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八·秦纪三

起昭阳大荒落,尽阏逢敦牂,凡二年。

二世皇帝下二年(癸巳,公元前二零八年) 冬,十月,泗川监平将兵围沛公于丰,沛公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

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

泗川守壮兵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杀之。

周章出关,止屯曹阳,二月馀,章邯追败之。

复走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

周文自刎,军遂不战。

吴叔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叔弗能下。

楚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

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

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足与计事,恐败。

”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

田臧死,军破。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

铚人伍逢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

两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二世数诮让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

”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能行督责之术者也。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

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

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

故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则权不在臣下,然后能灭仁义之涂,绝谏说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

如此,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

”二世说,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

赵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

赵王复使良略太原。

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

秦将诈为二世书以招良。

良得书未信,还之邯郸,益请兵。

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馀骑,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

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

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

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

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

”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因将其兵袭邯郸。

邯郸不知,竟杀赵王、邵骚。

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二人独得脱。

陈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起兵,围东海守于郯。

陈王闻之,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

”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

章邯已破伍逢,击陈柱国房君,杀之。

又进击陈西张贺军。

陈王出监战。

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陈王以降。

初,陈涉既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

妻之父亦往焉,陈王以众宾待之,长揖不拜。

妻之父怒曰:“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

”不辞而去。

陈王跪谢,遂不为顾。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

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

”陈王斩之。

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陈王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

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辄系而罪之。

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葬陈王于砀,谥曰隐王。

初,陈王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

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以军降,二世车裂留以徇。

魏周市将兵略地丰、沛,使人招雍齿。

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即以丰降魏。

沛公攻之,不克。

赵张耳、陈馀收其散兵,得数万人,击李良。

良败,走归章邯。

客有说耳、馀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可独立。

立赵后,辅以谊,可就功。

”乃求得赵歇。

春,正月,耳、馀立歇为赵王,居信都。

东阳宁君、秦嘉闻陈王军败,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欲与之并力俱进。

齐王曰:“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

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

”田儋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

吕将军走,徼兵复聚,与番盗黥布相遇,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论输骊山。

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

番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心,号曰番君。

布往见之,其众已数千人。

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将其兵击秦。

楚王景驹在留,沛公往从之。

张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欲往从景驹,道遇沛公,遂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

良为他人言,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不去。

沛公与良俱见景驹,欲请兵以攻丰。

时章邯司马尸二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

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

二月,攻砀,三日,拔之。

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

三月,攻下邑,拔之。

还击丰,不下。

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徇广陵,未下。

闻陈王败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

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

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属。

事成,犹得封侯。

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英布既破秦军,引兵而东。

闻项梁西渡淮,布与蒲将军皆以其兵属焉。

项梁众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景驹、秦嘉军彭城东,欲以距梁。

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

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

追之,至胡陵,嘉还战。

一日,嘉死,军降。

景驹走死梁地。

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

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

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

梁乃引兵入薛,诛朱鸡石。

沛公从骑百馀往见梁,梁与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

沛公还,引兵攻丰,拔之。

雍齿奔魏。

项梁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还报。

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沛公亦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

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

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

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

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

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眙。

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司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

往来为游兵颍川。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

魏王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

齐王儋及楚将项它皆将兵随市救魏。

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市。

魏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杀。

其弟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

齐田荣收其兄儋馀兵,东走东阿,章邯追围之。

齐人闻齐王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田角为相,角弟间为将,以距诸侯。

秋,七月,大霖雨。

武信君引兵攻亢父,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

田荣引兵东归齐。

武信君独追北,使项羽、沛公别攻城阳,屠之。

楚军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

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

沛公、项羽去,攻定陶。

八月,田荣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田角亡走赵。

田间前救赵,因留不敢归。

田荣乃立儋子市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章邯兵益盛,项梁数使使告齐、赵发兵共击章邯。

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角、间,乃出兵。

”楚、赵不许。

田荣怒,终不肯出兵。

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

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

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

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

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

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

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

君何不谏?

”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

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

吾所言者,不可传也。

欲见,无闲。

”赵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闲,语君。

”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

”丞相至宫门上谒。

如此者三。

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

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

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赵高因曰:“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

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

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

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

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

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

”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

昔田常相齐简公,窃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齐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

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为韩安相也。

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

”二世曰:“何哉!

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

而君疑之,何也?

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

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二世雅爱信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

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 是时,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追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

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税赋大也。

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

”二世曰:“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

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

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

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

”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

去疾、劫自杀,独李斯就狱。

二世以属赵高治之,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

赵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欲上书自陈,幸二世寤而赦之。

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

逮秦地之狭隘,不过千里,兵数十万。

臣尽薄材,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

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

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

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见秦之强。

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

此皆臣之罪也,臣当死久矣!

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

愿陛下察之!

”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

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更言。

辞服,奏当上。

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

”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则楚兵已击杀之。

使者来,会职责相下吏,高皆妄为反辞以相傅会,遂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

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决焉。

项梁已破章邯于东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

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

项梁益轻秦,有骄色。

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项梁弗听。

馀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

”曰:“然。

”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

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

闻武信君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

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魏豹下魏二十馀城,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后九月,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

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

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

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

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

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

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

章邯军巨鹿南棘原。

赵数请救于楚。

高陵君显在楚,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

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

”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

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

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

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

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

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

”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砀,至阳城与杠里,攻秦壁,破其二军。

二世皇帝下三年(甲午,前二零七年) 冬,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助楚救赵。

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

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

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

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

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

坐运筹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

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

赵举秦强,何敝之承!

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 十一月,项羽晨朝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

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

”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

使桓楚报命于怀王。

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馀人,并之。

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

故齐王建孙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

章邯筑甬道属河,饷王离。

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

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

陈馀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

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往让陈馀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

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

”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

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

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

”张黡、陈泽要以俱死,乃使黡、泽将五千人先尝秦军,至,皆没。

当是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薄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

战少利,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

陈馀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大破之,章邯引兵却。

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虏王离。

涉间不降,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军。

救巨鹿者十馀壁,莫敢纵兵。

及楚击秦,诸侯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

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

诸侯皆属焉。

于是赵王歇及张耳乃得出巨鹿城谢诸侯。

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

及问张黡、陈泽所在,疑陈馀杀之,数以问馀。

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

岂以臣为重去将印哉?

”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

陈馀起如厕。

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

”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

赵王歇还信都。

春,二月,沛公北击昌邑,遇彭越,彭越以其兵从沛公。

越,昌邑人,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

陈胜、项梁之起,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

”越谢曰:“臣不愿也。

”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

旦日日出,十馀人后,后者至日中。

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

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

”令校长斩之。

皆笑曰:“何至于是!

请后不敢。

”于是越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令徒属,徒属皆大惊,莫敢仰视。

乃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遂助沛公攻昌邑。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过高阳。

高阳人郦食其,家贫落魄,为里监门,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谓曰:“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吾问其将皆握龊,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

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

生自谓“我非狂生”。

’”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

”郦生曰:“第言之。

”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

郦生至,入谒。

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

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

且欲率诸侯破秦也?

”沛公骂曰:“竖儒!

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

”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

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

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

”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

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

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引兵攻之,臣为内应。

”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

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郦生言其弟商。

时商聚少年得四千人,来属沛公,沛公以为将,将陈留兵以从,郦生常为说客,使诸侯。

三月,沛公攻开封,未拔。

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

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之以徇。

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

因张良,遂略韩地。

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

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

军不利,南出轘辕。

张良引兵从沛公。

沛公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

六月,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

南阳守走保城,守宛。

沛公引兵过宛,西。

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

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

”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

南阳守欲自刭,共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

”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宛郡县连城数十,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

今足下尽日上攻,士死伤者必多。

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

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有强宛之患。

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

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

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足下通行无所累。

”沛公曰:“善!

”秋,七月,南阳守齮降,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

引兵西,无不下者。

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

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偕攻析、郦,皆降。

所过亡得卤掠,秦民皆喜。

王离军既没,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

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

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

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

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不能胜,不免于死。

愿将军孰计之!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

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

何者?

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

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

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郤,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

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

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戮乎?

”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

约未成,项羽使蒲将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军战,再破之。

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

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

”军吏皆曰:“善。

”项羽乃与期洹水殷虚上。

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瑕丘申阳下河南,引兵从项羽。

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

”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

”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

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

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

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也”,及项羽虏王离等,而章邯等军数败,上书请益助。

自关以东,大抵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

八月,沛公将数万人攻武关,屠之。

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

卜曰:“泾水为祟。

”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沈四白马。

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

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

今事急,欲归祸于吾。

吾欲易置上,更立子婴。

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

”乃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兵追,劫乐母置高舍。

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

”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

”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

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

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

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

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

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

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

”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

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

”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

足下其自为计!

”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

”乐曰:“不可!

”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

”弗许。

又曰:“愿为万户侯。

”弗许。

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

”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

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

”麾其兵进。

二世自杀。

阎乐归报赵高。

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

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

宜为王如故,便。

”乃立子婴为秦王。

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

九月,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

斋五日。

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

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

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

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

”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

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

”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

遣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

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

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

”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

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

不如因其懈怠击之。

”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

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秦纪三秦二世皇帝二年(癸已,公元前208年)冬季,十月,秦王朝名叫平的泗川郡监,率军将刘邦包围在丰地,刘邦出兵应战,打败了秦军,即命雍齿守卫丰地。十一月,刘邦领兵去攻薛地,泗川郡守名叫壮的,在薛地吃了败仗后,逃到戚地。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将他捉住杀掉了。楚国将领周文率军退出函谷关,到曹阳亭后驻扎下来,过了两个多月,秦将章邯领兵追击打败了楚军。周文又逃跑到渑池,十余日后,章邯发起攻击,大败周文。周文自杀,楚军于是不再作战。吴广率军围攻荥阳,秦朝李由为三川郡守,固守荥阳,吴广不能攻下。楚将军田臧等便相互商议说:“周文的军队已被击败了,秦兵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围攻荥阳城不下,秦军一到,必将大败我军,不如留一小部分兵力围守荥阳,而调动全部精兵迎击秦军。但现在代理楚王的吴广自高自大,不懂得灵活用兵,不值得与他谋划对策,否则恐怕会坏事。”因此就一起假传楚王陈胜的命令杀掉了吴广,又将吴广的头颅献给陈胜。陈胜派使者把楚令尹的官印赐给田臧,并任命他为上将军。田臧于是令李归等将领继续围攻荥阳,自己亲率精兵向西至敖仓迎击秦军,与秦兵交锋中,田臧战死,楚军大败。章邯进军荥阳城下攻打李归等,击败了楚军,李归等将领战死。楚将阳城人邓说领兵屯居在郯地,章邯的另一路部将击败了邓的军队。地人伍逢率军驻扎在许地,章邯又发兵将伍逢打败。邓、伍两军都溃散而逃奔陈地,陈胜为此杀了邓说。二世多次谴责李斯:“身居三公高位,如何使盗贼猖狂到这种地步!”李斯颇为恐惧,但他又很看重贪恋官爵利禄,不知怎么办才好,便迎合二世的心意,上书应答说:“贤明的君主,必定是能对臣下施行考察罪过处以刑罚的统治术的人。所以申不害说:‘拥有天下却不肆情放纵,称之为“把天下当作自己的桎梏”的原因,并不是别的,就在于不能对臣下明察罪过施行惩处,反而以自身之力为天下平民百姓操劳,即如唐尧、大禹那样,故此称之为‘桎梏’。不能研习申不害、韩非的高明法术,实行察罪责罚的手段,一心将天下作为使自己快乐的资本,反而偏要劳身苦心地去为百姓效命,似此就成为平民百姓的奴仆,不能算是统治天下的君王了。这有什么值得崇尚的啊!所以贤明的君主能施行察罪责罚之术,在上独断专行,这样权力就不会旁落至下属臣僚手中,然后才能阻断实施仁义的道路,杜绝规劝者的论辩,独自称心如意地为崐所欲为,谁也不敢抵触反抗。如此,群臣、百姓想补救自己的过失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去图谋什么变故!”二世十分高兴,便更加严厉地实行察罪惩处,以向百姓征收重税的人为有才干的官吏,以杀人多的官员为忠臣,结果使路上的行人有一半是受过刑罚的罪犯,死人的尸体天天成堆地积陈在街市中,秦朝的百姓因此愈加惊骇恐惧,思念着发生动乱。赵国的将领李良已平定了常山,回报赵王武臣。赵王又派他去夺取太原。李良领兵抵达石邑时,秦军布防在井陉口,赵军无法继续前进。秦将伪造二世的书信,用以招降李良。李良接书后没有相信,率军返回邯郸,请求增援兵力。尚未到邯郸,在途中遇赵王的姐姐外出饮宴归来。李良望见,以为是赵王来了,连忙在道旁伏地拜谒。赵王的姐姐酩酊大醉,不知道他是将官,仅命随行骑兵向他致意。李良向来尊贵,起身后,回看他的随从官员,自觉羞惭极了。随员中有一人说道:“天下反叛秦朝,有能耐的人先立为王。况且赵王的地位一向比您低,而今一个女流之辈就不肯为您下车还礼,故请追杀她!”李良已得到过二世的书信,原本即想反叛赵国,只是还未最终作出决断。于是便借着一时的愤怒,遣人追上去杀掉了赵王的姐姐,并趁势率军袭击邯郸。邯郸守兵毫无察觉,致使李良终于杀掉了赵王和左丞相邵骚。赵国人中有许多是张耳、陈馀的耳目,及时通报消息,二人因此得以独自脱逃。陈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聚众起兵,将东海郡守围困在郯地。陈胜闻讯,即派名叫畔的武平君任将军,督率围郯城的各路军队。秦嘉不接受此命令,自立为大司马,并由于厌恶隶属于武平君而告诉他的军吏说:“武平君年少,不懂用兵之事,不要听他的!”随即假传陈胜的命令,杀了武平君畔。二世增派长史司马欣、董翳辅助章邯攻打盗贼。章邯已击败伍逢,并攻击在陈地的楚上柱国房君蔡赐,杀掉了他。接着又进击陈地西侧张贺的军队。陈胜亲自上阵督战。张贺还是战死了。腊月,陈胜前往汝阴,返归时到达下城父,他的车夫庄贾将他刺杀,投降了秦军。当初,陈胜既已作了楚王,他过去的朋友们纷纷前往投靠。陈胜妻子的父亲也去了,但陈胜对他却以普通宾客相待,只是拱手高举行见面礼,并不下拜。陈胜的岳父因此生气地说:“依仗着叛乱,超越本分自封帝王的称号,且对长辈傲慢无礼,不能长久!”即不辞而走。陈胜急忙跪下道歉,老人终究不予理会。陈胜的一位客人进进出出愈益放纵,谈论陈胜的往事。于是有人就劝陈胜道:“客人愚昧无知,专门胡说八道,有损您的威严。”陈胜便把这位客人杀了。如此,陈胜昔日的朋友都自动离去,从此再也没有亲近他的人了。陈胜又任命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专管督察群臣的过失。众将领攻城掠地到达目的地,凡有不听从陈胜命令的,即被抓起来治罪。以苛刻纠察同僚的过失为忠诚之举,对于所不喜欢的人,不送交司法官员审理,即擅自进行处置。众将领因此都不再亲近依附于陈胜。这是陈胜所以失败的原因。过去在陈胜左右担任洒扫的近侍、将军吕臣建立了一支青巾裹头的苍头军,在新阳起兵,进攻陈地,克复后杀了庄贾,重又以陈地为楚都,将陈胜葬在砀县,谥号为“隐王”。起初,陈胜命人宋留率军平定南阳,进入武关。宋留已攻下南阳,听到陈胜死亡的消息后,南阳重又被秦军占领,宋留领兵投降,二世将他车裂示众。魏国周率军夺取丰、沛,派人招降雍齿。雍齿平素就不愿意归属刘邦,于是即举丰邑降魏。刘邦攻丰邑,没能克复。[赵国张耳、陈馀收集逃散的士卒,得数万人,随即攻打李良。李良兵败而逃,归降了章邯。宾客中有人劝说张耳、陈馀道:“二位作客他乡是外地人,要想使赵国人归附,是很难独立获得成功的。若拥立故赵国国君的后裔,并以仁义辅助他,便可以成就功业。”二人于是寻求到了赵歇。春季,正月,张耳、陈馀立赵歇为赵王,驻居信都。[东阳人宁君和秦嘉闻听陈胜兵败,便拥立景驹为楚王,领兵前往方与,打算在定陶攻击秦军,即遣公孙庆出使齐国,想要与齐合力共同进军攻秦。齐王说:“陈胜战败,至今生死不明,楚国怎么能不请示齐国便自行立王呀!”公孙庆道:“齐国不请示楚国即立王,楚国为什么要请示齐国后才立王呢!况且楚国首先起事,理当号令天下。”齐王田儋于是就将公孙庆杀了。秦朝的左、右校尉率军再次攻陷陈,吕臣兵败逃跑,收集散兵重新聚合后,与番阳县的盗贼黥布相遇,合兵攻打秦朝的左、右校尉,在青波击败秦军,重又以陈为楚都。黥布是六地人,姓英,因犯法被判处黥刑,以刑徒定罪后被送往骊山做苦工。当时赴骊山服劳役的犯人有数十万,黥布与其中的头目和强横有势力的人都有交往,于是即率领他的一伙人逃亡至长江一带,聚结为盗匪。番阳县令吴芮,很受江湖中百姓的爱戴,被称号为“番君”。黥布便前往求见,这时黥布的部众已达数千人。番君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黥布,命他率领部众攻击秦军。楚王景驹驻居留地,刘邦前往归附。张良也聚集青年一百余人,打算去投奔景驹,途中遇到刘邦,就归属了他,刘邦授给张良掌厩将之职。张良多次用《太公兵法》的道理向刘邦献策,刘邦很赏识他,常常采用他的计策。张良向其他人讲述《太公兵法》,那些人都不能领悟。张良因此说道:“沛公大概是天赋之才吧!”于是便留下来不再他往。刘邦与张良一同去进见景驹,想请求增拨兵力,以反攻丰邑。这时秦将章邯的向北占领楚的土地,洗劫屠戮相后,抵达砀。东阳人宁君、刘邦随即领兵西进,在萧县的西面与秦军交锋,但因出战失利而退回,收拢兵力聚集在留。二月,刘邦等攻打砀,历时三日,攻克了该城,收编了砀的降兵,得六千人,与以前的兵力汇合一处,达九千人。三月,刘邦等又率军攻打下邑,克复后,回击丰,却仍然未能攻下。广陵人召平为陈胜攻夺广陵,但没能攻陷。这时他闻悉陈胜兵败逃亡,章邯的军队就要来到,便渡过长江,假传陈胜的命令,授给项梁楚上柱国的官职,说:“长江以东已经平定,应火速率军向西攻打秦军!”项梁于是就领八千人渡过长江往西进发。听到陈婴已经攻克了东阳的消息,项梁即派出使者,想要与陈婴联合起来共同西进。陈婴这个人,是过去东阳县的令史,居住在县城中,为人一向诚信谨慎,被称作长者。东阳县的年轻人杀掉了县令,相聚得两万人,欲拥立陈婴为王。陈婴的母亲因此对陈婴说:“自从我作了你们家的媳妇以来,还不曾听说你的祖先中有过地位显赫的人。而今突然获得大名声,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如依附归属于他人,这样,事情成功了,仍然得以封侯,事情失败了,也容易逃亡,因为不是世上被指名道姓的人物。”陈婴于是不敢称王,对他的军官们说:“项姓世世代代为将门,在楚国享有盛名,如今想要办大事,将帅就非这种人不可。我们依靠名家望族,灭亡秦朝便是必定的了!”他的部下听从了他的话,即让部队归项梁统帅。黥布已经击败了秦军,便领兵东进。听说项梁要西渡淮河,黥布和蒲将军就都将他们的部队归属于项梁指挥了。项梁这时的部众共达六七万人,驻扎在下邳。楚王景驹、将领秦嘉驻军彭城东面,想要抵抗项梁。项梁对军官们说:“陈胜首先起事,作战不利,不知去向。现在秦嘉背叛楚王陈胜而拥立景驹,实属大逆不道!”便进军攻打秦嘉,秦嘉的军队大败而逃。项梁领兵追击到胡陵,秦嘉回师对战了一天,秦嘉战死,他的军队即归降了。景驹逃跑,死在了梁地。项梁已经兼并了秦嘉的军队,就驻扎在胡陵,将要率军西进。章邯的军队这时抵达栗,项梁便命另统一军的将领朱鸡石、馀樊君与章军交战。馀樊君战死,朱鸡石的队伍吃了败仗,逃奔胡陵。项梁于是率军进入薛,杀了朱鸡石。刘邦率百余名随从去拜见项梁。项梁给刘邦增拨了士兵五千名,五大夫级的军官十名。刘邦回去后,又领兵进攻丰邑,攻陷了该城。雍齿投奔魏国。项梁派项羽从另一路攻打襄城,襄城坚守,一时攻不下。待到攻陷后,项羽即将守城军民全部活埋掉,然后回报项梁。项梁听说陈胜确实死了,便将各部将领召集到薛议事,刘邦也前往参加。居人范增,年已七十,一向住在家中,好出奇计,前去劝说项梁道:“陈胜的失败是本来就应当的。秦朝灭亡六国,楚国最没有罪过。且自从怀王到秦国后一去不返,楚国人怀念他直至今日。因此楚南公说:‘楚国即便是只剩下三户人家,灭亡秦国的也必定是楚国。’如今陈胜首先起事反秦,不拥立楚王的后裔而自立为王,他的势力不能长久。现在您在江东起兵,楚地蜂拥而起的将领都争相归附您,正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是楚国的将领,故而能够重新拥立楚王后代的缘故啊!”项梁当时认为他说的很对,就从民间寻找到楚怀王的孙子芈心,芈心这时正在为人家放羊;到夏季,六月,项梁即拥立他为楚怀王,以顺从百姓的愿望。陈婴任楚国的上柱国,赐封五县,跟随怀王建都盱眙。项梁则自号为武信君。张良劝说项梁道:“您已经拥立了楚王的后代,韩国的各位公子中,横阳君韩成最为贤能,可以立为王,以增树党羽。”项梁于是便派张良找到韩成,立他为韩王。由张良任韩国的司徒,随韩王率一千余人向西攻取过去韩国的领地,夺得数城,但秦军随即又夺了回去。如此韩军便在颍川一带来回游动。章邯已经打败了陈胜,即进兵临济攻打魏王。魏王派周出临济城,向齐、楚两国求援。齐王田儋和楚将项它都率军随周去援救魏国。章邯便在夜间命士兵口中衔枚进行突袭,在临济城下大败齐、楚的军队,杀了齐王和周。魏王咎为他的百姓而订约投降,降约确定后,即自焚而亡。魏咎的弟弟魏豹逃奔楚国,楚怀王给了魏豹数千人,重新夺取魏国的领地。齐国田荣收集他的党兄田儋的余部,向东撤退到东阿。章邯随后追击包围了田荣的军队。齐国人这时听说田儋已死,便拥立已故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任相国,田角的弟弟田间为将军,以对抗诸侯国。秋季,七月,大雨连绵不止。武信君项梁率军攻打亢父,闻悉田荣危急,就领兵到东阿城下击败了章邯的军队。章邯向西逃跑。田荣于是率军往东返回齐国。项梁独自引兵追击败逃的秦军,派项羽、刘邦从另一路攻打城阳,屠灭了全城。楚军驻扎在濮阳东面,重又与章邯的军队交战,再次打败了秦军。章邯重新振作起来,坚守濮阳,挖沟引水环城自固。项梁、刘邦因此撤兵,去攻打定陶。八月,田荣追击齐王田假,田假逃奔到楚国。田间在此之间到赵国请求救兵,因此留在那里不敢回国。田荣便立田儋的儿子田为齐王,田荣自任齐相,田横为将军,平定齐国的领地。这时章邯的兵力增大,项梁几次派使者去通告齐国和赵国出兵共同攻打章邯。田荣说:“如果楚国杀掉田假,赵国杀了田角、田间,我就出兵。”楚、赵两国不答应,田荣于是大怒,始终不肯出兵。秦朝郎中令赵高仰仗着受皇帝恩宠而专权横行,因报他的私怨杀害了很多人,因此恐怕大臣们到朝廷奏报政务时揭发他,就劝二世说:“天子之所以尊贵,不过是因为群臣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不能见到他的容颜罢了。况且陛下还很年轻,未必对件件事情都熟悉,现在坐在朝廷上听群臣奏报政务,若有赏罚不当之处,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大臣们,似此便不能向天下人显示圣明了。所以陛下不如拱手深居宫禁之中,与我和熟习法令规章的侍中们在一起等待事务奏报,大臣们将事务报上来才研究处理。这样,大臣们就不敢奏报是非难辨的事情,天下便都称道您为圣明的君主了。”二世采纳了赵高的这一建议,不再坐朝接见大臣,常常住在深宫之中,赵高侍奉左右,独掌大权,一切事情都由他来决定。赵高听说李斯对此不满而有非议,便去会见丞相李斯说:“关东地区的盗贼纷纷起来闹事,现在皇上却加紧增征夫役去修建阿房宫,并搜集狗马一类无用的玩物。我想进行规劝,但因地位卑贱不敢言。这可实在是您的事情啊,您为什么不去劝谏呢?”李斯道:“本来是该如此啊,我早就想说了。但如今皇上不坐朝接见大臣听取奏报,经常住在深宫中,我所要说的话,不能传达进去,而想要觐见,又没有机会。”赵高说:“倘若您真的要进行规劝,就请让我在皇上得空的时候通知您。”于是赵高等到二世正在欢宴享乐、美女站满面前时,派人通告李斯:“皇上正有空闲,可以进宫奏报事情。“李斯即到宫门求见。如此接连三次。二世大怒道:“我常常有空闲的日子,丞相不来。我正在闲居休息,丞相就来请示奏报!丞相这岂不是轻视我年幼看不起我吗?”赵高便趁机说道:“沙丘伪造遗诏逼扶苏自杀的密谋,丞相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立为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提高,他的意思也是想要割地称王了。而且陛下若不问我,我还不敢说,丞相的长子李由任三川郡守,楚地盗贼陈胜等都是丞相邻县的人,因此这些盗贼敢于公然横行,以致经过三川城的时候,李由只是据城防守不肯出击。我听说他们还相互有文书往来,因尚未了解确实,所以没敢奏报给陛下。况且丞相在外面,权势比陛下大。”二世认为赵高说得有理,便想查办丞相,但又怕事实不确,于是就先派人去审核三川郡守与盗贼相勾结的情况。李斯听说了这件事,即上奏书揭发赵高的短处说:“赵高专擅赏罚大权,他的权力跟陛下没有什么区别了。从前田常当齐国国君简公的相国,窃取了齐简公的恩德威势,下得百姓拥戴,上获群臣支持,终于杀掉了简公,夺取了齐国,这是天下周知的吏事啊。如今赵高有邪恶放纵的心意,阴险反叛的行为,他私家的富足,与田氏在齐国一样,而又贪得无厌,追求利禄不止,地位权势仅次于君主,欲望无穷,窃取陛下的威信,他的野心就犹如韩当韩国国君韩安的相时那样了。陛下不设法对付,我怕他是必定会作乱的。”二世说:“这是什么话!赵高本来就是个宦官,但他却从不因处境安逸而放肆地胡作非为,不因处境危急而改变忠心,他行为廉洁向善,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他因忠诚而得到进用,因守信义而保持职位,朕确实认为他贤能。但您却怀疑他,这是为什么呢?而且朕不依靠赵高,又当任用谁呀!何况赵高的为人,精明廉洁、强干有力,对下能了解人情民心,对上则能适合朕的心意,就请您不要猜疑了罢!”二世非常喜爱赵高,唯恐李斯把他杀掉,便暗中将李斯的话告诉了赵高。赵高说:“丞相所担心的只是我一个人,我死了,丞相就要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此时,盗贼日益增多,而秦朝廷不停地征发关中士兵去东方攻打盗贼,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便为此提出规劝说:“关东群盗同时起事,秦朝发兵进剿,所诛杀的非常多,但仍然不能止息。盗贼之所以多,都是由于兵役、水陆运输和建筑等事劳苦不堪,赋税太重的缘故啊。恳请暂时让修建阿房宫的役夫们停工,减少四方戌守边防的兵役、运输等徭役。”二世说:“大凡所以能尊贵至拥有天下的原因,就在于能够为所欲为、极尽享乐,君主重在修明法制,臣下便不敢为非作歹,凭此即可驾驭天下了。虞、夏的君主,虽然高贵为天子,却亲自处于穷苦的实境,以为百姓献身,这还有什么可效法的呢?!况且先帝由诸侯起家,兼并了天下。天下已经平定,就对外排除四方蛮族以安定边境,对内兴修宫室以表达得意的心情,而你们是看到了先帝业绩的开创的。如今朕即位,两年的时间里,盗贼便蜂拥而起,你们不能加以禁止,又想要废弃先帝创立的事业,这即是上不能报答先帝,下不能为朕尽忠效力,如此你们凭什么占据着自己的官位呢?!”于是就将冯去疾、李斯、冯劫交给司法官吏,审讯责罚他们的其他罪过。冯去疾、冯劫自杀了,只有李斯被下至狱中。二世即交给赵高处理,查究李斯与儿子李由进行谋反的情况,将他们的家族、宾客全都逮捕了。赵高惩治李斯,笞打他一千余板,李斯不堪忍受苦痛,含冤认罪。李斯之所以不自杀,是因为他自恃能言善辩,有功劳,实无反叛之心,而想要上书作自我辩解,希望二世能幡然醒悟,将他赦免。于是就从狱中上奏书说:“我任丞相治理百姓,已经三十多年了。曾赶上当初秦国疆土狭小,方圆不过千里,士兵仅数十万的时代。我竭尽自己微薄的才能,暗地里派遣谋臣,供给他们金玉珍宝,让他们去游说诸侯,同时暗中整顿武装,整治政令、教化崐,擢升敢战善斗的将士,尊崇有功之臣。故而终于能以此胁迫韩国,削弱魏国,击破燕国、赵国,铲平齐国、楚国,最终兼并六国,俘获了它们的国君,拥立秦王为天子。接着又在北方驱逐胡人、貉人,在南方戡定百越部族,以显扬秦王朝的强大。并改革文字,统一度量衡和制度,颁布于天下,以树立秦王朝的威名。这些都是我的罪状啊,早就应当被处死了!只是由于皇上希望我竭尽所能,才得以活到今日。故望陛下明察!”奏书呈上后,赵高却命狱吏丢弃而不予上报,并且说道:“囚犯怎么能上书!”赵高派他的门客十多人假充御史、谒者、侍中,轮番审讯李斯,李斯则翻供以实情对答,于是赵高就让人再行拷打他。后来二世派人去验证李斯的供词,李斯以为还与以前一样,便终究不敢更改口供,在供词上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判决书呈上去后,二世高兴地说:“如果没有赵君,我几乎就被丞相出卖了!”待二世派出去调查三川郡守李由的人抵达三川时,楚军已经杀死了李由。使者回来,正逢李斯被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治罪,赵高即捏造了李由谋反的罪证,与李斯的罪状合在一起,于是叛处李斯五刑,在咸阳街市上腰斩。李斯走出监狱时,与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李斯便回头对次子说:“我真想和你重牵黄狗,共同出上蔡东门去追逐狡兔,但哪里还能办得到哇!”于是父子二人相对痛哭。李斯三族的人也都被诛杀了。二世便任命赵高为丞相,事无巨细,全由赵高决定。武信君项梁已在东阿击败了章邯的军队,就领兵西进,等到达定陶时,再度打垮秦军。项羽、刘邦又在雍丘与秦军交战,大败秦军,斩杀了三川郡守李由。项梁于是更加轻视秦军,显露出骄傲的神色。宋义便规劝道:“打了胜仗后,如若将领骄傲、士兵怠惰,必定会失败。现在士兵已有些怠惰了,而秦兵却在一天天地增多,我替您担心啊!”但项梁不听从劝告,竟又派宋义出使齐国。宋义在途中遇到齐国的使者高陵君显,问他道:“您将要去会见武信君吗?”显回答说:“是啊。”宋义道:“我论定武信君必会失败。您慢点去当可免遭一死,快步赶去就将遭受祸殃。”这时二世调动全部军队增援章邯攻打楚军,在定陶大败楚军,项梁战死。时值连阴雨,自七月到九月雨落不止。项羽、刘邦攻打外黄,未能攻下,便撤军,转攻陈留,闻听项梁已死,楚兵惊恐,项羽、刘邦就和将军吕臣一起率军东撤,并把怀王芈心从盱眙迁出,建都彭城。吕臣驻军彭城东面,项羽驻扎在彭城西面,刘邦则屯驻砀地。魏豹率军攻克了故魏国的二十多个城市,楚怀王即封立魏豹为魏王。[闰九月,楚怀王合并吕臣、项羽二人的军队,由自己统率,任命刘邦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领砀郡兵马;封项羽为长安侯,号称鲁公;任命吕臣为司徒,他的父亲吕青为令尹。章邯已经击垮了项梁的部队,便认为楚地的兵事不值得忧虑,就渡过黄河,向北攻打赵,大败赵军,而后率军抵达邯郸,将城中百姓全部迁徙到河内,铲平了邯郸的城郭。张耳与赵王歇逃入钜鹿城,秦将王离领兵将钜鹿团团围住。陈馀向北收集常山的兵士,获得几万人,驻扎在钜鹿北面,章邯驻军钜鹿南面的棘原。赵于是几次向楚请求救援。这时齐国的使者高陵君显正在楚,就进见楚怀王说:“宋义推论武信君的军队必败,过了不几天,项军果然失败。军队尚未开战就预见到了败亡的征兆,这可以说是颇懂得兵法了!”楚怀王即召宋义前来商议事情,十分喜欢他,因此便任命他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领兵去援救赵国。各路部队的将领也都归宋义统领,号称他为“卿子冠军”。当初,楚怀王与各路将领约定:“谁先攻入关中,谁就在关中称王。”这时候,秦军还很强大,经常乘胜追击逃敌,故楚将中没有一个人认为先入关是有利的,唯独项羽怨恨秦军杀了项梁,激愤不已,愿同刘邦一起西进入关。楚怀王手下的老将们都说:“项羽这个人,迅捷勇猛、狡诈凶残,曾经在攻破襄城时,将城中军民一个不留地统统活埋了。凡是他经过之处,无不遭到残杀毁灭。况且楚军几次进攻,在前的陈胜、项梁都失败了,因此不如改派敦厚老成的长者,以仁义为号召,率军向西进发,对秦国的父老兄弟们讲明道理。而秦国父老兄弟为他们君主的暴政所苦累已经很久了,如若现在真能有位宽厚的长者前往,不施侵夺暴虐,关中应当是可以攻下的了。项羽不可派遣,只有刘邦向来宽宏大量,有长者气度,可以派遣。”楚怀王于是没有答应项羽的请求,而派刘邦西进夺取土地,收容陈胜、项梁的散兵游勇,以攻击秦军。刘邦率军取道砀,到达阳城、杠里,攻打秦军营垒,击败了秦军的两支部队。三年(甲午,公元前207年)冬季,十月,齐将田都背叛相国田荣的指令,领兵协助楚援救赵。刘邦在成武打败了东郡郡尉。宋义带领军队到达安阳,停留了四十六天不进兵。项羽说:“秦军围困赵军形势紧急,应火速领兵渡黄河,如此由楚军在外攻击,赵军在内接应,打败秦军就是一定的了!”宋义道:“不对。要拍打叮咬牛身的大虻虫,而不可以消灭牛毛中的小虮虱。现在秦军攻赵,打胜了,军队就会疲惫,我们即可乘秦军疲惫之机发起进攻;打不胜,我们就率军擂鼓西进,这样便必定能够攻克秦了。所以不如先让秦、赵两军相斗。身披铠甲、手持锐利的武器冲锋陷阵,我不如您;但运筹帷幄、制定策略,您却不如我。”因此在军中下达命令说崐:“凡是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倔强不服从指挥的人,一律处斩!”宋义随后派他的儿子宋襄去齐为相,并亲自把他送到无盐县,大摆宴席招待宾客。当时天气寒冷,大雨不停,士兵饥寒交迫。项羽便道:“本当合力攻秦,却长久地滞留不前。而今年成荒歉,百姓贫困,士兵吃的是蔬菜拌杂豆子,军中没有存粮,竟还要设酒宴盛会宾客,不领兵渡黄河,取用赵地的粮食作军粮,与赵军合力击秦,却说什么‘乘秦军疲惫之机发动进攻’。以秦的强盛攻打新建立的赵,势必战胜。赵被攻占,秦军便将更加强大,哪里还会有疲惫的机会可乘!况且我军新近刚刚吃了败仗,楚王坐立不安,集中起全国的兵力交付给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现在不体恤士兵,而去屈从于一己私利,不是以国家为重的忠臣啊!”十一月,项羽早晨去进见上将军宋义时,就在营帐中斩了宋义的头。出帐后即向军中发布号令说:“宋义与齐合谋反楚,楚王密令我杀了他!”这时,众将领都因畏惧而屈服,无人敢于抗拒,一致说:“首先拥立楚王的是将军您家中的人,如今又是您诛除了乱臣贼子。”于是就共同推立项羽为代理上将军。项羽即派人去追赶宋义的儿子宋襄,追至齐将他杀了。并遣桓楚向怀王报告情况,怀王便让项羽担任了上将军。十二月,刘邦率军到达栗县时,遇上刚武侯,夺过他手中的部队四千多人,与自己的队伍合并起来,同魏将皇欣、武满的军队联合攻打秦军,击败了对手。故齐国国君田建的孙子田安攻下济水以北的地区,跟随项羽援救赵。章邯修筑甬道连接黄河,为王离供应军粮。王离军中粮食充足,即加紧攻打钜鹿。钜鹿城内粮尽兵少,张耳便几次派人去叫陈馀前来营救。陈馀估计自己兵力不足,打不过秦军,故不敢到钜鹿来。如此过了几个月,张耳勃然大怒,埋怨陈馀,派遣张、陈泽前去责备陈馀说:“当初我和你结为生死之交,而今赵王和我很快就要死了,你拥兵数万,却不肯出手救援,赴难同死的精神在哪里啊!如果真守信用,何不攻击秦军而与我们一同战死,似此还有十分之一二能打败秦军保全性命的希望。”陈馀道:“我揣测自己前去终究不能救赵,只会白白地使全军覆没。何况我之所以不和张耳同归于尽,是想为赵王、张耳向秦军报仇啊。现在一定要共同赴死,就如同把肉送给饿虎,有什么好处呢!”但张、陈泽要挟陈馀一同去死,陈馀于是便派张、陈泽率五千人先去试试秦军的力量,结果是到了那里就全军覆没了。当时,齐军、燕军都来救赵,张敖也到北面收集代地的士兵,得到一万多人,但是来后却都在陈馀军队的旁边安营所扎寨,不敢进攻秦军。项羽已经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威震楚国,就派当阳君黥布和蒲将军领兵两万渡黄河援救钜鹿。战事稍稍有利,即截断章邯所修的甬道,使王离的军队粮食短缺。陈馀于是又请求增援兵力。项羽便率全军渡过黄河,都凿沉船只,砸毁锅、甑,烧掉营舍,携带三天的口粮,以此表示军队将决一死战,毫无退还之意。因此楚军一到钜鹿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接战,经九次交锋,大败秦军。章邯领兵退却。各国的援兵这时才敢出击秦军。即杀了苏角,俘获了王离。涉不肯报降,自焚而死。此时,楚军的雄威压倒了诸侯军;援救钜鹿的诸侯国的军队有营垒十多座,却都不敢发兵出击。待到楚军攻打秦军的时候,诸侯军的将领都在营垒上观战。见楚军士兵无不以一当十,喊杀声惊天动地,诸侯军人人都惊恐不已。这样打败了秦军后,项羽便召见诸侯军将领。这些将领们进入辕门时,没有一个不是跪着前行的,谁也不敢仰视。项羽从此始成为诸侯军的上将军,各路诸侯都归他统帅了。此时赵王赵歇、张耳才得以出钜鹿城拜谢各国将领。张耳与陈馀相见,责备陈馀不肯营救赵王。待问及张、陈泽的下落时,张耳怀疑是陈馀将他两人杀了,即几次追问陈馀。陈馀发怒道:“想不到你对我的责怨如此之深啊!难道你以为我就舍不得放弃这将军的官印吗?”于是解下印信绶带,推给张耳。张耳也是愕然不肯接受。陈馀起身去上厕所,宾客中有人劝说张耳道:“我听说:‘上天的赐与如不接受,反会招致祸殃。’现在陈将军给您印信,您不接受,如此违反天意,很不吉祥。还是赶快取过来吧!”张耳便佩带上陈馀的官印,接收了他的军队。而等陈馀回来时,也颇怨恨张耳的不辞让,就急步走出,只偕同他手下的亲信几百人到黄河岸边的水泽中捕鱼猎兽去了。赵王赵歇返回信都。春季,二月,刘邦向北攻打昌邑,遇到彭越,彭越即带领他的部队跟随了刘邦。彭越是昌邑人,经常在钜野湖沼中捕鱼,与人结伙为强盗。陈胜、项梁起事抗秦时,水泽中的青年一百多人聚合起来,前去追随彭越,说道:“请您出任首领。”彭越推辞说:“我不愿意啊。”青年们竭力请求,彭越才答应了,并与他们约定次日清晨太阳出来时集合,迟到的即斩首。第二天日出后,有十多个人晚到,最迟的直至中午才来。彭越于是抱歉地说:“我已经老了,你们执意要推举我为头领。如今到了约定时间而许多人迟到,不能够都杀掉,那么就将最后到达的一个人斩首吧。”即命校长杀那个人。大家都笑道:“哪至于这样啊!以后再不敢如此就是了。”彭越这时拉出那人杀了,设立土坛以人头祭祀,号令所属部下。部属们都惊恐万状,无人敢抬头望他。彭越随后便领兵攻夺土地,收集诸侯军中的散兵游勇,得到一千余人,即协助刘邦攻打昌邑。昌邑城没有攻下,刘邦率军西进经过高阳。高阳人郦食其,家境贫寒,落魄飘零,做了个看管里门的小吏。刘邦部下中一名骑兵正好是郦食其的同乡,郦食其见到他时,对他说:“诸侯军将领路过高阳的有几十人,我打听得这些将领都器量狭小,好拘泥于繁文缛礼,自以为是,听不进气度豁达、抱负恢宏的言论。我还听说刘邦为人傲慢而看不起人,富于远见卓识,这真是我所愿意结交的人啊,可惜没有人为我引荐。你如果见到刘邦,就告诉他说:‘我的乡里中有个郦生,六十多岁了,身高八尺,人们都称他为狂生。但他自己却说:我不是狂生。’”这名骑兵道:“沛公不喜欢儒生,每当宾客中有戴着儒生帽子来的,沛公总是脱下他的帽子,在里面撒尿。与人谈话的时候,也常常破口大骂。所以你不可以儒生的身分前去游说他。”郦食其说:“你只管把这些话告诉他吧。”骑兵便将郦食其所嘱托的话从容地转达给了刘邦。刘邦到了高阳的旅舍,派人召郦食其来见。郦食其一到,即进见。这时刘邦正叉开两腿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给他洗脚,如此便接见郦食其。郦其食进来,只是拱手高举行相见礼而不跪拜,说道:“您是想要协助秦朝攻打诸侯国呢,还是想要率领各路诸侯击败秦朝呢?”刘邦骂道:“没见识的儒生!天下的人共同受秦朝暴政苦累已经很久了,所以各国相继起兵攻秦,怎么说是帮助秦朝攻打诸侯呀!”郦食其说:“您若确是要聚集群众、会合正义的军队去讨伐暴虐无道的秦王朝,就不该如此傲慢无礼地接见年长的人!”刘邦于是停止洗脚,起身整理好衣服,请郦食其在尊客席上就坐,向他道歉。郦食其便谈起了六国合纵连横的史事。刘邦很高兴,赏饭给郦食其吃,并问道:“计策将如何制定啊?”郦食其说:“您从一群乌合之众中起事,收拢了一些散兵游勇,部众还不足一万人,就想靠此径直去攻打强大的秦朝,这即叫作用手去掏虎口哇!陈留是天下的要冲,四通八达的枢纽地区,现在该城中又贮存有许多粮食,而我恰与陈留县令交情不错,请您让我出使陈留,劝他向您投降;假如他不听从劝告,您就领兵攻城,我作内应。”刘邦于是派郦食其出发,自己率军跟随,随即降服了陈留,便号封郦食其为广野君。郦食其对他的弟弟郦商说了这些事。当时郦商就召集青年,得四千人,前来归属刘邦,刘邦任用郦商为将军,命他率领陈留的部队相随。郦食其则常常作为说客,出使各诸侯国。三月,刘邦攻打开封,没能攻下;便西进,在白马与秦将杨熊会战,又在曲遇东面打了一仗,大败秦军。杨熊逃到荥阳,二世派使者去将他斩首示众。夏季,四月,刘邦向南进攻颍川,屠戮了一番。因得到张良的辅助,攻取了故韩国的领地。这时赵军所属部将司马正要渡黄河进入函谷关,刘邦于是崐就向北进攻平阴,切断黄河渡口南部地区,在洛阳东面与秦军交锋。但因作战不利,向南撤出辕关,张良领兵跟随刘邦;刘邦即命韩王韩成留守阳翟,自己与张良一起南下。六月,刘邦率军在县东面与南阳郡守吕交战,击败了秦军,夺取了南阳郡。南阳郡守败逃,回保城池,固守郡的治所宛城。刘邦领兵绕过宛城西进。张良劝他道:“您虽然想要尽快入关,但是目前秦军尚兵多势众,且又可据险顽抗,倘若现在不攻下宛城,一旦宛城守敌从背后夹击,前面又有强大的秦军阻挡,将是很危险的!”刘邦于是连夜率军抄小道返回,放倒旗帜,在天没亮时,将宛城重重围住。南阳郡守见状想自杀,他的舍人陈恢说:“想要寻死还早了点儿吧。”就翻越城墙去见刘邦说:“我听说您曾受楚怀王之约,先攻入咸阳的即在关中称王。如今您滞留在这里攻打宛城,而宛城很大,连城数十座,城内军民自认为投降也是必死无疑,故都登城坚守。现在您整日停留在这里攻城,士兵死伤的必定很多,如若您率军撤离宛城,宛城的守军又肯定要尾随追击。这样一来,您在前则耽误了先入咸阳者称王的约定,在后则有遭到强大的宛城守军夹击的忧患。我为您着想,还不如订约招降,加封南阳郡守,仍让他留守郡中,而率领他的军队一道西进。这样,那些没有投降的城邑,闻讯就会争先恐后地打开城门等候您的到来,届时您就可以通行无阻了。”刘邦说:“好!”秋季,七月,南阳郡守吕举城投降,刘邦封他为殷侯;并封给陈恢享用一千户的赋税收入。于是刘邦率军西进,所过城邑没有不降服的。待到达丹水时,高武侯戚鳃、襄侯王陵也归降了。刘邦又回攻胡阳,遇见番君属下的将领梅,便与他一同攻打析和郦,二地都投降了。刘邦命令军队所过之处不得掳掠,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悦。王离的军队已经覆没,章邯的军队驻扎在棘原,项羽的军队则屯驻漳水的南面,两军对垒相持,尚未交战。秦军几次后撤,二世为此派人去责问章邯。章邯颇为恐惧,遣长史司马欣前去请示事务。司马欣抵达咸阳后,在皇宫的外门司马门逗留了三天,赵高也不予接见,表示出不信任的意思。长史司马欣惊恐,奔回他的军中,不敢再走原路。赵高果然派人来追赶他,但是没追上。司马欣回到章邯军中,报告说:“赵高在朝中专权,下面的人没有能有所作为的。现在作战如果能够获胜,赵高必定会嫉妒我们的功劳;不能取胜,便免不了一死。希望您对此仔细斟酌!”陈馀也写信给章邯说:“白起是秦国的大将,他率军南征楚国的都城鄢郢,北战活埋马服君赵括大军的降兵,攻城夺地,不可胜数,却终于被赐死。蒙恬是秦国的大将,他北逐匈奴,开拓榆中之地几千里,最后在阳周被斩杀。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功绩太多,秦国不能全部给以封赏,就趁机按法诛杀了他们。如今您任秦将已经三年了,所伤亡损失的兵力也以十万计,而诸侯国仍蜂拥而起,越来越多。那赵高一向阿谀奉承,时日已久,现在情势紧急,他也害怕被二世杀掉,所以就想用秦法杀您,借此搪塞罪责;派人替代您,借此逃脱他的灾祸。您领兵驻在外的时间颇久,朝廷内多有仇怨,有功也要被杀,无功也要被杀。况且上天要灭亡秦朝,这是无论愚蠢还是聪慧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今您在内不能直言规劝,在外又将成亡国的将军,茕茕孑立,却想要长久地生存,难道不是很可悲吗!您何不就倒戈与各诸侯军联合,约定共同攻秦,瓜分秦朝的土地而称王,面向南称孤道寡呀!这与身伏斧砧遭斩杀,妻子儿女被杀戮相比,哪一个结局更好啊?”章邯狐疑不决,暗地里派遣名叫始成的侦察官出使项羽军中,想要签订和约。和约未达成,项羽派蒲将军领兵昼夜兼行地渡过漳水三户渡口,驻扎在漳水南面,与秦军交锋,再次打败了他们。项羽随后又统领全军在污水边进攻秦军,大败敌兵。章邯于是派人求见项羽,想订立和约。项羽即召集军官们商议说:“现在军中粮食短缺,我想就答应他们议和的要求。”军官们都说:“可以。”项羽便与章邯约定在洹水南面的殷墟上会晤。订立盟约后,章邯进见项羽,流着泪向他诉说赵高的所作所为。项羽就立章邯为雍王,将他安顿在楚军中,并命长史司马欣任上将军,率领秦军为先头部队。瑕丘人申阳去到河南,领兵追随项羽。当初,中丞相赵高想独操秦朝大权,但又担心群臣不服,于是便先进行试验,牵来一只鹿献给二世说:“这是马啊。”二世笑道:“你错了吧?怎么把鹿叫作马?”即询问侍立左右的大臣们,群臣有的沉默不语,有的说是马以迎合赵高,有的则说是鹿。于是,赵高暗中借秦法陷害了那些明说是鹿的人。此后群臣都畏惧赵高,没有人敢谈他的过错。赵高以前曾多次说“关东的盗贼成不了大事”,待到项羽俘获王离等人,而章邯等人的军队也多次被打败,赵高才上书请求增兵援助。这时自函谷关以东,大体上全都背叛秦朝官吏,响应诸侯;诸侯也都各自统率部众向西进攻。八月,刘邦率几万人攻打武关,屠灭了全城。赵高恐怕二世为此发怒,招致杀身之祸,就托病不出,不再朝见二世。二世梦见一只白虎咬他的左骖马,并把马咬死,但因此心中闷闷不乐,颇觉奇怪,便询问占梦的人。占梦人卜测说:“是泾水神在作祟。”二世于是就在望夷宫实行斋戒,想祭祀泾水神,将四匹白马沉入河中。并为盗贼的事派人去责问赵高。赵高愈加害怕,即暗中与他的女婿咸阳县令阎乐、他的弟弟赵成商议说:“皇上不听规劝,而今情势紧急,便想加祸于我。我打算更换天子,改立二世哥哥的儿子子婴为皇帝。子婴为人仁爱俭朴,百姓们都尊重他说的话。”随即命郎中令作为内应,诈称有大盗,令阎乐调兵遣将去追捕,同时劫持阎乐的母亲安置到赵高府中。又派阎乐率领官兵一千多人来到望夷宫殿门前,将卫令仆射捆绑起来,说:“大盗进里面去了,为什么不进行阻拦?”卫令道:“宫墙周围设置卫后,防守非常严密,怎么会有盗贼敢溜入宫中啊!”阎乐就斩杀了卫令,带兵径直闯进宫去,边走边射杀郎官和宦官。郎官、宦官惊恐万状,有的逃跑,有的抵抗,而反抗者即被杀死,这样死了几十人。郎中令和阎乐于是一同入内,箭射二世的蓬帐、帷帐。二世怒不可遏,召唤侍候左右的卫士,但近侍卫士都慌乱不堪,不上前格斗。二世身旁只有一名宦官服侍着,不敢离去。二世入内对这个宦官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竞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宦官道:“我不敢说,所以才能保全性命;倘若我早说了,已经被杀掉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阎乐这时走到二世面前,数落他说:“您骄横放纵,滥杀无辜,天下人都背叛了您,您还是自己打算一下吧!”二世说:“我可以见到丞相吗?”阎乐道:“不行!”二世说:“我希望得到一个郡来称王。”阎乐不准许。二世又道:“我愿意作万户侯。”阎乐仍不答应。二世于是说:“那么我甘愿与妻子儿女去作平民百姓,像各位公子的结局那样。”阎乐道:“我奉丞相的命令,为天下百姓诛杀您,您再多说,我也不敢禀告!”随即指挥他的兵士上前。二世就自杀了。阎乐回报赵高,赵高便召集全体大臣、公子,告诉他们诛杀二世的经过情形,并说道:“秦从前本是个王国,始皇帝统治了天下,因此称帝。现在六国重又各自独立,秦朝的地盘越来越小,仍然以一个空名称帝,不可如此。应还像过去那样称王才合适。”便立子婴为秦王,并用平民百姓的礼仪把二世葬在了杜县南面的宜春苑中。九月,赵高让子婴斋戒,到宗庙参拜祖先,接受国君的印玺。斋戒五天后,子婴与他的两个儿子商量说:“丞相赵高在望夷宫杀了二世皇帝,害怕群臣将他杀掉,才假装依据礼义拥立我为王。我听说赵高曾经与楚军约定,消灭秦朝的宗室之后,在关中分别称王。如今他让我斋戒,赴宗庙参拜,这是想乘朝见宗庙之机杀了我啊。我若托病不去,丞相必定会亲自前来请我,他来了就杀掉他。”赵高派了几批人去请子婴,子婴就是不动身。赵高果然亲自前往,说道:“参拜宗庙是重大的事情,大王您为何不去啊?”子婴即在斋宫刺杀了赵高,并诛杀赵高家三族的人以示众。子婴调兵遣将到关增援,刘邦就想去攻打关的秦军。张良说:“秦军还挺强大的,不可轻视。希望您先派人上山去多多张挂旗帜,作为疑兵,再命崐郦食其、陆贾前往游说秦朝的将领,对他们加以利诱。”秦将果然想与刘邦的军队联合。刘邦打算准许他们联合的请求。张良道:“这还只是那些将领想要反叛秦朝,恐怕他们的士兵还不会服从。不如就乘着秦军麻痹大意时攻击他们。”刘邦于是便领兵绕过关,越过蒉山,袭击秦军,在蓝田的南面大败秦军。随后抵达蓝田,又在蓝田北面与秦军交战,秦军土崩瓦解。



资治通鉴·卷九·汉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乙未,公元前二零六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

且人已降,杀之不祥。

”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

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

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

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

”沛公不听。

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

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民大喜。

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

”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

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

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

”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

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

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项羽进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

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

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羽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

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

”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

”项羽因留沛公与饮。

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夬以示之者三。

项羽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羽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

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

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遂入,披帷立,真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羽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

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

”项羽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

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

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

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

”项羽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秦民大失望。

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

”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

”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

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

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军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

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

”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

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

”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

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

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

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

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

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

荣留齐王市,不令之胶东。

市畏项羽,窃亡之国。

荣怒,六月,追击杀市于即墨,自立为齐王。

是时,彭越在巨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

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

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

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

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

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

”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

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

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扞蔽!

”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

已,又杀之。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

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

不能死,出我袴下!

”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

居麾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

为连敖,坐当斩。

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

何为斩壮士?

”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言于王。

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

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

”王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王。

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

”王曰:“若所追者谁?

”何曰:“韩信也。

”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于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

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

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

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

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

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

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

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

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

雍兵败,还走。

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

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

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

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

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

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

烹陵母。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二年(丙申,公元前二零五年) 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

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

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

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

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

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

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

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

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

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

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

齐民相聚叛之。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

魏王豹降,将兵从。

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后事项羽,赐爵为卿。

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

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

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

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修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

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

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

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

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

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

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

”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

馀乃遣兵助汉。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

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

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

今西魏王豹,真魏后。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遂入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

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死者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

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

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

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

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

”故徐行。

汉王怒,欲斩之者十馀。

滕公卒保护,脱二子。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

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

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

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

彭越与齐反梁地。

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在,遣将将军数千人行。

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楚王由此怨布,娄使使者诮让,召布。

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

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

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

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

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奉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

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

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其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

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

壬午,立子盈为太子。

赦罪人。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

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

令民就食蜀、汉。

初,秦之亡也,豪杰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

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数世。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

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

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

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

”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

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

”对曰:“柏直。

”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

骑将谁也?

”曰:“冯敬。

”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

”“步卒将谁也?

”曰:“项佗。

”曰:“不能当曹参。

吾无患矣!

”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

”郦生曰:“柏直也。

”信曰:“竖子耳。

”遂进兵。

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

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流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

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

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

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资治通鉴·卷九·汉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乙未,公元前二零六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

且人已降,杀之不祥。

”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

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

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

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

”沛公不听。

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

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民大喜。

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

”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

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

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

”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

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

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项羽进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

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

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羽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

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

”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

”项羽因留沛公与饮。

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夬以示之者三。

项羽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羽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

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

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遂入,披帷立,真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羽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

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

”项羽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

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

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

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

”项羽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秦民大失望。

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

”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

”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

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

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军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

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

”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

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

”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

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

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

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

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

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

荣留齐王市,不令之胶东。

市畏项羽,窃亡之国。

荣怒,六月,追击杀市于即墨,自立为齐王。

是时,彭越在巨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

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

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

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

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

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

”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

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

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扞蔽!

”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

已,又杀之。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

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

不能死,出我袴下!

”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

居麾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

为连敖,坐当斩。

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

何为斩壮士?

”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言于王。

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

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

”王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王。

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

”王曰:“若所追者谁?

”何曰:“韩信也。

”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于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

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

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

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

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

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

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

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

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

雍兵败,还走。

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

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

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

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

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

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

烹陵母。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二年(丙申,公元前二零五年) 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

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

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

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

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

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

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

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

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

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

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

齐民相聚叛之。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

魏王豹降,将兵从。

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后事项羽,赐爵为卿。

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

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

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

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修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

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

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

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

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

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

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

”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

馀乃遣兵助汉。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

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

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

今西魏王豹,真魏后。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遂入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

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死者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

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

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

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

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

”故徐行。

汉王怒,欲斩之者十馀。

滕公卒保护,脱二子。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

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

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

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

彭越与齐反梁地。

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在,遣将将军数千人行。

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楚王由此怨布,娄使使者诮让,召布。

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

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

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

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

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奉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

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

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其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

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

壬午,立子盈为太子。

赦罪人。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

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

令民就食蜀、汉。

初,秦之亡也,豪杰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

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数世。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

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

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

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

”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

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

”对曰:“柏直。

”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

骑将谁也?

”曰:“冯敬。

”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

”“步卒将谁也?

”曰:“项佗。

”曰:“不能当曹参。

吾无患矣!

”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

”郦生曰:“柏直也。

”信曰:“竖子耳。

”遂进兵。

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

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流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

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

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

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资治通鉴·卷十·汉纪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著雍阉茂,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三年(丁酉,公元前二零四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

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

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

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

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

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

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

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

”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

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

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

”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

”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

”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

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

”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

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

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

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

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

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

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

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

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

’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

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

”诸将皆服,曰:“善!

非臣所及也。

”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

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

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代齐,何若而有功?

”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

”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

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

”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

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衤俞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

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

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

旷日持久,粮食单竭。

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

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

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

”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

北首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

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

”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

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甲戌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

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

此臣之所以为使。

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

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

”太宰乃言之王。

王见之。

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

”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

”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

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

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

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

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

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

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

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

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

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

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

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

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

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

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

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

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

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

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

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

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

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

”九江王曰:“请奉命。

”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

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

”布愕然。

楚使者起。

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

”布曰:“如使者教。

”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

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

十二月,九江王至汉。

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

布大怒,悔来,欲自杀。

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

于是乃使人入九江。

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

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

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

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

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

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

汉王方食,曰:“子房前!

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

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

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

其不可一也。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二也。

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三也。

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四也。

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五也。

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六也。

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

其不可七也。

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其不可八也。

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

”令趣销印。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

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

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

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

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

郦生亦说汉王。

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

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

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

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

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

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

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

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

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

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

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

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

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

何则?

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

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

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

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

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

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

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昩、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

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曰:“善!

”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

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

亚父劝羽急攻荥阳。

汉王患之。

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太牢具。

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

”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

”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

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

”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而四面击之。

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

”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

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

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

”曰:“已出去矣。

”羽烧杀信。

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

”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

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

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

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

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

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

”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

与黥布行收兵。

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

汉王坚壁不与战。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

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

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

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

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

若非汉王敌也!

”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

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传舍。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

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

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徇行,备守赵地。

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

楚拔成皋,欲西。

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临江王龙薨,子尉嗣。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

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

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

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度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

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

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

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

”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

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

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

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

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

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

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

”上曰:“善!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

”王曰:“不知也。

天下何所归?

”郦生曰:“归汉。

”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

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

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

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

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

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实。

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

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

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

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

涉西河,破北魏。

出井陉,诛成安君。

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

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

天下后服者先亡矣。

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

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

”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以距汉。

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

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以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

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四年(戊戌,公元前二零三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

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

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

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

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

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

数月,楚军食少。

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

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

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王从之。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

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笑谢曰。

“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

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

楼烦欲射之,项王真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

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

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

矫杀卿子冠军,罪二。

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

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

杀秦降王子婴,罪五。

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

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

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

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

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

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

”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

”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

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

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

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

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

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

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

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

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

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

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

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

韩信储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

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

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

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

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

信遂追北至成阳,虏齐王广。

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

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

田横亡走梁,归彭越。

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

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

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

南边楚。

请为假王以镇之。

”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

”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

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

不然,变生。

”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

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

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

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

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

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

夫人深亲我,我倍之不祥。

虽死不易!

幸为信谢项王!

”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

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曰:“何谓也?

”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

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

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

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

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

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

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愿足下熟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

”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

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

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

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

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

愿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

足下欲持是安归乎?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

”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

计者,事之机也。

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

故知者,决之断也。

疑者,事之害也。

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

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时乎时,不再来!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

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

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

四方归心焉。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

昌,苛从弟也。

项羽自知少助。

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

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

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

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

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

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

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汉王从之。

资治通鉴·卷七·秦纪二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公元前二二七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

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

未至身,王惊起,袖绝。

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

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

”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

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遂体解荆轲以徇。

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剪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下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二二六年) 冬,十月,王剪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

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

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

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

”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

”王以问王剪,王剪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

”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

王剪因谢病归频阳。

始皇帝下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二二五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

三月,城坏。

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

”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

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

”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

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剪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

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王剪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

”王剪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为听将军计耳。

”于是王剪将六十万人伐楚。

王送至霸上,王剪请美田宅甚众。

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王剪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

”王大笑。

王剪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王剪曰:“不然。

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 始皇帝下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二二四年) 王剪取陈以南至平舆。

楚人闻王剪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

王剪坚壁不与战。

楚人数挑战,终不出。

王剪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

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剪使人问:“军中戏乎?

”对曰:“方投石、超距。

”王剪曰:“可用矣!

”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

王剪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

王剪因乘胜略定城邑。

始皇帝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二二三年) 王剪、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下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二二二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

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

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

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

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

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

复言、重诺,非信也。

糜金、散玉,非惠也。

刎首、决腹,非勇也。

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

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

又曰:“荆轲,君子盗诸!

”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剪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

齐亦东边海上。

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

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

”王曰:“请书之。

”君王后曰:“善!

”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

“老妇已忘矣。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

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

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

”王曰:“为社稷。

”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

”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

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

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

”齐王不听。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二二一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

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

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

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

夫三晋者,齐、楚之籓蔽。

齐、楚者,三晋之根柢。

形势相资,表里相依。

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

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籓蔽也。

安有撤其籓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

自今以来,除谥法。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

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

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

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

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

请立诸子。

”始皇下其议。

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置诸侯不便。

”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

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廷尉议是。

”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

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下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二二零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

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

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始皇帝下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二一九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

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

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

扫地而祭,席用菹秸。

”议各乖异。

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

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

从阴道下,禅于梁父。

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

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

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

患且至,则风引船去。

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

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

船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

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

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

”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

”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

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

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始皇帝下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二一八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

始皇惊,求,弗得。

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

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下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二一六年) 使黔首自实田。

始皇帝下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二一五年) 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

坏城郭,决通堤坊。

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

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二一四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

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

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

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

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

暴师于外十馀年。

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二一三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

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

吏见知不举,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制曰:“可。

”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

”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

秦非吾友,吾何危哉!

吾将藏之以待其求。

求至,无患矣。

” 始皇帝下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二一二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

为衤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

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

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

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

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

恶鬼辟,真人至。

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始皇曰:“吾慕真人。

”自谓“真人”,不称“朕”。

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衤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

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

”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

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

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

”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

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益发谪徙边。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

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始皇帝下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二一一年) 有陨石于东郡。

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

”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

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

赐爵一级。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二一零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

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

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

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

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

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

立石颂德。

还,过吴,从江乘渡。

并海上,北至琅邪、罘。

见巨鱼,射杀之。

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

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

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

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

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

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

毅当高法应死。

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

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

胡亥然其计。

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

”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

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

事将何如?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

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

”斯曰:“不及也。

”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

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

愿君审计而定之!

”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

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

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

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使者数趣之。

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

”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

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

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

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

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

”乃系诸代。

遂从井陉抵九原。

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

从直道至咸阳,发丧。

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

奇器珍怪,徙藏满之。

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

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

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

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

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

”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

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

”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

”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

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二世皇帝上 始皇帝下元年(壬辰,公元前二零九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

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

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

”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

虽然,有所未可。

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

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

”二世曰:“为之奈何?

”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

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计莫出于此。

”二世然之。

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

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

吏致法焉。

”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

愿闻罪而死!

”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

”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

”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

宗室振恐。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

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

唯上幸哀怜之!

”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

”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

”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

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

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

皆令自赍粮食。

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

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

“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

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皆从之。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拔之。

收而攻蕲,蕲下。

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

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

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

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

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

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

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陈馀谢之。

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

陈涉素闻其贤,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

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

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

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

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

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

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

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

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

”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

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

二世怒,下之吏。

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

”上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

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

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

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

乃行收兵,得数万人。

号武臣为武信君。

下赵十馀城。

馀皆城守。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

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

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

”武信君曰:“何谓也?

”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

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

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朱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

”武信君曰:“善!

”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

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

’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

”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

”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

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

周文走。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

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使人报陈王。

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

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

”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

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

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

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

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

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

今赤帝子杀之!

”因忽不见。

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

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

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

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

”乃令樊哙召刘季。

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逾城保刘季。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

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

籍少时学书,不成,去。

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

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

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

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

”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

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

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

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

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

齐,古之建国也。

儋,田氏,当王!

”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

周市军还去。

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

广曰:“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

”韩广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

使者往请,燕辄杀之。

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

”曰:“欲得其王耳。

”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

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

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

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

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

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

灭燕易矣!

”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

咎在陈,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

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

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资治通鉴·卷六·秦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敦牂,尽昭阳作噩,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二五五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

应侯日以不怿。

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

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

”应侯惧,不知所出。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

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怒,使人召之。

蔡泽见应侯,礼又倨。

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

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

”应侯谬曰:“何为不可?

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

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

”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

身名俱全者,上也。

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

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

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应侯曰:“善。

”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

”曰:“未知何如。

”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

”曰:“不若。

”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

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

”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

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免。

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

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

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荀卿曰:“不然。

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

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

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

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

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

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

”临武君曰:“不然。

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

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从出。

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荀卿曰:“不然。

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

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

仁人之兵,不可诈也。

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

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

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

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

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

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

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耶之长刃,婴之者断。

兑则若莫耶之利锋,当之者溃。

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

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

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

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

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

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

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

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

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

《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

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

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

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

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

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

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

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

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

是强弱之常也。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

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

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

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

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二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忸之以庆赏,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

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

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

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

故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

礼义教化,是齐之也。

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

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

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

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

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

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

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为将。

”荀卿曰:“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

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

庆赏刑罚,欲必以信。

处舍收藏,欲周以固。

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

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

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

夫是之谓六术。

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

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

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

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

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

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

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

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

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 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军制。

”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顺命为上,有功次之。

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

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

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

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

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贡。

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

《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此之谓也。

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临武君曰:“善。

”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

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

”荀卿曰:“非汝所知也。

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

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

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惮狐之聚。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二五四年) 摎伐魏,取吴城。

韩王入朝。

魏举国听令。

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二五三年) 王郊见上帝于雍。

楚迁于巨阳。

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二五二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

更立其弟,是为元君。

元君,魏婿也。

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二五一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

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

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

韩王衰绖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对曰:“不可。

”王怒。

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

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

”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蹙之。

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

”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鄗,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馀里,遂围燕。

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

”燕王以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秦孝文王 昭襄王元年(辛亥,公元前二五零年) 冬,十月,已亥,王即位。

三日薨。

子楚立,是为庄襄王。

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

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

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

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

”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

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

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

”遂自杀。

聊城乱,田单克聊城。

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

仲连逃之海上,曰:“吾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

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

”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

”子顺曰:“人皆作之。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作之不变,习与体成。

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 秦庄襄王 昭襄王元年(壬子,公元前二四九年)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

周既不祀。

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为家人。

昭襄王二年(癸丑,公元前二四八年) 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

”楚王许之。

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昭襄王三年(甲寅,公元前二四七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

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

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

”宾客莫敢谏。

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

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

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

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

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

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

”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

使者自往请之。

”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

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

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

见臣而下,是倍主也。

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

敢再拜辞!

”使者以报信陵君。

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

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

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

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

”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

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

’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

”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

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

”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

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信于君,请再拜辞罪!

”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

”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

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

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

子顺曰:“必辞之以礼。

‘邻国君吊,君为之主。

’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

”其子辞之。

五月,丙午,王薨。

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晋阳反。

秦始皇帝上 昭襄王元年(乙卯,公元前二四六年) 蒙骜击定之。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

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

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

”乃使卒为之。

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关中由是益富饶。

昭襄王二年(丙辰,公元前二四五年) 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

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

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

久之,魏不能信用。

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

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

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

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

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人阴使迎之。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

”卒死于寿春。

昭襄王三年(丁巳,公元前二四四年) 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

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

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之,李牧如故。

王怒,使他人代之。

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

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

王强起之,李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许之。

李牧至边,如约。

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

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

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衤詹褴,破东胡,降林胡。

单于奔走,十馀岁不敢近赵边。

先是时,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

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

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

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昭襄王四年(戊午,公元前二四三年) 春,蒙骜伐魏,取旸、有诡。

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

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蝗,疫。

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昭襄王五年(己未,公元前二四二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

初置东郡。

初,剧辛在赵与庞爰善,已而仕燕。

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爰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爰易与耳。

”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

赵庞爰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昭襄王六年(庚申,公元前二四一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

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

其于英不然。

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

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

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

今则不然。

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

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

”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

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

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昭襄王七年(辛酉,公元前二四零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

蒙骜卒。

昭襄王八年(壬戌,公元前二三九年) 魏与赵鄴。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昭襄王九年(癸亥,公元前二三八年) 伐魏,取垣、浦。

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

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

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

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

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

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

毐败走,获之。

秋,九月,夷毐三族。

党与皆车裂灭宗。

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

迁太后于雍萯阳宫,杀其二子。

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

”死者二十七人。

齐客茅焦上谒请谏。

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

”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

臣非畏死者也!

”使者走入白之。

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

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

”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

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

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

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

”王曰:“何谓也?

”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

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

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

臣言已矣!

”乃解衣伏质。

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

”乃爵之上卿。

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

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

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

”春申君曰:“聘入乎?

”曰:“未也。

”春申君遂纳之。

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

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

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

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

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

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

”春申君大然之。

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

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

国人颇有知之者。

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

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

”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

”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

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

”“何谓无望之祸?

”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

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

”“何谓无望之人?

”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

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

且何至此!

”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

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

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

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

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

”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昭襄王十年(甲子,公元前二三七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

”于是大索,逐客。

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

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

李斯至骊邑而还。

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昭襄王十一年(乙丑,公元前二三六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

兵未罢,将军王剪、桓齮、杨端和伐赵,攻鄴,取九城。

王剪攻阏与、轑阳,桓齮取鄴、安阳。

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

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

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文信侯就国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

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其与家属徙处蜀!

”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昭襄王十二年(丙寅,公元前二三五年) 文信侯饮鸩死,窃葬。

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

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

以人易货。

”曰:“谁谓不韦智者欤?

以国易宗。

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

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雒阳也。

”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昭襄王十三年(丁卯,公元前二三四年) 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輙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輙。

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齮奔还。

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昭襄王十四年(戊辰,公元前二三三年)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籓臣,使韩非来聘。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

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馀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

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

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

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

”王悦之,未任用。

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

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

不如以法诛之。

”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

”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

”曰:“何也?

”“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

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

”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

”曰:“说不由道,忧也。

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

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昭襄王十五年(己巳,公元前二三二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鄴,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

遇李牧而还。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

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

丹怒,亡归。

昭襄王十六年(庚午,公元前二三一年) 韩献南阳地。

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

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昭襄王十七年(辛未,公元前二三零年) 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颖川郡。

华阳太后薨。

赵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昭襄王十八年(壬申,公元前二二九年) 王剪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

赵李牧、司马尚御之。

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

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

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

废司马尚。

昭襄王十九年(癸酉,公元前二二八年) 王剪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

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

还,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剪屯中山以临燕。

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

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

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

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

”顷之,将军樊于期得罪,亡之燕。

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

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

”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

”太子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

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

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

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

诸侯服秦,莫敢合从。

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

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

唯荆卿留意焉!

”荆轲许之。

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

及王剪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

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

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

”荆轲乃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于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

”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

”樊于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

”遂自刎。

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

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