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胆论

有吕子者,精义味道,研核是非。

以为人有胆可无明,有明便有胆矣。

嵇先生以为明、胆殊用,不能相生。

论曰: 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

赋受有多少,故才性有昏明。

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

降此已往,盖阙如也。

或明于见物,或勇于决断。

人情贪廉,各有所止。

譬诸草木,区以别矣。

兼之者博于物,偏受者守其分。

故吾谓明胆异气,不能相生。

明以见物,胆以决断。

专明无胆,则虽见不断。

专胆无明,则违理失机。

故子家软弱,陷于弑君。

左师不断,见逼华臣,皆智及之,而决不行也。

此理坦然,非所宣滞。

故略举一隅,想不重疑。

吕子曰:「敬览来论,可谓诲亦不加者矣。

折理贵约而尽情,何尚浮秽而迂诞哉?

今子之论,乃引浑元以为喻,何辽辽而坦谩也!

故直答以人事之切要焉。

汉之贾生,陈切直之策,奋危言之至。

行之无疑,明所察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

一人之胆,岂有盈缩乎?

盖见与不见,故行之有果否也。

子家、左师,皆愚惑浅弊,明不彻达,故惑于暧昧,终丁祸害。

岂明见照察而胆不断乎?

故霍光怀沈勇之气,履上将之任,战乎王贺之事。

延年文生,夙无武称,陈义奋辞,胆气凌云,斯其验欤?

及于期授首,陵母伏剑,明果之俦,若此万端,欲详而载之,不可胜言也。

况有睹夷途而无敢投足,阶云路而疑于迄泰清者乎?

若思弊之伦,为能自托幽昧之中,弃身陷阱之间,如盗跖窜身于虎吻,穿窬先首于沟渎,而暴虎冯河,愚敢之类,则能有之。

是以余谓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易了之理,不在多喻,故不远引繁言。

若未反三隅,犹复有疑,思承后诲,得一骋辞。

」 夫论理性情,折引异同,固寻所受之终始,推气分之所由。

顺端极末,乃不悖耳。

今子欲弃置浑元,捃摭所见,此为好理纲目,而恶持纲领也。

本论二气不同,明不生胆,欲极论之,当令一人播无刺讽之胆,而有见事之明。

故当有不果之害,非中人血气无之,而复资之以明。

二气存一体,则明能运胆,贾谊是也。

贾谊明胆,自足相经,故能济事。

谁言殊无胆独任明以行事者乎?

子独自作此言,以合其论也。

忌鹏暗惑,明所不周,何害于胆乎?

明既以见物,胆能行之耳。

明所不见,胆当何断?

进退相挟,可谓盈缩?

就如此言,贾生陈策,明所见也。

忌鹏作赋,暗所惑也。

尔为明彻于前,而暗惑于后,有盈缩也。

苟明有进退,胆亦何为不可偏乎?

子然霍光有沈勇而战于废王,此勇有所挠也。

而子言一人胆岂有盈缩,此则是也。

贾生暗鹏,明有所塞也。

光惧废立,勇有所挠也。

夫唯至明能无所惑,至胆能无所亏耳。

苟自非若此,谁无弊损乎?

但当总有无之大略,而致论之耳。

夫物以实见为主。

延年奋发,通义凌云,此则胆也。

而云夙无武称,此为信宿称而疑成事也。

延年处议,明所见也。

壮气腾厉,勇之决也。

此足以观矣。

子又曰言明无胆,无胆能偏守。

案子之言,此则有专胆之人,亦为胆特自一气矣。

五才存体,各有所生。

明以阳曜,胆以阴凝。

岂可为有阳而生阴,可无阳邪?

虽相须以合德,要自异气也。

凡馀杂说,于期、陵母、暴虎云云,万言致一,欲以何明邪?

幸更详思,不为辞费而已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有一个叫吕子的人,他对道义深入研究,善于辨析是非。他认为人应该有明悟的胆量,明悟和胆量是相辅相成的。而嵇先生则认为明悟和胆量是不同作用的,不能相互促进。他说:人们的气质不同,才性也就有昏暗和明亮之分。只有至人才具备完美的德性,内外兼备,毫不缺失。除此之外,其他都存在一定的欠缺。有些人对事物有明确的看法,有些人则敢于果断决断。人的品质高下,每个人有其止境。就好比花草树木一样,各有所区别。有些人广泛而博览群书,有些人则守住自己应负的责任。所以我认为明悟和胆量是不同的,不能相互促进。明悟用来看清事物,胆量用来做出决断。专注于明悟而没有胆量,即使看得清楚也无法做出决断;专注于胆量而没有明悟,就会违背理性、失去机会。所以子家软弱无力,在杀害君主的问题上陷入困境;左师虽然有决断力,却在面对华臣的时候不敢作出决断,这些都是智慧和决断力的问题,而不是因为明悟不够。这样的道理很明白,不需要多说。我只是选择了其中一个角度来说明,并不是说其他的观点不重要。吕子说:“我仔细阅读了前面的论述,可以说没有更好的教导了。你的辩论理由精练而且充满感情,何必追求华丽而空洞的辞令呢?现在你的论述中,却引用浑元的事例来作为比喻,这样既流动又直接。所以我要直接回答你的论点。汉朝的贾生在陈述事实时,用到了直白坦率的策略,敢于言辞激烈。他付诸实施毫不犹豫,这是明悟的表现,而忌鹏作赋则受到了迷惑,没有明悟。一个人的胆量怎么会有盈缩之分呢?因为是否看得见而行动有果效。子家、左师都是愚昧而受诱惑,明悟不深刻,所以被迷茫所困。难道明悟看清事物又胆子不够大吗?所以霍光怀有勇敢的气质,担任重要职位,参与了王贺之事。延年文生虽然从未有过武功的称号,但在陈述义理时,胆气勃发,有胆量和勇气。这些都是可以验证的。子又说明悟没有胆量,没有胆量能够专注守住。按照子的说法,这个人既然具备专注胆量的特质,岂不是可以自主自大吗?五才共存一体,各自有其生发之处。明悟像阳光一样明亮,胆量像阴影一样凝聚。明和胆是互相依存的,难道明没有胆量吗?明既然能够看清事物,胆量就能够去行动。明看不见的事物,胆又当如何做出决断呢?进退并存,可说是有盈缩之分吗?就像贾生陈到策略,是明之所见;忌鹏受迷惑,是暗之所困。你既然明彻于前,又受迷茫于后,这不就是有盈缩之分吗?如果明有进退,胆为何不能偏于某一方向呢?你说一个人的胆量怎么会有盈缩之分,这难道不是吗?贾生暗忌鹏,明受了阻碍;霍光担心废立,勇气受到了动摇。除非是至明者才能不受迷惑,至胆者才能不有损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谁能完全没有落下呢?只是总结一下大致的情况,然后进行辩论就可以了。物质是通过直接见到而能够认识的。延年振奋起来,通达义理,这就是胆量。而你说他从未有过武功的称号,这只是对他信宿的称呼,怀疑他能不能做好事情。延年在辩论时对事物有明确的认识,胆量决断。这已经足够作为观察的依据了。你还说明悟没有胆量,没有胆量能够专注守住。你所说的,这个专注胆量的人,也是以胆特别地成为一个气质。五种才能都存于一个人的身体中,各有其生发之处。明悟像阳光,胆量像阴影。阳光和阴影怎么可能相互生长而没有阳光呢?虽然彼此需要配合来合理运用,但它们是不同的气质。其他复杂的说法,比如提到期、陵母、暴虎等等,都是在细节中表达出一个意思。希望你能再多思考一下,不要只是为了辩论而使用辞藻。



大人先生传

〔阮籍〕 〔三国〕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

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

莫知其生年之数。

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

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

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

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

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

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隤,魁然独存。

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

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

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

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

遗其书于苏门之山而去。

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于君子。

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

立则磬折,拱若抱鼓。

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

心若怀冰,战战栗栗。

束身修行,日慎一日。

择地而行,唯恐遗失。

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

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

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

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

扬声名于后世,齐功德于往古。

奉事君上,牧养百姓。

退营私家,育长妻子。

卜吉宅,虑乃亿祉。

远祸近福,永坚固己。

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

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

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 于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

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

天地制域于内,而浮明开达于外。

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

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复颠倒,未之安固。

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

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

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

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祇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于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

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

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

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

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

悲夫!

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

亦观夫阳乌游于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于余乎?

且近者,夏丧于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

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

厥居未定,他人已有。

汝之茅土,谁将与久?

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于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

志得欲从,物莫之穷。

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

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

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

放之不失,收之不盈。

亡不为夭,存不为寿。

福无所得,祸无所咎。

各从其命,以度相守。

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

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

惟兹若然,故能长久。

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

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

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

坐制礼法,束缚下民。

欺愚诳拙,藏智自神。

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

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

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于身而无所求也。

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

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

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

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

此先世之所至止也。

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

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

于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

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

此非汝君子之为乎?

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

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飖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

此之于万物,岂不厚哉!

故不通于自然者,不足以言道。

暗于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

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

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

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

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于天外矣。

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

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

吾得之见而舒愤也。

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

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

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

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

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

亦由兹夫!

吾将抗志显高,遂终于斯。

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

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于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

专气一志,万物以存。

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

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

夫然成吾体也。

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

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

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

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

至人无主,天地为所。

至人无事,天地为故。

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

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

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

悲夫!

子之用心也!

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

子之所好,何足言哉?

吾将去子矣。

”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

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

衣草木之皮,伏于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于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

不以是终我乎?

且圣人无怀,何其哀?

盛衰变化,常不于兹?

藏器于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

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

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

姱盛色,崇靡丽。

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

美宫室而盛帷㡩,击钟鼓而扬其章。

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

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

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

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

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

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

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

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

木根铤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

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

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俯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隤。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

”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隤,我腾而上将何怀?

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

遂去而遐浮,肆云舆,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瀁之外。

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

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

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

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

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

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

命夷羿使宽日兮,召欣来使缓风。

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

跃潜飘之冥昧兮。

洗光曜之昭明。

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

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

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

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

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

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于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

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

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

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

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

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

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

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

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

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

时暧叇而将逝兮,风飘飖而振衣。

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

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

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

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

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

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

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

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

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扬春风。

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隤策,流盼乎唐、虞之都。

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呜呼!

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

神者,自然之根也。

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

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

与世争富,富不足先。

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于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飖于四运,翻翱翔乎八隅。

欲从而仿佛,洸瀁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

变化移易,与神明扶。

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

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

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

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

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

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

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

悲夫!

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于兹?

”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

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

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于摇光。

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

太初何如?

无后无先。

莫究其极,谁识其根。

邈渺绵绵,乃反复乎大道之所存。

莫畅其究,谁晓其根。

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

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

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

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

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

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

阴阳失位日月隤,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

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

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

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

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

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

徘徊逌,乐所之。

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

雨蒙蒙、风浑浑。

登黄山,出栖迟。

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

时世易,好乐隤,真人去,与天回。

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

望我,何时反?

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

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

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

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

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

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行女哀辞

〔曹植〕 〔三国〕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裁。

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

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

感逝者之不追,怅情忽而失度。

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求自试表

〔曹植〕 〔三国〕

臣植言: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

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

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

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

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

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

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

诗之素餐,所由作也。

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

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

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

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

而位窃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

退念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

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己之讥。

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顾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

使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

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

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

简良授能,以方叔邵虎之臣,镇卫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

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

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也。

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子,岂恶生而尚死哉?

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

夫君之宠臣,欲以除害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静乱,以功报主也。

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

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占其王,羁致北阙。

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俗哉?

志或郁结,欲逞才力输能于明君也。

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

”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

今臣居外,非不厚也。

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兵,年耆即世者有闻矣。

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也。

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

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

必乘危蹑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

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

如微才不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

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

故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

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

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景锺,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

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

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

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

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代,臣独何人,以堪长久?

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

臣闻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

卢狗悲号,韩国知其才。

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兔之捷,以验搏噬之用。

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于邑而窃自痛者也。

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

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

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

夫自炫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

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

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

冀以尘露之微,补益山海。

萤烛末光,增辉日月。

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必知为朝士所笑。

圣主不以人废言,伏惟陛下少垂神听,臣则幸矣。

思旧赋

〔向秀〕 〔三国〕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馀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杂诗七首(其四)

〔曹植〕 〔三国〕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

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

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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