自外籓入为京官,东都旧官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

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

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

汪顿首流血,乃得免。

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

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

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

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

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发五千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

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渑,直趋东都城北。

玄感逆拒之。

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

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

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

”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

但恐因此浸成乱阶耳。

”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

兵部侍郎斛斯政素与玄感善,玄感之反,政与之通谋,玄纵兄弟亡归,政潜遣之。

帝将穷治玄纵等党与,政内不自安,戊辰,亡奔高丽。

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

众心忷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

高丽即时觉之,然不敢出,但于城内鼓噪。

至来日午时,方渐出外,四远觇侦,犹疑隋军诈之。

经二日,乃出数千兵追蹑,畏隋军之众,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里,将至辽水,知御营毕渡,乃敢逼后军。

时后军犹数万人,高丽随而抄击,最后羸弱数千人为所杀略。

初,帝再征高丽,复问太史令庚质曰:“今段何如?

”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劳费实多。

”帝怒曰:“我自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

”及还,谓质曰:“卿前不欲我行,当为此耳。

玄感其有成乎?

”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

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

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

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

高丽逆命,犹疥癣耳。

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

”即日回军。

令子弘、整驰驿奏闻。

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至行在所。

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

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

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

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

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

元进手长尺馀,臂垂过膝,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

会帝再发三吴征高丽,三吴兵皆相谓曰:“往岁天下全盛,吾辈父兄征高丽者犹太半不返。

今已罢弊,复为此行,吾属无遗类矣!

”由是多亡命。

郡县捕之急,闻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旬月间,众至数万。

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

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

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

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

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

”玄感曰:“何至于此!

”密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

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

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

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

何者?

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

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

”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

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

”玄感然之,将拒通。

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

通济河,军于破陵。

玄感分为二军,西抗文升,东拒通。

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

”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向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

”宇文述等诸军蹑之。

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

”玄感以为然。

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

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

”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

玄感怒,留攻之。

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

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

”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

三日不拔,乃引而西。

至閺乡,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于皇天原。

玄感上槃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

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

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

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

”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

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

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

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

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亲也,留守弘化郡,遣卫尉少卿李渊驰往执之,因代为留守,关右十三郡兵皆受征发。

渊御众宽简,人多附之。

帝以渊相表奇异,又名应图谶,忌之。

未几,征诣行在所,渊遇疾未谒,其甥王氏在后宫,帝问曰:“汝舅来何迟?

”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

”渊闻之,惧,因纵酒纳赂以自晦。

癸卯,吴郡硃燮、晋陵管崇聚众寇掠江左。

燮本还俗道人,涉猎经史,颇知兵法,形容眇小,为昆山县博士,与数十学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归。

崇长大,美姿容,志气倜傥,隐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盗相与奉之。

时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将赵六儿将兵万人屯杨子,分为五营以备南贼。

崇遣其将陆顗渡江,夜,袭六儿,破其两营,收其器械军资而去,众益盛,至十万。

辛酉,司农卿云阳赵元淑坐杨玄感党伏诛。

帝使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推玄感党与。

仪,本天竺胡人也。

帝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

不尽加诛,无以惩后。

”子盖性既残酷,蕴复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杀三万馀人,皆籍没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馀人。

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

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

玄感所善文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俱坐徙边,绰、胄亡命,捕得,诛之。

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

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

”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藉绪馀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帝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者,弥所不耐。

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

汝其知之!

”世南,世基之弟也。

帝使裴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可汗部落,遣阙达度设寇掠吐谷浑以自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

九月,己卯,东海民彭孝才起为盗,有众数万。

甲午,车驾至上谷,以供费不给,免太守虞荷等官。

闰月,己巳,幸博陵。

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击破之。

刘元进帅其众将渡江,会杨玄感败,硃燮、管崇迎元进,推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毘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

帝遣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鱼俱罗将兵讨之。

十一月,己酉,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孝慈败死。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

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

帝命执送行在。

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

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

”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

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

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

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

”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

宇文述奏:“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同疾,若不为重法,无以肃将来。

”帝曰:“听公所为。

”十二月,甲申,述就野外,缚诸应刑者于格上,以车轮括其颈,使文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乱发矢如胃毛,支体糜碎,犹在车轮中。

积善、福嗣仍加车裂,皆焚而扬之。

积善自言手杀玄感,冀得免死。

帝曰:“然则枭类耳!

”因更其姓曰枭氏。

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信惑,遂谋因无遮大会举兵袭乘舆。

事泄,伏诛,并诛党与千馀家。

扶风桑门向海明亦自称弥勒出世,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三辅人翕然奉之,因举兵反,众至数万。

丁亥,海明自称皇帝,改元白乌。

诏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帝召卫文升、樊子盖诣行在。

慰劳之,赏赐极厚,遣还所任。

刘元进攻丹杨,吐万绪济江击破之,元进解围去,绪进屯曲阿。

元进结栅拒绪,相持百馀日。

绪击之,贼众大溃,死者以万数。

元进挺身夜遁,保其垒。

硃燮、管崇等屯毘陵,连营百馀里,绪乘胜进击,复破之。

贼退保黄山,绪围之,元进、燮仅以身免,于陈斩崇及其将卒五个馀人,收其子女三万馀口,进解会稽围。

鱼俱罗与绪偕行,战无不捷,然百姓从乱者如归市,贼败而复聚,其势益盛。

元进退据建安,帝令绪进讨,绪以士卒疲弊,请息甲待来春,帝不悦。

俱罗亦以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在洛京,潜遣家仆迎之。

帝怒。

有司希旨,奏绪怯懦,俱罗败衄,俱罗坐斩,征绪诣行在,绪忧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发淮南兵数万人讨元进。

世充渡江,频战皆捷,元进、燮败死于吴,其馀众或降或散。

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约降者不杀。

散者始欲入海为盗,闻之,旬月之间,归首略尽,世充悉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馀人。

由是馀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

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益加宠任。

是岁,诏为盗者籍没其家。

时群盗所在皆满,群县官因之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

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为刎颈交,俱亡命为群盗。

伏威年十六,每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是其徒推以为帅。

下邳苗海潮亦聚众为盗,伏威使公祏谓之曰:“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

若合为一,则足以敌隋矣。

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

不则一战以决雌雄。

”海潮惧,即帅其众降之。

伏威转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颢讨之,伏威与战,阳为不胜,引颢众入葭苇中,因从上风纵火,颢众皆烧死。

海陵贼帅赵破陈以伏威兵少,轻之,召与并力。

伏威使公祏严兵居外,自与左右十人赍牛酒入谒,于座杀破陈,并其众。

炀皇帝中大业十年(甲戌,公元六一四年)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

戊子,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丁酉,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

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

癸亥,至临渝宫,祃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亡者亦不止。

夏,四月,榆林太守成纪董纯与彭城贼帅张大虎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甲午,车驾至北平。

五月,庚申,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

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战于上郡,斩迦论并将卒万馀级,虏男女数万口而还。

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

时天下已乱,所征兵多失期不至,高丽亦困弊。

来护儿至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高丽王元惧,甲子,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

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护儿还。

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此还不可复来。

劳而无功,吾窃耻之。

今高丽实困,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

吾欲进兵径围平壤,聚高元,献捷而归,不亦善乎!

”答表请行,不肯奉诏。

长吏崔君肃固争,护儿不可,曰:“贼势破矣,独以相任,自足办之。

吾在阃外,事当专决,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

”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应获罪。

”诸将惧,俱请还,乃始奉诏。

八月,己巳,帝自怀远镇班师。

邯郸贼帅杨公卿帅其党八千人抄驾后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

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

己丑,还西京。

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告太庙。

仍征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敕将帅严装,更图后举,竟不果行。

初,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

十一月,丙申,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如杨积善之法,仍烹其肉,使百官啖之,佞者或啖之至饱,收其馀骨,焚而扬之。

乙巳,有事于南郊,上不斋于次。

诘朝,备法驾,至即行礼。

是日,大风。

上独献上帝,三公分献五帝。

礼毕,御马疾驱而归。

乙卯,离石胡刘苗王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

将军潘长文讨之,不克。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

帝将如东都,太史令庚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

”帝不悦。

质辞疾不从,帝怒,下质狱,竟死狱中。

十二月,壬申,帝如东都,赦天下。

戊子,入东都。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讨擒之。

纯战虽屡捷,而盗贼日滋,或谮纯怯懦。

帝怒,锁纯诣东都,诛之。

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众十馀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

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之,为五栅以塞险要,羸形示弱。

让笑曰:“世充文法小吏,安能将兵!

吾今生缚取,鼓行入江都耳!

”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贼众渐馁,乃少留兵,围五栅,分人于南方抄掠。

世充伺其懈,纵兵出击,大破之,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馀级。

齐郡贼帅左孝友众十万屯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逼之,孝友窘迫出降。

须陀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

涿郡贼帅卢明月众十馀万军祝阿,须陀将万人邀之。

相持十馀日,粮尽,将退,谓将士曰:“贼见吾退,必悉众来追,若以千人袭据其营,可有大利。

此诚危事,谁能往者?

”众莫对,唯罗士信及历城秦叔宝请行。

于是须陀委栅而遁,使二人分将千兵伏葭苇中,明月悉众追之。

士信、叔宝驰至其栅,栅门闭,二人超升其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

二人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馀栅,烟焰涨天。

明月奔还,须陀回军奋击,大破之,明月以数百骑遁去,所俘斩无算。

叔宝名琼,以字行。

炀皇帝中大业十一年(乙亥,公元六一五年)春,正月,增秘书省官百二十员,并以学士补之。

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正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

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馀卷。

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监柳顾言等诠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

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御书皆装剪华净,宝轴锦褾。

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窗户床褥厨幔,咸极珍丽,每三间开方户,垂锦幔,上有二飞仙,户外地中施机发。

帝幸书室,有宫人执香炉,前行践机,则飞仙下,收幔而上,户扉及厨扉皆自启,帝出,则垂闭复故。

帝以户口逃亡,盗贼繁多,二月,庚午,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

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

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

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众各十馀万,北连突阙,南寇燕、赵。

初,高祖梦洪水没都城,意恶之,故迁都大兴。

申明公李穆薨,孙筠袭爵。

叔父浑忿其吝啬,使兄子善衡贼杀之,而证其从父弟瞿昙,使之偿死。

浑谓其妻兄左卫率宇文述曰:“若得绍封,当岁奉国赋之半。

”述为之言于太子,奏高祖,以浑为穆嗣。

二岁之后,不复以国赋与述,述大恨之。

帝即位,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帝以其门族强盛,忌之。

会有方士安伽陀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凡李姓者。

浑从子将作监敏,小名洪儿,帝疑其名应谶,常面告之,冀其引决。

敏大惧,数与浑及善衡屏人私语。

述谮之于帝,仍遣虎贲郎将河东裴会基表告浑反。

帝收浑等家,遣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案问数日,不得反状,以实奏闻。

帝更遣述穷治之,述诱教敏妻宇文氏为表,诬告浑谋因渡辽,与其家子弟为将领者共袭取御营,立敏为天子。

述持入,奏之,帝泣曰:“吾宗社几倾,赖公获全耳。

”三月,丁酉,杀浑、敏、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自三从以上皆徙边徼。

后数月,敏妻亦鸩死。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馀人见之,奏以为鸾。

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僚称贺。

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馀人皆赐束帛。

仍于其地造仪鸾殿。

己酉,帝行幸太原。

夏,四月,幸汾阳宫避暑。

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

以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仍发河东兵讨捕群盗。

渊行至龙门,击贱帅母端儿,破之。

秋,八月,乙丑,帝巡北塞。

初,裴矩以突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欲以宗女嫁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

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

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谋略,为始毕所宠任,矩诈与为互市,诱至马邑下,杀之。

遣使诏始毕曰:“史蜀胡悉叛可汗来降,我已相为斩之。

”始毕知其状,由是不朝。

戊辰,始毕帅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义成公主先遣使者告变。

壬申,车驾驰入雁门,齐王暕以后军保崞县。

癸酉,突厥围雁门,上下惶怖,撤民屋为守御之具,城中兵民十五万口,食仅可支二旬,雁门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门、崞不下。

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

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帝简精锐数千骑溃围而出,纳言苏威曰:“城守则我有馀力,轻骑乃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宜轻动!

”民部尚书樊子盖曰:“陛下乘危徼幸,一朝狼狈,悔之何及!

不若据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入援。

陛下亲抚循士卒,谕以不复征辽,厚为勋格,必人人自奋,何忧不济!

”内史侍郎萧瑀以为:“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

且义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国之援。

若使一介告之,借使无益,庸有何损。

又,将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还事高丽,若发明诏,谕以赦高丽、专讨突厥,则众心皆安,人自为战矣。

”瑀,皇后之弟也。

虞世基亦劝帝重为赏格,下诏停辽东之役。

帝从之。

帝亲巡将士,谓之曰:“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

”乃下令:“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

有官以次增益。

”使者慰劳,相望于道,于是众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

甲申,诏天下募兵,守令竞来赴难。

李渊之子世民,年十六,应募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说定兴多赍旗鼓为疑兵,曰:“始毕敢举兵围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故也。

宜昼则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大至,望风遁去。

不然,彼众我寡,若悉军来战,必不能支。

”定兴从之。

帝遣间使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毕云:“北边有急。

”东都及诸郡援兵亦至欣口。

九月,甲辰,始毕解围去。

帝使人出侦,山谷皆空,无胡马,乃遣二千骑追蹑,至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馀人而还。

丁未,车驾还至太原。

苏威言于帝曰:“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

”帝初然之。

宇文述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

”帝从之。

冬,十月,壬戌,帝至东都,顾眄街衢,谓侍臣曰:“犹大有人在。

”意谓向日平杨玄感,杀人尚少故也。

苏威追论勋格太重,宜加斟酌,樊子盖固请,以为不宜失信,帝曰:“公欲收物情邪!

”子盖惧,不敢对。

帝性吝官赏,初平杨玄感,应授勋者多,乃更置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次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递降一阶。

将士守雁门者万七千人,至是,得勋者才千五百人,皆准平玄感勋,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

会仍议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初,萧瑀以外戚有才行,尝事帝于东宫,累迁至内史侍郎,委以机务。

瑀性刚鲠,数言事忤旨,帝渐疏之。

及雁门围解,帝谓群臣曰:“突厥狂悖,势何能为!

少时未散,萧瑀遽相恐动,情不可恕!

”出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

候卫将军杨子崇从帝在汾阳宫,知突厥必为寇,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及解围,帝怒曰:“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官。

”出为离石郡守。

子崇,高祖之族弟也。

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所焚,诏江都更造,凡数千艘,制度仍大于旧者。

壬申,卢明月帅众十万寇陈、汝。

东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子通独宽仁,由是人多归之,未半岁,有众万人。

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与杜伏威合。

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凡三十馀人,济阴王雄诞、临济阚稜为之冠。

既而李子通谋杀伏威,遣兵袭之。

伏威被重创坠马,雄诞负之逃葭苇中,收散兵复振。

将军来整击伏威,破之。

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负伏威以逃,雄诞帅壮士十馀人卫之,与隋兵力战,由是得免。

来整又击李子通,破之,子通帅其馀众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城父硃粲始为县佐史,从军,遂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馀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

十二月,庚寅,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数万击绛贼敬盘陀等。

子盖不分臧否,自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

百姓怨愤,益相聚为盗。

诏以李渊代之。

有降者,渊引置左右,由是贼众多降,前后数万人,馀党散入它郡。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八·隋纪二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屠维协洽,凡八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二年(壬子,公元五九二年)春,二月,己巳,以蜀王秀为内史令兼右领军大将军。

国子博士何妥与尚书右仆射邳公苏威争议事,积不相能。

威子夔为太子通事舍人,少敏辩,有盛名,士大夫多附之。

及议乐,夔与妥各有所持。

诏百僚署其所同,百僚以威故,同夔者什八九。

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馀年,反为昨暮儿之所屈邪!

”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

省中呼弘为世子,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

”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罔冒为官等数事。

上命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案之,事颇有状。

上大怒。

秋,七月,乙巳,威坐免官爵,以开府仪同三司就第。

卢恺除名,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馀人。

初,周室以来,选无清浊。

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等甄别士流,故涉朋党之谤,以至得罪。

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

”命之通籍。

威好立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云:“管内无五品之家。

”其不相应领,类多如此。

又为馀粮簿,欲使有无相赡。

民部侍郎郎茂以为烦迂不急,皆奏罢之。

茂,基之子也,尝为卫国令。

有民张元预兄弟不睦,丞、尉请加严刑,茂曰:“元预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弥益其仇,非化民之意也。

”乃徐谕之以义。

元预等各感悔,顿首请罪,遂相亲睦,称为友悌。

己巳,上享太庙。

壬申晦,日有食之。

帝以天下用律者多春驳,罪同论异,八月,甲戌,制:诸州死罪,不得辄决,悉移大理按覆,事尽,然后上省奏裁。

”冬,十月,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祀南郊。

己未,新义公韩擒虎卒。

十二月,乙酉,以内史令杨素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

素性疏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

其才艺风调优于颎。

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右领军大将军贺若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

既而杨素为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坐免官,怨望愈甚。

久之,上下弼狱,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昌言曰:‘此二人惟堪啖饭耳!

’是何意也?

”弼曰:“颎,臣之敌人。

素,臣舅子。

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

”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

上曰:“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

”弼曰:“臣恃至尊威灵,将八千兵渡江,擒陈叔宝,窃以此望活。

”上曰:“此已格外重赏,何用追论!

”弼曰:“臣已蒙格外重赏,今还格外望活。

”既而上低回者数日,惜其功,特令除名。

岁余,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

有司上言:“府藏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

”帝曰:“朕既薄赋于民,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

”对曰:“入者常多于出,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省。

”于是更辟左藏院以受之。

诏曰:“宁积于人,无藏府库。

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

”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帝乃发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少又少焉。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三年(癸丑,公元五九三年)春,正月,壬子,上祀感生帝。

壬戌,行幸岐州。

二月,丙午,诏营仁寿宫于岐州之北,使杨素监之。

素奏前莱州刺史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记室封德彝为土木监。

于是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

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屯颠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

死者以万数。

丁亥,上至自岐州。

己卯,立皇孙暕为豫章王。

暕,广之子也。

丁酉,制:“私家不得藏纬候、图谶。

”秋,七月,戊辰晦,日有食之。

是岁,上命礼部尚书牛弘等议明堂制度。

宇文恺献明堂木样,上命有司规度安业里地,将立之。

而诸儒异议,久之不决,乃罢之。

上之灭陈也,以陈叔宝屏风赐突厥大义公主。

公主以其宗国之覆,心常不平,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

上闻而恶之,礼赐渐薄。

彭公刘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昶欲与其妻作乱攻隋,遣钦来密告大义公主,发兵扰边。

都蓝可汗信之,乃不修职贡,颇为边患。

上遣车骑将军长孙晟使于突厥,微观察之。

公主见晟,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扇惑都蓝。

晟至京师,具以状闻。

上遣晟往索钦。

都蓝不与,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

”晟乃赂其达官,知钦所在。

夜,掩获之,以示都蓝,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以为耻。

都蓝执安遂迦等,并以付晟。

上大喜,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废公主。

内史侍郎裴矩请说都蓝使杀公主。

时处罗侯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公主,乃许婚。

”突利复谮之于都蓝,都蓝因发怒,杀公主,更表请婚,朝议将许之。

长孙晟曰:“臣观雍虞闾反覆无信,直以与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国家,虽与为婚,终当叛去。

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受其征发。

强而更反,后恐难图。

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素有诚款,于今两代,前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虞闾以为边捍。

”上曰:“善。

”复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

牛弘使协律郎范阳祖孝孙等参定雅乐,从陈阳山太守毛爽受京房律法,布管飞灰,顺月皆验。

又每律生五音,十二律为六十音,因而六之,为三百六十音,分直一岁之日以配七音,而旋相为宫之法,由是著名。

弘等乃奏下请复用旋宫法,上犹记何妥之言,注弘奏下,不听作旋宫,但用黄钟一宫。

于是弘等复为奏,附顺上意,其前代金石并销毁之,以息异议。

弘等又作武舞,以象隋之功德。

郊庙飨用一调,迎气用五调。

旧工稍尽,其余声律,皆不复通。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四年(甲寅,公元五九四年)春,三月,乐成。

夏,四月,乙丑,诏行新乐,且曰:“民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竞造繁声,宜加禁约,务存其本。

”万宝常听太常所奏乐,泫然泣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将尽!

”时四海全盛,闻者皆谓不然。

大业之末,其言卒验。

宝常贫而无子,久之,竟饿死。

且死,悉取其书烧之,曰:“用此何为!

”先是,台、省、府、寺及诸州皆置公廨钱,收息取给。

工部尚书苏孝慈以为“官司出举兴生,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请皆禁止,给地以营农。

”上从之。

六月,丁卯,始诏“公卿以下皆给职田,毋得治生,与民争利。

”秋,七月,乙未,以邳公苏威为纳言。

初,张宾历既行,广平刘孝孙及冀州秀才刘焯并言其失。

宾方有宠于上,刘晖附会之,共短孝孙等,斥罢之。

后宾卒,孝孙为掖县丞,委官入京,上其事,诏留直太史,累年不调,乃抱其书,使弟子舆榇来诣阙下,伏而恸哭。

执法拘而奏之。

帝异焉,以问国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

乃遣与宾历比较短长。

直太史勃海张胄玄与孝孙共短宾历,异论锋起,久之不定。

上令参问日食事,杨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率皆无验,胄玄所刻,前后妙中,孝孙所刻,验亦过半。

”于是上引孝孙、胄玄等亲自劳徠。

孝孙请先斩刘晖,乃可定历,帝不怿,又罢之。

孝孙寻卒。

关中大旱,民饥,上遣左右视民食,得豆屑杂糠以献。

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责,为之不御酒肉者,殆将一期。

八月,辛未,上帅民就食于洛阳,敕斥候不得辄有驱逼。

男女参厕于仗卫之间,遇扶老携幼者,辄引马避之,慰勉而去。

至艰险之处,见负担者,令左右扶助之。

冬,闰十月,甲寅,诏以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

陈叔宝从帝登邙山,侍饮,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并表请封禅。

帝优诏答之。

它日,复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败岂不由酒!

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

当贺若弼渡京口,彼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遂不之省。

高颎至日,犹见启在床下,未开封。

此诚可笑,盖天亡之也。

昔苻氏征伐所得国,皆荣贵其主,苟欲求名,不知违天命。

与之官,乃违天也。

”齐州刺史卢贲坐民饥闭民粜,除名。

帝后复欲授以一州,贲对诏失旨,又有怨言,帝大怒,遂不用。

皇太子为言:“此辈并有佐命功,虽性行轻险,诚不可弃。

”帝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

微刘昉、郑译、卢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

然此等皆反覆子也,当周宣帝时,以无赖得幸。

及帝大渐,颜之仪等请以赵王辅政,此辈行诈,顾命于我。

我将为政,又欲乱之,故昉谋大逆,译为巫蛊。

如贲之例,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置之则怨望,自为难信,非我弃之。

众人见此,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

”贲遂废,卒于家。

晋王广帅百官抗表,固请封禅。

帝令牛弘等创定仪注,既成,帝视之,曰:“兹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

但当东巡,因致祭泰山耳。

”十二月,乙未,车驾东巡。

上好禨祥小数,上仪同三司萧吉上书曰:“甲寅,乙卯,天地之合也。

今兹甲寅之年,以辛酉朔旦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

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至尊本命。

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皇后本命。

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

”上大悦,赐物五百段。

吉,懿之孙也。

员外散骑侍郎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

上悦,拜著作郎。

劭前后上表言上受命符瑞甚众,又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捃摭佛经,回易文字,曲加诬饰,撰《皇隋灵感志》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

劭集诸州朝集,使盥手焚香,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

上益喜,前后赏赐优洽。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五年(乙卯,公元五九五年)春,正月,壬戌,车驾顿齐州。

庚午,为坛于泰山,柴燎祀天,以岁旱谢愆咎,礼如南郊。

又亲祀青帝坛。

赦天下。

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

关中、缘边不在其例。

三月,己未,至自东巡。

仁寿宫成。

丁亥,上幸仁寿宫。

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

上闻之,不悦。

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

”素闻之,惶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彝。

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

”明日,上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

”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素负贵恃才,多所凌侮。

唯赏重德彝,每引之与论宰相职务,终日忘倦,因抚其床曰:“封郎必当据吾此座。

”屡荐于帝,帝擢为内史舍人。

夏,四月,己丑朔,赦天下。

六月,戊子,诏凿底柱。

庚寅,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布,命焚之于朝堂。

秋,七月,纳言苏威坐从祠太山不敬,免,俄而复位。

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

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戊寅,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书韦世康为荆州总管。

世康,洸之弟也,和静谦恕,在吏部十馀年,时称廉平。

常有止足之志,谓子弟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

年不待暮,有疾便辞。

”因恳乞骸骨。

帝不许,使镇荆州。

时天下惟有四总管,并、扬、益、荆,以晋、秦、蜀三王及世康为之,当世以为荣。

十一月,辛酉,上幸温汤。

十二月,戊子,敕:“盗边粮一升已上,皆斩,仍籍没其家。

”己丑,诏文武官以四考受代。

汴州刺史令狐熙来朝,考绩为天下之最,赐帛三百匹,颁告天下。

熙,整之子也。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六年(丙辰,公元五九六年)春,正月,丁亥,以皇孙裕为平原王,筠为安成王,嶷为安平王,恪为襄城王,该为高阳王,韶为建安王,煚为颍川王,皆勇之子也。

夏,六月,甲午,初制工商不得仕进。

秋,八月,丙戌,诏:“决死罪者,三奏然后行刑。

”冬,十月,己丑,上幸长春宫。

十一月,壬子,还长安。

党项寇会州,诏发陇西兵讨降之。

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浑可汗世伏。

世伏上表请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丁巳,公元五九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南宁羌,平之。

初,梁睿之克王谦也,西南夷、獠莫不归附,唯南宁州酋帅爨震恃远不服。

睿上疏,以为:“南宁州,汉世牂柯之地,户口殷众,金宝富饶。

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为湘东王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瓚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

而震臣礼多亏,贡赋不入,乞因平蜀之众,略定南宁。

”其后南宁夷爨玩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

乃以左领军将军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帅众击之,入自蜻蛉川,至于南中。

夷人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

过诸葛亮纪功碑,渡西洱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

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

万岁请将爨玩入朝,诏许之。

爨玩阴有二心,不欲诣阙,赂万岁以金宝,万岁于是舍玩而还。

庚寅,上幸仁寿宫。

桂州俚帅李光仕作乱,帝遣上柱国王世积与前桂州总管周法尚讨之,法尚发岭南兵,世积发岭北兵,俱会尹州。

世积所部遇瘴,不能进,顿于衡州,法尚独讨之。

光仕战败,帅劲兵走保白石洞。

法尚大获家口,其党有来降者,辄以妻子还之。

居旬日,降者数千人。

光仕众溃而走,追斩之。

帝又遣员外散骑侍郎何稠募兵讨光仕,稠谕降其党莫崇等,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

稠,妥之兄子也。

上以岭南夷、越数反,以汴州刺史令狐熙为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许以便宜从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补授。

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

”于是相帅归附。

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

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化焉。

俚帅宁猛力,在陈世已据南海,隋因而抚之,拜安州刺史。

猛力恃险骄倨,未尝参谒。

熙谕以恩信,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

熙奏改安州为钦州。

帝以所在属官不敬惮其上,事难克举,三月,丙辰,诏“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于是上下相驱,迭行捶楚,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

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

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

但为枉人来耳。

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

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

”帝闻之,为停此法。

帝尝乘怒,欲以六月杖杀人,大理少卿河东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

”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

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

”遂杀之。

大理掌固来旷上言大理官司太宽,帝以旷为忠直,遣每旦于五品行中参见。

旷又告少卿赵绰滥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验,初无阿曲,帝怒,命斩之。

绰固争,以为旷不合死,帝拂衣入阁。

绰矫言,“臣更不理旷,自有它事,未及奏闻。

”帝命引入阁,绰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臣为大理少卿,不能制驭掌固,使旷触挂天刑,一也。

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争,二也。

臣本无它事,而妄言求入,三也。

”帝解颜。

会独孤后在坐,命赐绰二金杯酒,并杯赐之。

旷因免死,徙广州。

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

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

”因赦摩诃。

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食。

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

”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

”因命左右释之。

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官。

上以为厌蛊,将斩之。

绰曰:“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

”上怒甚,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

”命引绰斩之。

绰曰:“陛下宁杀臣,不可杀辛亶。

”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

”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

”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

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所坐当杖,杀之非法。

”上曰:“不关卿事。

”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

”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

”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

”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邪!

”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

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

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阁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

与大理卿薛胄同时,俱名平恕。

然胄断狱以情而绰守法,俱为称职。

胄,端之子也。

帝晚节用法益峻,御史于元日不劾武官衣剑之不齐者,帝曰:“尔为御史,纵舍自由。

”命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谏,又杀之。

将作寺丞以课麦迟晚,武库令以署庭荒芜,左右出使,或授牧宰马鞭、鹦鹉,帝察知,并亲临斩之。

帝既喜怒不恒,不复依准科律。

信任杨素,素复任情不平,与鸿胪少卿陈延有隙,尝经蕃客馆,庭中以马屎,又众仆于氈上樗蒲,以白帝。

帝大怒,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杀之,棰陈延几死。

帝遣新卫大都督长安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匿马二万馀匹,帝大怒,将斩太仆卿慕容悉达及诸监官千五百人。

通谏曰:“人命至重,陛下奈何以畜产之故杀千有馀人!

臣敢以死请!

”帝真目叱之,通又顿首曰:“臣一身分死,就陛下丐千馀人命。

”帝感寤,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

赖有卿忠言耳。

”于是悉达等皆减死论,擢通为右武候将军。

上柱国彭公刘昶与帝有旧,帝甚亲之。

其子居士,任侠不遵法度,数有罪,上以昶故,每原之。

居士转骄恣,取公卿子弟雄健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

党与三百人,殴击路人,多所侵夺,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

或告居士谋为不轨,帝怒,斩之,公卿子弟坐居士除名者甚众。

杨素、牛弘等复荐张胄玄历术。

上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者,令刘晖等与胄玄等辩析之。

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上乃拜胄玄员外散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令参定新术。

至是,胄玄历成。

夏,四月,戊寅,诏颁新历。

前造历者刘晖等四人并除名。

秋,七月,桂州人李世贤反,上议讨之。

诸将数人请行,上不许,顾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

”庆则拜谢,恐惧,乃以庆则为桂州道行军总管,讨平之。

秦王俊,幼仁恕,喜佛教,尝请为沙门,不许。

及为并州总管,渐好奢侈,违越制度,盛治宫室。

俊好内,其妃崔氏,弘度之妹也,性妒,于瓜中进毒,由是得疾,征还京师。

上以为奢纵,丁亥,免俊官,以王就第。

崔妃以毒王,废绝,赐死于家。

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它过,但费官物,营廨舍而已,臣谓可容。

”上曰:“法不可违。

”杨素谏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

”上曰:“我是五儿之父,非兆民炎父?

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儿律!

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卒不许。

戊戌,突厥突利可汗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

上欲离间都蓝,故特厚其礼,遣太常卿牛弘、纳言苏威、民部尚书斛律孝卿相继为使。

突利本居北方,既尚主,长孙晟说其帅众南徙,居度斤旧镇,锡赉优厚。

都蓝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

”于是朝贡遂绝,亟来抄掠边鄙。

突利伺知动静,辄遣奏闻,由是边鄙每先有备。

九月,甲申,上至自仁寿宫。

何稠之自岭南还也,宁猛力请随稠入朝。

稠见其疾笃,遣还钦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

”使还,奏状,上意不怿。

冬,十月,猛力病卒。

上谓稠曰:“汝前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

”稠曰:“猛力与臣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

越人性直,其子必来。

”猛力临终,果戒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约,不可失信,汝葬我毕,即宜登路。

”长真嗣为刺史,如言入朝。

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

”鲁公虞庆则之讨李世贤也,以妇弟赵什住为随府长史。

什住通于庆则爱妾,恐事泄,乃宣言庆则不欲此行,上闻之,礼赐甚薄。

庆则还,至潭州临桂岭,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

”使什住驰诣京师奏事,观上颜色,什住因告庆则谋反,下有司案验。

十二月,壬子,庆则坐死,拜什住为柱国。

高丽王汤闻陈亡,大惧,治兵积谷,为拒守之策。

是岁,上赐汤玺书,责以“虽称籓附,诚节未尽”。

且曰:“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

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

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

高丽之人,多少陈国?

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

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

”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

会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

元奉表谢恩,因请封王,上许之。

吐谷浑大乱,国人杀世伏,立其弟伏允为主,遣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

上从之。

自是朝贡岁至。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八年(戊午,公元五九八年)春,二月,甲辰,上幸仁寿宫。

高丽王元帅靺鞨之众万馀寇辽西,营州总管冲击韦走之。

上闻而大怒,乙巳,以汉王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将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

延州刺史独孤陀有婢曰徐阿尼,事猫鬼,能使之杀人,云每杀人,则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

会独孤后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医皆曰:“猫鬼疾也。

”上以陀,后之异母弟,陀妻,杨素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

令高颎等杂治之,具得其实。

上怒,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

独孤后三日不食,为之请命曰:“陀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

今坐为妾身,敢请其命。

”陀弟司勋侍郎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

先是,有人讼其母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

至是,诏诛被讼行猫鬼家。

夏,四月,辛亥,诏:“畜猫鬼、蛊毒、厌媚野道之家,并投于四裔。

”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元官爵。

汉王谅军出临渝关,值水潦,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

周罗睺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风,船多飘没。

秋,九月,己丑,师还,死者什八九。

高丽王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

百济王昌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谕以“高丽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

”厚其使而遣之。

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辛卯,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一月,癸未,上祀南郊。

十二月,自京师至仁寿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南宁夷爨玩复反。

蜀王秀奏“史万岁受赂纵贼,致生边患。

”上责万岁,万岁诋谰。

上怒,命斩之。

高颎及左卫大将军元旻等固请曰:“万岁雄略过人,将士乐为致力,虽古名将,未能过也。

”上意少解,于是除名为民。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九年(己未,公元五九九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二月,甲寅,上幸仁寿宫。

突厥突利可汗因长孙晟奏言都蓝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

诏以汉王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以击都蓝,皆取汉王节度。

然汉王竟不临戎。

都蓝闻之,与达头可汗结盟,合兵掩袭突利,大战长城下,突利大败。

都蓝尽杀其兄弟子侄,遂渡河入蔚州。

突利部落散亡,夜,与长孙晟以五骑南走,比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

突利与其下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

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

”晟知之,密遣使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

突利见四烽俱发,以问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

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

来多,举三烽。

大逼,举四烽。

彼见贼多而又近耳。

”突利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己逼,且可投城。

”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领其众,自将突利驰驿入朝。

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长安。

帝大喜,以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

上令突利与都蓝使者因头特勒相辩诘,突利辞直,上乃厚待之。

都蓝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遗之珍宝以慰其心。

高颎使上柱国赵仲卿将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突厥遇,交战七日,大破之。

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馀口,杂畜万计。

突厥复大举而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

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馀里而还。

杨素军与达头遇。

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陈,骑在其内。

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

”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陈。

达头闻之,大喜曰:“天赐我也!

”下马仰天而拜,帅骑兵十馀万直前。

上仪同三司周罗睺曰:“贼陈未整,请击之。

”先帅精骑逆战,素以大兵继之,突厥大败,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其众号哭而去。

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为内史令。

宜阳公王世积为凉州总管,其亲信安定皇甫孝谐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积,世积不纳。

孝谐配防桂州,因上变,称“世积尝令道人相其贵不,道人答曰:‘公当为国主,又将之凉州。

’其所亲谓世积曰:‘河西天下精兵处,可图大事。

’世积曰:‘凉州土旷人希,非用武之国。

’”世积坐诛,拜孝谐上大将军。

独孤后性妨忌,后宫莫敢进御。

尉迟迥女孙,有美色,先没宫中。

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得幸。

后伺上听朝,阴杀之。

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馀里。

高颎、杨素等追及上,扣马苦谏。

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

”高颎曰:“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上意少解,驻马良久,中夜方还宫。

后俟上于阁内,及至,后流涕拜谢,颎、素等和解之,因置酒极欢。

先是后以高颎父之家客,甚见亲礼,至是,闻颎谓己为一妇人,遂衔之。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志,从容谓颎曰:“有神告晋王妃,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

”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

”上默然而止。

独孤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

会上令选东宫卫士以入上台,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

”上作色曰:“我有时出入,宿卫须得勇毅。

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壮士!

此极弊法。

如我意者,恒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佳事!

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

”颎子表仁,娶太子女,故上以此言防之。

颎夫人卒,独孤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

”上以后言告颎。

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

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

”上乃止。

既而颎爱妾生男,上闻之,极喜,后甚不悦。

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尚复信高颎邪?

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

今其诈已见,安得信之!

”上由是疏颎。

伐辽之役,颎固谏,不从,及师无功,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

”又,上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事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

谅甚衔之,及还,泣言于后曰:“儿幸免高颎所杀。

”上闻之,弥不平。

及击突厥,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

上未有所答,颎已破突厥而还。

及王世积诛,推核之际,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大惊。

有司又奏“颎及左右卫大将军元旻、元胄,并与世积交通,受其名马之赠。

”旻、胄坐免官。

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上愈怒,皆以属吏,自是朝臣无敢言者。

秋,八月,癸卯,颎坐免上柱国、左仆射,以齐公就第。

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

颎歔欷悲不自胜,独孤后亦对之泣。

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

”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于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

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

人臣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

公今遇此,焉知非福!

”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

宪司复奏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

”尼令晖复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

”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

孔子以大圣之才,犹不得天下。

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

”有司请斩之。

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

”于是除名为民。

颎初为仆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尔其慎之!

”颎由是常恐祸变。

至是,颎欢然无恨色。

先是国子祭酒元善言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懦,元胄、元颎正似鸭耳。

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颎。

”上初然之。

及颎得罪,上深责之,善忧惧而卒。

九月,以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

弘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其所进用,并多称职。

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馀,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

唯弘深识其真,推心任委。

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

突厥归启民者男女万馀口,上命长孙晟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之。

时安义公主已卒,复使晟持节送宗女义成公主以妻之。

晟奏:“染干部落,归者益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虞闾抄掠,不得宁居。

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使得任情畜牧。

”上从之。

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将步骑一万镇恒安。

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首虏千馀级。

帝遣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

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

师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

长孙晟言于上曰:“今官军临境,战数有功,虏内自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

请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

”上从之。

降者甚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七·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屠维作噩,尽重光大渊献,凡三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九年(己酉,公元五八九年)春,正月,乙丑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

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

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

陈人觇之,以为内国无船。

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

后以为常,不复设备。

又使兵缘江时猎,人马喧噪。

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

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

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

丙寅,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

丁卯,召公卿入议军旅。

戊辰,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

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

”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

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

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弼立斩之。

所俘获六千馀人,弼皆释之,给粮劳遣,付以敕书,令分道宣谕。

于是所至风靡。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

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

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

皋文奏败还。

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

广达时屯建康,自劾,诣廷尉请罪。

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

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弈,以御六合兵。

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

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

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

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硃雀门。

辛未,贺若弼进据钟山,顿白土冈之东。

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

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破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

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

时建康甲士尚十馀万人,陈主素怯懦,不达军士,唯昼夜啼泣,台内处分,一以委施文庆。

文庆既知诸将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辈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机,那可专信!

”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

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主不许。

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

”又不许。

陈主召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

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

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

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度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

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

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

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

”陈主不能从。

明日,欻然曰:“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

”任忠叩头苦请勿战。

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

”陈主从之,谓摩诃曰:“公可为我一决!

”摩诃曰:“从来行陈,为国为身。

今日之事,兼为妻子。

”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

甲申,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

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

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

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与弼相当。

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

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

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

员明擒萧摩诃,送于弼,弼命牵斩之。

摩诃颜色自若,乃释而礼之。

任忠驰入台,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臣无所用力矣!

”陈主与之金两縢,使募人出战。

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

”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

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

领军蔡征守硃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

忠引擒虎军直入硃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

”众皆散走。

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

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馀人,今日但以追愧。

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

”陈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入,必无所犯。

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

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

”陈主不从,下榻驰去,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

”从宫人十馀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

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

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

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

沈后居处如常。

太子深年十五,闭邠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阁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途,不至劳也!

”军士咸致敬焉。

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馀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

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馀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

”士卒皆流涕歔欷,遂就擒。

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

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

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

”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訽,挺刃而出。

欲令蔡征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己,事不果。

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

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

”乃斩之于青溪。

德弘还报,广变色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

”由是恨颎。

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

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

矩,让之之弟子也。

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

上驿召之,诏广曰:“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

”赐物万段。

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

开府仪同三司王颁,僧辩之子也。

夜,发陈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

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广。

广以闻,上命赦之。

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总给五户分守之。

上遣使以陈亡告许善心,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藉草东向坐三日,敕书唁焉。

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

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

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

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也。

”敕以本官直门下省。

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馀万屯汉口,不得进,相持逾月。

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

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馀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馀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

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

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

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馀人,忠肃仅以身免。

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弃城走。

陈慧纪屯公安,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

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馀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所拒,不得前。

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慧纪推叔文为盟主。

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

会建康平,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使樊毅诣周罗,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

时诸城皆解甲,罗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散,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

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

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等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

癸巳,诏遣使者巡抚陈州郡。

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

苏威奏请五百家置乡正,使治民,简辞讼。

李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

且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

”帝不听。

丙申,制:“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

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

”陈吴州刺史萧献能得物情,陈亡,吴人推献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

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

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献,并军拒述。

述军且至,献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

述进破其栅,回兵击献,大破之。

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

献以馀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

献将左右数人匿民家,为人所执。

述进至奉公埭,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与献皆送长安,斩之。

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

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

酒酣,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

”长史谢基伏而流涕。

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

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

纵其无成,犹见臣节。

青门之外,有死不能!

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

”众咸许诺。

乃刑牲结盟,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

晖信之,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

晖至,执之以徇,并其众皆斩之。

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

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

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

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

胄乘胜入城,擒叔慎。

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亦擒之。

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

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

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陈豫章太守徐墱据南康拒之,洸等不得进。

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

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

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说谕岭南诸州皆定。

表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

洸,夐之子也。

衡州司马任瓖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

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瑰弃官去。

瑰,忠之弟子也。

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

晋王广班师,留王韶镇石头城,委以后事。

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

帝命权分长安士民宅以俟之,内外修整,遣使迎劳。

陈人至者如归。

夏,四月,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

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庙廷。

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

丙午,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馀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

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

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

初,武元帝迎司马消难,与消难结为兄弟,情好甚笃,帝每以叔父礼事之。

及平陈,消难至,特免死,配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

寻卒于家。

庚戌,帝御广阳门宴将士,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

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馀万段、故陈之境内,给复十年,馀州免其年租赋。

乐安公元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前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

”帝曰:“朕平陈国,本以除逆,非欲夸诞。

公之所奏,殊非朕心。

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

叔宝昏醉,宁堪驱使!

”谐默然而退。

辛酉,进杨素爵为越公,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郡公。

赐物万段,粟万石。

命贺若弼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

仍各加赐金宝及陈叔宝妹为妾。

贺若弼、韩擒虎争功于帝前。

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

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

”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

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

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

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

”帝曰:“二将俱为上勋。

”于是进擒虎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

有司劾擒虎放纵士卒,淫污陈宫。

坐此不加爵邑。

加高颎上柱国,进爵齐公,赐物九千段。

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

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也。

”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论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

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

”帝大笑,嘉其有让。

帝之伐陈也,使高颎问方略于上仪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晋王广。

至是,帝赏其功,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

已宣敕讫,或说高颎曰:“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

”颎入言之,乃止。

以秦王俊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

晋王广还并州。

晋王广之戮陈五佞也,未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

及至长安,事并露,乙未,帝暴其过恶,投之边裔,以谢吴、越之人。

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

仪颂巧侧媚,献二女以求亲昵。

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

帝给赐陈叔宝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

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

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

’”帝曰:“叔宝全无心肝!

”监者又言:“叔宝常醉,罕有醒时。

”帝问:“饮酒几何?

”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

”帝大惊,使节其酒,既而曰:“任其性。

不尔,何以过日!

”帝以陈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为非,乃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岁时赐衣服以安全之。

诏以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皆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姚察为秘书丞。

上嘉袁宪雅操,下诏,以为江表称首,授昌州刺史。

闻陈散骑常侍袁元友数直言于陈叔宝,擢拜主爵侍郎。

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

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

”帝见周罗睺,慰谕之,许以富贵。

罗睺垂泣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

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

”贺若弼谓罗睺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

王师利涉,果如所量。

”罗睺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

”顷之,拜上仪同三司。

先是,陈将羊翔来降,伐陈之役,使为向导,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班在罗睺上。

韩擒虎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

”罗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

今日所言,殊非所望。

”擒虎有愧色。

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

既而复上表自陈:“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

”帝虽嫌其不忠,而欲怀柔江表,乃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初,陈散骑常侍韦鼎聘于周,遇帝而异之,谓帝曰:“公当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

”及至德之初,鼎为大府卿,尽卖田宅,大匠卿毛彪问其故,鼎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

吾与尔当葬长安。

”及陈平,上召鼎为上仪同三司。

鼎,睿之孙也。

壬戌,诏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

太平之法,方可流行。

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

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

禁卫九重之馀,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

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

民间甲仗,悉皆除毁。

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贺若弼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为《御授平陈七策》。

帝弗省,曰:“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

公宜自载家传。

”弼位望隆重,兄弟并封郡公,为刺史、列将,家之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时人荣之。

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

”对曰:“闻之。

”上命左右引突厥诣韩擒虎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

”擒虎厉色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

左卫将军庞晃等短高颎于上,上怒,皆黜之,亲礼逾密。

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

”初,颎父宾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孤氏,故上常呼为独孤而不名。

乐安公元谐,性豪侠,有气调。

少与上同学,甚相爱,及即位,累历显仕。

谐好排诋,不能取媚左右。

与上柱国王谊善,谊诛,上稍疏忌之。

或告谐与从父弟上开府仪同三司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三司祁绪等谋反,下有司案验,奏:“谐谋令祁绪勒党项兵断巴、蜀。

又,谐尝与滂同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

’因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

’”上大怒,谐、滂、鸾、绪并伏诛。

闰月,己卯,以吏部尚书苏威为右仆射。

六月,乙丑,以荆州总管杨素为纳言。

朝野皆请封禅,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

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

而今以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绝。

”左卫大将军广平王雄,贵宠特盛,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

雄宽容下士,朝野倾属,上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

八月,壬戌,以雄为司空,实夺之权。

雄既无职务,乃杜门不通宾客。

帝践祚之初,柱国沛公郑译请修正雅乐,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博士何妥等议之,积年不决。

译言:“古乐十二律,旋相为宫,各用七声,世莫能通。

”译因龟兹人苏祗婆善琵琶,始得其法,推演为十二均、八十四调,以校太乐所奏,例皆乖越。

译又于七音之外更立一声,谓之应声,作书宣示朝廷。

与邳公世子苏夔议累黍定律。

时人以音律久无通者,非译、夔一朝可定。

帝素不悦学,而牛弘不精音律,何妥自耻宿儒反不逮译等,常欲沮坏其事,乃立议,非十二律旋相为宫及七调,竞为异议,各立朋党。

或欲令各造乐,待成,择其善者而从之。

妥恐乐成善恶易见,乃请帝张乐试之,先白帝去:“黄钟象人君之德。

”及奏黄钟之调,帝曰:“滔滔和雅,甚与我心会。

”妥因奏止用黄钟一宫,不假馀律。

帝悦,从之。

时又有乐工万宝常,妙达钟律。

译等为黄钟调成,奏之,帝召问宝常,宝常曰:“此亡国之音也。

”帝不悦。

宝常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

宝常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损益乐器,不可胜纪。

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

苏夔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宝常乐竟为威所抑,寝不行。

及平陈,获宋、齐旧乐器,并江左乐工,帝令廷奏之,叹曰:“此华夏正声也。

”乃调五音为五夏、二舞、登歌、房内等十四调,宾祭用之。

仍诏太常置清商署以掌之。

时天下既壹,异代器物,皆集乐府。

牛弘奏:“中国旧音多在江左。

前克荆州得梁乐,今平蒋州又得陈乐。

史传相承以为合古,请加修缉以备雅乐。

其后魏之乐及后周所用,杂有边裔之声,皆不可用,请悉停之。

”冬,十二月,诏弘与许善心、姚察及通直郎虞世基参定雅乐。

世基,荔之子也。

己巳,以黄州总管周法尚为永州总管,安集岭南,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陈桂州刺史钱季卿等皆诣法尚降。

定州刺史吕子廓,据山洞,不受命,法尚击斩之。

以驾部侍郎狄道辛公义为岷州刺史。

岷州俗畏疫,一人病疫,阖家避之,病者多死。

公义命皆舆置己之听事,暑月,病人或至数百,厅廓皆满。

公义设榻,昼夜处其间,以秩禄具医药,身自省问。

病者既愈,乃召其亲戚谕之曰:“死生有命,岂能相染!

若相染者,吾死久矣。

”皆惭谢而去。

其后人有病者,争就使君,其家亲戚固留养之,始相慈爱,风俗遂变。

后迁并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露坐,亲自验问。

十馀日间,决遣咸尽,方还听事受领新讼。

事皆立决。

若有未尽,必须禁者,公义即宿听事,终不还邠。

或谏曰:“公事有程,使君何自苦!

”公义曰:“刺史无德,不能使民无讼,岂可禁人在狱而安寝于家乎!

”罪人闻之,咸自款服。

后有讼者,乡闾父老遽晓之曰:“此小事,何忍勤劳使君!

”讼者多两让而止。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年(庚戌,公元五九零年)春,正月,乙未,以皇孙昭为河南王,楷为华阳王。

昭,广之子也。

二月,上幸晋阳,命高颎居守。

夏,四月,辛酉,至自晋阳。

成安文子李德林,恃其才望,论议好胜,同列多疾之。

由是以佐命无功,十年不徙级。

德林数与苏威异议,高颎常助威,奏德林狠戾,上多从威议。

上赐德林庄店,使自择之,德林请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上许之。

及幸晋阳,店人诉称高氏强夺民田,于内造店赁之。

苏威因奏德林诬罔。

妄奏自入,司农卿李圆通等复助之曰:“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

”上自是益恶之。

虞庆则等奉使关东巡省,还,皆奏称“乡正专理辞讼,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不便于民。

”上令废之。

德林曰:“兹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

臣望陛下自今群臣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

不然者,纷纭未已。

”上遂发怒,大诟云:“尔欲以我为王莽邪!

”先是,德林称父为太尉咨议以取赠官,给事黄门侍郎猗氏陈茂等密奏:“德林父终于校书,妄称咨议。

”上甚衔之。

至是,上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

又罔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

”因出为湖州刺史。

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但预散参。

”上不许,迁怀州刺史而卒。

李圆通,本上微时家奴,有器干。

及为隋公,以圆通及陈茂为参佐,由是信任之。

梁国之废也,上以梁太府卿柳庄为给事黄门侍郎。

庄有识度,博学,善辞令,明习典故,雅达政事,上及高颎、苏威皆重之。

与陈茂同僚,不能降意,茂谮之于上,上稍疏之,出为饶州刺史。

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

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

每于殿庭棰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

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

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

”上不纳。

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上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

”元曰:“重。

”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捶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死。

”上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

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上宠高颎过甚。

”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捶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

未几,怒甚,又于殿廷杀人。

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竟于殿廷杀之。

上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

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朕甚愍之。

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

军府统领,宜依旧式。

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

”六月,辛酉,制民年五十免役收庸。

秋,七月,癸卯,以纳言杨素为内史令。

冬,十一月,辛丑,上祀南郊。

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

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

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

民间复讹言隋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

于是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

署置百官。

乐安蔡道人、蒋山李凌、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

陈之故境,大抵皆反。

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

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诏以杨素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素将济江,使始兴麦铁杖戴束稾,夜,浮渡江觇贼,还而复往,为贼所擒,遣兵仗三十人防之。

铁杖取贼刀,乱斩防者,杀之皆尽,割其鼻,怀之以归。

素大奇之,奏授仪同三司。

素帅舟师自杨子津入,击贼帅硃莫问于京口,破之。

进击晋陵贼帅顾世兴、无锡贼帅叶略,皆平之。

沈玄懀败走,素追擒之。

高智慧据浙江东岸为营,周亘百余里,船舰被江。

素击之。

子总管南阳来护儿言于素曰:“吴人轻锐,利在舟楫,必死之贼,难与争锋,公宜严陈以待之,勿与接刃。

请假奇兵数千潜渡江,掩破其壁。

使退无所归,进不得战,此韩信破赵之策也。

”素从之。

护儿以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其营,因纵火,烟焰张天。

贼顾火而惧,素因纵兵奋击,大破之,贼遂溃。

智慧逃入海,素蹑之至海曲,召行军记室封德彝计事,德彝坠水,人救,获免,易衣见素,竟不自言。

素后知之,问其故,曰:“私事也,所以不白。

”素嗟异之。

德彝名伦,以字行,隆之之孙也。

汪文进以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

素遣总管史万岁帅众二千,自婺州别道逾岭越海,攻破溪洞,不可胜数。

前后七百馀战,转斗千馀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

万岁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言于素。

素上其事,上嗟叹,赐万岁家钱十万。

素又破沈孝彻于温州,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逐捕遗逸,前后百馀战,高智慧走保闽、越。

上以素久劳于外,令驰传入朝。

素以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复请行,遂乘传至会稽。

王国庆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

素泛海奄至,国庆遑遽弃州走。

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

密令人说国庆,使斩送智慧以自赎。

国庆乃执送智慧,斩于泉州,馀党悉降。

江南大定。

素班师,上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

比到京师,问者日至。

拜素子玄奖为仪同三司,赏赐甚厚。

陀,信之子也。

杨素用兵多权略,驭众严整,每将临敌,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馀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自若。

及其对陈,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陈则已,如不能陷而还者,无问多少,悉斩之。

又令二三百人复进,还如向法。

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

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行者,微功必录,至他将虽有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残忍,士亦以此愿从焉。

以并州总管晋王广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复以秦王俊为并州总管。

番禺夷王仲宣反,岭南首领多应多,引兵围广州。

韦洸中流矢卒,诏以其副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

又诏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南康,得兵数千人。

仲宣遣别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击斩之,进至南海。

高凉冼夫人遣其孙冯暄将兵救广州,暄与贼将陈佛智素善,逗留不进。

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更遣孙盎出讨佛智,斩之。

进会鹿愿于南海,与慕容三藏合击仲宣,仲宣众溃,广州获全。

洗氏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裴矩巡抚二十馀州。

苍梧首领陈坦等皆来谒见,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使还统其部落,岭表遂定。

矩复命,上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

裴矩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

”以矩为民部侍郎。

拜冯盎高州刺史,追赠冯宝广州总管、谯国公。

册洗氏为谯国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官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

仍敕以夫人诚效之故,特赦暄逗留之罪,拜罗州刺史。

皇后赐夫人首饰及宴服一袭,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一库,每岁时大会,陈之于庭,以示子孙,曰:“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忠顺之心。

今赐物具存,此其报也。

汝曹皆念之,尽赤心于天子!

”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亡叛。

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不可以招怀远人。

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

敕委夫人招慰亡叛。

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馀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

上嘉之,赐夫人临振县为汤沐邑,赠冯仆崖州总管、平原公。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一年(辛亥,公元五九一年)春,正月,皇太子妃元氏薨。

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入贡。

吐谷浑可汗夸吕闻陈亡,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

夸吕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籓,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

上谓无素曰:“若依来请,它国闻之,必当相效,何以拒之!

朕情存安养,各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

”竟不许。

平乡令刘旷有异政,以义理晓谕,讼者皆引咎而去,狱中草满,庭可张罗。

迁临颍令。

高颎荐旷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上召见,劳勉之,顾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

”丙子,优诏擢为莒州刺史。

辛巳晦,日有食之。

初,帝微时,与滕穆王瓚不协。

帝为周相,以瓚为大宗伯,瓚恐为家祸,阴欲图帝,帝隐之。

瓚妃,周高祖妹顺阳公主也,与独孤后素不平,阴为咒诅。

帝命出之,瓚不可。

秋,八月,壬申,瓚从帝幸栗园,暴薨,时人疑其遇鸩。

乙亥,帝至自栗园。

沛达公郑译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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