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七十七·魏纪九

起柔兆困敦,尽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贵乡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春,正月,汉姜维进位大将军。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于太极东堂,与诸儒论夏少康、汉高祖优劣,以少康为优。

夏,四月,庚戌,赐大将军昭衮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学,与诸儒论《书》、《易》及《礼》,诸儒莫能及。

帝常与中护军司马望、侍中王沈、散骑常侍裴秀、黄门侍郎钟会等讲宴于东堂,并属文论,特加礼异,谓秀为儒林丈人,沈为文籍先生。

帝性急,请召欲速,以望职在外,特给追锋车、虎贲五人,每有集会,辄奔驰而至。

秀,潜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维在钟提,议者多以为维力已竭,未能更出。

安西将军邓艾曰:“洮西之败,非小失也,士卒雕残,仓廪空虚,百姓流离。

今以策言之,彼有乘胜之势,我有虚弱之实,一也。

彼上下相习,五兵犀利,我将易兵新,器仗未复,二也。

彼以船行,吾以陆军,劳逸不同,三也。

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各当有守,彼专为一,我分为四,四也。

从南安、陇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麦千顷,为之外仓,五也。

贼有黠计,其来必矣。

”秋,七月,姜维复率众出祁山,闻邓艾已有备,乃回,从董亭趣南安。

艾据武城山以拒之。

维与艾争险不克,其夜,渡渭东行,缘山趣上邽。

艾与战于段谷,大破之。

以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

维与其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济失期,不至,故败,士卒星散,死者甚众,蜀人由是怨维。

维上书谢,求自贬黜。

乃以卫将军行大将军事。

八月,庚午,诏司马昭加号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黄钺。

癸酉,以太尉司马孚为太傅。

九月,以司徒高柔为太尉。

文钦说吴人以伐魏之利,孙峻使钦与骠骑将军吕扰及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硃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

峻饯之于石头,遇暴疾,以后事付从父弟偏将军纟林。

丁亥,峻卒。

吴人以纟林为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召吕据等还。

己丑,吴大司马吕岱卒,年九十六。

始岱亲近吴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赐巾褠,与共言论,后遂荐拔,官至侍御史。

原性忠壮,好直言。

岱时有得失,原辄谏争,又公论之。

人或以告岱,岱叹曰:“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

”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于何闻过!

”谈者美之。

吕据闻孙纟林代孙峻辅政,大怒,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

纟林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

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纟林。

冬,十月,丁未,纟林遣从兄宪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共击取据,又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

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纟林为乱,迫融等使作书难纟林。

纟林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攻围胤。

胤又劫融等使诈为诏发兵,融等不从,皆杀之。

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委纟林就公。

”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曲,说吕侯兵已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

胤颜色不变,谈笑如常。

时大风,比晓,据不至,纟林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

己酉,大赦,改元太平。

或劝吕据奔魏者,据曰:“吾耻为叛臣。

”遂自杀。

以司空郑冲为司徒,左仆射卢毓为司空。

毓固让骠骑将军王昶、光禄大夫王观、司隶校尉琅邪王祥,诏不许。

祥性至孝,继母硃氏遇之无道,祥愈恭谨。

硃氏子览,年数岁,每见祥被楚挞,辄涕泣抱持母。

母以非理使祥,览辄与祥俱往。

及长,娶妻,母虐使祥妻,览妻亦趋而共之。

母患之,为之少止。

祥渐有时誉,母深疾之,密使鸩祥。

览知之,径起取酒,祥争而不与,母遽夺反之。

自后,母赐祥馔,览辄先尝。

母惧览致毙,遂止。

汉末遭乱,祥隐居三十馀年,不应州郡之命,母终,毁瘁,杖而后起。

徐州刺史吕虔檄为别驾,委以州事,州界清静,政化大行。

时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实赖王祥。

邦国不空,别驾之功!

”十一月,吴孙纟林迁大将军。

纟林负贵倨傲,多行无礼。

峻从弟宪尝与诛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将军、无难督,平九官事。

纟林遇宪薄于峻时,宪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纟林。

事泄,纟林杀惇,宪服药死。

高贵乡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春,三月,大梁成侯卢毓卒。

夏,四月,吴主临正殿,大赦,始亲政事。

孙纟林表奏,多见难问,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馀人,选大将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将之,日于苑中教习,曰:“吾立此军,欲与之俱长。

”又数出中书视大帝时旧事,问左右侍臣曰:“先帝数有特制,今大将军问事,但令我书可邪?

”尝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

召问藏吏,藏吏叩头。

吴主曰:“黄门从尔求蜜邪?

”吏曰:“向求,实不敢与。

”黄门不服。

吴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谓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当俱湿。

今外湿里燥,此必黄门所为也。

”诘之,果服,左右莫不惊悚。

征东大将军诸葛诞素与夏侯玄、邓飏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毌丘俭相继诛灭,诞内不自安,乃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众心,畜养扬州轻侠数千人以为死士。

因吴人欲向徐堨,请十万众以守寿春,又求临淮筑城以备吴寇。

司马昭初秉政,长史贾充请遣参佐慰劳四征,且观其志。

昭遣充至淮南,充见诞,论说时事,因曰:“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

”诞厉声曰:“卿非贾豫州子乎?

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

右洛中有难,吾当死之。

”充默然。

还,言于昭曰:“诸葛诞再在扬州,得士众心。

今召之,必不来,然反疾而祸小。

不召,则反迟而祸大。

不如召之。

”昭从之。

甲子,诏以诞为司空,召赴京师。

诞得诏书,愈恐,疑扬州刺史乐纟林间己,遂杀纟林,敛淮南及淮北郡县屯田口十馀万官兵,扬州新附胜兵者四五万人,聚谷足一年食,为闭门自守之计。

遣长史吴纲将小子靓至吴,称臣请救,并请以牙门子弟为质。

吴滕胤、吕据之妻,皆夏口督孙壹之妹也。

六月,孙纟林使镇南将军硃异自虎林将兵袭壹。

异至武昌,壹将部曲来奔。

乙巳,诏拜壹车骑将军、交州牧,封吴侯,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衮冕赤舄,事从丰厚。

司马昭奉帝及太后讨诸葛诞。

吴纲至吴,吴人大喜,使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将三万众,与文钦同救诞。

以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封寿春侯。

怿,琮之子。

端,其从子也。

六月,甲子,车驾次项,司马昭督诸军二十六万进屯丘头,以镇南将军王基行镇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与安东将军陈骞等围寿春。

基始至,围城未合,文钦、全怿等从城东北因山乘险,得将其众突入城。

昭敕基敛军坚壁。

基累求进讨,会吴硃异率三万人进屯安丰,为文钦外势,诏基引诸军转据北山。

基谓诸将曰:“今围垒转固,兵马向集,但当精修守备,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险,使得放纵,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遂守便宜,上疏曰:“今与贼家对敌,当不动如山,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

诸军并据深沟高垒,众心皆定,不可倾动,此御兵之要也。

”书奏,报听。

于是基等四面合围,表里再重,堑垒甚峻。

文钦等数出犯围,逆击,走之。

司马昭又使奋武将军监青州诸军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质等简锐卒为游军,以备外寇。

泰击破硃异于阳渊,异走,泰追之,杀伤二千人。

秋,七月,吴大将军纟林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硃异帅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寿春之围。

异留辎重于都陆,进屯黎浆,石苞、州泰又击破之。

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袭都陆,尽焚异资粮,异将馀兵,食葛叶,走归孙纟林。

纟林使异更死战,异以士卒乏食,不从纟林命。

纟林怒,九月,己巳,纟林斩异于镬里。

辛未,引兵还建业,纟林既不能拔出诸葛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由是吴人莫不怨之。

司马昭曰:“异不得至寿春,非其罪也,而吴人杀之,欲以谢寿春而坚诞意,使其犹望救耳。

今当坚围,备其越逸,而多方以误之。

”乃纵反间,扬言“吴救方至,大军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势不能久”。

诞等益宽恣食,俄而城中乏粮,外救不至。

将军蒋班、焦彝,皆诞腹心谋主也,言于诞曰:“硃异等以大众来而不能进,孙纟林杀异而归江东,外以发兵为名,内实坐须成败。

今宜及众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决死,攻其一面,虽不能尽克,犹有可全者。

空坐守死,无为也。

”文钦曰:“公今举十馀万之众归命于吴,而钦与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尽在江表,就孙纟林不欲来,主上及其亲戚岂肯听乎!

且中国无岁无事,军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内变将起,奈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

”班、彝固劝之,钦怒。

诞欲杀班、彝,二人惧,十一月,弃诞逾城来降。

全怿兄子辉、仪在建业,与其家内争讼,携其母将部曲数十家来奔。

于是怿与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缉皆将兵在寿春城中,司马昭用黄门侍郎钟会策,密为辉、仪作书,使辉、仪所亲信赍入城告怿等,说“吴中怒怿等不能拔寿春,欲尽诛诸将家,故逃来归命”。

十二月,怿等率其众数千人开门出降,城中震惧,不知所为。

诏拜怿平东将军,封临湘侯。

端等封拜各有差。

汉姜维闻魏分关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虚向秦川,率数万人出骆谷,至沈岭。

时长城积谷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司马望及安西将军邓艾进兵据之,以拒维。

维壁于芒水,数挑战,望、艾不应。

是时,维数出兵,蜀人愁苦。

中散大夫谯周作《仇国论》以讽之曰:“或问往古能以弱胜强者,其术如何?

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常多慢,处小有忧者常思善。

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

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

或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项羽与汉约分鸿沟,各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

岂必由文王之事乎?

曰:当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

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

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

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

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夫民之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

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

’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

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

”高贵乡公下甘露三年(戊寅,公元二五八年)春,正月,文钦谓诸葛诞曰:“蒋班、焦彝谓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怿又率众逆降,此敌无备之时也,可以战矣。

”诞及唐咨等皆以为然,遂大为攻具,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围上诸军临高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伤蔽地,血流盈堑,复不城。

城内食转竭,出降者数万口。

钦欲尽出北方人,省食,与吴人坚守,诞不听,由是争恨。

钦素与诞有隙,徒以计合,事急愈相疑。

钦见诞计事,诞遂杀钦。

钦子鸯、虎将兵在小城中,闻钦死,勒兵赴之。

众不为用,遂单走逾城出,自归于司马昭。

军吏请诛之,昭曰:“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就戮。

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乃赦鸯、虎,使将数百骑巡城,呼曰:“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馀何惧!

”又表鸯、虎皆为将军,赐爵关内侯。

城内皆喜,且日益饥困。

司马昭身自临围,见城上持弓者不发,曰:“可攻矣!

”乃四面进军,同时鼓噪登城。

二月,乙酉,克之。

诞窘急,单马将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马胡奋部兵击斩之,夷其三族。

诞麾下数百人,皆拱手为列,不降,每斩一人,辄降之,卒不变,以至于尽。

吴将于诠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免胄冒陈而死。

唐咨、王祚等皆降。

吴兵万众,器仗山积。

司马昭初围寿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为“寿春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

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

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

但坚守三面,若吴贼陆道而来,军粮必少。

吾以游兵轻骑绝其转输,可不战而破也。

吴贼破,钦等必成擒矣!

”乃命诸军按甲以守之,卒不烦攻而破。

议者又以为“淮南仍为叛逆,吴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纵,宜悉坑之。

”昭曰:“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大度耳。

”一无所杀,分布三河近郡以安处之。

拜唐咨安远将军,其馀裨将,咸假位号,众皆悦服,其淮南将士吏民为诞所胁略者,皆赦之。

听文鸯兄弟收敛父丧。

给其车牛,致葬旧墓。

昭遗王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

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至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也。

”昭欲遣诸军轻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衅有灭吴之势。

王基谏曰:“昔诸葛恪乘东关之胜,竭江表之兵以围新城,城既不拔,而众死者太半。

姜维因洮西之利,轻兵深入,粮饷不继,军覆上邽。

夫大捷之后,上下轻敌,轻敌则虑难不深。

今贼新败于外,又内患未弭,是其修备设虑之时也。

且兵出逾年,人有归志,今俘馘十万,罪人斯得,自历代征伐,未有全兵独克如今之盛者也。

武皇帝克袁绍于官渡,自以所获已多,不复追奔,惧挫威也。

”昭乃止,以基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进封东武侯。

习凿齿曰:君子谓司马大将军于是役也,可谓能以德攻矣。

夫建业者异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

故穷武之雄,毙于不仁。

存义之国,丧于懦退。

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虏吴众,席卷淮浦,俘馘十万,可谓壮矣。

而未及安坐,赏王基之功。

种惠吴人,结异类之情。

宠鸯葬钦,忘畴昔之隙。

不咎诞众,使扬土怀愧。

功高而人乐其成,业广而敌怀其德。

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当之哉!

司马昭之克寿春,钟会谋画居多。

昭亲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时人比之子房。

汉姜维闻诸葛诞死,退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夏,五月,诏以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食邑八郡,加九锡。

昭前后九让,乃止。

秋,七月,吴主封故齐王奋为章安侯。

八月,以骠骑将军王昶为司空。

诏以关内侯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帝率群臣幸太学,行养老乞言之礼。

小同,玄之孙也。

吴孙纟林以吴主亲览政事,多所难问,甚惧。

返自镬里,遂称疾不朝,使弟威远将军据入仓龙门宿卫,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自固。

吴主恶之,乃推硃公主死意,全公主惧曰:“我实不知,皆硃据二子熊、损所白。

”是时熊为虎林督、损为外部督,吴主皆杀之。

损妻,即孙峻妹也。

纟林谏,不从,由是益惧。

吴主阴与全公主及将军刘丞谋诛纟林。

全后父尚为太常、卫将军,吴主谓尚子黄门侍郎纪曰:“孙纟林专势,轻小于孤。

孤前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

又委罪于硃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

筑第桥南,不复朝见。

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

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率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纟林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

正尔,自当得之。

卿去,但当使密耳!

卿宣诏卿父,勿令卿母知之。

女人既不晓大事,且纟林同堂姊,邂逅漏泄,误孤非小也!

”纪承诏以告尚。

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纟林。

九月,戊午,纟林夜以兵袭尚,执之,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比明,遂围宫。

吴主大怒,上马带建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

”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不得出,叹咤不食,骂全后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

”又遣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

”因自杀。

纟林使光禄勋孟宗告太庙,废吴主为会稽王。

召群臣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废之。

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

”皆震怖,曰:“唯将军令!

”纟林遣中书郎李崇夺吴主玺绶,以吴主罪班告远近。

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纟林怒,杀之。

典国施正劝纟林迎立琅邪王休,纟林从之。

己未,纟林使宗正楷与中书郎董朝迎琅邪王于会稽。

遣将军孙耽送会稽王亮之国,亮时年十六。

徙全尚于零陵,寻追杀之,迁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头曰:“事久变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

”王善之。

是日,进及布塞亭。

孙纟林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富中,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

选曹郎虞汜曰:“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任,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复见。

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也。

”纟林不怿而止。

汜,翻之子也。

纟林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舆法驾迎琅邪王于永昌亭。

筑宫,以武帐为便殿,设御坐。

己卯,王至便殿,止东厢。

孙恩奉上玺符,王三让,乃受。

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舆,百官陪位。

纟林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侧。

王下车答拜。

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

孙纟林称“草莽臣”,诣阙上书,上印绶、节钺,求避贤路。

吴主引见慰谕,下诏以纟林为丞相、荆州牧,增邑五县。

以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

孙据、干、闿皆拜将军,封侯。

又以长水校尉张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

先是,丹杨太守李衡数以事侵琅邪王,其妻习氏谏之,衡不听。

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

及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谓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

吾欲奔魏,何如?

”妻曰:“不可。

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过重,既数作无礼,而复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乎!

”衡曰:“计何所出?

”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

可自囚诣狱,表列前失,显求受罪。

如此,乃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

”衡从之。

吴主诏曰:“丹杨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

夫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衡还郡,勿令自疑。

”又如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和子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非所急也。

”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纟林奉牛酒诣吴主,吴主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

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

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

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

”布以告吴主,吴主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

戊戌,吴主诏曰:“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

”或有告纟林怀怨悔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纟林纟林杀之,由是益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

吴主许之。

纟林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咸令给与。

纟林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之。

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说吴主曰:“纟林居外,必有变。

”武卫士施朔又告纟林谋反。

吴主将讨纟林,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布曰:“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

”吴主召奉告之,且问以计画。

奉曰:“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

可因腊会有陛兵以诛之。

”吴主从之。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纟林闻之,不悦。

夜,大风,发屋扬沙,纟林益惧。

戊辰,腊会,纟林称疾不至。

吴主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纟林不得已,将入,众止焉。

纟林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

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

”遂入,寻而火起,纟林求出,吴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

”纟林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

纟林叩头曰:“愿徙交州。

”吴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于交州乎!

”纟林复曰:“愿没为官奴。

”吴主曰:“卿何不以胤、据为奴乎!

”遂斩之。

以纟林首令其众曰:“诸与纟林同谋者,皆赦之。

”放仗者五千人。

孙闿乘船欲降北,追杀之。

夷纟林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

己巳,吴主以张布为中军督。

改葬诸葛恪、滕胤、吕据等,其罹恪等事远徒者,一切召还。

朝臣有乞为诸葛恪立碑者,吴主诏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

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

”遂寝。

初,汉昭烈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

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

及姜维用事,建议以为“错守诸围,适可御敌,不获大利。

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听敌入平,重关头镇守以捍之,令游军旁出以伺其虚。

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运粮,自然疲乏。

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

”于是汉主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

高贵乡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春,正月,黄龙二见宁陵井中。

先是,顿丘、冠军、阳夏进中屡有龙见,群臣以为吉祥,帝曰:“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

”作《潜龙诗》以自讽,司马昭见而恶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汉主封其子谌为北地王,恂为新兴王,虔为上党王。

尚书令陈祗以巧佞有宠于汉主,姜维虽位在祗上,而多率众在外,希亲朝政,权任不及祗。

秋,八月,丙子,祗卒。

汉主以仆射义阳董厥为尚书令,尚书诸葛瞻为仆射。

冬,十一月,车骑将军孙壹为婢所杀。

是岁,以王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元皇帝上高贵乡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诏有司率遵前命,复进大将军昭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

帝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

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

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

”王经曰:“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

今权在其门,为日久矣。

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不顾逆顺之理,非一日也。

且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资用。

而一旦如此,无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

祸殆不测,宜见重详。

”帝乃出怀中黄素诏投地曰:“行之决矣!

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

”于是入白太后。

沈、业奔走告昭,呼经欲与俱,经不从。

帝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苍头官僮鼓噪而出。

昭弟屯骑校尉亻由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亻由众奔走。

中护军贾充自外入,逆与帝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

众欲退,骑督成亻卒弟太子舍人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

”充曰。

“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

今日之事,无所问也!

”济即抽戈前刺帝,殒于车下。

昭闻之,大惊,自投于地。

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

“杀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

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

”子弟内外咸共逼之,乃入,见昭,悲恸。

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

”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

”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

”泰曰:“泰言惟有进于此,不知其次。

”昭乃不复更言。

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状高贵乡公,废为庶人,葬以民礼。

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

经谢其母,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及就诛,故吏向雄哭,哀动一市。

王沈以功封安平侯。

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请以王礼葬高贵乡公,太后许之。

使中护军司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于鄴,以为明帝嗣。

炎,昭之子也。

辛卿,群公奏太后自今令书皆称诏制。

癸卿,司马昭固让相国、晋公、九锡之命,太后诏许之。

戊申,昭上言:“成济兄弟大逆不道。

”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诏常道乡公更名奂。

甲寅,常道乡公入洛阳,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诏进司马昭爵位九锡如前,昭固让,乃止。

癸亥,以尚书左仆射王观为司空。

吴都尉严密建议作浦里塘,群臣皆以为难。

唯卫将军陈留濮阳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军民就作,功费不可胜数,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会稽郡谣言王亮当还为天子,而亮宫人告亮使巫祷祠,有恶言,有司以闻。

吴主黜亮为候官侯,遣之国。

亮自杀,卫送者皆伏罪。

冬,十月,阳乡肃侯王观卒。

十一月,诏尊燕王,待以殊礼。

十二月,甲午,以司隶校尉王祥为司空。

尚书王沈为豫州刺史。

初到,下教敕属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陈长吏可否,说百姓所患者,给谷五百斛。

若说刺史得失、朝政宽猛者,给谷千斛。

”主簿陈廞、褚入白曰:“教旨思闻苦言,示以劝赏。

窃恐拘介之士或惮赏而不言,贪昧之人将慕利而妄举。

苛不合宜,赏不虚行,则远听者未知当否之所在,徒见言之不用,谓设而不行。

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须后。

”沈又教曰:“夫兴益于上,受分于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

”褚复白曰:“尧、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谏者,以其款诚之心著也。

冰炭不言而冷热之质自明者,以其有实也。

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则谔谔之言将不求而自至。

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并周公,实不可以同冰炭,是悬重赏,忠谏之言未可致也。

”沈乃止。

高贵乡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春,三月,襄阳太守胡烈表言:“吴将邓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谋归化,遣使送质任,欲令郡兵临江迎拔。

”诏王基部分诸军径造沮水以迎之。

“若由等如期到者,便当因此震荡江表。

”基驰驿遗司马昭书,说由等可疑之状,“且当清澄,未宜便举重兵深入应之。

”又曰:“夷陵东西道皆险狭,竹木丛蔚,卒有要害,弩马不陈。

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废盛农之务,徼难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

姜维之趣上圭阝,文钦之据寿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没,此近事之鉴戒也。

嘉平已来,累有内难,当今之宜,当务镇安社稷,抚宁上下,力农务本,怀柔百姓,未宜动众以求外利也。

”昭累得基书,意狐疑,敕诸军已上道者,且权停住所在,须候节度。

基复遗昭书曰:“昔汉祖纳郦生之说,欲封六国,寤张良之谋而趣销印。

基谋虑浅短,诚不及留侯,亦惧襄阳有食其之谬。

”昭于是罢兵,报基书曰:“凡处事者多曲相从顺,鲜能确然共尽理实,诚感忠爱,每见规示,辄依来旨,已罢军严。

”既而由等果不降。

烈,奋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汉主以董厥为辅国大将军,诸葛瞻为都护、卫将军,共平尚书事,以侍中樊建为尚书令。

时中常侍黄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矫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与皓往来。

秘书令郤正久在内职,与皓比屋,周旋三十馀年,澹然自守,以书自娱,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故官不过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祸。

汉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谮之,使十年不得朝见。

吴主使五官中郎将薛珝聘于汉,及还,吴主问汉政得失,对曰:“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

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至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

”珝,综之子也。

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

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

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

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

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

邻老,以位授其子诘汾,使南迁,遂居匈奴故地。

诘汾卒,力微立,复徙居定襄之盛乐,部众浸盛,诸部皆畏服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七十八·魏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瘀逢涒滩,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秋,八月,乙酉,吴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

戊子,立子л为太子。

汉大将军姜维将出军,右车骑将军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

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

”冬,十月,维入寇洮阳,邓艾与战于侯和,破之,维退住沓中。

初,维以羁旅依汉,身受重任,兴兵累年,功绩不立。

黄皓用事于中,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阴欲废维树宇。

维知之,言于汉主曰:“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

”汉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

”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汉主敕皓诣维陈谢。

维由是自疑惧,返自洮阳,因求种麦沓中,不敢归成都。

吴主以濮阳兴为丞相,廷尉丁密、光禄勋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

初,兴为会稽太守,吴主在会稽,兴遇之厚。

左将军张布尝为会稽王左右督将,故吴主即位,二人皆贵宠用事。

布典宫省,兴关军国,以佞巧更相表里,吴人失望。

吴主喜读书,欲与博士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张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阴过,固谏止之。

吴主曰:“孤之涉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习旧闻,亦何所损!

君特当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

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之,不须昭等然后乃解也。

”布惶恐陈谢,且言惧妨政事。

吴主曰:“王务、学业,其流各异,不相妨也。

此无所为非,而君以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

不图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取!

”布拜表叩头。

吴主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

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终之实难,君其终之!

”然吴主恐布疑惧,卒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昭等入。

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

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

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

居丧,饮酒无异平日。

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

”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

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

”昭爱籍才,常拥护之。

曾,夔之子也。

阮咸素幸姑婢。

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而还。

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

”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

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

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遂深衔之。

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

康与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

昭闻而怒之。

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兄巽诬安不孝,康为证其不然。

会因谮“康尝欲助毌丘俭,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

”昭遂杀安及康。

康尝诣隐者汲郡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司马昭患姜维数为寇,官骑路遗求为刺客入蜀,从事中郎荀勖曰:“明公为天下宰,宜杖正义以伐违贰,而以刺客除贼,非所以刑于四海也。

”昭善之。

勖,爽之曾孙也。

昭欲大举伐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

昭谕众曰:“自定寿春已来,息役六年,治兵缮甲,以拟二虏。

今吴地广大而下湿,攻之用功差难,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势也。

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境不下四万,然则馀众不过五万。

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以刘禅之暗,而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

”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

征西将军邓艾以为蜀未有衅,屡陈异议。

昭使主簿师纂为艾司马以谕之,艾乃奉命。

姜维表汉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之桥头,以防未然。

”黄皓信巫鬼,谓敌终不自致,启汉主寝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春,二月,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又辞不受。

吴交趾太守孙讠胥贪暴,为百姓所患。

会吴主遣察战邓荀至交趾,荀擅调孔爵三十头送建业,民惮远役,因谋作乱。

夏,五月,郡吏吕兴等杀讠胥及荀,遣使来请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应之。

诏诸军大举伐汉,遣征西将军邓艾督三万馀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连缀姜维。

雍州刺史诸葛绪督三万馀人自祁山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

钟会统十馀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趣汉中。

以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

瓘,觊之子也。

会过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戎,问“计将安出?

”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

’非成功难,保之难也。

”或以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曰:“钟、邓其平蜀乎?

”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

”客问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

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司马昭斩以徇。

汉人闻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将兵诣沓中,为姜维继援,张翼、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为诸围外助。

大赦,改元炎兴。

敕诸围皆不得战,退保汉、乐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

翼、厥北至阴平,闻诸葛绪将向建威,留住月馀待之。

钟会率诸军平行至汉中。

九月,钟会使前将军李辅统万人围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蒋斌于汉城。

会径过西趣阳安口,遗人祭诸葛亮墓。

初,汉武兴督蒋舒在事无称,汉朝令人代之,使助将军傅佥守关口,舒由是恨。

钟会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

舒诡谓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

”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

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

”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

”遂率其众出。

佥谓其战也,不设备。

舒率其众迎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佥,肜之子也。

钟会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大得库藏积谷。

邓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直攻姜维营,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趣甘松。

维闻钟会诸军已入汉中,引兵还。

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维败走。

闻诸葛绪已塞道屯桥头,乃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绪后。

绪闻之,却还三十里。

维入北道三十馀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还,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

维遂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

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

安国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汉人告急于吴。

甲申,吴主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寿春。

将军留平就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

将军丁封、孙异如沔中,以救汉。

诏以征蜀诸将献捷交至,复命大将军昭进位,爵赐一如前诏,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为相国参军。

初,舒少时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从叔父事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叹曰。

“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

”舒亦不以介意,不为皎厉之事。

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

”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

年四十馀,郡举上计掾,察孝廉。

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

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

”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

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

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

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

”及为相国参军,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

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

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将军秉之孙也。

邓艾进至阴平,简选精锐,欲与诸葛绪自江油趣成都。

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引军向白水,与钟会合。

会欲专军势,密白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

姜维列营守险,会攻之,不能克。

粮道险远,军食乏,欲引还。

邓艾上言:“贼已摧折,宜遂乘之。

若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

”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

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

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

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

诸葛瞻督诸军拒艾,至涪,停住不进。

尚书郎黄崇,权之子也,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豫未纳。

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从。

艾遂长驱而前,击破瞻前锋,瞻退往绵竹。

艾以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

”瞻怒,斩艾使,列阵以待艾。

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

忠、纂战不利,并引还,曰:“贼未可击!

”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叱忠、纂等,将斩之。

忠、纂驰还更战,大破,斩瞻及黄崇。

瞻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

”策马冒阵而死。

汉人不意魏兵卒至,不为城守调度。

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

汉主使群臣会议,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

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光禄大夫谯周以为:“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今若入吴国,亦当臣服。

且治政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

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

等为称臣,为小孰与为大!

再辱之耻何与一辱!

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

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

”或曰:“今艾已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

”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

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众人皆从周议。

汉主犹欲入南,狐疑未决。

周上疏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穷乃率从。

今若至南,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其叛必矣!

”汉主乃遣侍中张绍等奉玺绶以降于艾。

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

”汉主不听。

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艾大喜,报书褒纳。

汉主遣太仆蒋显别敕姜维使降钟会,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户二十八万,口九十四万,甲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

艾至成都城北,汉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缚舆榇诣军门。

艾持节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检御将士,无得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

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汉主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汉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

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

艾闻黄皓奸险,收闭,将杀之,皓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维等闻诸葛瞻败,未知汉主所向,乃引军东入于巴。

钟会进军至涪,遣胡烈等追维。

维至郪,得汉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节传于胡烈,自从东道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同诣会降。

将士咸怒,拔刀斫石。

于是诸郡县围守皆被汉主敕罢兵降。

锺会厚待姜维等,皆权还其印绶节盖。

吴人闻蜀已亡,乃罢丁奉等兵。

吴中书丞吴郡华覈诣宫门上表曰:“伏闻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

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

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魏之伐蜀也,吴人或谓襄阳张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今又劳力远征,败于不暇,何以能克!

”悌曰:“不然。

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

丕、睿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

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

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

曹髦之死,四方不动。

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

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敝,竞于外利,不修守备。

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无不克。

噫!

彼之得志,我之忧也。

”吴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

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

牧问朝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

”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

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

”牧曰:“不然。

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

”敕外趣严。

抚夷将军高尚谓牧曰:“昔渊太常督兵五万,然后讨五溪夷。

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

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

”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

”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

纯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郑冲为太保。

壬子,分益州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税之半五年。

乙卯,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

锺会为司徒,增邑万户。

皇太后郭氏殂。

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艾,故得有今日耳。

如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

”艾以书言于晋公昭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

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使用,且徐缓之。

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为顺流之事。

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

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

”昭使监军卫瓘谕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

”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

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

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

’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

《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国家计也!

”钟会内有异志,姜维知之,欲构成扰乱,乃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

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

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邪!

”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

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

”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

”由是情好欢甚,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会因邓艾承制专事,乃与卫瓘密白艾有反状。

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

又毁晋公昭报书,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春,正月,壬辰,诏以槛车征邓艾。

晋公昭恐艾不从命,敕钟会进军成都,又遣贾充将兵入斜谷。

昭自将大军从帝幸长安,以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涛为行军司马,镇鄴。

初,钟会以才能见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及会将伐汉,西曹属邵悌言于晋公曰:“今遣钟会率十万馀众伐蜀,愚谓令单身无任,不若使馀人行也。

”晋公笑曰:“我宁不知此邪!

蜀数为边寇,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众方蜀不可伐。

夫人心豫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所以为敌禽耳。

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蜀必可灭。

灭蜀之后,就如卿虑,何忧其不能办邪?

夫蜀已破亡,遗民震恐,不足与共图事。

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

会若作恶,只自灭族耳。

卿不须忧此,慎勿使人闻也!

”及晋公将之长安,悌复曰:“钟会所统兵五六倍于邓艾,但可敕会取艾,不须自行。

”晋公曰:“卿忘前言邪,而云不须行乎?

虽然,所言不可宣也。

我要自当以信意待人,但人不当负我耳,我岂可先人生心哉!

近日贾护军问我:‘颇疑钟会不?

’还答言:‘如今遣卿行,宁可复疑卿邪?

’贾亦无以易我语也。

我到长安,则自了矣。

”钟会遣卫瓘先至成都收邓艾,会以瓘兵少,欲令艾杀瓘,因以为艾罪。

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统诸将,称:“奉诏收艾,其馀一无所问。

若来赴官军,爵赏如先。

敢有不出,诛及三族!

”比至鸡鸣,悉来赴瓘,唯艾帐内在焉。

平旦,开门,瓘乘使者车,径入至艾所居。

艾尚卧未起,遂执艾父子,置艾于槛车。

诸将图欲劫艾,整仗趣瓘营。

瓘轻出迎之,伪作表草,将申明艾事,诸将信之而止。

丙子,会至成都,送艾赴京师。

会所惮惟艾,艾父子既禽,会独统大众,威震西土,遂决意谋反。

会欲使姜维将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驱,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兵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

会得晋公书云:“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

”会得书惊,呼所亲语之曰:“但取邓艾,相国知我独办之。

今来大重,必觉我异矣,便当速发。

事成,可得天下。

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

”丁丑,会番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为太后发哀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司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书版署置,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

所请群官,番闭著益州诸曹屋中,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

卫瓘诈称疾笃,出就外廨。

会信之,无所复惮。

姜维欲使会尽杀北来诸将,己因杀会,尽坑魏兵,复立汉主,密书与刘禅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会欲从维言诛诸将,犹豫未决。

会帐下督丘建本属胡烈,会爱信之。

建愍烈独坐,启会,使听内一亲兵出取饮食,诸牙门随例各内一人。

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渊曰:“丘建密说消息,会已作大坑,白棓数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赐白臽,拜散将,以次棓杀,内坑中。

”诸牙门亲兵亦咸说此语,一夜,转相告,皆遍。

己卯,日中,胡渊率其父兵雷鼓出门,诸军不期皆鼓噪而出,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

时会方给姜维铠仗,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者,有顷,白兵走向城。

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

”维曰:“但当击之耳!

”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拄门,兵斫门,不能破。

斯须,城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军士相得。

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格斩维,争前杀会。

会将士死者数百人,杀汉太子璿及姜维妻子,军众钞略,死丧狼藉。

卫瓘部分诸将,数日乃定。

邓艾本营将士追出艾于槛车,迎还。

卫瓘自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续等将兵袭艾,遇于绵竹西,斩艾父子。

艾之入江油也,田续不进,艾欲斩续,既而舍之。

及瓘遣续,谓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

”镇西长史杜预言于众曰:“伯玉其不免乎?

身为名士,位望已高,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将何以堪其责乎!

”瓘闻之,不候驾而谢预。

预,恕之子也。

邓艾馀子在洛阳者悉伏诛。

徙其妻及孙于西城。

钟会兄毓尝密言于晋公曰:“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及会反,毓已卒,晋公思钟繇之勋与毓之贤,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

会功曹向雄收葬会尸,晋公召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于东市而我不问。

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当如王法何!

”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

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

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

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训物,不亦可乎?

何必使雄背死违生,以立于世!

明公雠怼枯骨,捐之中野,岂仁贤之度哉!

”晋公悦,与宴谈而遣之。

二月,丙辰,车驾还洛阳。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刘禅使巴东太守襄阳罗宪将兵二千人守永安,闻成都败,吏民惊扰,宪斩称成都乱者一人,百姓乃定。

及得禅手敕,乃帅所统临于都亭三日。

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

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背盟徼利,不义甚矣。

且汉已亡,吴何得久?

我宁能为吴降虏乎!

”保城缮甲,告誓将士,厉以节义,莫不愤激。

吴人闻钟、邓败,百城无主,有兼蜀之志,而巴东固守,兵不得过,乃使抚军步协率众而西。

宪力弱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出,告急于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任子诣晋公。

协攻永安,宪与战,大破之。

吴主怒,复遣镇军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为太尉,征北将军何曾为司徒,左仆射荀顗为司空。

己卯,进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

王祥、何曾、荀顗共诣晋王,顗谓祥曰:“相王尊重,何侯与一朝之臣皆已尽敬,今日便当相率而拜,无所疑也。

”祥曰:“相国虽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阶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辄拜人者!

损魏朝之望,亏晋王之德,君子爱人以礼,我不为也。

”及入,顗遂拜,而祥独长揖。

王谓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见顾之重也!

”刘禅举家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禅之大臣无从行者,惟秘书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禅,禅赖正相导宜适,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

初,汉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闻魏兵至,欲赴成都,刘禅以备敌既定,不听。

成都不守,弋素服大临三日。

诸将咸劝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

若魏以礼遇主上,则保境而降不晚也。

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

”得禅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

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

”晋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刘禅为安乐公,子孙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馀人。

晋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

王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是!

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邪!

”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

”禅曰:“此间乐,不思蜀也。

”郤正闻之,谓禅曰:“若正后问,宜泣而答:‘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

”因闭其目。

”会王复问,祥对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语邪!

”禅惊视曰:“诚如尊命。

”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吴句章,略其长吏及男女二百馀口而还。

五月,庚申,晋王奏复五等爵,封骑督以上六百馀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阳主理侯懿为晋宣王,忠武侯师为景王。

罗宪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

或说宪弃城走,宪曰:“吾为城主,百姓所仰。

危不能安,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

”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将步骑二万攻西陵以救宪。

秋,七月,吴师退。

晋王使宪因仍旧任,加陵江将军,封万年亭侯。

晋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而裁焉。

吴分交州置广州。

吴主寝疾,口不能言,乃手书呼丞相濮阳兴入,令子л出拜之。

休把兴臂,把л以托之。

癸未,吴主殂,谥曰景帝。

群臣尊硃皇后为皇太后。

吴人以蜀初亡,交趾携叛,国内恐惧,欲得长君。

左典军万尝为乌程令,与乌程侯皓相善,称“皓才识明断,长沙桓王之俦也。

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

”屡言之于丞相兴、左将军布,兴、布说硃太后,欲以皓为嗣。

硃后曰:“我寡妇人,安知社稷之虑,苟吴国无陨,宗庙有赖,可矣。

”于是遂迎立皓,改元元兴,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抚军司马炎副贰相国事。

初,钟会之伐汉也,辛宪英谓其夫之从子羊祜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会请其子郎中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

”琇固请于晋王,王不听。

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

”琇竟以全归。

癸巳,诏以琇尝谏会反,赐爵关内侯。

九月,戊午,以司马炎为抚军大将军。

辛未,诏以吕兴为安南将军,都督交州诸军事,以南中监军霍弋遥领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选用长吏。

弋表遣建宁爨谷为交趾太守,率牙门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将兵助兴。

未至,兴为其功曹李统所杀。

吴主贬硃太后为景皇后,追谥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

冬,十月,丁亥,诏以寿春所获吴相国参军事徐绍为散骑常侍,水曹掾孙彧为给事黄门侍郎,以使于吴,其家人在此者悉听自随,不必使还,以开广大信。

晋王因政书吴主,谕以祸福。

初,晋王娶王肃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继景王后。

攸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

晋王爱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

”炎立发委地,手垂过膝,尝从容问裴秀曰:“人有相否?

”因以异相示之。

秀由是归心。

羊琇与炎善,为炎画策,察时政所宜损益,皆令炎豫记之,以备晋王访问。

晋王欲以攸为世子,山涛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

”贾充曰:“中抚军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

”何曾、裴秀曰:“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

”晋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为世子。

吴主封太子及其三弟皆为王,立妃滕氏为皇后。

初,吴主之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廪,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者,禽兽养于苑中者皆放之。

当时翕然称为明主。

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讳,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阳兴、张布窃悔之。

或谮诸吴主,十一月,朔,兴、布入朝,吴主执之,徙于广州,道杀之,夷三族。

以后父滕牧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牧,胤之族人也。

是岁,罢屯田官。

资治通鉴·卷七十九·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作噩,尽玄黓执徐,凡八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酉,公元二六五年) 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

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

寻又杀其长者二人。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

癸亥,以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

冬,吴西陵督步阐表请吴主徙都武昌。

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

阐,骘之子也。

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

甲子,出舍于金墉城。

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

”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鄴。

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

魏氏诸王皆降为候。

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

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

其馀文武增位进爵有差。

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

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

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招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

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

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欲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

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

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诏以青麻代之。

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

玄,干之子也。

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

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

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

”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颖川太守俊,俊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六年) 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

辛丑,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

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

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

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

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

”从之。

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

二月,除汉宗室禁锢。

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

吴散骑常侍庐江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

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

吴主疑其诈,舆蕃出外。

顷之,召还。

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

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首皆碎坏。

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

”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

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

”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

凯,逊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

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

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

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

”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

当见山陵,何心无服!

其议以衰绖从行。

群臣自依旧制。

”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

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

”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

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

”遂止。

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

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

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

”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

”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

”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

”乃止。

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以为沉痛。

况当食稻衣锦乎!

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

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

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

”遂以疏素终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

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

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

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

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不能将顺其美,惜哉!

吴改元宝鼎。

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

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

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

”吴主乃听凯自视,而它人如故。

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

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

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

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

武昌土地危险脊确,非王者之都。

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以此观之,足明民心与天意矣。

今国无一年之蓄,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

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

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

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

”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

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

” 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

”从之。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永安山贼施但,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馀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

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

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

谦独坐车中,生获之。

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

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

”故吴主徙都武昌。

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 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

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

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收留镇武昌。

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

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

吴主信巫觋,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

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

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三年(丁亥,公元二六七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

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

曲惠小人,朕无取焉!

”遂不赦。

司隶校尉上党李憙劾奏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

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

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

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矣。

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其申敕群寮,各慎所词,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

”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

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

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

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

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

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

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

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徽犍为李密为洗马。

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

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

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

” 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

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

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

陆凯谏,不听。

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

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

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

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

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

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

”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

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

”吴主皆不听。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

九月,甲申,诏增吏俸。

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星气、谶纬之学。

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

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

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

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

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四年(戊子,公元二六八年) 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

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

楷,秀之从弟也。

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

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

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

简书愈繁,官方愈伪。

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

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

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

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岁第其人,言其优劣。

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

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

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

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

”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

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

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

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

” 已亥,葬文明皇后。

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

”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

”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

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

”群臣请不已,乃许之。

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己卯,帝谒崇阳陵。

九月,青、徐、兗、豫四州大水。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

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

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

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

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

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

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

”铄既出,驰诣寿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从之。

帝闻之,意解。

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

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

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为二方声援。

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

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

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脩则,馀兵散还合浦。

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

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五年(己丑,公元二六九年) 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

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以胡烈为刺史。

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

青、徐、兗三州大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

征东大将军卫瑾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

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亻由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

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

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馀顷。

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

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

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

”帝从之。

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其孙京宜随才署吏。

”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

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

佥息著、募没入奚官,宜免为庶人。

” 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

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

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故不以上闻耳。

”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 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

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

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

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

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

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

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

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

”定大恨之。

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

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

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亦不可听。

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踔、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

”邵,齐之孙。

莹,综之子。

玄,沛人。

修,南阳人也。

凯寻卒。

吴主素衔其切直,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

吴主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杨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

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

何言臣不臣乎!

其令太子申拜礼。

”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六年(庚寅,公元二七零年) 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

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

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

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

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授,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

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

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

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

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

”吴主不纳。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

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

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

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

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

”吴主不从。

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

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

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

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

”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

”乃免亮官。

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

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

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

鉴奏预稽乏军兴,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

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东为汝南王。

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

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

十二月,拜秀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

是岁,吴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

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七年(辛卯,公元二七一年)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

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

” 吴人刁玄诈增谶文云:“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

”吴主信之。

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

东观令华谮等固谏,不听。

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

”吴主闻之,乃还。

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

三月,丙戌,巨鹿元公裴秀卒。

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

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

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

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弘军败而死。

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

”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

骞窃叹息,以为必败。

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

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

辛丑,义阳成王望卒。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

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

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相为党友,朝野恶之。

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

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

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颖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

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

会树机能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

”帝曰:“谁可者?

”恺因荐充,纯亦称之。

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

充患之。

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

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

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

”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

”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

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

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

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

九月,吴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

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

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

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

”充曰:“然孰可寄怀?

”勖曰:“勖请言之。

”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

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

”紞亦然之。

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

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

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瓘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

留充复居旧任。

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

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

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

右将军司马丁奉卒。

吴改明年元曰凤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八年(壬辰,公元二七二年)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

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石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

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

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

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

及帝即位,恩礼尤重。

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

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

帝每拜,孚跪而止之。

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

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

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

”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

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

帝与右将国皇甫陶论事,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唯患不闻。

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

”遂免徽官。

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

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

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

”晏不听。

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晏以为沮众,斩之。

军至观阪,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

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

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

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

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正防今日之变也。

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

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

”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

”濬乃发兵讨弘。

诏以濬为益州刺史。

濬击弘,斩之,夷三族。

封濬关内侯。

初,濬为羊祜参军,祜深知之。

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

”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

”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

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

俄迁大司农。

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

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

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

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

宜召诸郡兵合万馀人造之,岁终可成。

”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

不如辄召,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

”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

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

时作船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

”吴主不从。

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

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

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从事列上。

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

”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

辄收,臣犹以为轻。

”帝善之。

壬辰,大赦。

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

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

”充、恺各拜谢。

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

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

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

阐世在西陵,猝被徽,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

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敦煌太守尹璩卒。

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

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

杨欣遣兵之计,为质所败。

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

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

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溪至于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如敌已至,众甚苦之。

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

”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

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

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

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

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

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

”乃自帅众赴西陵。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

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

抗闻之,使咸亟破之。

诸将皆惑,屡谏,不听。

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至西陵。

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拒徐胤,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

将军硃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

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

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

”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

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

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

十二月,肇计屈,夜遁。

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

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

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

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馀所请赦者数万口。

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

吴主加抗都护。

羊祜坐贬平南将军,杨肇免为庶人。

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

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

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

”纯曰:“高贵乡公何在?

”充惭怒,上表解职。

纯亦上表自劾。

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

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

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

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

”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

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

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

彧自杀。

平忧懑,月馀亦死。

徙彧子弟于庐陵。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

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

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

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

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

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

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

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

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

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

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

其亡也,以民为草芥。

’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

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

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

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

”吴主深恨之。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

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

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

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

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

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

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

于是吴边人皆悦服。

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

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

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

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

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

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 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

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

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

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赏,训诸司以德,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调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

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

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

何则?

大小之势异也。

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

”吴主不从。

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

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清辩。

祜不然之,衍拂衣去。

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

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资治通鉴·卷八十·晋纪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荒落,尽屠维大渊献,凡七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九年(癸巳,公元二七三年)春,正月,辛酉,密陵元侯郑袤卒。

二月,癸巳,乐陵武公石苞卒。

三月,立皇子只为东海王。

吴以陆抗为大司马、荆州牧。

夏,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初,邓艾之死,人皆冤之,而朝廷无为之辨者。

及帝即位,议郎敦煌段灼上疏曰:“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

艾性刚急,矜功伐善,不能协同朋类,故莫肯理之。

臣窃以为艾本屯田掌犊人,宠位已极,功名已成,七十老公,复何所求!

正以刘禅初降,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

钟会有悖逆之心。

畏艾威名,因其疑似,构成其事。

艾被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理也。

会受诛之后,艾官属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解其囚执。

艾在困地,狼狈失据,未尝与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谋,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哉!

陛下龙兴,阐弘大度,谓可听艾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后,使艾阖棺定谥,死无所恨,则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

”帝善其言而未能从。

会帝问给事中樊建以诸葛亮之治蜀,曰:“吾独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

”建稽首曰:“陛下知邓艾之冤而不能直,虽得亮,得无如冯唐之言乎!

”帝笑曰:“卿言起我意。

”乃以艾孙朗为郎中。

吴人多言祥瑞者,吴主以问侍中韦昭,昭曰:“此家人筐箧中物耳!

”昭领左国史,吴主欲为其父作纪,昭曰:“文皇不登帝位,当为传,不当为纪。

”吴主不悦,渐见责怒。

昭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不听。

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益急。

吴主饮群臣酒,不问能否,率以七升为限。

至昭,独以茶代之,后更见逼强。

又酒后常使侍臣嘲弄公卿,发摘私短以为欢。

时有愆失,辄见收缚,至于诛戮。

昭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群臣不睦,不为佳事,故但难问经义而已。

吴主以为不奉诏命,意不忠尽,积前后嫌忿,遂收昭付狱。

昭因狱吏上辞,献所著书,冀以此求免。

而吴主怪其书垢故,更被诘责,遂诛昭,徙其家于零陵。

五月,以何曾领司徒。

六月,乙未,东海王祗卒。

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诏选公卿以下女备六宫,有蔽匿者以不敬论。

采择未毕,权禁天下嫁娶。

帝使杨后择之,后惟取洁白长大而舍其美者。

帝爱卞氏女,欲留之。

后曰:“卞氏三世后族,不可屈以卑位。

”帝怒,乃自择之,中选者以绛纱系臂,公卿之女为三夫人、九嫔、二千石、将、校女补良人以下。

九月,吴主悉封其子弟为十一王,王给三千兵。

大赦。

是岁,郑冲以寿光公罢。

吴主爱姬遣人至市夺民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素有宠于吴主,绳之以法。

姬诉于吴主,吴主怒,假他事烧锯断声头,投其身于四望之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十年(甲午,公元二七四年)春,正月,乙未,日有食之。

闰月,癸酉,寿光成公郑冲卒。

丁亥,诏曰:“近世以来,多由内宠以登后妃,乱尊卑之序。

自今不得以妾媵为正嫡。

”分幽州置平州。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又取良家及小将吏女五千馀人入宫选之,母子号哭于宫中,声闻于外。

夏,四月,己未,临淮康公荀顗卒。

吴左夫人王氏卒。

吴主哀念,数月不出,葬送甚盛。

时何氏以太后故,宗族骄横。

吴主舅子何都貌类吴主,民间讹言:“吴主已死,立者何都也。

”会稽又讹言:“章安侯奋当为天子。

”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为之扫除。

临海太守奚熙与会稽太守郭诞书,非议国政。

诞但白熙书,不白妖言。

吴主怒,收诞系狱,诞惧。

功曹邵畴曰:“畴在,明府何忧?

”遂诣吏自列曰:“畴厕身本郡,位极朝右,以噂沓之语,本非事实,疾其丑声,不忍闻见,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墨,镇躁归静,使之自息。

故诞屈其所是,默以见从。

此之为愆,实由于畴。

不敢逃死,归罪有司。

”因自杀。

吴主乃免诞死,送付建安作船。

遣其舅三郡督何植收奚熙。

熙发兵自守,其部曲杀熙,送首建业。

又车裂张俊,皆夷三族。

并诛章安侯奋及其五子。

秋,七月,丙寅,皇后杨氏殂。

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为嗣,常密以访后。

后曰:“立子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也!

”镇军大将军胡奋女为贵嫔,有宠于帝,后疾笃,恐帝立贵嫔为后,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骏女芷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

”帝流涕许之。

以前太常山涛为吏部尚书。

涛典选十馀年,每一官缺,辄择才资可为者启拟数人,得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之。

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言之于帝,帝益亲爱之。

涛甄拔人物,各为题目而奏之,时称“山公启事”。

涛荐嵇绍于帝,请以为秘书郎,帝发诏征之。

绍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门,欲辞不就。

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况于人乎!

”绍乃应命,帝以为秘书丞。

初,东关之败,文帝问僚属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

”安东司马王仪,修之子也,对曰:“责在元帅。

”文帝怒曰:“司马欲委罪孤邪!

”引出斩之。

仪子裒痛父非命,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

未尝西向而坐,庐于墓侧,旦夕攀柏悲号,涕泪着树,树为之枯。

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为之废《蓼莪》。

家贫,计口而田,度身而蚕。

人或馈之,不受。

助之,不听。

诸生密为刈麦,裒辄弃之。

遂不仕而终。

臣光曰:昔舜诛鲧而禹事舜,不敢废至公也。

嵇康、王仪,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晋室可也。

嵇绍苟无荡阴之忠,殆不免于君子之讥乎!

吴大司马陆抗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即处上流,受敌二境。

若敌泛舟顺流,星奔电迈,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

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

臣父逊,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

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荆州非吴有也。

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

’臣前乞屯精兵三万,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

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

今臣所统千里,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敝日久,难以待变。

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无用兵马以妨要务。

又,黄门宦官开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

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并力备御,庶几无虞。

若其不然,深可忧也!

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

”及卒,吴主使其子晏、景、玄、机、云分将其兵。

机、云皆善属文,名重于世。

初,周鲂之子处,膂力绝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

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邪?

”父老叹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

”处曰:“何谓也?

”父老曰:“南山白额虎,长桥蛟,并子为三矣。

”处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

”乃入山求虎,射杀之,因投水,搏杀蛟。

遂从机、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后于峻阳陵。

帝及群臣除丧即吉,博士陈逵议,以为:“今时所行,汉帝权制。

太子无有国事,自宜终服。

”尚书杜预以为:“古者天子、诸侯三年之丧,始同齐、斩,既葬除服,谅闇以居,心丧终制。

故周公不言高宗服丧三年而云谅闇,此服心丧之文也。

叔向不讥景王除丧而讥其宴乐已早,明既葬应除,而违谅闇之节也。

君子之于礼,存诸内而已。

礼非玉帛之谓,丧岂衰麻之谓乎!

太子出则抚军,守则监国,不为无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谅闇终三年。

”帝从之。

臣光曰:规矩主于方圆,然庸工无规矩,则方圆不可得而制也。

衰麻主于哀戚,然庸人无衰麻,则哀戚不可得而勉也。

《素冠》之诗,正为是矣。

杜预巧饰《经》、《传》以附人情,辩则辩矣,臣谓不若陈逵之言质略而敦实也。

九月,癸亥,以大将军陈骞为太尉。

杜预以孟津渡险,请建河桥于富平津。

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

”预固请为之。

及桥成,帝从百寮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

”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无所施其巧。

”是岁,邵陵厉公曹芳卒。

初,芳之废迁金墉也,太宰中郎陈留范粲素服拜送,哀动左右。

遂称疾不出,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

子孙有婚宦大事,辄密谘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子乔等三人,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足不出邑里。

及帝即位,诏以二千石禄养病,加赐帛百匹,乔以父疾笃,辞不敢受。

粲不言凡三十六年,年八十四,终于所寝之车。

吴比三年大疫。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元年(乙未,公元二七五年)春,正月,戊午朔,大赦,改元。

吴掘地得银尺,上有刻文。

吴主大赦,改元天册。

吴中书令贺邵,中风不能言,去职数月,吴主疑其诈,收付酒藏,掠考千数,卒无一言,乃烧锯断其头,徙其家属于临海。

又诛楼玄子孙。

夏,六月,鲜卑拓跋力微复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将还,幽州刺史卫瓘表请留之,又密以金赂其诸部大人离间之。

秋,七月,甲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丁亥,追尊宣帝庙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

大疫,洛阳死者以万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二年(丙申,公元二七六年)春,令狐丰卒,弟宏继立,杨欣讨斩之。

帝得疾,甚剧,及愈,群臣上寿。

诏曰:“每念疫气死亡者,为之怆然。

岂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艰难邪!

”诸上礼者,皆绝之。

初,齐王攸有宠于文帝,每见攸,辄抚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

”几为太子者数矣。

临终,为帝叙汉淮南王、魏陈思王事而泣,执攸手以授帝。

太后临终,亦流涕谓帝曰:“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

”及帝疾甚,朝野皆属意于攸。

攸妃,贾充之长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婿,亲疏等耳。

立人当立德。

”充不答。

攸素恶荀勖及左卫将军冯紞倾谄,勖乃使紞说帝曰:“陛下前日疾苦不愈,齐王为公卿百姓所归,太子虽欲高让,其得免乎!

宜遣还籓,以安社稷。

”帝阴纳之,乃徙和为光禄勋,夺充兵权,而位遇无替。

吴施但之乱,或谮京下督孙楷于吴主曰:“楷不时赴讨,怀两端。

”吴主数诘让之,征为宫下镇、骠骑将军。

楷自疑惧,夏,六月,将妻子来奔。

拜车骑将军,封丹杨侯。

秋,七月,吴人或言于吴主曰:“临平湖自汉末薉塞,长老言:‘此湖塞,天下乱。

此湖开,开下平。

’近无故忽更开通,此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之祥也。

”吴主以问奉禁都尉历阳陈训,对曰:“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开塞。

”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者,将有衔璧之事,非吉祥也。

”或献小石刻“皇帝”字,云得于湖边。

吴主大赦,改元天玺。

湘东太守张咏不出算缗,吴主就在所斩之,徇首诸郡。

会稽太守车浚公清有政绩,值郡旱饥,表求振贷。

吴主以为收私恩,遣使枭首。

尚书熊睦微有所谏,吴主以刀镮撞杀之,身无完肌。

八月,已亥,以何曾为太傅,陈骞为大司马,贾充为太尉,齐王攸为司空。

吴历阳山有七穿骈罗,穿中黄赤,俗谓之石印,云:“石印封发,天下当太平。

”历阳长上言石印发,吴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

使者作高梯登其上,以硃书石曰:“楚九州渚,吴九州都。

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还以闻。

吴主大喜,封其山神为王,大赦,改明年元曰天纪。

冬,十月,以汝阴王骏为征西大将军,羊祜为征南大将军,皆开府辟召,仪同三司。

祜上疏请伐吴,曰:“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吴、会,庶几海内得以休息。

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

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因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兵役无时得息也。

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是以来,十有三年矣。

夫谋之虽多,决之欲独。

凡以险阻得全者,谓其势均力敌耳。

若轻重不齐,强弱异势,虽有险阻,不可保也。

蜀之为国,非不险也,皆云一夫荷戟,千人莫当。

及进兵之日,曾无籓篱之限,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无战心,诚力不足以相抗也。

及刘禅请降,诸营堡索然俱散。

今江、淮之险不如剑阁,孙皓之暴过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力盛于往时。

不于此际平壹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于征戍,经历盛衰,不可长久也。

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兗并会秣陵,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

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

吴缘江为国,东西数千里,所敌者大,无有宁息。

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

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

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保,还趣城池,去长入短,非吾敌也。

官军县进,人有致死之志,吴人内顾,各有离散之心,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

”帝深纳之。

而朝议方以秦、凉为忧,祜复表曰:“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

”议者多有不同,贾充、荀勖、冯紞尤以伐吴为不可。

祜叹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

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恨于后时哉!

”唯度支尚书杜预、中书令张华与帝意合,赞成其计。

丁卯,立皇后杨氏,大赦。

后,元皇后之从妹也,美而有妇德。

帝初聘后,后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于宗庙,异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祸。

”帝许之。

十二月,以后父镇军将军骏为车骑将军,封临晋侯。

尚书褚略、郭弈皆表骏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从。

骏骄傲自得,胡奋谓骏曰:“卿恃女更益豪邪!

历观前世,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

”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

”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为损益乎!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三年(丁酉,公元二七七年)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立皇子裕为始平王。

庚寅,裕卒。

三月,平虏护军文鸯督凉、秦、雍州诸军讨树机能,破之,诸胡二十万口来降。

夏,五月,吴将邵、夏祥帅众七千馀人来降。

秋,七月,中山王睦坐招诱逋亡,贬为丹水县侯。

有星孛于紫宫。

卫将军杨珧等建议,以为:“古者封建诸候,所以籓卫王室。

今诸王公皆在京师,非扞城之义。

又,异姓诸将居边,宜参以亲戚。

”帝乃诏诸王各以户邑多少为三等,大国置三军五千人,次国二军三千人,小国一军一千一百人。

诸王为都督者,各徙其国使相近。

八月,癸亥,徙扶风王亮为汝南王,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

琅邪王伦为赵王,督鄴城守事。

勃海王辅为太原王,监并州诸军事。

以东莞王亻由在徐州,徙封琅邪王。

汝阴王骏在关中,徙封扶风王。

又徙太原王颙为河间王,汝南王柬为南阳王。

辅,孚之子。

颙,孚之孙也。

其无官者,皆遣就国。

诸王公恋京师,皆涕泣而去。

又封皇子玮为始平王,允为濮阳王,该为新都王,遐为清河王。

其异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

封贾充为鲁郡公,追封王沈为博陵郡公。

徙封巨平侯羊祜为南城郡侯,祜固辞不受。

祜每拜官爵,常多避让,至心素著,故特见申于分列之外。

祜历事二世,职典枢要,凡谋议损益,皆焚其草,世莫得闻,所进达之人皆不知所由。

常曰:“拜官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敢也。

”兗、豫、徐、青、荆、益、梁七州大水。

冬,十二月,吴夏口督孙慎入江夏、汝南,略千馀家而去。

诏遣侍臣诘羊祜不追讨之意,并欲移荆州。

祜曰:“江夏去襄阳八百里,比知贼问,贼已去经日,步军安能追之!

劳师以免责,非臣志也。

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故也。

疆场之间,一彼一此,慎守而已。

若辄徙州,贼出无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据也。

”是岁,大司马陈骞自扬州入朝,以高平公罢。

吴主以会稽张俶多所谮白,甚见宠任,累迁司直中郎将,封侯。

其父为山阴县卒,知俶不良,上表曰:“若用俶为司直,有罪,乞不从坐。

”吴主许之。

俶表置弹曲二十人,专纠司不法,于是吏民各以爱憎互相告讦,狱犴盈溢,上下嚣然。

俶大为奸利,骄奢暴横,事发,父子皆车裂。

卫瓘遣拓跋沙漠汗归国。

自沙漠汗入质,力微可汗诸子在侧者多有宠。

及沙漠汗归,诸部大人共谮而杀之。

既而力微疾笃,乌桓王库贤亲近用事,受卫瓘赂,欲扰动诸部,乃砺斧于庭,谓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谗杀太子,欲尽收汝曹长子杀之。

”诸大人惧,皆散走。

力微以忧卒,时年一百四。

子悉禄立,其国遂衰。

初,幽、并二州皆与鲜卑接,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多为边患。

卫瓘密以计间之,务桓降而力微死。

朝廷嘉瓘功,封其弟为亭侯。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四年(戊戌,公元二七八年)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马督东平马隆上言:“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必败。

”夏,六月,欣与树机能之党若罗拔能等战于武威,败死。

弘训皇后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既至,帝命乘辇入殿,不拜而坐。

祜面陈伐吴之计,帝善之。

以祜病,不宜数入,更遣张华就问筹策。

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

若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将为后患矣!

”华深然之。

祜曰:“成吾志者,子也。

”帝欲使祜卧护诸将,祜曰:“取吴不必臣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

功名之际,臣不敢居。

若事了,当有所付授,愿审择其人也。

”秋,七月,己丑,葬景献皇后于峻平陵。

司、冀、兗、豫、荆、扬州大水,螟伤稼。

诏问主者:“何以佐百姓?

”度支尚书杜预上疏,以为:“今者水灾,东南尤剧,宜敕兗、豫等诸州留汉氏旧陂,缮以蓄水外,馀皆决沥,令饥者尽得鱼菜螺蜯之饶,此目下日给之益也。

水去之后,填淤之田,亩收数钟,此又明年之益也。

典牧种牛有四万五千馀头,不供耕驾,至有老不穿鼻者,可分以给民,使及春耕。

谷登之后,责其租税,此又数年以后之益也。

”帝从之,民赖其利。

预在尚书七年,损益庶政,不可胜数,时人谓之“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为太宰。

辛巳,以侍中、尚书令李胤为司徒。

吴主忌胜己者,侍中、中书令张尚,纮之孙也,为人辩捷,谈论每出其表,吴主积以致恨。

后问:“孤饮酒可以方谁?

”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

”吴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

”因发怒,收尚。

公卿已下百馀人,诣宫叩头,请尚罪,得减死,送建安作船,寻就杀之。

冬,十月,征征北大将军卫瓘为尚书令。

是时,朝野咸知太子昏愚,不堪为嗣,瓘每欲陈启而未敢发。

会侍宴陵云台,瓘阳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

”帝曰:“公所言何邪?

”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

”帝意悟,因谬曰:“公真大醉邪?

”瓘于此不复有言。

帝悉召东宫官属,为设宴会,而密封尚书疑事,令太子决之。

贾妃大惧,倩外人代对,多引古义。

给使张泓曰:“太子不学,陛下所知,而答诏多引古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

”妃大喜,谓泓曰:“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

”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写。

帝省之,甚悦,先以示瓘,瓘大踧,众人乃知瓘尝有言也。

贾充密遣人语妃云:“卫瓘老奴,几破汝家!

”吴人大佃皖城,欲谋入寇。

都督扬州诸军事王浑遣扬州刺史应绰攻破之,斩首五千级,焚其积谷百八十馀万斛,践稻田四千馀顷,毁船六百馀艘。

十一月,辛巳,太医司马程据献雉头裘,帝焚之于殿前。

甲申。

敕内外敢有献奇技异服者,罪之。

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

辛卯,以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祜卒,帝哭之甚哀。

是日,大寒,涕泪沾须鬓皆为冰。

祜遗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

帝曰:“祜固让历年,身没让存,今听复本封,以彰高美。

”南州民闻祜卒,为之罢市,巷哭声相接。

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

祜好游岘山,襄阳人建碑立庙于其地,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流涕,因谓之堕泪碑。

杜预至镇,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

政,吴之名将也,耻以无备取败,不以实告吴主。

预欲间之,乃表还其所获。

吴主果召政还,遣武昌监留宪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

曾厚自奉养,过于人主。

司隶校尉东莱刘毅数劾奏曾侈汰无度,帝以其重臣,不问。

及卒,博士新兴秦秀议曰:“曾骄奢过度,名被九域。

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王公贵人复何畏哉!

谨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宜谥缪丑公。

”帝策谥曰孝。

前司隶校尉傅玄卒。

玄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

由是贵游震慑,台阁生风。

玄与尚书左丞博陵崔洪善,洪亦清厉骨鲠,好面折人过,而退无后言,人以是重之。

鲜卑树机能久为边患,仆射李憙请发兵讨之,朝议皆以为出兵重事,虏不足忧。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五年(己亥,公元二七九年)春,正月,树机能攻陷凉州。

帝甚悔之,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者?

”司马督马隆进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

”帝曰:“必能平贼,何为不任,顾方略何如耳!

”隆曰:“臣愿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帅之以西,虏不足平也。

”帝许之。

乙丑,以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

公卿皆曰:“见兵已多,不宜横设赏募,隆小将妄言,不足信也。

”帝不听。

隆募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标简试。

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

隆曰:“足矣。

”又请自至武库选仗,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劾奏隆。

隆曰:“臣当毕命战场,武库令乃给以魏时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

”帝命惟隆所取,仍给三年军资而遣之。

初,南单于呼厨泉以兄于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及魏武帝分匈奴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

豹子渊,幼而俊异,师事上党崔游,博习经史。

尝谓同门生上党硃纪、雁门范隆曰:“吾常耻随、陆无武,绛、灌无文。

随、陆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业,降、灌遇文帝而不能兴庠序之教,岂不惜哉!

”于是兼学武事。

及长,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貌魁伟。

为任子在洛阳,王浑及子济皆重之,屡荐于帝,帝召与语,悦之。

济曰:“渊有文武长才,陛下任以东南之事,吴不足平也。

”孔恂、杨珧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渊才器诚少比,然不可重任也。

”及凉州覆没,帝问将于李憙,对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刘渊一将军之号,使将之而西,树机能之首可指日而枭也。

”孔恂曰:“渊果枭树机能,则凉州之患方更深耳。

”帝乃止。

东莱王弥家世二千石,弥有学术勇略,善骑射,青州人谓之“飞豹”。

然喜任侠,处士陈留董养见而谓之曰:“君好乱乐祸,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

”渊与弥友善,谓称曰:“王、李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荐,适足为吾患耳。

”因歔欷流涕。

齐王攸闻之,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安。

”王浑曰:“大晋方以信怀殊俗,奈何以无形之疑杀人侍子乎?

何德度之不弘也!

”帝曰:“浑言是也。

”会豹卒,以渊代为左部帅。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质任。

吴桂林太守修允卒,其部曲应分给诸将。

督将郭马、何典、王族等累世旧军,不乐离别,会吴主料实广州户口,马等因民心不安,聚众攻杀广州督虞授,马自号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使典攻苍梧,族攻始兴。

秋,八月,吴以军师张悌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为司徒,执金吾滕修为司空。

未拜,更以修为广州牧,帅万人从东道讨郭马。

马杀南海太守刘略,逐广州刺史徐旗。

吴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将七千人,从西道与交州牧陶璜共击马。

吴有鬼目菜,生工人黄耇家。

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

东观案图书,名鬼目曰芝草,买菜曰平虑草。

吴主以耇为侍芝郎,平为平虑郎,皆银印青缓。

吴主每宴群臣,咸令沉醉。

又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谬言,罔有不举。

大者即加刑戮,小者记录为罪,或剥人面,或凿人眼。

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

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

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

臣年七十,死亡无日。

三者一乖,则难图也。

诚愿陛下无失事机。

”帝于是决意伐吴。

会安东将军王浑表孙皓欲北上,边戍皆戒严,朝廷乃更议明年出师。

王濬参军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称:“皓必不敢出,宜因戒严,掩取其易。

杜预上表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

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

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诚可惜也。

向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

今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

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

今有万安之举,无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暖昧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

”旬月未报,预复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朝臣多异同之议。

凡事当以利害相校,今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于无功耳。

必使朝臣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

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患,故轻相同异也。

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今若中止,孙皓或怖而生计,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矣。

”帝方与张华围棋,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

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

”帝乃许之。

以华为度支尚书,量计运漕。

贾充、荀勖、冯紞争之,帝大怒,充免冠谢罪。

仆射山涛退而告人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

”冬,十一月,大举伐吴,遣镇军将军琅邪王亻由出涂中,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龙骧将军王濬、巴东监军鲁国唐彬下巴、蜀,东西凡二十馀万。

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以冠军将军杨济副之。

充固陈伐吴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帅之任。

诏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

”充不得已,乃受节钺,将中军南屯襄阳,为诸军节度。

马隆西渡温水,树机能等以众数万据险拒之。

隆以山路狭隘,乃作扁箱车,为木屋,施于车上,转战而前,行千馀里,杀伤甚众。

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

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无凉州矣。

”乃诏假隆节,拜宣威将军。

隆至武威,鲜卑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帅万馀落来降。

十二月,隆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

诏问朝臣以政之损益,司徒左长史傅咸上书,以为:“公私不足,由设官太多。

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

禹分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

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

虚立军府,动有百数,而无益宿卫。

五等诸侯,坐置官属。

诸所廪给,皆出百姓。

此其所以困乏者也。

当今之急,在于并官息役,上下务农而已。

”咸,玄之子也。

时又议省州、郡、县半吏以赴农功,中书监荀勖以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

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壹,所谓清心也。

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

以九寺并尚书,兰台付三府,所谓省官也。

若直作大例,凡天下之吏皆减其半,恐文武众官,郡国职业,剧易不同,不可以一概施之。

若有旷阙,皆须更复,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也。

资治通鉴·卷七十六·魏纪八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邵陵厉公下嘉平五年(癸酉,公元二五三年)春,正月,朔,蜀大将军费祎与诸将大会于汉寿,郭修在坐。

祎欢饮沉醉,修起刺祎,杀之。

祎资性泛爱,不疑于人。

越巂太守张嶷尝以书戒之日:“昔岑彭率师,来歙杖节,咸见害于刺客。

今明将军位尊权重,待信新附太过,宜鉴前事,少以为警。

”祎不从,故及祸。

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使其子袭爵。

王昶、毌丘俭闻东军败,各烧屯走。

朝议欲贬黜诸将,大将军师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

此我过也,诸将何罪!

”悉宥之。

师弟安东将军昭时为监军,唯削昭爵而已。

以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

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

是岁,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师从之。

未集,而雁门、新兴二郡胡以远役,遂惊反。

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

”是以人皆愧悦。

习凿齿论曰: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己过,过消而业隆,可谓智矣。

若乃讳败推过,归咎万物,常执其功而隐其丧,上下离心,贤愚解体,谬之甚矣!

君人者,苟统斯理而以御国,行失而名扬,兵挫而战胜,虽百败可也,况于再乎!

光禄大夫张缉言于师曰:“恪虽克捷,见诛不久。

”师曰:“何故?

”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求不得死乎!

”二月,吴军还自东兴。

进封太傅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

恪遂有轻敌之心,复欲出军。

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

中散大夫蒋延固争,恪命扶出。

因著论以谕众曰:“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

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

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

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也。

然今所以能敌之者,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及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

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

当今伐之,是其厄会。

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

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

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

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

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

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

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

若一朝陨没,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耳。

”众人虽皆心以为不可,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以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

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

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

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

”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滕胤谓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

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

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耐劝。

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

”恪曰:“诸云不可,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

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乎!

夫以曹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民臣,固有离心。

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

”三月,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以滕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

夏,四月,大赦。

汉姜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

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

与其兵不过万人,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

不如且保国治民,谨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为希冀徼幸,决成败于一举。

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及祎死,维得行其志,乃将数万人出石营,围狄道。

吴诸葛恪入寇淮南,驱略民人。

诸将或谓恪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

”恪从其计,五月,还军围新城。

诏太尉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往赴之。

大将军师问于虞松曰:“今东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诸将意沮,若之何?

”松曰:“昔周亚夫坚壁昌邑而吴、楚自败,事有似弱而强,不可不察也。

今恪悉其锐众,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战耳。

若攻城不拔,请战不可,师老众疲,势将自走,诸将之不径进,乃公之利也。

姜维有重兵而县军应恪,投食我麦,非深根之寇也。

且谓我并力于东,西方必虚,是以径进。

今若使关中诸军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将走矣。

”师曰:“善!

”乃使郭淮、陈泰悉关中之众,解狄道之围。

敕毌丘俭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吴。

陈泰进至洛门,姜维粮尽,退还。

扬州牙门将涿郡张特守新城。

吴人攻之连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战死者过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将陷,不可护。

特乃谓吴人曰:“今我无心复战也。

然魏法,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虽降,家不坐。

自受敌以来,已九十馀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馀人,战死者已过半,城虽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当还为相语,条别善恶,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绶去为信。

”乃投其印绶与之。

吴人听其辞而不取印绶。

特乃投夜彻诸屋材栅,补其缺为二重,明日,谓吴人曰:“我但有斗死耳!

”吴人大怒,进攻之,不能拔。

会大暑,吴士疲劳,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太半,死伤涂地。

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莫敢言。

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

将军硃异以军事迕恪,恪立夺其兵,斥还建业。

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来奔。

诸将伺知吴兵已疲,乃进救兵。

秋,七月,恪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哀痛,大小嗟呼。

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

诏召相衔,徐乃旋师。

由此众庶失望,怨讟兴矣。

汝南太守邓艾言于司马师曰:“孙权已没,大臣未附。

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违命。

诸葛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虐用其民,番国之众,顿于坚城,死者万数,载祸而归,此恪获罪之日也。

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犹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吴军还建业,诸葛恪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数妄作诏!

”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

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

复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于吴主,云欲为变。

冬,十月,孙峻与吴主谋置酒请恪。

恪将入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又家数有妖怪,恪疑之。

旦日,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乃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欲以尝知恪意。

恪曰:“当自力入。

”散骑常侍张约、硃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恪以书示滕胤,胤劝恪还。

恪曰:“儿辈何能为!

正恐因酒食中人耳。

”恪入,剑履上殿,进谢还坐。

设酒,恪疑未饮。

孙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药酒,可取之。

”恪意乃安。

别饮所赍酒,数行,吴主还内。

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

”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

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恪二子竦、建闻难,载其母欲来奔,峻使人追杀之。

以苇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子冈。

又遣无难督施宽就将军施绩、孙壹军,杀恪弟奋威将军融于公安,及其三子。

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硃恩,皆夷三族。

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电激,不崇一朝。

大风冲发,希有极日。

然犹继之以云雨,因以润物。

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

帝王之怒,不宜讠乞情尽意。

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

伏念故太傅诸葛恪,罪积恶盈,自致夷灭,父子三首,枭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

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

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

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

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

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

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大哉!

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

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明哀察。

”于是吴主及孙峻听恪故吏敛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

”父友奋威将军张承亦以为恪必败诸葛氏。

陆逊尝谓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接之。

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

”汉侍中诸葛瞻,亮之子也。

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张嶷与瞻书曰:“东主初崩,帝实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

亲有周公之才,犹有管、蔡流言之变,霍光受任,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赖成、昭之明以免斯难耳。

昔每闻东主杀生赏罚,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没之命,卒召太傅,属以后事,诚实可虑。

加吴楚剽急,乃昔所记,而太傅离少主,履敌庭,恐非良计长算也。

虽云东家纲纪肃然,上下辑睦。

百有一失,非明者之虑也。

取古则今,今则古也,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谁复有尽言者邪!

旋军广农,务行德惠,数年之中,东西并举,实为不晚,愿深采察!

”恪果以此败。

吴群臣共议上奏,推孙峻为太尉,滕胤为司徒。

有媚峻者言曰:“万机宜在公族,若承嗣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量也。

”乃表峻为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又不置御史大夫。

由是士人失望。

滕胤女为恪子竦妻,胤以此辞位。

孙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峻与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苞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齐王奋闻诸葛恪诛,下住芜湖,欲至建业观变。

傅相谢慈等谏,奋杀之,坐废为庶人,徙章安。

南阳王和妃张氏,诸葛恪之甥也。

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恪欲迎和立之。

及恪被诛,丞相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赐死。

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诸姬子德、谦、俊。

和将死,与张妃别,妃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

”亦自杀。

何姬曰:“若皆从死,谁当字孤!

”遂抚育皓及其三弟,皆赖以获全。

高贵乡公上邵陵厉公下正元元年(甲戌,公元二五四年)春,二月,杀中书令李丰。

初,丰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内翕然称之。

其父太仆恢不愿其然,敕使闭门断客。

曹爽专政,司马懿称疾不出,丰为尚书仆射,依违二公间,故不与爽同诛。

丰子韬,以选尚齐长公主。

司马师秉政,以丰为中书令。

是时,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亲故,不得在势任,居常怏怏。

张缉以后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

丰皆与之亲善。

师虽擢用丰,丰私心常在玄。

丰在中书二岁,帝数独召丰与语,不知所说。

师知其议己,请丰相见以诘丰,丰不以实告。

师怒,以刀镮筑杀之,送尸付廷尉,遂收丰子韬及夏侯玄、张缉等皆下廷尉,钟毓案治,云:“丰与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谋曰:‘拜贵人日,诸营兵皆屯门,陛下临轩,因此同奉陛下,将群僚人兵,就诛大将军。

陛下傥不从人,便当劫将去耳。

’”又云:“谋以玄为大将军,缉为骠骑将军。

玄、缉皆知其谋。

”庚戌,诛韬、玄、缉、铄、敦、贤,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与之俱,玄不从。

及司马懿薨,中领军高阳许允谓玄曰:“无复忧矣!

”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

此人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

”及下狱,玄不肯下辞,锺毓自临治之。

玄正色责毓曰:“吾当何罪!

卿为令史责人也,卿便为吾作!

”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

玄视,颔之而已。

及就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

李丰弟翼,为兗州刺史,司马师遣使收之。

翼妻荀氏谓翼曰:“中书事发,可及诏书未至赴吴,何为坐取死亡!

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为谁?

”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与同死生者,虽去亦不免!

”翼曰:“二儿小,吾不去,今但从坐身死耳,二儿必免。

”乃止,死。

初,李恢与尚书仆射杜畿及东安太守郭智善,智子冲,有内实而无外观,州里弗称也。

冲尝与李丰俱见畿,既退,畿叹曰:“孝懿无子。

非徒无子,殆将无家。

君谋为不死也,其子足继其业。

”时人皆以畿为误。

及丰死,冲为代君太守,卒继父业。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邓飏俱有盛名,欲交尚书郎傅嘏,嘏不受。

嘏友人荀粲怪而问之,嘏曰:“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

何平叔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覆邦国之人也。

邓玄茂有为而无终,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

多言多衅,妒前无亲。

以吾观此三人者,皆将败家。

远之犹恐祸及,况昵之乎!

”嘏又与李丰不善,谓同志曰:“丰饰伪而多疑,矜小智而昧于权利,若任机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废皇后张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奉车都尉夔之女也。

狄道长李简密书请降于汉。

六月,姜维寇陇西。

中领军许允素与李丰、夏侯玄善。

秋,允为镇北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帝以允当出,诏会群臣,帝特引允以自近。

允当与帝别,涕泣歔欷。

允未发,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乐浪,未至,道死。

吴孙峻骄矜淫暴,国人侧目。

司马桓虑谋杀峻,立太子登之子吴侯英。

不克,皆死。

帝以李丰之死,意殊不平。

安东将军司马昭镇许昌,诏召之使击姜维。

九月,昭领兵入见,帝幸平乐观以临军过。

左右劝帝因昭辞,杀之,勒兵以退大将军。

已书诏于前,帝惧,不敢发。

昭引兵入城,大将军师乃谋废帝。

甲戌,师以皇太后令召群臣会议,以帝荒淫无度,亵近倡优,不可以承天绪。

群臣皆莫敢违。

乃奏收帝玺绶,归籓于齐。

使郭芝入白太后,太后方与帝对坐,芝谓帝曰:“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

”帝乃起去。

太后不悦。

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

”太后曰:“我欲见大将军,口有所说。

”芝曰:“何可见邪!

但当速取玺绶!

”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玺绶著坐侧。

芝出报师,师甚喜。

又遣使者授帝齐王印绶,使出就西宫。

帝与太后垂涕而别,遂乘王车,从太极殿南出,群臣送者数十人,司马孚悲不自胜,馀多流涕。

师又使使者请玺绶于太后。

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来立,我当何之!

且明皇帝当永绝嗣乎?

高贵乡公,文皇帝之长孙,明皇帝之弟子。

于礼,小宗有后大宗之义,其详议之。

”丁丑,师更召群臣,以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贵乡公髦于元城。

髦者,东海定王霖之子也,时年十四,使太常王肃持节迎之。

师又使请玺绶,太后曰:“我见高贵乡公,小时识之,我自欲以玺绶手授之。

”冬,十月,己丑,高贵乡公至玄武馆,群臣奏请舍前殿,公以先帝旧处,避止西厢。

群臣又请以法驾迎,公不听。

庚寅,公入于洛阳,群臣迎拜西掖门南,公下舆答拜,傧者请曰:“仪不拜。

”公曰:“吾人臣也。

”遂答拜。

至止车门下舆,左右曰:“旧乘舆入。

”公曰:“吾被皇太后征,未知所为。

”遂步至太极东堂,见太后。

其日,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

大赦,改元。

为齐王筑宫于河内。

汉姜维自锹道进拔河间、临洮。

将军徐质与战,杀其荡寇将军张嶷,汉兵乃还。

初,扬州刺史文钦,骁果绝人,曹爽以乡里故爱之。

钦恃爽势,多所陵傲。

及爽诛,钦已内惧,又好增虏级以邀功赏,司马师常抑之,由是怨望。

镇东将军毌丘俭素与夏侯玄、李丰善,玄等死,俭亦不自安,乃以计厚待钦。

俭子治书侍御史甸谓俭曰:“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家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矣!

”俭然之。

邵陵厉公下正元二年(乙亥,公元二五五年)春,正月,俭、钦矫太后诏,起兵于寿春,移檄州郡,以讨司马师。

又表言:“相国懿忠正,有大勋于社稷,宜宥及后世,请废师,以侯就第,以弟昭代之。

太尉孚忠孝小心,护军望,忠公亲事,皆宜亲宠,授以要任。

”望,孚之子也。

俭又遣使邀镇南将军诸葛诞,诞斩其使。

俭、钦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

俭坚守,使钦在外为游兵。

司马师问计于河南尹王肃,肃曰:“昔关羽虏于禁于汉滨,有北向争天下之志,后孙权袭取其将士家属,羽士众一旦瓦解。

今淮南将士父母妻子皆在内州,但急往御卫,使不得前,必有关羽土崩之势矣。

”时师新割目瘤,创甚,或以为大将军不宜自行,不如遣太尉孚拒之。

唯王肃与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钟会劝师自行,师疑未决。

嘏曰:“淮、楚兵劲,而俭等负力远斗,其锋未易当也。

若诸将战有利钝,大势一失,则公事败矣。

”师蹶然起曰:“我请舆疾而东。

”戊午,师率中外诸军以讨俭、钦,以弟昭兼中领军,留镇洛阳,召三方兵会于陈、许。

师问计于光禄勋郑袤,袤曰:“毌丘俭好谋而不达事情,文钦勇而无算。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而不能固,宜深沟高垒以挫其气,此亚夫之长策也。

”师称善。

师以荆州刺史王基为行监军,假节,统许昌军。

基言于师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乱也,俭等诳诱迫胁,畏目下之戮,是以尚屯聚耳。

若大兵一临,必土崩瓦解,俭、钦之首不终朝而致于军门矣。

”师从之。

以基为前军,既而复敕基停驻。

基以为:“俭等举军足以深入,而久不进者,是其诈伪已露,众心疑沮也。

今不张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军高垒,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势也。

若俭、钦虏略民人以自益,又州郡兵家为贼所得者,更怀离心,俭等所迫胁者,自顾罪重,不敢复还,此为错兵无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吴寇因之,则淮南非国家之有,谯、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计之大失也。

军宜速进据南顿,南顿有大邸阁,计足军人四十日粮。

保坚城,因积谷,先人有夺人之心,此平贼之要也。

”基屡请,乃听,进据氵隐水。

闰月,甲申,师次于氵隐桥,俭将史招、李续相次来降。

王基复言于师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方今外有强寇,内有叛臣,若不时决,则事之深浅未可测也。

议者多言将军持重。

将军持重,是也。

停军不进,非也。

持重,非不得之谓也,进而不可犯耳。

今保壁垒以积实资虏而远运军粮,甚非计也。

”师犹未许。

基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彼得则利,我得亦利,是谓争地,南顿是也。

”遂辄进据南顿,俭等从项亦欲往争,发十馀里,闻基先到,乃复还保项。

癸未,征西将军郭淮卒,以雍州刺史陈泰代之。

吴丞相峻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会稽留赞袭寿春,司马师命诸军皆深壁高垒,以待东军之集。

诸将请进军攻项,师曰:“诸军得其一,未知其二。

淮南将士本无反志,俭、钦说诱与之举事,谓远近必应。

而事起之日,淮北不从,史招、李继前后瓦解,内乖外叛,自知必败。

困兽思斗,速战更合其志。

虽云必克,伤人亦多。

且俭等欺诳将士,诡变万端,小与持久,诈情自露,此不战而克之术也。

”乃遣诸葛诞督豫州诸军,自安风向寿春。

征东将军胡遵督青、徐诸军出谯、宋之间,绝其归路。

师屯汝阳。

毌丘俭、文钦进不得斗,退恐寿春见袭,计穷不知所为。

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俭之初起,遣健步赍书至兗州,兗州刺史邓艾斩之,将兵万馀人,兼道前进,先趋乐嘉城,作浮桥以待师。

俭使文钦将兵袭之。

师自汝阳潜兵就艾于乐嘉,钦猝见大军,惊愕未知所为。

钦子鸯,年十八,勇力绝人,谓钦曰:“及其未定,击之,可破也。

”于是分为二队,夜夹攻军。

鸯率壮士先至鼓噪,军中震扰。

师惊骇。

所病目突出,恐众知之,啮被皆破。

钦失期不应,会明,鸯见兵盛,乃引还。

师谓诸将曰:“贼走矣,可追之!

”诸将曰:“钦父子骁猛,未有所屈,何苦而走?

”师曰:“夫一鼓作气,再而衰。

鸯鼓噪失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

”钦将引而东,鸯曰:“不先折其势,不得也。

”乃与骁骑十馀摧锋陷陈,所向皆披靡,遂引去。

师使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为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师将与俱行,大目知师一目已出,启云:“文钦本是明公腹心,但为人所误耳。

又天子乡里,素与大目相信,乞为公追解语之,令还与公复好。

”师许之。

大目单身乘大马,被铠胄,追钦,遥相与语。

大目心实欲为曹氏,谬言:“君侯何苦不可复忍数日中也!

”欲使钦解其旨。

钦殊不悟,乃更厉声骂大目曰:“汝先帝家人,不念报恩,反与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天不祐汝!

”张弓傅矢欲射大目。

大目涕泣曰:“世事败矣,善自努力!

”是日,毌丘俭闻钦退,恐惧,夜走,众遂大溃。

钦还至项,以孤军无继,不能自立,欲还寿春。

寿春已溃,遂奔吴。

吴孙峻至东兴,闻俭等败,壬寅,进至橐皋,文钦父子诣军降。

毌丘俭走,比至慎县,左右人兵稍弃俭去,俭藏水边草中。

甲辰,安风津民张属就杀俭,传首京师,封属为侯。

诸葛诞至寿春,寿春城中十馀万口,惧诛,或流迸山泽,或散走入吴。

诏以诞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

夷毌丘俭三族。

俭党七百馀人系狱,侍御史杜友治之,惟诛首事者十馀人,馀皆奏免之。

俭孙女适刘氏,当死,以孕系廷尉。

司隶主簿程咸议曰:“女适人者,若已产育,则成他家之母,于防则不足惩奸乱之源,于情则伤孝子之恩。

男不遇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

臣以为在室之女,可从父母之刑。

既醮之妇,使从夫家之戮。

”朝廷从之,仍著于律令。

舞阳忠武侯司马师疾笃,还许昌,留中郎将参军事贾充监诸军事。

充,逵之子也。

卫将军昭自洛阳往省师,师令昭总统诸军。

辛亥,师卒于许昌。

中书侍郎钟会从师典知密事,中诏敕尚书傅嘏,以东南新定,权留卫将军昭屯许昌为内外之援,令嘏率诸军还。

会与嘏谋,使嘏表上,辄与昭俱发,还到洛水南屯住。

二月,丁巳,诏以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会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

”吴孙峻闻诸葛诞已据寿春,乃引兵还。

以文钦为都护、镇北大将军、幽州牧。

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

后,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孙女也。

秋,七月,吴将军孙仪、张怡、林恂谋杀孙峻,不克,死者数十人。

全公主谮硃公主于峻,曰“与仪同谋”。

峻遂杀硃公主。

峻使卫尉冯朝城广陵,功费甚众,举朝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之,峻不从,功卒不成。

汉姜维复议出军,征西大将军张翼廷争,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

”维不听,率车骑将军夏侯霸及翼同进。

八月,维将数万人至枹罕,趋狄道。

征西将军陈泰敕雍州刺史王经进屯狄道,须泰军到,东西合势乃进。

泰军陈仓,经所统诸军于故关与汉人战不利,经辄渡洮水。

泰以经不坚据狄道,必有他变,率诸军以继之。

经已与维战于洮西,大败,以万馀人还保狄道城,馀皆奔散,死者万计。

张翼谓维曰:“可以止矣,不宜复进,进或毁此大功,为蛇画足。

”维大怒,遂进围狄道。

辛未,诏长水校尉邓艾行安西将军,与陈泰并力拒维。

戊辰,复以太尉孚为后继。

泰进军陇西,诸将皆曰:“王经新败,贼众大盛,将军以乌合之卒,继败军之后,当乘胜之锋,殆必不可。

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孙子》曰:‘兵有所不击,地有所不守。

’盖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

不如据险自保,观衅待敝,然后进救,此计之得者也。

”泰曰:“姜维提轻兵深入,正欲与我争锋原野,求一战之利。

王经当高壁深垒,挫其锐气,今乃与战,使贼得计。

经既破走,维若以战克之威,进兵东向,据栎阳积谷之实,放兵收降,招纳羌、胡,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我之所恶也。

而乃以乘胜之兵,挫峻城之下,锐气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势殊,客主不同。

兵书曰:‘修橹轒辒,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后已。

’诚非轻军远入之利也。

今维孤军远侨,粮谷不继,是我速进破贼之时,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势也。

洮水带其表,维等在其内,今乘高据势,临其项领,不战必走。

寇不可纵,围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是!

”遂进军度高城岭,潜行,夜至狄道东南高山上,多举烽火,鸣鼓角。

狄道城中将士见救至,皆愤踊。

维不意救兵卒至,缘山急来攻之,泰与交战,维退。

泰引兵扬言欲向其还路,维惧,九月,甲辰,维遁走,城中将士乃得出。

王经叹曰:“粮不至旬,向非救兵速至,举城屠裂,覆丧一州矣!

”泰慰劳将士,前后遣还,更差军守,并治城垒,还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辄以虚声扰动天下,故希简上事,驿书不过六百里。

大将军昭曰:“陈征西沉勇能断,荷方伯之重,救将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简上事,必能办贼故也。

都督大将不当尔邪!

”姜维退驻钟提。

初,吴大帝不立太庙,以武烈尝为长沙太守,立庙于临湘,使太守奉祠而已。

冬,十二月,始作太庙于建业,尊大帝为太祖。

资治通鉴·卷七十五·魏纪七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摄提格,尽玄黓涒滩,凡七年。

邵陵厉公中正始七年(丙寅,公元二四六年)春,二月,吴车骑将军硃然寇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

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斩获首虏以千数。

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

”遂不食而死。

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

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

未几,复击之,位宫遂奔买沟。

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馀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馀口。

论功受赏,侯者百馀人。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硃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

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

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于众中责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

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

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

”祎但顾谢,踧而已。

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

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

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

’”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

陈寿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

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

汉主数出游观,增广声乐。

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

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

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

’遂务理冤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远。

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馀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而成帝业。

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

及颍川盗起,寇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

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

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

帝者之欲善也如此!

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

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

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

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

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

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

”汉主不听。

邵陵厉公中正始八年(丁卯,公元二四七年)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

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

周公辅政,慎于其朋。

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

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

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

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

”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美。

今军事未已,所在赋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

”乃徙居南宫。

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

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

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

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吴丞相步骘卒。

帝好亵近群小,游宴后园。

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法。

”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乘马,出必御辇乘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

”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寇。

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

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

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

此不过欲补衤定支党,还自保护耳。

”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战于洮西。

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

淮进击羌胡馀党,皆平之。

邵陵厉公中正始九年(戊辰,公元二四八年)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徒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

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

”遂固辞不受。

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

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

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

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

尚方珍玩,充牣其家。

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

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

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

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

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

”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

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

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

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

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

懿曰:“卿得并州少邪?

恚理分界失分乎?

”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

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

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

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

”因涕泣横流。

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

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

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

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

”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

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

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

”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

”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

”胜复曰:“当忝荆州。

”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

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

”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

”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

”故爽等不复设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

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

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

”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

”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

”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

”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

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

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

’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

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飏曰:“此老生之常谭。

”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

”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

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

”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

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

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馀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邵陵厉公中嘉平元年(己巳,公元二四九年)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

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

因奏爽罪恶于帝曰。

“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

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

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

’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

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

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

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爽得懿奏事,不通。

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

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

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

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乃出。

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

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

”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

何以敢尔!

”乃开之。

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

”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

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

”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

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

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

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

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

”俱不言。

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

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

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

”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

”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

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己官,奉帝还宫。

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

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

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

”爽愁闷不知为计。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

”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

”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

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

”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

宥之。

”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

敞,毘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

”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

”敞曰:“然则事就乎?

”宪英曰:“得无殆就!

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

”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

”宪英曰:“安可以不出!

职守,人之大义也。

凡人在难,犹或恤之。

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

”敞遂出。

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劝祜应命。

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

”沈遂行。

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

”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

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

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

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

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

”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

此禽兽不行,吾岂为乎!

”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

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

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

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同凶其人。

”盖欲以神况诸己也。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

陶尝谓傅玄是“仲尼不圣。

何以知之?

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

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

”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

”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

”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

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

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

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

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

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护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

征西将军夏侯玄,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

爽既诛,司马懿召玄诣京师,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奔汉。

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

”遇之甚厚。

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

”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

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

”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会也。

三月,吴左大司马硃然卒。

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洁,终日钦钦,常若在战场,临急胆定,过绝于人。

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

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

然寝疾增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

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

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言太傅之旨,不过免官而已。

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

济病其言之失,遂发病,丙子,卒。

秋,汉卫将军姜维寇雍州,依麹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侵逼诸郡。

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

泰曰:“麹城虽固,去蜀险远,当须运粮。

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

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

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

”淮乃使泰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麹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

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

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与泰相对。

泰曰:“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

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

”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

淮从之,进军洮水。

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

淮因西击诸羌。

邓艾曰:“贼去未远,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

”于是留艾屯白水北。

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

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吾军人少,法当来渡。

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

”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

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

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甥舅并典重兵,专淮南之任。

凌与愚阴谋,以帝暗弱,制于强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

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

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其子广。

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

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

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

莫之或哀,失民故也。

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

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菲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

”凌不从。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会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为太尉。

庚子,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

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高行洁,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洁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

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

”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

自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

”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

比来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

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

”钦,毓之子也。

邵陵厉公中嘉平二年(庚午,公元二五零年)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

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

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

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

”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沉吟者历年。

峻,静之曾孙也。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

骠骑将军硃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

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

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

”吴主不听。

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

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匆匆”。

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

吴主大怒,族诛正、象。

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

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

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

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

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

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

硃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硃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己。

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

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辽之。

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

”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钦果不降。

异,桓之子。

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适庶分争,可乘衅击吴。

”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

昶引竹纟亘为桥,渡水击之,吴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

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

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

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邵陵厉公中嘉平三年(辛未,公元二五一年)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

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

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兗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

凌自知势穷,乃乘船单出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

懿军到丘头,凌面缚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

凌既蒙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乘小船欲趋懿。

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馀丈。

凌知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

”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

”凌曰:“卿负我!

”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

”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

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

懿进至寿春,张式等皆自首。

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

发凌、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

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高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

族父弘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

”愚闻之,心甚不平。

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所在有名称。

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

”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

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将逮汝曹耳。

”邵没后十馀年而愚族灭。

愚在兗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

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阴事,愚由是败。

懿至寿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

”曰:“无有。

”杨康白事,事与固连,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

懿录杨康,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

既负使君,又灭我族,顾汝当活邪!

”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亦并斩之。

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

汝死自分耳。

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

尽录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关。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

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

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之鄴,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

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

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

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

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

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

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

”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

”司马师皆从之。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

病差,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

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

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乃止。

吴主以太子亮幼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

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

”乃召恪于武昌。

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

”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

’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

”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

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

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

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

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

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殒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

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

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

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

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

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

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

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

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

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

胤,吴主婿也。

十二月,以光禄勋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

”乃复北屯汉寿。

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

邵陵厉公中嘉平四年(壬申,公元二五二年)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

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

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

立皇后张氏,大赦。

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

召缉拜光禄大夫。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

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

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

夏,四月,吴主殂。

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

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

乃发丧。

谥吴主曰大皇帝。

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

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

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崇恩泽,众莫不悦。

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杨。

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

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

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

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

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

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

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

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

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

而擅私杀,事不明白。

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

’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

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

’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

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

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籓臣邪!

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

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

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

今者恪等忄娄忄娄,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

”王得笺,惧,遂移南昌。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

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

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

”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毋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

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

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

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

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

诚皆取贼之常计也。

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

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

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

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

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

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

夺其肥壤,使还脊土,一也。

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

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

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

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

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

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

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

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

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

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

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

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

”司马师不从。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

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毋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

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

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坻上,分兵攻两城。

城在高峻,不可卒拔。

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

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

”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

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

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

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

”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堨。

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

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

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

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

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

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寇西平,获中郎将郭循,汉人以为左将军。

循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寿,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辄不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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