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唐纪三十六

起强围作噩九月,尽著雍阉茂,凡一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九月,丁丑,希德以轻骑至城下挑战。

千里帅百骑开门突出,欲擒之。

会救至,千里收骑退还,桥坏,坠堑中,反为希德所擒。

仰谓从骑曰:“吾不幸至此,天也!

归语诸将,善为守备,宁失帅,不可失城。

”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于洛阳,安庆绪以为特进,囚之客省。

郭子仪以回纥兵精,劝上益征其兵以击贼。

怀仁可汗遣其子叶护及将军帝德等将精兵四千馀人来至凤翔。

上引见叶护,宴劳赐赉,惟其所欲。

丁亥,元帅广平王亻叔将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之众十五万,号二十万,发凤翔。

亻叔见叶护,约为兄弟,叶护大喜,谓亻叔为兄。

回纥至扶风,郭子仪留宴三日。

叶护曰:“国家有急,远来相助,何以食为!

”宴毕,即行。

日给其军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斛。

庚子,诸军俱发。

壬寅,至长安城西,陈于香积寺北澧水之东。

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

贼众十万陈于其北,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逼于其陈。

贼军齐进,官军却,为贼所乘,军中惊乱,贼争趣辎重。

李嗣业曰:“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

”乃肉袒,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

于是嗣业帅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

都知兵马使王难得救其裨将,贼射之中眉,皮垂鄣目。

难得自拔箭,掣去其皮,血流被面,前战不已。

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侦者知之,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引回纥就击之,剪灭殆尽,贼由是气索。

李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交击,自午及酉,斩首六万级,填沟堑死者甚众,贼遂大溃。

馀众走入城,迨夜,嚣声不止。

仆固怀恩言于广平王亻叔曰:“贼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追之,缚取安守忠、李归仁等。

”亻叔曰:“将军战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日图之。

”怀恩曰:“归仁、守忠,贼之骁将,骤胜而败,此天赐我也,奈何纵之!

使复得众,还为我患,悔之无及!

战尚神速,何明旦也!

”亻叔固止之,使还营。

怀恩固请,往而复反,一夕四五起。

迟明,谍至,守忠、归仁与张通儒、田乾真等皆已遁矣。

癸卯,大军入西京。

初,上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至是,叶护欲如约。

广平王亻叔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

”叶护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曰:“当为殿下径往东京。

”即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浐水之东。

百姓、军士、胡虏见亻叔拜者,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之主!

”上闻之,喜曰:“朕不及也!

”亻叔整众入城,百姓老幼夹道欢呼悲泣。

亻叔留长安,镇抚三日,引大军东出。

以太子少傅虢王巨为西京留守。

甲辰,捷书至凤翔,百寮入贺。

上涕泗交颐,即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上皇,命左仆射裴冕入京师,告郊庙及宣慰百姓。

上以骏马召李泌于长安。

既至,上曰:“朕已表请上皇东归,朕当还东宫复修人子之职。

”泌曰:“表可追乎?

”上曰:“已远矣。

”泌曰:“上皇不来矣。

”上惊,问故。

泌曰:“理势自然”。

上曰:“为之奈何?

”泌曰:“今请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就孝养之意,则可矣。

”上即使泌草表。

上读之,泣曰:“朕始以至诚愿归万机。

今闻先生之言,乃寤其失。

”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饮酒,同榻而寝。

而李辅国请取契钥付泌,泌请使辅国掌之。

上许之。

泌曰:“臣今报德足矣,复为闲人,何乐如之!

”上曰:“朕与先生累年同忧患,今方相同娱乐,奈何遽欲去乎!

”泌曰:“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听臣去,免臣于死。

”上曰:“何谓也?

”对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

”上曰:“且眠矣,异日议之。

”对曰:“陛下今就臣榻卧,犹不得请,况异日香案之前乎!

陛下不听臣去,是杀臣也。

”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岂有如朕而办杀卿邪!

是直以朕为句践也!

”对曰:“陛下不办杀臣,故臣求归。

若其既办,臣安得复言!

且杀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

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

” 上良久曰:“卿以朕不从卿北伐之谋乎!

”对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宁耳。

”上曰:“建宁,朕之爱子,性英果,艰难时有功,朕岂不知之!

但因此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图继嗣,朕以社稷大计,不得已而除之。

卿不细知其故邪?

”对曰:“若有此心,广平当怨之。

广平每与臣言其冤,辄流涕呜咽。

臣今必辞陛下去,始敢言之耳。

”上曰:“渠尝夜扪广平,意欲加害。

”对曰:“此皆出谗人之口,岂有建宁之孝友聪明,肯为此乎!

且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

建宁若有此心,当深憾于臣。

而以臣为忠,益相亲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

”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

既往不咎,朕不欲闻之。

”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将来耳。

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称制,恶其聪明,鸩杀之,立次子雍王贤。

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冀以感悟天后。

天后不听,贤卒死于黔中。

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今陛下已一摘矣,慎无再摘!

”上愕然曰:“安有是哉!

”卿录是辞,朕当书绅。

”对曰:“陛下但识之于心,何必形于外也!

”是时广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潜构流言,故泌言及之。

泌复固请归山,上曰:“俟将发此议之。

” 郭子仪引蕃、汉兵追贼至潼关,斩首五千级,克华阴、弘农二郡。

关东献俘百馀人,敕皆斩之。

监察御史李勉言于上曰:“今元恶未除,为贼所污者半天下,闻陛下龙兴,咸思洗心以承圣化,今悉诛之,是驱之使从贼也。

”上遽使赦之。

冬,十月,丁未,啖庭瑶至蜀。

壬子,兴平军奏:破贼于武关,克上洛郡。

吐蕃陷西平。

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

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

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

不如坚守以待之。

”茶纸既尽,遂食马。

马尽,罗雀掘鼠。

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

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

既尽,继以男子老弱。

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馀才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

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城遂陷,巡、远俱被执。

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

”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

”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馀才三四。

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

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吾用。

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

”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

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

生致许远于洛阳。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

前后大小战凡四百馀,杀贼卒十二万人。

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陈,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

人或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

数步之间,势有同异。

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

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

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

”自兴兵,器械、甲仗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

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

”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

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

临敌应变,出奇无穷。

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致死力。

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亟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

晓素傲很,不受镐命。

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

镐召晓,杖杀之。

张通儒等收馀众走保陕,安庆绪悉发洛阳兵,使其御史大夫严庄将之,就通儒以拒官军,并旧兵步骑犹十五万。

己未,广平王亻叔至曲沃。

回纥叶护使其将军鼻施吐拨裴罗等引军旁南山搜伏,因驻军岭北。

郭子仪等与贼遇于新店,贼依山而陈。

子仪等初与之战,不利,贼逐之下山。

回纥自南山袭其背,于黄埃中发十馀矢。

贼惊顾曰:“回纥至矣!

”遂溃。

官军与回纥夹击之,贼大败,僵尸蔽野。

严庄、张通儒等弃陕东走,广平王亻叔、郭子仪入陕城,仆固怀恩等分道追之。

严庄先入洛阳告安庆绪。

庚申夜,庆绪帅其党自苑门出,走河北。

杀所获唐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馀人而去。

许远死于偃师。

壬戌,广平王亻叔入东京。

回纥意犹未厌,亻叔患之。

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成都使还,上皇诰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来矣。

”上忧惧,不知所为。

数日后,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

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

”上召李泌告之曰:“皆卿力也!

”泌求归山不已,上固留之,不能得,乃听归衡山。

敕郡县为之筑室于山中,给三品料。

癸亥,上发凤翔,遣太子太师韦见素入蜀,奉迎上皇。

乙丑,郭子仪遣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将兵取河阳及河内。

严庄来降。

陈留人杀尹子奇,举郡降。

田承嗣围来瑱于颍川,亦遣使来降。

郭子仪应之缓,承嗣复叛,与武令珣皆走河北。

制以瑱为淮南节度使。

丙寅,上至望贤宫,得东京捷奏。

丁卯,上入西京。

百姓出国门奉迎,二十里不绝,舞跃呼万岁,有泣者。

上入居大明宫。

御史中丞崔器令百官受贼官爵者皆脱巾徒跣立于含元殿前,搏膺顿首请罪,环之以兵,使百官临视之。

太庙为贼所焚,上素服向庙哭三日。

是日,上皇发蜀郡。

安庆绪走保鄴郡,改鄴郡为安成府,改元天成。

从骑不过三百,步卒不过千人,诸将阿史那承庆等散投常山、赵郡、范阳。

旬日间,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帅所部兵归之。

又召募河北诸郡人,众至六万,军声复振。

广平王亻叔之入东京也,百官受安禄山父子官者陈希烈等三百馀人,皆素服悲泣请罪。

亻叔以上旨释之,寻勒赴西京。

己巳,崔器令诣朝堂请罪,如西京百官之仪,然后收系大理、京兆狱。

其府县所由、祗承人等受贼驱使追捕者,皆收系之。

初,汲郡甄济,有操行,隐居青岩山,安禄山为采访使,奏掌书记。

济察禄山有异志,诈得风疾,舁归家。

禄山反,使蔡希德引行刑者二人,封刀召之,济引首待刀,希德以实病白禄山。

后安庆绪亦使人强舁至东京,月馀,会广平王亻叔平东京,济起,诣军门上谒,亻叔遣诣京师,上命馆之于三司,令受贼官爵者列拜以愧其心,以济为秘书郎。

国子司业苏源明称病不受禄山官,上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

壬申,上御丹凤楼,下制:“士庶受贼官禄,为贼用者,令三司条件闻奏。

其因战被虏,或所居密近,因与贼往来者,皆听自首除罪。

其子女为贼所污者,勿问。

” 癸酉,回纥叶护自东京还,上命百官迎之于长乐驿,上与宴于宣政殿。

叶护奏以“军中马少,请留其兵于沙苑,自归取马,还为陛下扫除范阳馀孽。

”上赐而遣之。

十一月,广平王亻叔、郭子仪来自东京,上劳子仪曰:“吾之家国,由卿再造。

” 张镐帅鲁炅、来瑱、吴王祗、李嗣业、李奂五节度徇河南、河东郡县,皆下之。

惟能元皓据北海,高秀岩据大同,未下。

己丑,以回纥叶护为司空、忠义王。

岁遗回纥绢二万匹,使就朔方军受之。

以严庄为司农卿。

上之在彭原也,更以栗为九庙主。

庚寅,朝享于长乐殿。

丙申,上皇至凤翔,从兵六百馀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

上发精骑三千奉迎。

十二月,丙午,上皇至咸阳,上备法驾迎于望贤宫。

上皇在宫南楼,上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

上皇降楼,抚上而泣。

上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

上皇索黄袍,自为上著之,上伏地顿首固辞。

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馀齿,汝之孝也!

”上不得已,受之。

父老在仗外,欢呼且拜。

上令开仗,纵千馀人入谒上皇,曰:“臣等今日复睹二圣相见,死无恨矣!

”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

”上固请,自扶上皇登殿。

尚食进食,上品尝而荐之。

丁未,将发行宫,上亲为上皇习马而进之。

上皇上马,上亲执鞚。

行数步,上皇止之。

上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

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

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左右皆呼万岁。

上皇自开远门入大明宫,御含元殿,慰抚百官。

乃诣长东殿谢九庙主,恸哭久之。

即日,幸兴庆宫,遂居之。

上累表请避位还东宫,上皇不许。

辛亥,以礼部尚书李岘、兵部侍郎吕諲为详理使,与御史大夫崔器共按陈希烈等狱。

岘以殿中侍御史李栖筠为详理判官,栖筠多务平恕,故人皆怨諲、器之刻深,而岘独得美誉。

戊午,上御丹凤楼,赦天下,惟与安禄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杨国忠子孙不在免例。

立广平王亻叔为楚王,加郭子仪司徒,李光弼司空,自馀蜀郡、灵武扈从立功之臣,皆进阶,赐爵,加食邑有差。

李憕、卢奕、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皆加追赠,官其子孙。

战亡之家,给复二载。

郡县来载租、庸三分蠲一。

近所改郡名、官名,一依故事。

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

以张良娣为淑妃,立皇子南阳王亻系为赵王,新城王仅为彭王,颍川王僴为兗王,东阳王侹为泾王,僙为襄王,倕为杞王,偲为召王,佋为兴王,侗为定王。

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

其友人李翰为之作传,表上之,以为:“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师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

而议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恶扬,录瑕弃用,臣窃痛之!

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诸军之救,救不至而食尽,食既尽而及人,乖其素志。

设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计,损数百之众以全天下,臣犹曰功过相掩,况非其素志乎!

今巡死大难,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其荣禄。

若不时纪录,恐远而不传,使巡生死不遇,诚可悲焉!

臣敢撰传一卷献上,乞编列史官。

”众议由是始息。

是后赦令无不及李憕等,而程千里独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

甲子,上皇御宣政殿,以传国宝授上,上始涕泣而受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大将北平王李归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罗、六州胡数万人皆溃归范阳,所过俘掠,人物无遗。

史思明厚为之备,且遣使逆招之范阳境,曳落河、六州胡皆降。

同罗不从,思明纵兵击之,同罗大败,悉夺其所掠,馀众走归其国。

庆绪忌思明之强,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往征兵,因密图之。

判官耿仁智说思明曰:“大夫崇重,人莫敢言,仁智愿一言而死。

”思明曰:“何也?

”仁智曰:“大夫所以尽力于安氏者,迫于凶威耳,今唐室中兴,天子仁圣,大夫诚帅所部归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

”裨将乌承玼说思明曰:“今唐室再造,庆绪叶上露耳。

大夫奈何与之俱亡!

若归款朝廷,以自湔洗,易于反掌耳。

”思明以为然。

承庆、守忠以五千劲骑自随,至范阳,思明番众数万迎之,相距一里所,使人谓承庆等曰:“相公及王远至,将士不胜其喜,然边兵怯懦,惧相公之众,不敢进,愿弛弓以安之。

”承庆等从之。

思明引承庆等入内厅乐饮,别遣人收其甲兵,诸郡兵皆给粮纵遣之,愿留者厚赐,分隶诸营。

明日。

囚承庆等,遣其将窦子昂奉表以所部十三郡及兵八万来降,并帅其河东节度使高秀岩亦以所部来降。

乙丑,子昂至京师。

上大喜,以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子七人皆除显官。

遣内侍李思敬与乌承恩往宣慰,使将所部兵讨庆绪。

先是,庆绪以张忠志为常山太守,思明召忠志还范阳,以其将薛萼摄恒州刺史,开井陉路,招赵郡太守陆济,降之。

命其子朝义将兵五千人摄冀州刺史,以其将令狐彰为博州刺史。

乌承恩所至宣布诏旨,沧、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虽相州未下,河北率为唐有矣。

上皇加上尊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郭子仪还东都,经营河北。

崔器、吕諲上言:“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

”上欲从之。

李岘以为:“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

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

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

若尽诛之,是坚其附贼之心也。

《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理。

’諲、器守文,不达大体。

惟陛上图之。

”争之累日,上从岘议,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

壬申,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

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

上欲免张均、张垍死,上皇曰:“均、垍事贼,皆任权要。

均仍为贼毁吾家事,罪不可赦!

”上叩头再拜曰:“臣非张说父子,无有今日。

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见说于九泉!

”因俯伏流涕。

上皇命左右扶上起,曰:“张垍为汝长流岭表,张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

”上泣而从命。

安禄山所署河南尹张万顷独以在贼中能保庇百姓,不坐。

顷之,有自贼中来降者,言“唐群臣从安庆绪在鄴者,闻广平王赦陈希烈等,皆自悼,恨失身贼庭。

及闻希烈等诛,乃止。

”上甚悔之。

臣光曰:为人臣者,策名委质,有死无贰。

希烈等或贵为卿相,或亲连肺腑,于承平之日,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救社稷之危,迎合取容以窃富贵。

及四海横溃,乘舆播越,偷生苟免,顾恋妻子,媚贼称臣,为之陈力,此乃屠酤之所羞,犬马之不如。

倘更全其首领,复其官爵,是诌谀之臣无往而不得计也。

彼颜杲卿、张巡之徒,世治则摈斥外方,沉抑下僚。

世乱则委弃孤城,齑粉寇手。

何为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幸,朝廷待忠义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

至于微贱之臣,巡徼之隶,谋议不预,号令不及,朝闻亲征之诏,夕失警跸之所,乃复责其不能扈从,不亦难哉!

六等议刑,斯亦可矣,又何悔焉!

故妃韦氏既废为尼,居禁中,是岁卒。

置左、右神武军,取元从子弟充,其制皆如四军,总谓之北牙六军。

又择善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分左、右厢,号曰英武军。

升河中防御使为节度,领蒲、绛等七州。

分剑南为东、西川节度,东川领梓、遂等十二州。

又置荆澧节度,领荆、澧等五州。

夔峡节度,领夔、峡等五州。

更安西曰镇西。

◎乾元元年戊戌,公元七五八年春,正月,戊寅,上皇御宣政殿,授册,加上尊号。

上固辞“大圣”之号,上皇不许。

上尊上皇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先是,官军既克京城,宗庙之器及府库资财多散在民间,遣使检括,颇有烦扰。

乙酉,敕尽停之,乃命京兆尹李岘安抚坊市。

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监李辅国兼太仆卿。

辅国依附张淑妃,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势倾朝野。

安庆绪所署北海节度使能元皓举所部来降,以为鸿胪卿,充河北招讨使。

丁未,上御明凤门,赦天下,改元。

尽免百姓今载租、庸。

复以载为年。

庚午,以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为营州刺史,充平卢节度使。

三月,甲戌,徙楚王亻叔为成王。

戊寅,立张淑妃为皇后。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

癸巳,北庭兵马使王惟良谋作乱,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讨诛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平原太守王暕、清河太守宇文宽皆杀其使者来降。

庆绪使其将蔡希德、安太清攻拔之,生擒以归,C061于鄴市。

凡有谋归者,皆诛及种、族,乃至部曲、州县、官属,连坐死者甚众。

又与其群臣歃血盟于鄴南,而人心益离。

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夏,四月,与蔡希德、崔乾祐将步骑二万,涉沁水攻之,不胜而还。

癸卯,以太子少师虢王巨为河南尹,充东京留守。

辛卯,新主入太庙。

甲寅,上享太庙,遂祀昊天上帝。

乙卯,御明凤门,赦天下。

五月,壬午,制停采访使,改黜陟使为观察使。

张镐性简澹,不事中要,闻史思明请降,上言:“思明凶险,因乱窃位,力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彼虽人面,心如野兽,难以德怀,愿勿假以威权。

”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猾多诈,临难必变,请征入宿卫。

”时上以宠纳思明,会中使自范阳及白马来,皆言思明、叔冀忠恳可信,上以镐为不切事机,戊子,罢为荆州防御使。

以礼部尚书崔光远为河南节度使。

张后生兴王佋,才数岁,欲以为嗣。

上疑未决,从容谓考功郎中、知制诰李揆曰:“成王长,且有功,朕欲立为太子,卿意何如?

”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臣不胜大庆!

”上喜曰:“朕意决矣。

”庚寅,立成王亻叔为皇太子。

揆,玄道之玄孙也。

乙未,以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少傅,皆罢政事。

上颇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玙专依鬼神以求媚,每议礼仪,多杂以巫祝俚俗。

上悦之,以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以其子威明为太仆丞。

杲卿之死也,杨国忠用张通幽之谮,竟无褒赠。

上在凤翔,颜真卿为御史大夫,泣诉于上。

上乃出通幽为普安太守,具奏其状于上皇,上皇杖杀通幽。

杲卿子泉明为王承业所留,因寓居寿阳,为史思明所虏,裹以牛革,送于范阳。

会安庆绪初立,有赦,得免。

思明降,乃得归,求其父尸于东京,得之,遂并袁履谦尸棺敛以归。

杲卿姊妹女及泉明之子皆流落河北。

真卿时为蒲州刺史,使泉明往求之,泉明号泣求访,哀感路人,久乃得之。

泉明诣亲故乞索,随所得多少赎之,先姑姊妹而后其子。

姑女为贼所掠,泉明钱二百缗,欲赎己女,闵其姑愁悴,先赎姑女。

比更得钱,求其女,已失所在。

遇群从姊妹及父时将吏袁履谦等妻子流落者,皆与之归,凡五十馀家,三百馀口,均减资粮,一如亲戚。

至蒲州,直卿悉加赡给,久之,随其所适而资送之。

袁履谦妻疑履谦衣衾俭薄,发棺视之,与杲卿无异,乃始惭服。

六月,己酉,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从王玙之请也。

上尝不豫,卜云山川为祟,玙请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大川。

巫恃势,所过烦扰州县,干求受赃。

黄州有巫,盛年美色,从无赖少年数十,为蠹尤甚,至黄州,宿于驿舍。

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锁,不可启,震怒,破锁而入,曳巫于阶下斩之,所从少年悉毙之,籍其赃数十万,具以状闻,且请以其赃代贫民租,遣中使还京师,上无以罪也。

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充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山人韩颖改造新历,丁巳,初行颖历。

戊午,敕两京陷贼官,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

已贬、降者续处分。

太子少师房琯既失职,颇怏怏,多称疾不朝,而宾客朝夕盈门,其党为之扬言于朝云:“琯有文武才,宜大用。

”上闻而恶之,下制数琯罪,贬幽州刺史。

前祭酒刘秩贬阆州刺史,京兆尹严武贬巴州刺史。

皆琯党也。

初,史思明以列将事来卢军使乌知义,知义善待之。

知义子承恩为信都太守,以郡降思明,思明思旧恩而全之。

及安庆绪败,承恩说思明降唐。

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

又劝上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券,令共图思明,上从之。

承恩多以私财募部曲,又数衣妇人服诣诸将营说诱之,诸将以白思明,思明疑未察。

会承恩入京师,上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

承恩既宣旨,思明留承恩馆于府中,帷其床,伏二人于床下。

承恩少子在范阳,思明使省其父。

夜中,承恩密谓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当以吾为节度使。

”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

思明乃执承恩,索其装囊,得铁券及光弼牒,牒云:“承庆事成则付铁券。

不然,不可付也。

”又得簿书数百纸,皆先从思明反者将士名。

思明责之曰:“我何负于汝而为此!

”承恩谢曰:“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谋也。

”思明乃集将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

”遂榜杀承恩父子,连坐死者二百馀人。

承恩弟承玼免。

思明囚思敬,表上其状。

上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 会三司议陷贼官罪状至范阳,思明谓诸将曰:“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上皇自弃之幸蜀,今犹不免于死,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

”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思明从之,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

”不矜草表以示思明,及将入函,仁智悉削去之。

写表者以白思明,思明命执二人斩之。

仁智事思明久,思明怜,欲活之,复召入,谓曰:“我任使汝垂三十年,今日非我负汝。

”仁智大呼曰:“人生会有一死,得尽忠义,死之善者也。

今从大夫反,不过延岁月,岂若速死之愈乎!

”思明怒,乱捶之,脑流于地。

乌承玼太原,李光弼表为昌化郡王,充石岭军使。

秋,七月,丙戌,初铸当十大钱,文曰“乾元重宝”,从御史中丞第五琦之谋也。

丁亥,册命回纥可汗曰英武威远毘伽阙可汗,以上幼女宁国公主妻之。

以监汉中王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副之。

命左仆射裴冕送公主至境上。

戊子,又以司勋员餐郎鲜于叔明为瑀副。

叔明,仲通之弟也。

甲子,上送宁国公主至咸阳,公主辞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上流涕而还。

瑀等至回纥牙帐,可汗衣赭袍胡帽,坐帐中榻上,仪卫甚盛,引瑀等立于帐外,瑀不拜而立,可汗曰:“我与天可汗两国之君,君臣有礼,何得不拜!

”瑀与叔明对曰:“向者唐与诸国为婚,皆以宗室女为公主。

今天子以可汗有功,自以所生女妻可汗。

恩礼至重,可汗奈何以子婿傲妇翁,坐榻上受册命邪!

”可汗改容,起受册命。

明日,立公主为可敦,举国皆喜。

乙未,郭子仪入朝。

八月,壬寅,以青、登等五州节度使许叔冀为滑、濮等六州节度使。

庚戌,李光弼入朝。

丙辰,以郭子仪为中书令,光弼为侍中。

丁巳,子仪诣行营。

回纥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将骁骑三千助讨安庆绪,上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领之。

九月,庚午朔,以右羽林大将军赵泚为蒲、同、虢三州节度使。

丙子,招讨党项使王仲升斩党项酋长拓跋戎德,传首。

安庆绪之初至鄴也,虽枝党离析,犹据七郡六十馀城,甲兵资粮丰备。

庆绪不亲政事,专以缮台沼楼船、酣饮为事。

其大臣高尚、张通儒等争权不叶,无复纲纪。

蔡希德有才略,部兵精锐,而性刚,好直言,通儒谮而杀之。

麾下数千人皆逃散,诸将怨怒不为用。

以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总中外兵,乾祐愎戾好杀,士卒不附。

庚寅,命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兴平李奂、滑濮许叔冀、镇西、北庭李嗣业、郑蔡季广琛、河南崔光远七节度使及平卢兵马使董秦将步骑二十万讨庆绪。

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潞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

上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观军容之名自此始。

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冬,十月,甲辰,册太子,更名曰豫。

自中兴以来,群下无复赐物,至是,始有新铸大钱,百官、六军沾赉有差。

郭子仪引兵自杏园济河,东至获嘉,破安太清,斩首四千级,捕虏五百人。

太清走保卫州,子仪进围之。

丙午,遣使告捷。

鲁炅自阳武济,季广琛、崔光远自酸枣济,与李嗣业兵皆会子仪于卫州。

庆绪悉举鄴中之众七万救卫州,分三军,以崔乾祐将上军,田承嗣将下军,庆绪自将中军。

子仪使善射者三千人伏于垒垣之内,令曰:“我退,贼必逐我,汝乃登垒,鼓噪而射之。

”既而与庆绪战,伪退,贼逐之,至垒下,伏兵起射之,矢如雨注,贼还走,子仪复引兵逐之,庆绪大败。

获其弟庆和,杀之。

遂拔卫州。

庆绪走,子仪等追之至鄴,许叔冀、董秦、王思礼及河东兵马使薛兼训皆引兵继至。

庆绪收馀众拒战于愁思冈,又败。

前后斩首三万级,捕虏千人。

庆绪乃入城固守,子仪等围之,李光弼引兵继至。

庆绪窘急,遣薛嵩求救于史思明,且请以位让之。

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欲救鄴,观望未敢进,先遣李归仁将步骑一万军于滏阳,遥为庆绪声势。

甲寅,上皇幸化清宫。

十一月,丁丑,还京师。

崔光远拔魏州。

丙戌,以前兵部侍郎萧华为魏州防御使。

会史思明分军为三,一出邢、洛,一出冀、贝,一自洹水趣魏州。

郭子仪奏以崔光远代华,十二月,癸卯,敕以光远领魏州刺史。

甲辰,置浙江西道节度使,领苏、润等十州,以升州刺史韦黄裳为之。

庚戌,置浙江东道节度使,领越、睦等八州,以户部尚书李峘为之,兼淮南节度使。

己未,群臣请上尊号曰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

许之。

史思明乘崔光远初至,引兵大下,光远使将军李处崟拒之。

贼势盛,处崟连战不利,还趣城。

贼追至城下,扬言曰:“处崟召我来,何为不出!

”光远信之,腰斩处崟。

处崟,骁将,众所恃也,既死,众无斗志,光远脱身走还汴州。

丁卯,思明陷魏州,所杀三万人。

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

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

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

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

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

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

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

”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

”此之谓也。

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己也。

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

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

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

彼命将帅,统籓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

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

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

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

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

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

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

《书》云:“远乃猷。

”《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

”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

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

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

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

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

迹其厉阶,肇于此矣。

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

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

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

然后宋受命。

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

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乂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

岂非诒谋之远哉!

是岁,置振武节度使,领镇北大都护府、麟、胜二州。

又置陕虢华及豫许汝二节度使。

安南经略使为节度使,领交、陆等十一州。

吐蕃陷河源军。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一·唐纪三十七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二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乾元二年己亥,公元七五九年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

以周挚为行军司马。

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进,此欲使我懈惰,而以精锐掩吾不备也。

请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求与之战。

彼惩嘉山之败,必不敢轻出。

得旷日引久,则鄴城必拔矣。

庆绪已死,彼则无辞以用其众也。

”鱼朝恩以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贵神,用王玙之言也。

乙卯,耕藉田。

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鄴城,为流矢所中,丙申,薨。

兵马使荔非元礼代将其众。

初,嗣业表段秀实为怀州长史,知留后事,时诸军屯戍日久,财竭粮尽,秀实独运刍粟,募兵市马以奉镇西行营,相继于道。

二月,壬子,月食,既。

先是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辅圣”,上以问中书舍人李揆,对曰:“自古皇后无尊号,惟韦后有之,岂足为法!

”上惊曰“庸人几误我!

”会月食,事遂寝。

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

上颇不悦,而无如之何。

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围鄴城,筑垒再重,穿堑三重,壅漳水灌之。

城中井泉皆溢,构栈而居,自冬涉春,安庆绪坚守以待史思明,食尽,一鼠直钱四千,淘墙<麦弋>及马矢以食马。

人皆以为克在朝夕,而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

城中人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

城久不下,上下解体。

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诸将去城各五十里为营,每营击鼓三百面,遥胁之。

又每营选精骑五百,日于城下抄掠,官军出,即散归其营。

诸军人马牛车日有所失,樵采甚艰,昼备之则夜至,夜备之则昼至。

时天下饥馑,转饷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车相继。

思明多遣壮士窃官军装号,督趣运者,责其稽缓,妄杀戮人,运者骇惧。

舟车所聚,则密纵火焚之。

往复聚散,自相辨识,而官军逻捕不能察也。

由是诸军乏食,人思自溃。

思明乃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军与之刻日决战。

三月,壬申,官军步骑六十万陈于安阳河北,思明自将精兵五万敌之,诸军望之,以为游军,未介意。

思明直前奋击,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先与之战,杀伤相半。

鲁炅中流矢。

郭子仪承其后,未及布陈,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

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南,贼溃而北,弃甲仗辎重委积于路。

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

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

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

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

惟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以归。

子仪至河阳,将谋城守。

师人相惊,又奔缺门。

诸将继至,众及数万,议捐东京,退保蒲、陕。

都虞候张用济曰:“蒲、陕荐饥,不如守河阳,贼至,并力拒之。

”子仪从之。

使都游弈使灵武韩游瑰将五百骑前趣河阳,用济以步卒五千继之。

周挚引兵争河阳,后至,不得入而去。

用济役所部兵筑南、北两城而守之。

段秀实帅将士妻子及公私辎重自野戍渡河,待命于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礼至而军焉。

诸将各上表请罪,上皆不问,惟削崔圆阶封,贬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削银青阶。

史思明审知官军溃去,自沙河收整士众,还屯鄴城南。

安庆绪收子仪等营中粮,得六七万石,与孙孝哲、崔乾祐谋闭门更拒思明。

诸将曰:“今日岂可复背史王乎!

”思明不与庆绪相闻,又不南追官军,但日于军中飨士。

张通儒、高尚等言于庆绪曰:“史王远来,臣等皆应迎谢。

”庆绪曰:“任公暂往。

”思明见之涕泣,厚礼而归之。

经三日,庆绪不至。

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窘蹙,不知所为,乃遣太清上表称臣于思明,请待解甲入城,奉上玺绶。

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

”因出表遍示将士,咸称万岁。

乃手疏唁庆绪而不称臣,且曰:“愿为兄弟之国,更作籓篱之援。

鼎足而立,犹或庶几。

北面之礼,固不敢受。

”并封表还之。

庆绪大悦,因请歃血同盟,思明许之。

庆绪以三百骑诣思明营,思明令军士擐甲执兵以待之,引庆绪及诸弟入至庭下。

庆绪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负,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远垂救援,使臣应死复生,摩顶至踵,无以报德。

”思明忽震怒曰:“弃失两都,亦何足言。

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

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即命左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杀之。

张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

思明勒兵入鄴城,收其士马,以府库赏将士,庆绪先所有州、县及兵皆归于思明。

遣安太清将兵五千取怀州,因留镇之。

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

甲申,回纥骨啜特勒、帝德等十五人自相州奔还西京,上宴之于紫宸殿,赏赐有差。

庚寅,骨啜特勒等辞还行营。

辛卯,以荔非元礼为怀州刺史,权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元礼复以段秀实为节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諲同平章事,乙未,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苗晋卿为太子太傅,王玙为刑部尚书,皆罢政事。

以京兆尹李岘行吏部尚书,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

上于岘恩意尤厚,岘亦以经济为己任,军国大事多独决于岘。

于是京师多盗,李辅国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

李揆上疏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

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

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

”乃止。

丙申,以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权知东京留守。

以河西节度使来瑱行陕州刺史,充陕、虢、华州节度使。

夏,四月,庚子,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破史思明将杨旻于潞城东。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宝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关白、承旨。

常于银台门决天下事,事无大小,辅国口为制敕,写付外施行,事毕闻奏。

又置察事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听察细事,即行推按。

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

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断未毕,辅国追诣银台,一时纵之。

三司、府、县鞫狱,皆先诣辅国咨禀,轻重随意,称制敕行之,莫敢违者。

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谓之五郎。

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礼,谓之五父。

及李岘为相,于上前叩头,论制敕皆应由中书出,具陈辅国专权乱政之状,上感寤,赏其正直。

辅国所行事,多所变更,罢其察事。

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请归本官,上不许。

壬寅,制:“比缘军国务殷,或宣口敕处分。

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并停。

如非正宣,并不得行。

中外诸务,各归有司。

英武军虞候及六军诸使、诸司等,比来或因论竞,悬自追摄,自今一切须经台、府。

如所由处断不平,听具状奏闻。

诸律令除十恶、杀人、奸、盗、造伪外,馀烦冗一切删除,仍委中书、门下与法官详定闻奏。

”辅国由是忌岘。

甲辰,置陈、郑、亳节度使,以邓州刺史鲁炅为之。

以徐州刺史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

以兴平军节度使李奂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

仍各于境上守捉防御。

九节度之溃于相州也,鲁炅所部兵剽掠尤甚,闻郭子仪退屯河上,李光弼还太原,炅惭惧,饮药而死。

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子朝义为怀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改范阳为燕京,诸州为郡。

戊申,以鸿胪卿李抱玉为郑、陈、颍、亳节度使。

抱玉,安兴贵之后也,为李光弼裨将,屡有战功,自陈耻与安禄山同姓,故赐姓李氏。

回纥毘伽阙可汗卒,长子叶护先遇杀,国人立其少子,是为登里可汗。

回纥欲以宁国公主为殉。

公主曰:“回纥慕中国之俗,故娶中国女为妇。

若欲从其本俗,何必结婚万里之外邪!

”然亦为之剺面而哭。

凤翔马坊押官为劫,天兴尉谢夷甫捕杀之。

其妻讼冤。

李辅国素出飞龙厩,敕监察御史孙蓥鞫之,无冤。

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鞫之,与蓥同。

妻犹不服。

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

若虚倾巧士,希辅国意,归罪夷甫。

伯阳怒,召若虚诘责,欲劾奏之。

若虚先自归于上,上匿若虚于帘下。

伯阳寻至,言若虚附会中人,鞫狱不直。

上怒,叱出之。

伯阳贬高要尉,献贬桂阳尉,晔与凤翔尹严向皆贬岭下尉,蓥除名,长流播州。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岘奏伯阳等无罪,责之太重。

上以为朋党,五月,辛巳,贬岘蜀州刺史。

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上谓之曰:“李岘欲专权,今贬蜀州,朕自觉用法太宽。

”对曰:“李岘言直,非专权。

陛下宽之,只益圣德耳。

”若虚寻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节度使。

以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宁等九州节度使。

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

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师。

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

子仪绐之曰:“我饯中使耳,未行也。

”因跃马而去。

光弼愿得亲王为之副,辛巳,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

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

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

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宽,惮光弼之严。

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

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乘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

”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

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

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曰:“鄴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

今逐李公而强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

”右武锋使康元宝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

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

”用济乃止。

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

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

仆固怀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

须臾,阍者曰:“蕃、浑五百骑至矣。

”光弼变色。

怀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

”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

”命给牛酒。

丁亥,以潞沁节度使王思礼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初,潼关之败,思礼马中矢而毙,有骑卒盩厔张光晟下马授之,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思礼阴识其状貌,求之不获。

及至河东,或谮代州刺史河西辛云京,思礼怒之,云京惧,不知所出。

光晟时在云京麾下,曰:“光晟尝有德于王公,从来不敢言者,耻以此取赏耳。

今使君有急,光晟请往见王公,必为使君解之。

”云京喜,即遣之。

光晟谒思礼,未及言,思礼识之,曰:“噫!

子非吾故人乎?

何相见之晚邪!

”光晟以实告,思礼大喜,执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

”引与同榻坐,约为兄弟。

光晟因从容言云京之冤。

思礼曰:“云京过亦不细,今日特为故人舍之。

”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赠金帛田宅甚厚。

辛卯,以朔方节度副使、殿中监仆固怀恩兼太常卿,进爵大宁郡王。

怀恩从郭子仪为前锋,勇冠三军,前后战功居多,故赏之。

八月,乙巳,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奔荆州。

楚元自称南楚霸王。

回纥以宁国公主无子,听归。

丙辰,至京师。

戊午,上使将军曹日升往襄州慰谕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

楚元不从。

壬戌,以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等使。

九月,甲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

戊辰,更令绛州铸乾元重宝大钱,加以重轮,一当五十。

在京百官,先以军旅毕无俸禄,宜以新钱给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远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

以陈、颍、亳、申节度使王仲升为申、沔等五州节度使,知淮南西道行军兵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己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皋,周挚自胡良济河,会于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

”叔冀许诺。

光弼还东京。

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

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

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

使其将南德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

神功,南宫人也。

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

顷之,神功袭德信,斩之。

从谏脱身走。

神功将其众来降。

思明乘胜西攻郑州。

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乘胜而来。

利在按兵,不利速战。

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

”陟请留兵于陕,退守潼关,据险以挫其锐。

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

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

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

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

”陟无以应。

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

”光弼曰:“守之,则汜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

”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关,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

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

时思明游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

”光弼曰:“当石桥而进。

”及日暮,光弼乘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

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

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

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

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陕。

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

群臣上表谏,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

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鬣上,慢骂光弼。

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

”仆固怀恩请行。

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

”左右言“裨将白孝德可往。

”光弼召问之。

孝德请行。

光弼问:“须几何兵?

”对曰:“请挺身取之。

”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

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

”光弼抚其背而遣之。

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

半涉,怀恩贺曰:“克矣。

”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

”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

”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

稍近,将动,孝德摇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

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

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

”龙仙曰:“谁也?

”曰:“我,白孝德也。

”龙仙曰:“是何狗彘!

”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

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

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

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

贼众大骇。

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马千馀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

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

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已,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

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乘流烧浮桥。

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氈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

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

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砲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思明见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渡以备之。

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

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

我且去之,汝待于此。

若贼至,勿与之战。

降,则与之俱来。

”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

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

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

”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

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

”曰:“夜去矣。

”“兵几何?

”曰:“千人。

”“将谁?

”曰:“雍希颢。

”日越默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

”遂请降。

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

高庭晖闻之,亦降。

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

”光弼曰:“此人情耳。

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

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

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

”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

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

思明复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

”抱玉曰:“过期何如?

”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

”抱玉许诺,勒兵拒守。

城且陷,抱玉绐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

”贼喜,敛军以待之。

抱玉缮完城备,明日,复请战。

贼怒,急攻之。

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

董秦从思明寇河阳,夜帅其众五百,拔栅突围,降于光弼。

时光弼自将屯中氵单,城外置栅,栅外穿堑,深广二丈。

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氵单。

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

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硃旗以望贼。

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堑,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

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堑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

”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

”光弼曰:“欲战。

”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堑,何为禁之?

”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

”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

元礼度贼阵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

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

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

”乃退入栅中。

贼亦不敢逼。

良久,鼓噪出栅门,奋击,破之。

周挚复收兵趣北城。

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

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

”乃命诸将出战。

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阵,何方最坚?

”曰:“西北隅。

”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

廷玉请骑兵五百,与之三百。

又问其次坚者。

曰:“东南隅。

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

惟贞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

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

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斩!

”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战,危事。

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

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

”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

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

”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

”使者驰报。

光弼令易马,遣之。

仆固怀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瑒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

怀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

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馀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馀人。

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怀州。

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

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邛、简、嘉、眉、泸、戎等州蛮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众至万馀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发兵讨之,驻于邓之境,招谕降者,厚抚之。

伺其稍怠,进军击之,生擒楚元,其众遂溃。

得其所掠租庸二百万缗,荆、襄皆平。

伦,见素之从祖弟也。

发安西、北庭兵屯陕,以备史思明。

第五琦作乾元钱、重轮钱,与开元钱三品并行,民争盗铸,货轻物重,谷价腾踊,饿殍相望。

上言者皆归咎于琦,庚午,贬琦忠州长史。

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贬溱州员外司马,坐琦党也。

十二月,甲午,吕諲领度支使。

乙巳,韦伦送康楚元诣阙,斩之。

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寇陕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阪,得马六百匹,归仁走。

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

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宁、莎栅之间,屡破之。

◎上元元年庚子,公元七六零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馀如故。

丙戌,以于阗王胜之弟曜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

党项等羌吞噬边鄙,将逼京畿,乃分邠宁等州节度为鄜坊丹延节度,亦谓之渭北节度。

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领邠宁,鄜州刺史杜冕领鄜坊节度副使,分道招讨。

戊子,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留京师,假其威名以镇之。

上祀九宫贵神。

二月,李光弼攻怀州,史思明救之。

癸卯,光弼逆战于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忠州长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两,遣御史刘期光追按之。

琦曰:“琦备位宰相,二百两金不可手挈。

若付受有凭,请准律科罪。

”期光即奏琦已服罪。

庚戌,琦坐除名,长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馀级。

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

制以陇州刺史韦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时李辅国用事,节度使皆出其门。

伦既朝廷所除,又不谒辅国,寻改秦州防御使。

己未,以陕西节度使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

闰月,丁卯,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

自武德以来,思礼始不为宰相而拜三公。

甲戌,徙赵王系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

追谥太公望为武成王,选历代名将为亚圣、十哲。

其中祀、下祀并杂祀一切并停。

是日,史思明入东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傅苗晋卿行侍中。

晋卿练达吏事,而谨身固位,时人比之胡广。

宦者马上言受赂,为人求官于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諲,諲为之补官。

事觉,上言杖死。

壬子,諲罢为太子宾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华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

晏善治财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经略使邢济奏:破西原蛮二十万众,斩其帅黄乾曜等。

乙丑,凤翔节度使崔光远奏破泾、陇羌、浑十馀万众。

三品钱行浸久,属岁荒,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

京兆尹郑叔清捕私铸钱者,数月间,榜死者八百馀人,不能禁。

乃敕京畿,开元钱与乾元小钱皆当十,其重轮钱当三十,诸州更俟进止。

是时史思明亦铸顺天、得一钱,一当开元钱百。

贼中物价尤贵。

甲申,兴王佋薨。

佋,张后长子也,幼曰定王侗。

张后以故数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逊取容。

会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凤翔节度使崔光远破党项于普润。

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

上皇爱兴庆宫,自蜀归,即居之。

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

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久侍卫上皇。

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悦及梨园弟子常娱侍左右。

上皇多御长庆楼,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上皇常于楼下置酒食赐之。

又尝召将军郭英乂等上楼赐宴。

有剑南奏事官过楼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为之作主人。

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皆轻之。

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

今六军将士尽灵武勋臣,皆反仄不安,臣晓谕不能解,不敢不以闻。

”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

”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群小何!

陛下为天下主,当为社稷大计,消乱于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

且兴庆宫与闾阎相参,垣墉浅露,非至尊所宜居。

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

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

”上不听。

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敕取之,才留十匹。

上皇谓高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 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

上泣不应。

辅国惧。

会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

”上皇惊,几坠。

高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

”叱令下马。

辅国不得已而下。

力士因宣上皇诰曰:“诸将士各好在!

”将士皆纳刃,再拜,呼万岁。

力士又叱辅国与己共执上皇马鞚,侍卫如西内,居甘露殿。

辅国帅众而退。

所留侍卫兵,才尪老数人。

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能留左右。

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

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

上又迫于诸将,乃劳之曰:“南宫、西内,亦复何殊!

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

”刑部尚书颜真卿首帅百寮上表,请问上皇起居。

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癸丑,敕天下重稜钱皆当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

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

上更选后宫百馀人,置西内,备洒扫。

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

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

然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

上初犹往问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

其后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关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

及安禄山反,军使成如璆遣其将卫伯玉将千人赴难。

既而军地沦入吐蕃,伯玉留屯于陕,累官至右羽林大将军。

八月,庚午,以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

丁亥,赠谥兴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于荆州,以荆州为江陵府,仍置永平军团练兵三千人,以扼吴、蜀之冲,从节度使吕諲之请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

”乙未,命子仪出镇邠州。

党项遁去。

戊申,制:“子仪统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阳,还定河北,发射生英武等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宁、泾原诸道蕃、汉兵共七万人,皆受子仪节度。

”制下旬日,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节度使。

十一月,壬辰,泾州破党项。

御史中丞李铣、宋州刺史刘殿皆领淮西节度副使。

铣贪暴不法,展刚强自用,故为其上者多恶之。

节度使王仲升先奏铣罪而诛之。

时有谣言曰:“手执金刀起东方。

”仲升使监军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强不受命,姓名应谣谶,请除之。

”延恩因说上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苟不去之,恐其为乱。

然展方握强兵,宜以计去之。

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

”上从之,以展为都统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

密敕旧都统李峘及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图之。

延恩以制书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陈留参军,数年至刺史,可谓暴贵矣。

江、淮租赋所出,今之重任,展无勋劳,又非亲贤,一旦恩命宠擢如此,得非有谗人间之乎?

”因泣下。

延恩惧,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为忧,故不次用公。

公反以为疑,何哉?

”展曰:“事苟不欺,印节可先得乎?

”延恩曰:“可。

”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峘印节以授展。

展得印节,乃上表谢恩,牒追江、淮亲旧,置之心膂,三道宫属遣使迎贺,申图籍,相望于道,展悉举宋州兵七千趣广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

展亦移檄言峘反,州县莫知所从。

峘引兵渡江,与副使润州刺史韦儇、浙西节度使侯令仪屯京口,邓景山将万人屯徐城。

展素有威名,御军严整,江、淮人望风畏之。

展倍道先期至,使人问景山曰:“吾奉诏书赴镇,此何兵也?

”景山不应。

展使人呼于阵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鼓。

”使其将孙待封、张法雷击之,景山众溃,与延恩奔寿州。

展引兵入广陵,遣其将屈突孝标将兵三千徇濠、楚,王恒将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

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趣北固者,如是累日。

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

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

峘军闻之,自溃,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润州。

升州军士万五千人谋应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

侯令仪惧,以后事授兵马使姜昌群,弃城走。

昌群遣其将宗犀诣展降。

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为润州司马、丹杨军使。

使昌群领升州,以从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怀州,百馀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兗郓,恭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项寇美原、华原、同官,大掠而去。

贼帅郭恽等引诸羌、胡败秦陇防御使韦伦,杀监军使。

兗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峘之去润州也,副使李藏用谓峘曰:“处人尊位,食人重禄,临难而逃之,非忠也。

以数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险固,不发一矢而弃之,非勇也。

失忠与勇,何以事尹!

藏用请收馀兵,竭力以拒之。

”峘乃悉以后事授藏用。

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东至苏州募壮士,得二千人,立栅以拒刘展。

展遣其将傅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节度使郑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与展将张景超、孙待封战于郁墅,兵败,奔杭州。

景超遂据苏州,待封进陷湖州。

展以其将许峄为润州刺史,李可封为常州刺史,杨持璧苏州刺史,待封领湖州事。

景超进逼杭州,藏用使其将温晃屯馀杭。

展以李晃为泗州刺史,宗犀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将下江州,徇江西。

于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恒陷舒、和、滁、庐等州,所向无不摧靡,聚兵万人,骑三千,横行江、淮间。

寿州刺史崔昭发兵拒之,由是恒不得西,止屯庐州。

初,上命平庐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五千屯任城。

邓景山既败,与刑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

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众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讨展。

展闻之,始有惧色,自广陵将兵八千拒之,选精兵二千度淮,击神功于都梁山,展败,走至天长,以五百骑据桥拒战,又败,展独与一骑亡渡江。

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地穿掘略遍。

是岁,吐蕃陷廓州。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二·唐纪三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六月,凡二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上元二年辛丑,公元七六一年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应天。

张景超引兵攻杭州,败李藏用将李强于石夷门。

孙待封自武康南出,将会景超攻杭州,温晁据险击败之。

待封脱身奔乌程,李可封以常州降。

丁未,田神功使特进杨惠元等将千五百人西击王恒。

辛亥夜,神功先遣特进范知新等将四千人自白沙济,西趣下蜀。

邓景山等将千人自海陵济,东趣常州。

神功与邢延恩将三千人军于瓜洲,壬子,济江。

展将步骑万馀陈于蒜山。

神功以舟载兵趣金山,会大风,五舟飘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沉其三舟,神功不得度,还军瓜洲。

而范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击之,不胜。

弟殷劝展引兵逃入海,可延岁月,展曰:“若事不济,何用多杀人父子乎!

死,早晚等耳!

”遂更帅众力战。

将军贾隐林射展,中目而仆,遂斩之。

刘殷、许峄等皆死。

隐林,滑州人也。

杨惠元等击破王恒于淮南,恒引兵东走,至常熟,乃降。

孙待封诣李藏用降。

张景超聚兵至七千馀人,闻展死,悉以兵授张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

法雷至杭州,李藏用击破之,馀党皆平。

平卢军大掠十馀日。

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荆南节度使吕諲奏,请以江南之潭、岳、郴、邵、永、道、连,黔中之涪州,皆隶荆南。

从之。

二月,奴剌、党项寇宝鸡,烧大散关,南侵凤州,杀刺史萧忄曳,大掠而西。

凤翔节度使李鼎追击破之。

戊辰,新罗王金嶷入朝,因请宿卫。

或言:“洛中将士皆燕人,久戍思归,上下离心,急击之,可破也。

”陕州观军容使鱼朝恩以为信然,屡言于上,上敕李光弼等进取东京。

光弼奏称:“贼锋尚锐,未可轻进。

”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勇而愎,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郭子仪宽厚曲容之,每用兵临敌,倚以集事。

李光弼性严,一裁之以法,无所假贷。

怀恩惮光弼而心恶之,乃附朝恩,言东都可取。

由是中使相继,督光弼使出师,光弼不得已,使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守河阳,与怀恩将兵会朝恩及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洛阳。

戊寅,陈于邙山。

光弼命依险而陈,怀恩陈于平原,光弼曰:“依险则可以进,可以退。

若平原,战而不利则尽矣。

思明不可忽也。

”命移于险,怀恩复止之。

史思明乘其陈未定,进兵薄之,官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弃之。

光弼、怀恩渡河走保闻喜,朝恩、伯玉奔还陕,抱玉亦弃河阳走,河阳、怀州皆没于贼。

朝廷闻之,大惧,益兵屯陕。

李揆与吕諲同为相,不相悦。

諲在荆南,以善政闻,揆恐其复入相,奏言置军湖南非便,又阴使人如荆、湖求諲过失。

諲上疏讼揆罪,癸未,贬揆袁州长史,以河中节度使萧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史思明猜忍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

朝义,其长子也,常从思明将兵,颇谦谨,爱士卒,将士多附之。

无宠于思明,思明爱少子朝清,使守范阳,常欲杀朝义,立朝清为太子,左右颇泄其谋。

思明既破李光弼,欲乘胜西入关,使朝义将兵为前锋,自北道袭陕城,思明自南道将大军继之。

三月,甲午,朝义兵至礓子岭,卫伯玉逆击,破之。

朝义数进兵,皆为陕兵所败。

思明退屯永宁,以朝义为怯,曰:“终不足成吾事!

”欲按军法斩朝义及诸将。

戊戌,命朝义筑三隅城,欲贮军粮,期一日毕,朝义筑毕,未泥,思明至,诟怒之,令左右立马监泥,斯须而毕。

思明又曰:“俟克陕州,终斩此贼。

”朝义忧惧,不知所为。

思明在鹿桥驿,令腹心曹将军将兵宿卫。

朝义宿于逆旅,其部将骆悦、蔡文景说朝义曰:“悦等与王,死无日矣!

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谋之。

”朝义俯首不应。

悦等曰:“王苟不许,悦等今归李氏,王亦不全矣。

”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

”悦等乃令许叔冀之子季常召曹将军,至,则以其谋告之。

曹将军知诸将尽怨,恐祸及己,不敢违。

是夕,悦等以朝义部兵三百被甲诣驿,宿卫兵怪之,畏曹将军,不敢动。

悦等引兵入至思明寝所,值思明如厕,问左右,未及对,已杀数人,左右指示之。

思明闻有变,逾垣至厩中,自备马乘之,悦亻兼人周子俊射之,中臂,坠马,遂擒之。

思明问:“乱者为谁?

”悦曰:“奉怀王命。

”思明曰:“我朝来语失,宜其及此。

然杀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长安!

今事不成矣。

”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还报朝义曰:“事成矣”。

朝义曰:“不惊圣人乎?

”悦曰:“无。

”时周挚、许叔冀将后军在福昌,悦等使许季常往告之,挚惊倒于地。

朝义引军还,挚、叔冀来迎,悦等劝朝义执挚,杀之。

军至柳泉,悦等恐众心未壹,遂缢杀思明,以氈裹其尸,橐驼负归洛阳。

朝义即皇帝位,改元显圣。

密使人至范阳,敕散骑常侍张通儒等杀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数十人。

其党自相攻击,战城中数月,死者数千人,范阳乃定。

朝义以其将柳城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

时洛阳四面数百里,州、县皆为丘墟,而朝义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贬。

制以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河中节度使。

术士长塞镇将硃融与左武卫将军窦如玢等谋奉嗣岐王珍作乱,金吾将军邢济告之。

夏,四月,乙卯朔,废珍为庶人,溱州安置,其党皆伏诛。

珍,业之子也。

丙辰,左散骑常侍张镐贬辰州司户。

镐尝买珍宅故也。

己未,以吏部侍郎裴遵庆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乙亥,青密节度使尚衡破史朝义兵,斩首五千馀级。

丁丑,兗郓节度使能元皓破朝义兵。

壬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子璋骁勇,从上皇在蜀有功,东川节度使李奂奏替之,子璋举兵,袭奂于绵州。

道过遂州,剌史虢王巨苍黄修属郡礼迎之,子璋杀之。

李奂战败,奔成都,子璋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为龙安府,置百官,又陷剑州。

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

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上,上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

”对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

”上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癸巳,党项寇宝鸡。

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为滑郑汴节度使,将数千兵戍滑台。

彰密因中使杨万定通表请降,徙屯杏园度。

思明疑之,遣其将薛岌围之。

彰与岌战,大破之,因随万定入朝。

甲午,以彰为滑、卫等六州节度使。

戊戌,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击史朝义范阳兵,破之。

乙未,西川节度使崔光远与东川节度使李奂共攻绵州,庚子,拔之,斩段子璋。

复以李光弼为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

六月,甲寅,青密节度使能元皓败史朝义将李元遇。

江淮都统李峘畏失守之罪,归咎于浙西节度使侯令仪,丙子,令仪坐除名,长流康州。

加田神功开府仪同三司,徙徐州刺史。

征李峘、邓景山还京师。

戊寅,党项寇好畤。

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既,大星皆见。

以试少府监李藏用为浙西节度副使。

八月,癸丑朔,加开府仪同三司李辅国兵部尚书。

乙未,辅国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御厨具馔,太常设乐。

辅国骄纵日甚,求为宰相。

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为,其如朝望未允何!

”辅国乃讽仆射裴冕等荐己。

上密谓萧华曰:“辅国求为宰相,若公卿表来,不得不与。

”华出,问冕,曰:“初无此事,吾臂可断,宰相不可得!

”华入言之,上大悦。

辅国衔之。

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营。

辛巳,以殿中监李若幽为朔方、镇西、北庭、兴平、陈郑等节度行营及河中节度使,镇绛州,赐名国贞。

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

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

壬寅,制去尊号,但称皇帝。

去年号,但称元年。

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

因赦天下。

停京兆、河南、太原、凤翔四京及江陵南都之号。

自今每除五品以上清望京官及郎官、御史、刺史,令举一人自代,观其所举,以行殿最。

江、淮大饥,人相食。

冬,十月,江淮都统崔圆署李藏用为楚州刺史。

会支度租庸使以刘展之乱,诸州用仓库物无准,奏请征验。

时仓猝募兵,物多散亡,征之不足,诸将往往卖产以偿之。

藏用恐其及己,尝与人言,颇有悔恨。

其牙将高干挟故怨,使人诣广陵告藏用反,先以兵袭之,藏用走,干追斩之。

崔圆遂簿责藏用将吏以验之,将吏畏,皆附成其状。

独孙待封坚言不反,圆命引出斩之。

或谓曰:“子何不从众以求生!

”待封曰:“吾始从刘大夫,奉诏书来赴镇,人谓吾反。

李公起兵灭齐大夫,今又以李公为反。

如此,谁则非反者,庸有极乎!

吾宁就死,不能诬人以非罪。

”遂斩之。

建子月,壬午朔,上受朝贺,如正旦仪。

或告鸿胪卿康谦与史朝义通,事连司农卿严庄,俱下狱。

京兆尹刘晏遣吏防守庄家。

上寻敕出庄,引见。

庄怨晏,因言晏与臣言,常道禁中语,矜功怨上。

丁亥,贬晏通州刺史,庄难江尉,谦伏诛。

戊子,御史中丞元载为户部侍郎,充句当度支、铸钱、盐铁兼江淮转运等使。

载初为度支郎中,敏悟善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数月,遂代刘晏,专掌财利。

戊戌,冬至。

己亥,上朝上皇于西内。

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史朝义,拔永宁,破渑池、福昌、长水等县。

己酉,上朝献太清宫。

庚戌,享太庙、元献庙。

建丑月,辛亥朔,祀圜丘、太一坛。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与范阳相攻连年,救援既绝,又为奚所侵,乃悉举其军二万馀人袭李怀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宝应元年壬寅,公元七六二年建丙月,甲申,追尊靖德太子琮为奉天皇帝,妃窦氏为恭应皇后,丁酉,葬于齐陵。

甲辰,吐蕃遣使请和。

李光弼拔许州,擒史朝义所署颍川太守李春。

朝义将史参救之,丙午,战于城下,又破之。

戊申,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于青州北渡河而会田神功、能元皓于兗州。

租庸使元载以江、淮虽经兵荒,其民比诸道犹有资产,乃按籍举八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计其大数而征之。

择豪吏为县令而督之,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者什取八九,谓之白著。

有不服者,严刑以威之。

民有蓄谷十斛者,则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泽为群盗,州县不能制。

建卯月,辛亥朔,赦天下。

复以京兆为上都,河南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

奴剌寇成固。

初,王思礼为河东节度使,资储丰衍,赡军之外,积米百万斛,奏请输五十万斛于京师。

思礼薨,管崇嗣代之,为政宽弛,信任左右,数月间,耗散殆尽,惟陈腐米万馀斛在。

上闻之,以邓景山代之。

景山至,则钩校所出入,将士辈多有隐没,皆惧。

有裨将抵罪当死,诸将请之,不许。

其弟请代兄死,亦不许。

请入一马以赎死,乃许之。

诸将怒曰:“我辈曾不及一马乎!

”遂作乱,癸丑,杀景山。

上以景山抚御失所以致乱,不复推究乱者,遣使慰谕以安之。

诸将请以都知兵马使、代州刺史辛云京为节度使。

己未,以云京为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云京奏张光晟为代州刺史。

绛州素无储蓄,民间饥,不可赋敛,将士粮赐不充,朔方等诸道行营都统李国贞屡以状闻。

朝廷未报,军中咨怨。

突将王元振将作乱,矫令于众曰:“来日修都统宅,各具畚锸,待命于门。

”士卒皆怒,曰:“朔方健儿岂修宅夫邪!

”乙丑,元振帅其徒作乱,烧牙城门。

国贞逃于狱,元振执之,置卒食于彰,曰:“食此而役其力,可乎?

”国贞曰:“修宅则无之,军食则屡奏而未报,诸君所知也。

”众欲退。

元振曰:“今日之事,何必更问!

都统不死,则我辈死矣。

”遂拔刃杀之。

镇西、北庭行营兵屯于翼城,亦杀节度使荔非元礼,推裨将白孝德为节度使,朝廷因而授之。

戊辰,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与史朝义将谢钦让战于申州城下,为贼所虏,淮西震骇。

会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攻汴州,朝义召钦让兵救之。

绛州诸军剽掠不已,朝廷忧其与太原乱军合从连贼,非新进诸将所能镇服,辛未,以郭子仪为汾阳王,知朔方、河中、北庭潞泽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等军副元帅,发京师绢四万匹、布五万端、米六万石以给绛军。

建辰月,庚寅,子仪将行,时上不豫,群臣莫得进见。

子仪请曰:“老臣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矣!

”上召入卧内,谓曰:“河东之事,一以委卿。

史朝义遣兵围李抱玉于泽州,子仪发定国军救之,乃去。

上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

瑱乐在襄阳,其将士亦爱之,乃讽所部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

荆南节度使吕諲、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

”上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

会谢钦让围王仲长升于申州数月,瑱怨之,按兵不救,仲升竟败没。

行军司马裴谋夺瑱位,密表瑱倔强难制,请以兵袭取之,上以为然。

癸巳,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使,外示宠任,实欲图之。

密敕以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

甲午,奴剌寇梁州,观察使李勉弃城走,以邠州剌史河西臧希让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丙申,党项寇奉天。

李辅国以求宰相不得怨萧华。

庚午,以户部侍郎元载为京兆尹。

载诣辅国固辞,辅国识其意。

壬寅,以司农卿陶锐为京兆尹。

辅国言萧华专权,请罢其相,上不许。

辅国固请不已,乃从之,仍引元载代华。

戊申,华罢为礼部尚书,以载同平章事,领度支、转运如故。

建巳月,庚戌朔,泽州剌史李抱玉破史朝义兵于城下。

壬子,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

”群臣表贺。

甲寅,上皇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

乙卯,迁坐于太极殿。

上以寝疾,发哀于内殿,群臣发哀于太极殿。

蕃官嫠面割耳者四百馀人。

丙辰,命苗晋卿摄冢宰。

上自仲春寝疾,闻上皇登遐,哀慕,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

甲子,制改元。

复以建寅为正月,月数皆如其旧。

赦天下。

初,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专权用事,晚年,更有隙。

内射生使三原程元振党于辅国。

上疾笃,后召太子谓曰:“李辅国久典禁兵,制敕皆从之出,擅逼迁圣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与太子。

今主上弥留,辅国阴与程元振谋作乱,不可不诛。

”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勋旧之臣,一日不告而诛之,必致震惊,恐不能堪也。

”后曰:“然则太子姑归,吾更徐思之。

”太子出,后召越王系谓曰:“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之乎?

”对曰:“能。

”系乃命内谒者监段恒俊选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馀人,授甲于长生殿后。

乙丑,后以上命召太子。

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伏兵于陵霄门以俟之,太子至,以难告。

太子曰:“必无是事。

主上疾,亟召我,我岂可畏死而不赴乎!

”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

”乃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厩,且以甲卒守之。

是夜,辅国、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恒俊及知内侍省事硃光辉等百馀人,系之。

以太子之命迁后于别殿。

时上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

丁卯,上崩。

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兗王僴。

是日,辅国始引太子素服于九仙门与宰相相见,叙上皇晏驾,拜哭,始行监国之令。

戊辰,发大行皇帝丧于两仪殿,宣遗诏。

己巳,代宗即位。

高力士遇赦还,至朗州,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甲戌,以皇子奉节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李辅国恃功益横,明谓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

”上内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礼之。

乙亥,号辅国为尚父而不名,事无大小皆咨之,群臣出入皆先诣,辅国亦晏然处之。

以内飞龙厩副使程元振为左监门卫将军。

知内侍省事硃光辉及内常侍啖庭瑶、山人李唐等二十馀人皆流黔中。

初,李国贞治军严,朔方将士不乐,皆思郭子仪,故王元振因之作乱。

子仪至军,元振自以为功,子仪曰:“汝临贼境,辄害主将,若贼乘其衅,无绛州矣。

吾为宰相,岂受一卒之私邪!

”五月,庚辰,收元振及其同谋四十人,皆杀之。

辛云京闻之,亦推按邓景山者数十人,诛之。

由是河东诸镇率皆奉法。

壬午,以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党项寇同官、华原。

甲申,以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为平卢、青、淄等六州节度使,由是青州节度有平卢之号。

乙酉,徙奉节王适为鲁王。

庚寅,追尊上母吴妃为皇太后。

壬辰,贬礼部尚书萧华为峡州司马。

元载希李辅国意,以罪诬之也。

敕乾元大小钱皆一当一,民始安之。

史朝义自围宋州数月,城中食尽,将陷,剌史李岑不知所为。

遂城果毅开封刘昌曰:“仓中犹有麹数千斤,请屑食之。

不过二十日,李太尉必救我。

城东南隅最危,昌请守之。

”李光弼至临淮,诸将以朝义兵尚强,请南保扬州。

光弼曰:“朝廷倚我以为安危,我复退缩,朝廷何望!

且吾出其不意,贼安知吾之众寡!

”遂径趣徐州,使兗郓节度使田神功进击朝义,大破之。

先是,田神功既克刘展,留连扬州未还,太子宾客尚衡与左羽林大将军殷仲卿相攻于兗、郓,闻光弼至,惮其威名,神功遽还河南,衡、仲卿相继入朝。

光弼在徐州,惟军旅之事自决之,自馀众务,悉委判官张傪。

傪吏事精敏,区处如流,诸将白事,光弼多令与傪议之,诸将事如光弼,由是军中肃然,东夏以宁。

先是,田神功起偏裨为节度使,留前使判官刘位等于幕府,神功皆平受其拜。

及见光弼与傪抗礼,乃大惊,遍拜位等曰:“神功出于行伍,不知礼仪,诸君亦胡为不言,成神功之过乎!

” 丁酉,赦天下。

立皇子益昌王邈为郑王,延为庆王,迥为韩王。

来瑱闻徙淮西,大惧,上言:“淮西无粮,请俟收麦而行。

”又讽将吏留己。

上欲姑息无事,壬寅,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飞龙副使程元振谋夺李辅国权,密言于上,请稍加裁制。

六月,己未,解辅国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馀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帅行军司马,仍迁辅国出居外第。

于是道路相贺。

辅国始惧,上表逊位。

辛酉,罢辅国兼中书令,进爵博陆王。

辅国入谢,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请归地下事先帝!

”上犹慰谕而遣之。

壬戌,以兵部侍郎严武为西川节度使。

襄邓防御使裴谷屯穀城,既得密敕,即帅麾下二千人沿汉趣襄阳。

己巳,陈于谷水北。

瑱以兵逆之,问其所以来,对曰:“尚书不不受朝命,故来。

若受代,谨当释兵。

”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何受代之有!

”因取敕及告身示之,瑱惊惑。

瑱与副使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于申口,送京师。

赐死。

乙亥,以通州刺史刘晏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充度支、转运、盐铁、铸钱等使。

秋,七月,壬辰,以郭子仪都知朔方、河东、北庭、潞、仪、泽、沁、陈、郑等节度行营及兴平等军副元帅。

癸巳,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守要害,拒严武,武不得进。

八月,桂州刺史刑济讨西原贼帅吴功曹等,平之。

己未,徐知道为其将李忠勇所杀,剑南悉平。

乙丑,山南东道节度使瑱入朝谢罪,上优待之。

己巳,郭子仪自河东入朝。

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

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

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台州贼帅袁晁攻陷浙东诸州,改元宝胜。

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

李光弼遣兵击晁于衢州,破之。

乙亥,徙鲁王适为雍王。

九月,庚辰,以来瑱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山南东道节度使。

乙未,加程元振骠骑大将军兼内侍监。

左仆射裴冕为山陵使,议事有与程元振相违者,丙申,贬冕施州刺史。

上遣中使刘清潭使于回纥,修旧好,且征兵讨史朝义。

清潭至其庭,回纥登里可汗已为朝义所诱,云“唐室继有大丧,今中原无主,可汗宜速来共收其府库。

”可汗信之。

清潭致敕书曰:“先帝虽弃天下,今上继统,乃昔日广平王,与叶护共收两京者也。

”回纥业已起兵至三城,见州、县皆为丘墟,有轻唐之志,乃困辱清潭。

清潭遣使言状,且曰:“回纥举国十万众至矣!

”京师大骇。

上遣殿中监药子昂往劳之于欣州南。

初,毘伽阙可汗为登里求婚,肃宗以仆固怀恩女妻之,为登里可敦,可汗请与怀恩相见,怀恩时在汾州,上令往见之,怀恩为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负,可汗悦,遣使上表,请助国讨朝义。

可汗欲自蒲关入,由沙苑出潼关东向,药子昂说之曰:“关中数遭兵荒,州县萧条,无以供拟,恐可汗失望。

贼兵尽在洛阳,请自土门略邢、洺、怀、卫而南,得其资财以充军装。

”可汗不从。

又请“自太行南下据河阴,扼贼咽喉”,亦不从。

又请“自陕州大阳津渡河,食太原仓粟,与诸道俱进”,乃从之。

袁晁陷信州。

冬,十月,袁晁陷温州、明州。

以雍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辛酉,辞行,以兼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以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于陕州,进讨史朝义。

上欲以郭子仪为适副,程元振、鱼朝恩等沮之而止。

加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绛州刺史,领诸军节度行营以副适。

上在东宫,以李辅国专横,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辅国有杀张后之功,不欲显诛之。

壬戌夜,盗入其第,窃辅国之首及一臂而去。

敕有司捕盗,遣中使存问其家,为刻木首葬之,仍赠太傅。

丙寅,上命仆固怀恩与母、妻俱诣行营。

雍王适至陕州,回纥可汗屯于河北,适与僚属从数十骑往见之。

可汗责适不拜舞,药子昂对以礼不当然。

回纥将军车鼻曰:“唐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于雍王,叔父也,何得不拜舞”子昂曰:“雍王,天子长子,今为元帅。

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

”且两宫在殡,不应舞蹈。

”力争久之,车鼻遂引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各鞭一百,以适年少未谙事,遣归营。

琚、少华一夕而死。

戊辰,诸军发陕州,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为殿,自渑池入。

潞泽节度使李抱玉自河阳入。

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自陈留入。

雍王留陕州。

辛未,怀恩等军于同轨。

史朝义闻官军将至,谋于诸将。

阿史那承庆曰:“唐若独与汉兵来,宜悉众与战。

若与回纥俱来,其锋不可当,宜退守河阳以避之。

”朝义不从。

壬申,官军至洛阳北郊,分兵取怀州。

癸酉,拔之。

乙亥,官军陈于横水。

贼众数万,立栅自固,怀恩陈于西原以当之。

遣骁骑及回纥并南山出栅东北,表里合击,大破之。

朝义悉其精兵十万救之,陈于昭觉寺,官军骤击之,杀伤甚众,而贼陈不动。

鱼朝恩遣射生五百人力战,贼虽多死者,陈亦如初。

镇西节度使马璘曰:“事急矣!

”遂单骑奋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中。

贼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贼众大败。

转战于石榴园、老君庙,贼又败。

人马相蹂践,填尚书谷,斩首六万级,捕虏二万人,朝义将轻骑数百东走。

怀恩进克东京及河阳城,获其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制释之。

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帅步骑万馀乘胜逐朝义,至郑州,再战皆捷。

朝义至汴州,其陈留节度使张献诚闭门拒之。

朝义奔濮州,献诚开门出降。

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

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

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

十一月,丁丑,露布至京师。

朝义自濮州北渡河,怀恩进攻滑州,拔之,追败朝义于卫州。

朝义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将兵四万馀人与朝义合,复来拒战。

仆固瑒击破之,长驱至昌乐东。

朝义帅魏州兵来战,又败走。

于是鄴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

嵩,楚玉之子也。

抱玉等已进军入其营,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

居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

由是抱玉、云京疑怀恩有贰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为之备。

怀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

辛巳,制:“东京及河南、北受伪官者,一切不问。

” 己丑,以户部侍郎刘晏兼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

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

初,辛云京引兵将出井陉,常山裨将王武俊说宝臣曰:“今河东兵精锐,出境远斗,不可敌也。

且吾以寡当众,以曲遇直,战则必离,守则必溃,公其图之。

”宝臣乃撤守备,举五州来降。

及复为节度使,以武俊之策为善,擢为先锋兵马使。

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沿诺干。

郭子仪以仆固怀恩有平河朔功,请以副元帅让之。

己亥,以怀恩为河北副元帅,加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史朝义走至贝州,与其大将薛忠义等两节度合,仆固瑒追之至临清。

朝义自衡水引兵三万还攻之,瑒设伏击走之。

回纥又至,官军益振,遂逐之。

大战于下博东南,贼大败,积尸拥流而下,朝义奔莫州。

怀恩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兵马使郝庭玉与田神功、辛云京会于下博,进围朝义于莫州,青淄节度使侯希逸继至。

十二月,庚申,初以太祖配天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上◎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春,正月,己卯,追谥吴太后曰章敬皇后。

癸未,以国子祭酒刘晏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度支等使如故。

初,来瑱在襄阳,程元振有所请托,不从。

及为相,元振谮瑱言涉不顺。

王仲升在贼中,以屈服得全,贼平得归,与元振善,奏瑱与贼合谋,致仲升陷贼。

壬寅,瑱坐削官爵,流播州,赐死于路。

由是籓镇皆切齿于元振。

史朝义屡出战,皆败,田承嗣说朝义,令亲往幽州发兵,还救莫州,承嗣自请留守莫州。

朝义从之,选精骑五千自北门犯围而出。

朝义既去,承嗣即以城降,送朝义母、妻、子于官军。

于是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帅众三万追之,及于归义,与战,朝义败走。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

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

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

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

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

”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

”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

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

东奔广阳,广阳不受。

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

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

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

甲辰,朝义首至京师。

闰月,己酉夜,有回纥十五人犯含光门,突入鸿胪寺,门司不敢遏。

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

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

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

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

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欲遣官属置顿,人人辞惮,赵城尉马燧独请行。

比回纥将至,燧先遣人赂其渠帅,约毋暴掠,帅遣之旗曰:“有犯令者,君处戮之。

”燧取死囚为左右,小有违令,立斩之。

回纥相顾失色,涉其境者皆拱手遵约束。

抱玉奇之,燧因说抱玉曰:“燧与回纥言,颇得其情。

仆固怀恩恃功骄蹇,其子瑒好勇而轻,今内树四帅,外交回纥,必有窥河东、泽潞之志,宜深备之。

”抱玉然之。

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

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

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

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

行军司马庞充将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

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

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

”遂推崇义为帅。

崇义寻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

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

崇义奏改葬瑱,为之立祠,不居瑱听事及正堂。

辛酉,葬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于泰陵。

庙号玄宗。

庚午,葬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于乔陵。

庙号肃宗。

夏,四月,庚辰,李光弼奏擒袁晃,浙东皆平。

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

伯仪,魏州人也。

郭子仪数上言:“吐蕃、党项不可忽,宜早为之备。

”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于吐蕃,为虏所留,二年乃得归。

群臣三上表请立太子。

五月,癸卯,诏许俟秋成议之。

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

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

相、贝、邢、洺为相州管。

魏、博、德为魏州管。

沧、棣、冀、瀛为青淄管。

怀、卫、河阳为泽潞管。

六月,癸酉,礼部侍郎华阴杨绾上疏,以为:“古之选士必取行实,近世专尚文辞。

自隋炀帝始置进士科,犹试策而已。

至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加帖,从此积弊,转而成俗。

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长老以此训子,其明经则诵贴括以求侥幸。

又,举人皆令投牒自应,如此,欲其返淳朴,崇廉让,何可得也!

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荐之于州。

剌史考试,升之于省。

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

又,道举亦非理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

”上命诸司通议,给事中李栖筠、左丞贾至、京兆尹严武并与绾同。

至议以为:“今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风流颓弊,诚当厘改。

然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

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痒序推焉。

”敕礼部具条目以闻。

绾又请置五经秀才科。

庚寅,以魏博都防御使田承嗣为节度使。

承嗣举管内户口,壮者皆籍为兵,惟使老弱耕稼,数年间有众十万。

又选其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

同华节度使李怀让为程元振所谮,恐惧,自杀。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唐纪三十九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单瘀七月,尽旃蒙大荒落十月,凡二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秋,七月,壬寅,群臣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

壬子,赦天下,改元。

诸将讨史朝义者进官阶、加爵邑有差。

册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

左、右杀以下,皆加封赏。

戊辰,杨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

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

明法,委刑部考试。

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

事虽不行。

识者是之。

以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

唐自武德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皆置都督、府、州、县。

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以统之,岁发山东丁壮为戍卒,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糗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

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者皆征发入援,谓之行营,所留兵单弱,胡虏稍蚕食之。

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

初,仆固怀恩受诏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

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以可汗乃怀恩婿,恐其合谋袭军府,闭城自守,亦不犒师。

及史朝义既平,诏怀恩送可汗出塞,往来过太原,云京亦闭城不与相闻。

怀恩怒,具表其状,不报。

怀恩将朔方兵数万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将万人屯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祈县,李怀光等屯晋州,张维岳等屯沁州。

怀光,本勃海靺鞨也,姓茹,为朔方将,以功赐姓。

中使骆奉仙至太原,云京厚结之,为言怀恩与回纥连谋,反状已露。

奉仙还,过怀恩,怀恩与饮于母前,母数让奉仙曰:“汝与吾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也!

”酒酣,怀恩起舞,奉仙赠以缠头彩。

怀恩欲酬之,曰:“来日端午,当更乐饮一日。

”奉仙固请行,怀恩匿其马,奉仙谓左右曰:“朝来责我,又匿我马,将杀我也。

”夜,逾垣而走。

怀恩惊,遽以其马追还之。

八月,癸未,奉仙至长安,奏怀恩谋反。

怀恩亦具奏其状,请诛云京、奉仙。

上两无所问,优诏和解之。

怀恩自以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收两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与比,而为人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以为:“臣昨奉诏送可汗归国,倾竭家资,俾之上道。

行至山北,云京、奉仙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

回纥怨怒,亟欲纵兵,臣力为弥缝,方得出塞。

云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论,遂复妄称设备,与李抱玉共相组织。

臣静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河曲,一也。

臣男玢为同罗所虏,得间亡归,臣斩之以令众士,二也。

臣有二女,远嫁外夷,为国和亲,荡平寇敌,三也。

臣与男瑒不顾死亡,为国效命,四也。

河北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五也。

臣说谕回纥,使赴急难,天下既平,送之归国,六也。

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惟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

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颜,但以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诸道节度,谁不疑惧!

近闻诏追数人,尽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虚受陛下诛夷。

岂惟群臣不忠,正为回邪在侧。

且臣前后所奏骆奉仙,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任弥深。

皆由同类比周,蒙蔽圣听。

窃闻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数月不还,远近益加疑阻。

如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乃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反信谗嫉之词。

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匪虚言。

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

倘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

忠言利行,惟陛下图之。

臣欲公然入朝,恐将士留沮。

今托巡晋、绛,于彼迁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绛州问臣,臣即与之同发。

”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庆诣怀恩谕旨,且察其去就。

怀恩见遵庆,抱其足号泣拆冤。

遵庆为言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

副将范志诚以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则为来瑱,不复还矣!

”明日,怀恩见遵庆,以惧死为辞,请令一子入朝,志诚又以为不可,遵庆乃还。

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先与可汗往来,恐翊泄其事,遂留之。

吐蕃之初入寇也,边将告急,程元振皆不以闻。

冬,十月,吐蕃寇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之,遂为之乡导,引吐蕃深入。

过邠州,上始闻之。

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

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

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馀万众,弥漫数十里,已自司竹园渡渭,循山而东。

子仪使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见。

癸酉,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将精卒二千,破吐蕃于盩厔之西。

乙亥,吐蕃寇盩厔,月将复与力战,兵尽,为虏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桥,仓猝不知所为。

丙子,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

郭子仪闻之,遽自咸阳归长安,比至,车驾已去。

上才出苑门,渡浐水,射生将王献忠拥四百骑叛还长安,胁丰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

遇子仪于开远门内,子仪叱之,献忠下马,谓子仪曰:“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在一言耳。

”子仪未应。

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

”子仪责让之,以兵援送行在。

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

会观军容使鱼朝恩将神策军自陕来迎,上乃幸朝恩营。

丰王珙见上于潼关,上不之责,退至幕中,有不逊语。

群臣奏请诛之,乃赐死。

戊寅,吐蕃入长安,高晖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守礼之孙广武王承宏为帝,改元,置百官,以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为相。

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中萧然一空。

苗晋卿病卧家,遣人舆入,迫胁之,晋卿闭口不言,虏不敢杀。

于是六军散者所在剽掠,士民避乱,皆入山谷。

辛巳,上至陕,百官稍有至者。

郭子仪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而东,谓王延昌曰:“六军将士逃溃者多在商州,今速往收之,并发武关防兵,数日间,北出蓝田以向长安,吐蕃必遁。

”过蓝田,遇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

子仪与延昌谋曰:“溃兵至商州,官吏必逃匿而人乱。

”使延昌自直径入商州抚谕之。

诸将方纵兵暴掠,闻子仪至,皆大喜听命。

子仪恐吐蕃逼乘舆,留军七盘,三日乃行,比至商州,行收兵,并武关防兵合四千人,军势稍振。

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共雪国耻,取长安,皆感激受约束。

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为粮料使,给军食。

上赐子仪诏,恐吐蕃东出潼关,征子仪诣行在。

子仪表称:“臣不收京城无以见陛下,若出兵蓝田,虏必不敢东向。

”上许之。

鄜坊节度判官段秀实说节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难,孝德即日大举,南趣京畿,与蒲、陕、商、华合势进击。

吐蕃既立广武王承宏,欲掠城中士、女、百工,整众归国。

子仪使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将二百骑出蓝田观虏势,令第五琦摄京兆尹,与之偕行,又令宝应军使张知节将兵继之。

全绪至韩公堆,昼则击鼓张旗帜,夜则多燃火,以疑吐蕃。

前光禄卿殷仲卿聚众近千人,保蓝田,与全绪相表里,帅二百馀骑直度浐水。

吐蕃惧,百姓又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将大军不知其数至矣!

”虏以为然,稍稍引军去。

全绪又使射生将王甫入城阴结少年数百,夜击鼓大呼于硃雀街,吐蕃惶骇,庚寅,悉众遁去。

高晖闻之,帅麾下三百馀骑东走,至潼关,守将李日越擒而杀之。

壬辰,诏以元载判元帅行军司马,以第五琦为京兆尹。

癸巳,以郭子仪为西京留守。

甲午,子仪发商州。

巳亥,以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周智光为华州刺史。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专权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辅国。

诸将有大功者,元振皆忌疾欲害之。

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

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齿而莫敢发言。

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

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

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

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

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邪,危邪?

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

臣闻良医疗疾,当病饮药,药不当病,犹无益也。

陛下视令日之病,何繇至此乎?

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

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

’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寸斩以谢陛下。

”上以元振尝有保护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归田里。

王甫自称京兆尹,聚众二千馀人,署置官属,暴横长安中。

壬寅,郭子仪至浐水西,甫按兵不出。

或谓子仪,城不可入。

子仪不听,引三十骑徐进,使人传呼召甫。

甫失据,出迎拜伏,子仪斩之,其兵尽散。

白孝德与邠宁节度使张蕴琦将兵屯畿县,子仪召之入城,京畿遂安。

宦官广州市舶使吕太一发兵作乱,节度使张休弃城奔端州。

太一纵兵焚掠,官军讨平之。

吐蕃还至凤翔,节度使孙志直闭城拒守,吐蕃围之数日。

镇西节度使马璘闻车驾幸陕,将精骑千馀自河西入赴难。

转斗至凤翔,值吐蕃围城,璘帅众持满外向,突入城中,不解甲,背城出战,单骑先士卒奋击,俘斩千计而归。

明日,虏复逼城请战,璘开悬门以待之。

虏引退,曰:“此将军不惜死,宜避之。

”遂去,居于原、会、成、渭之地。

十二月,丁亥,车驾发陕州。

左丞颜真卿请上先谒陵庙,然后还宫,元载不从,真卿怒曰:“朝廷岂堪相公再坏邪!

”载由是衔之。

甲午,上至长安,郭子仪帅城中百官及诸军迎于沪水东,伏地待罪。

上劳之曰:“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 以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禁兵,权宠无比,筑城于鄠县及中渭桥,屯兵以备吐蕃,以骆奉仙为鄠县筑城使,遂将其兵。

乙未,以苗晋卿为太保,裴遵庆为太子少傅,并罢政事。

以宗正卿李岘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遵庆既去,元载权益盛,以货结内侍董秀,使主书卓英倩潜与往来,上意所属,载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无不合。

上以是愈爱之。

英倩,金州人也。

吐蕃既去,广武王承宏逃匿草野。

上赦下诛,丙申,放之于华州。

程元振既得罪,归三原,闻上还宫,衣妇人服,私入长安,复规任用,京兆府擒之以闻。

吐蕃陷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入于吐蕃矣。

◎广德二年甲辰,公元七六四年春,正月,壬寅,敕称程元振变服潜行,将图不轨,长流溱州。

上念元振之功。

寻复令于江陵安置。

癸卯,合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

丙午,遣检校刑部尚书颜真卿宣慰朔方行营。

上之在陕也,真卿请奉诏召仆固怀恩,上不许。

至是,上命真卿说谕怀恩入朝。

对曰:“陛下在陕,臣往,以忠义责之,使之赴难,彼犹有可来之理。

今陛下还宫,彼进不成勤王,退不能释众,召之,庸肯至乎!

且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耳,自外群臣皆言其枉。

陛下不若以郭子仪代怀恩,可不战而服也。

”时汾州别驾李抱真,抱玉之从父弟也,知怀恩有异志,脱身归京师。

上方以怀恩为忧,召见抱真问计,对曰:“此不足忧也。

朔方将士思郭子仪,如子弟之思父兄。

怀恩欺其众云‘郭子仪已为鱼朝恩所杀’,众信之,故为其用耳。

陛下诚以子仪领朔方,彼皆不召而来耳。

”上然之。

甲寅,礼仪使杜鸿渐奏:“自今祀圜丘、方丘请以太祖配,祈谷以高祖配,大雩以大宗配,明堂以肃宗配。

”从之。

乙卯,立雍王适为太子。

吐蕃之入长安也,诸军亡卒及乡曲无赖子弟相聚为盗。

吐蕃既去,犹窜伏南山子午等五谷,所在为患。

丁巳,以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谷防御使,以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军,从之。

仆固怀恩既不为朝廷所用,遂与河东都将李竭诚潜谋取太原。

辛云京觉之,杀竭诚,乘城设备。

怀恩使其子瑒将兵攻之,云京出与战,瑒大败而还,遂引兵围榆次。

上谓郭子仪曰:“怀恩父子负朕实深。

闻朔方将士思公如枯旱之望雨,公为朕镇抚河东,汾上之师必不为变。

”戊午,以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等使。

怀恩将士闻之,皆曰:“吾辈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

” 癸亥,以刘晏为太子宾客,李岘为詹事,并罢政事。

晏坐与程元振交通。

元振获罪,岘有力焉,由是为宦官所疾,故与晏皆罢。

以右散骑常侍王缙为黄门侍郎,太常卿杜鸿为兵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丁卯,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大使。

二月,子仪至河中。

云南子弟万人戍河中,将贪卒暴,为一府患,子仪斩十四人,杖三十人,府中遂安。

癸酉,上朝献太清宫。

甲戌,享太庙。

乙亥,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仆固瑒围榆次,旬馀不拔。

遣使急发祁县兵,李光逸尽与之。

士卒未食,行不能前,十将白玉、焦晖紧鸣镝射其后者,军士曰:“将军何乃射人?

”玉曰:“今从人反,终不免死。

死一也,射之何伤!

”至榆次,瑒责期迟,胡人曰:“我乘马,乃汉卒不行耳。

”瑒捶汉卒,卒皆怨怒,曰:“节度使党胡人。

”其夕,焦晖、白玉帅众攻瑒,杀之。

仆固怀恩闻之,入告其母。

母曰:“吾语汝勿反,国家待汝不薄,今众心既变,祸必及我,将如之何!

”怀恩不对,再拜而出。

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射三军。

”怀恩疾走,得免,遂与麾下三百渡河北走。

时朔方将浑释之守灵州,怀恩檄至,云全军归镇,释之曰:“不然,此必众溃矣。

”将拒之,其甥张韶曰:“彼或翻然改图,以众归镇,何可不纳也!

”释之疑未决。

怀恩行速,先候者而至,释之不得已纳之。

张韶以其谋告怀恩,怀恩以韶为间,杀释之而收其军,使韶主之。

既而曰:“释之,舅也,彼尚负之,安有忠于我哉!

”他日,以事杖之,折其胫,置于弥峨城而死。

都虞候张维岳在沁州,闻怀恩去,乘传至汾州,抚定其众,杀焦晖、白玉而窃其功,以告郭子仪。

子仪使牙官卢谅至汾州,维岳赂谅,使实其言。

子仪奏维岳杀瑒,传首诣阙。

群臣入贺,上惨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

”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馀,以寿终。

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

戊寅,郭子仪如汾州,怀恩之众数万悉归之,咸鼓舞涕泣,喜其来而悲其晚也。

子仪知卢谅之诈,杖杀之。

上以李抱真言有验,迁殿中少监。

上之幸陕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

上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

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

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

上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戊子,赦天下。

自丧乱以来,汴水堙废,漕运者自江、汉抵梁、洋,迂险劳费。

三月,己酉,以太子宾客刘晏为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议开汴水。

庚戌,又命晏与诸道节度使均节赋役,听从便宜行毕以闻。

时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米斗千钱,百姓挼穗以给禁军,宫厨无兼时之积。

晏乃疏浚汴水,遗元载书,具陈漕运利病,令中外相应。

自是每岁运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推晏为首,后来者皆遵其法度云。

甲子,盛王琦薨。

党项寇同州,郭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李国臣击之,曰:“虏得间则出掠,官军至则逃入山,宜使羸师居前以诱之,劲骑居后以覆之。

”国臣与战于澄城北,大破之,斩首捕虏千馀人。

夏,五月,癸丑,初行《五纪历》。

庚申,礼部侍郎杨绾奏岁贡教弟力田无实状,及童子科皆侥幸。

悉罢之。

郭子仪以安、史昔据洛阳,故诸道置节度使以制其要冲。

今大盗已平,而所在聚兵,耗蠹百姓,表请罢之,仍自河中为始。

六月,庚辰,敕罢河中节度及耀德军。

子仪复请罢关内副元帅。

不许。

仆固怀恩至灵武,收合散亡,其众复振。

上厚抚其家,癸未,下诏,称其“勋劳著于帝室,及于天下。

疑隙之端,起自群小,察其深衷,本无他志。

君臣之义,情实如初。

但以河北既平,朔方已有所属,宜解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等使,其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如故。

但当诣阙,更勿有疑。

”怀恩竟不从。

秋,七月,庚子,税天下青苗钱以给百官俸。

大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治军严整,指顾号令,诸将莫敢仰视,谋定而后战,能以少制众,与郭子仪齐名。

及在徐州,拥兵不朝,诸将田神功等不复禀畏,光弼愧恨成疾,己酉,薨。

八月,丙寅,以王缙代光弼都统河南、淮西、山南东道诸行营。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会泾原奏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十万众将入寇,京师震骇,诏子仪帅诸将出镇奉天。

上召问方略,对曰:“怀恩无能为也。

”上曰:“何故?

”对曰:“怀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寇者,因思归之士耳。

怀恩本臣偏裨,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锋刃相向,以此知其无能为也。

”辛巳,子仪发,赴奉天。

甲午,加王缙东都留守。

河中尹兼节度副使崔发镇兵西御吐蕃,为法不一。

九月,丙申,镇兵作乱,掠官府及居民,终夕乃定。

丙午,加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同平章事。

辛亥,以郭子仪充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和吐蕃使,以陈郑?

⒃舐航趰度使李抱玉充南道通和吐蕃使。

子仪闻吐蕃逼邠州,甲寅,遣其子朔方兵马使晞将兵万人救之。

己未,剑南节度使严武破吐蕃七万众,拔当狗城。

关中虫蝗、霖雨,米斗千馀钱。

仆固怀恩前军至宜禄,郭子仪使右兵马使本国臣将兵为郭晞后继。

邠宁节度使白孝德败吐蕃于宜禄。

冬,十月,怀恩引回纥、吐蕃至晞州,白教德、郭晞闭城拒守。

庚午,严武拔吐蕃盐川城。

仆固怀恩与回纥、吐蕃进逼奉天,京师戒严。

诸将请战,郭子仪不许,曰:“虏深入吾地,利于速战,吾坚壁以待之,彼以吾为怯,必不戒,乃可破也。

若遽战而不利,则众心离矣。

敢言战者斩!

”辛未夜,子仪出陈于乾陵之南,壬申未明,虏众大至。

虏始以子仪为无备,欲袭之,忽见大军,惊愕,遂不战而退。

子仪使裨将李怀光等将五千骑追虏,至麻亭而还。

虏至邠州,丁丑,攻之,不克。

乙酉,虏涉泾而遁。

怀恩之南寇也,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发卒万千,谓监军柏文达曰:“河西锐卒,尽于此矣。

君将之以攻灵武,则怀恩有返顾之虑,此亦救京师之一奇也!

”文达遂将其众击摧砂堡、灵武县,皆下之,进攻灵州。

怀恩闻之,自永寿遽归,使蕃、浑二千骑夜袭文达,大破之,士卒死者殆半。

文达将馀众归凉州,哭而入。

志烈迎之曰:“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

”士卒怨其言。

未几,吐蕃围凉州,士卒不为用。

志烈奔甘州,为沙陀所杀,凉州遂陷。

沙陀姓硃耶,世居沙陀碛,因以为名。

十一月,丁未,郭子仪自行营入朝。

郭晞在邠州,纵士卒为暴,节度使白孝德患之,以子仪故,不敢言。

泾州剌史段秀实自请补都虞侯,孝德从之。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以刃刺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十七人首注槊上,植市门。

晞一营大噪,尽甲。

孝德震恐,召秀实曰:“奈何?

”秀实曰:“无伤也,请往解之。

”孝德使数十人从行,秀实尽辞去,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

甲者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

吾戴吾头来矣。

”甲者愕。

因谕曰:“尚书负若属邪,副元帅负若属邪?

奈何欲以乱败郭氏!

”晞出,秀实让之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念始终。

今尚书恣卒为暴,行且致乱,乱则罪及副元帅。

乱由尚书出,然则郭氏功名,其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敢不从命!

”顾叱左右:“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

”秀实因留宿军中。

晞通夕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秀实。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

邠州由是无患。

五谷防御使薛景仙讨南山群盗,连月不克,上命李抱玉讨之。

贼帅高玉最强,抱玉遣兵马使李崇客将四百骑自洋州入,袭之于桃虢川,大破之。

玉走成固。

庚申,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擒玉,献之,馀盗皆平。

十二月,乙丑,加郭子仪尚书令。

子仪以为:“自太宗为此官,累圣不复置,近皇太子亦尝为之,非微臣所宜当。

”固辞不受,还镇河中。

是岁,户部奏:户二百九十馀万,口一千六百九十馀万。

上遣于阗王胜还国,胜固请留宿卫,以国授其弟曜。

上许之,加胜开府仪同三司,赐爵武都王。

◎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春,正月,癸卯朔,改元,赦天下。

戊申,加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以其从弟殿中少监抱真为泽潞节度副使。

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荒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

比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

由是天下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二月,戊寅,党项寇富平,焚定陵殿。

庚辰,仪王璲薨。

三月,壬辰朔,命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乂等文武之臣十三人于集贤殿待制。

左拾遗洛阳独孤及上疏曰:“陛下召冕等待制以备询问,此五帝盛德也。

顷者陛下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有容下之名,无听谏之实,遂使谏者稍稍钳口饱食,相招为禄仕,此忠鲠之人所以窃叹,而臣亦耻之。

今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

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

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惰卒暴,百揆隳剌,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于陛下,茹毒饮痛,穷而无告。

陛下不以此时思所以救之之术,臣实惧焉。

今天下惟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之虞,邠泾、凤翔之兵足以当之矣。

自此而往,东洎海,南至番禺,西尽巴、蜀,无鼠窃之盗而兵不为解。

倾天下之货,竭天下之谷,以给不用之军,臣不知其故。

假令居安思危,自可厄要害之地,俾置屯御,悉休其馀,以粮储屝屦之资充疲人贡赋,岁可减国租之半。

陛下岂可持疑于改作,使率土之患日甚一日乎!

”上不能用。

丙午,以李抱玉同平章事,镇凤翔如故。

庚戌,吐蕃遣使请和,诏元载、杜鸿渐与盟于兴唐寺。

上问郭子仪:“吐蕃请盟,何如?

”对曰:“吐蕃利我不虞,若不虞而来,国不可守矣。

”乃相继遣河中兵戍奉天,又遣兵巡泾原以觇之。

是春不雨,米斗千钱。

夏,四月,丁丑,命御史大夫王翊充诸道税钱使。

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入奏事,上问:“榷酤之利,岁入几何?

”谞久之不对。

上复问之,对曰:“臣自河东来,所过见菽粟未种,农夫愁怨,臣以为陛下见臣,必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营利,臣是以未敢对也。

”上谢之,拜左司郎中。

谞,宽之子也。

辛卯,剑南节度使严武薨。

武三镇剑南,厚赋敛以穷奢侈,梓州剌史章彝小不副意,召而杖杀之。

然吐蕃畏之,不敢犯其境。

母数戒其骄暴,武不从。

及死,母曰:“吾今始免为官婢矣!

” 五月,癸丑,以右仆射郭英又为剑南节度使。

畿内麦稔,京兆尹第五琦请税百姓田,十亩收其一,曰:“此古什一之法也。

”上从之。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镇淄青,好游畋,营塔寺,军州苦之。

兵马使怀玉得众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军职。

希逸与巫宿于城外,军士闭门不纳,奉怀玉为帅。

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诏赦之,召还京师。

秋,七月,壬辰,以郑王邈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以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

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

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籓臣,羁縻而已。

甲午,以上女升平公主嫁郭子仪之子暖。

太子母沈氏,吴兴人也。

安禄山之陷长安也,掠送洛阳宫。

上克洛阳,见之,未及迎归长安。

会史思明再陷洛阳,遂失所在。

上即位,遣使散求之,不获。

己亥,寿州崇善寺尼广澄诈称太子母,按验,乃故少阳院乳母也,鞭杀之。

九月,庚寅朔,置百高座于资圣、西明两寺,讲仁王经,内出经二宝舆,以人为菩萨、鬼神之状,导以音乐卤簿,百官迎于光顺门外,从至寺。

仆固怀恩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众俱入寇,令吐蕃大将尚结悉赞磨、马重英等自北道趣奉天,党项帅任敷、郑庭、郝德等自东道趣同州,吐谷浑、奴剌之众自西道趣盩厔,回纥继吐蕃之后,怀恩又以朔方兵继之。

郭子仪使行军司马赵复入奏曰:“虏皆骑兵,其来如飞,不可易也。

请使诸道节度使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以扼其冲要。

”上从之。

诸道多不时出兵。

李忠臣方与诸将击球,得诏,亟命治行。

诸将及监军皆曰:“师行必择日。

”忠臣怒曰:“父母有急,岂可择日而后救邪!

”即日勒兵就道。

怀恩中途遇暴疾而归。

丁酉,死于鸣沙。

大将张韶代领其众,别将徐璜玉杀之,范志诚又杀璜玉而领其众。

怀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为国大患,上犹为之隐,前后制敕未尝言其反。

及闻其死,悯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 吐蕃至邠州,白孝德婴城自守。

甲辰,上命宰相及诸司长官于西明寺行香设素馔,奏乐。

是日,吐蕃十万众至奉天,京城震恐。

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虏始列营,瑊帅骁骑二百直冲之,身先士卒,虏众披靡。

瑊挟虏将一人跃马而还,从骑无中锋镝者。

城上士卒望之,勇气始振。

乙巳,吐蕃进攻之,虏死伤甚众,数日,敛众还营。

瑊夜引兵袭之,杀千馀人,前后与虏战二百馀合,斩首五千级。

丙午,罢百高座讲。

召郭子仪于河中,使屯泾阳。

己酉,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将六军屯苑中。

庚戌,下制亲征。

辛亥,鱼朝恩请索城中,括士民私马,令城中男子皆衣皁,团结为兵,城门皆塞二开一。

士民大骇,逾垣凿窦而逃者甚众,吏不能禁。

朝恩欲奉上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群臣论议不一。

一旦百官入朝,立班久之,阁门不开,朝恩忽从禁军十馀人操白刃而出,宣言:“吐蕃数犯郊畿,车驾欲幸河中,何如?

”公卿皆错愕不知所对。

有刘给事者,独出班抗声曰:“敕使反邪!

今屯军如云,不戮力扞寇,而遽欲胁天子弃宗庙社稷而去,非反而何!

”朝恩惊沮而退,事遂寝。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虏不能进。

吐蕃移兵攻醴泉,党项西掠白水,东侵蒲津。

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数万而去,所过焚庐舍,蹂禾嫁殆尽。

周智光引兵邀击,破之于澄城北,因逐北至邠州。

智光素与杜冕不协,遂杀鄜州剌史张麟,坑冕家属八十一人,焚坊州庐舍三千馀家。

冬,十月,己未,复讲经于资圣寺。

吐蕃退至邠州,遇回纥,复相与入寇,辛酉,至奉天。

癸亥,党项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丙寅,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子仪命诸将严设守备而不战。

及幕,二虏退屯北原,丁卯,复至城下。

是时,回纥与吐蕃闻仆固怀恩死,已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子仪知之。

回纥在城西,子仪使牙将李光瓚等往说之,欲与之共击吐蕃。

回纥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

汝绐我耳。

若果在此,可得见乎?

”光瓚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

昔与回纥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

”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卫从,子仪曰:“此适足为害也。

”郭晞扣马谏曰:“彼,虎狼也。

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

”子仪曰:“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

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

不然,则身没而家全。

”以鞭击其手曰:“去!

”遂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来!

”回纥大惊。

其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注矢立于阵前。

子仪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回纥诸酋长相顾曰:“是也!

”皆下马罗拜。

子仪亦下马,前执药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

且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

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

”药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

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

”子仪因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温在野,此天以赐汝也。

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便于此!

不可失也。

”药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

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

”子仪许之。

回纥观者左右为两翼,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子仪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其酋长共饮。

药葛罗使子仪先执酒为誓,子仪酹地曰:“大唐天子万岁!

回纥可汗亦万岁!

两国将相亦万岁!

有负约者,身殒陈前,家族灭绝。

”杯至药葛罗,亦酹地曰:“如令公誓!

”于是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

”子仪遗之彩三千匹,酋长分以赏巫。

子仪竟与定约而还。

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

回纥遣其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入见天子。

药葛罗帅众追吐蕃,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俱。

癸酉,战于灵台西原,大破之,杀吐蕃万计,得所掠士女四千人。

丙子,又破之于泾州东。

丁丑,仆固怀恩将张休藏等降。

辛巳,诏罢亲征,京城解严。

初,肃宗以陕西节度使郭英乂领神策军,使内侍鱼朝恩监其军。

英乂入为仆射,朝恩专将之。

及上幸陕,朝恩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天子幸其营。

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军归禁中,自将之,然尚未得与北军齿。

至是,朝恩以神策军从上屯苑中,其势浸盛,分为左、右厢,居北军之右矣。

郭子仪以仆固名臣、李建忠等皆怀恩骁将,恐逃入外夷,请招之。

名臣,怀恩之侄也,时在回纥营。

上敕并旧将有功者皆赦其罪,令回纥送之。

壬午,名臣以千馀骑来降。

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以书谕党项帅郑庭、郝德等,皆诣凤翔降。

甲申,周智光诣阙献捷,再宿归镇。

智光负专杀之罪未治,上既遣而悔之。

乙酉,回纥胡禄都督等二百馀人入见,前后赠赉缯帛十万匹。

府藏空竭,税百官俸以给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九·唐纪三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涒滩十月,尽强圉作噩闰月,不满一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上◎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既。

上发顺化,癸未,至彭原。

初,李林甫为相,谏官言事皆先白宰相,退则又以所言白之。

御史言事须大夫同署。

至是,敕尽革其弊,开谏诤之涂。

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笔、承旨,旬日而更,惩林甫及杨国忠之专权故也。

第五琦见上于彭原,请以江、淮租庸市轻货,溯江、汉而上至洋川,令汉中王瑀陆运至扶风以助军。

上从之。

寻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

琦作榷盐法,用以饶。

房琯喜宾客,好谈论,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轻鄙庸俗,人多怨之。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诣行在,上命琯以为南海太守,兼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使。

琯以为摄御史大夫。

进明入谢,上怪之,进明因言与琯有隙,且曰:“晋用王衍为三公,祖尚浮虚,致中原板荡。

今房琯专为迂阔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比也!

陛下用为宰相,恐非社稷之福。

且琯在南朝佐上皇,使陛下与诸王分领诸道节制,仍置陛下于沙塞空虚之地,又布私党于诸道,使统大权。

其意以为上皇一子得天下,则己不失富贵,此忠臣所为乎?

”上由是疏之。

房琯上疏,请自将兵复两京。

上许之,加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等使。

琯请自选参佐,以御史中丞邓景山为副,户部侍郎李揖为行军司马,给事中刘秩为参谋。

既行,又令兵部尚书王思礼副之。

琯悉以戎务委李揖、刘秩,二人皆书生,不闲军旅。

琯谓人曰:“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

”琯分为三军:使裨将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

刘贵哲将中军,自武功入。

李光进将北军,自奉天入。

光进,光弼之弟也。

以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

颍王璬之至成都也,崔圆迎谒,拜于马首,璬不之止。

圆恨之。

璬视事两月,吏民安之。

圆奏罢璬,使归内宅。

以武部侍郎李璬为剑南节度使,代之。

璬,岘之兄也。

上皇寻命璬与陈王珪诣上宣慰,至是,见上于彭原。

延王玢从上皇入蜀,追车驾不及。

上皇怒,欲诛之,汉中王瑀救之,乃命玢亦诣上所。

甲申,令狐潮、王福德复将步骑万馀攻雍丘。

张巡出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贼遁去。

房琯以中军、北军为前锋,庚子,至便桥。

辛丑,二军遇贼将安守忠于咸阳之陈涛斜。

琯效古法,用车战,以牛车二千乘,马步夹之。

贼顺风鼓噪,牛皆震骇。

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馀人,存者数千而已。

癸卯,琯自以南军战,又败,杨希文、刘贵哲皆降于贼。

上闻琯败,大怒。

李泌为之营救,上乃宥之,待琯如初。

以薛景仙为关内节度副使。

敦煌王承寀至回纥牙帐,回纥可汗以女妻之,遣其贵臣与承寀及仆固怀恩偕来,见上于彭原。

上厚礼其使者而归之,赐回纥女号毘伽公主。

尹子奇围河间,四十馀日不下。

史思明引兵会之。

颜真卿遣其将和琳将万二千人救河间,思明逆击,擒之,遂陷河间。

执李奂送洛阳,杀之。

又陷景城,太守李赴湛水死。

思明使两骑赍尺书以招乐安,即时举郡降。

又使其将康没野波将先锋攻平原,兵未至,颜真卿知力不敌,壬寅,弃郡度河南走。

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博平,皆陷之。

思明引兵围乌承恩于信都,承恩以城降,亲导思明入城,交兵马、仓库,马三千匹、兵五万人,思明送承恩诣洛阳,禄山复其官爵。

饶阳裨将束鹿张兴,力举千钧,性复明辩,贼攻饶阳,弥年不能下。

及诸郡皆陷,思明并力围之,外救俱绝,太守李系窘迫,赴火死,城遂陷。

思明擒兴,立于马前,谓曰:“将军真壮士,能与我共富贵乎?

”兴曰:“兴,唐之忠臣,固无降理,今数刻之人耳,愿一言而死。

”思明曰:“试言之。

”兴曰:“主上待禄山,恩如父子,群臣莫及,不知报德,乃兴兵指阙,涂炭生人,大丈夫不能剪除凶逆,乃北面为之臣乎!

仆有短策,足下能听之乎?

足下所以从贼,求富贵耳,譬如燕巢于幕,岂能久安!

何如乘间取贼,转祸为福,长享富贵,不亦美乎!

”思明怒,命张于木上,锯杀之,詈不绝口,以至于死。

贼每破一城,城中人衣服、财贿、妇人皆为所掠。

男子,壮者使之负担,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戏杀之。

禄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下之,郡置防兵三千,杂以胡兵镇之。

思明还博陵。

尹子奇将五千骑度河,略北海,欲南取江、淮。

会回纥可汗遣其臣葛逻支将兵入援,先以二千骑奄至范阳城下,子奇闻之,遽引兵归。

十一月,戊午,回纥至带汗谷,与郭子仪军合。

辛酉,与同罗及叛胡战于榆林河北,大破之,斩首三万,捕虏一万,河曲皆平。

子仪还军洛交。

上命崔涣宣慰江南,兼知选举。

令狐潮帅众万馀营雍丘城北,张巡邀击,大破之,贼遂走。

永王璘,幼失母,为上所鞠养,常抱之以眠。

从上皇入蜀。

上皇命诸子分总天下节制,谏议大夫高适谏,以为不可。

上皇不听。

璘领四道节度都使,镇江陵。

时江、淮租赋山积于江陵,璘召募勇士数万人,日费巨万。

璘生长深宫,不更人事,子襄城王瑒,有勇力,好兵,有薛镠等为之谋主,以为今天下大乱,惟南方完富,璘握四道兵,封疆数千里,宜据金陵,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

上闻之,敕璘归觐于蜀。

璘不从。

江陵长史李岘辞疾赴行在,上召高适与之谋。

适陈江东利害,且言璘必败之状。

十二月,置淮南节度使,领广陵等十二郡,以适为之。

置淮南西道节度使,领汝南等五郡,以来瞋为之。

使与江东节度使韦陟共图璘。

安禄山遣兵攻颍川。

城中兵少,无蓄积,太守薛愿、长史庞坚悉力拒守,绕城百里庐舍、林木皆尽。

期年,救兵不至,禄山使阿史那承庆益兵攻之,昼夜死斗十五日,城陷,执愿、坚送洛阳,禄山缚于洛滨木上,冻杀之。

上问李泌曰:“今敌强如此,何时可定?

”对曰:“臣观贼所获子女金帛,皆输之范阳,此岂有雄据四海之志邪!

今独虏将或为之用,中国之人惟高尚等数人,自馀皆胁从耳。

以臣料之,不过二年,天下无寇矣。

”上曰:“何故?

”对曰:“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

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郭子仪自冯翊入河东,则思明、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守忠、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两军絷其四将也,从禄山者,独承庆耳。

愿敕子仪勿取华阴,使两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征之兵军于扶风,与子仪、光弼互出击之,彼救首则击其尾,救尾则击其首,使贼往来数千里,疲于奔命,我常以逸待劳,贼至则避其锋,去则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

来春复命建宁为范阳节度大使,并塞北出,与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阳,覆其巢穴。

贼退则无所归,留则不获安,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

”上悦。

时张良娣与李辅国相表里,皆恶泌。

建宁王倓谓泌曰:“先生举倓于上,得展臣子之效,无以报德,请为先生除害。

”泌曰:“何也?

”倓以良娣为言。

泌曰:“此非人子所言,愿王姑置之,勿以为先。

”倓不从。

甲辰,永王璘擅引舟师东巡,沿江而下,军容甚盛,然犹未露割据之谋。

吴郡太守兼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平牒璘,诘其擅引兵东下之意。

璘怒,分兵遣其将浑惟明袭希言于吴郡,季广琛袭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于广陵。

璘进至当涂,希言遣其将元景曜及丹徒太守阎敬之将兵拒之,李成式亦遣其将李承庆拒之。

璘击斩敬之以殉,景曜、承庆皆降于璘,江、淮大震。

高适与来瑱、韦陟会于安陆,结盟誓众以讨之。

于阗王胜闻安禄山反,命其弟曜摄国事,自将兵五千入援。

上嘉之,拜特进,兼殿中监。

令狐潮、李庭望攻雍丘,数月不下,乃置杞州,筑城于雍丘之北以绝其粮援。

贼常数万人,而张巡众才千馀,每战辄克。

河南节度使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锋使。

是月,鲁、东平、济阴陷于贼。

贼将杨朝宗帅马步二万,将袭宁陵,断巡后。

巡遂拔雍丘,东守宁陵以待之,始与睢阳太守许远相见。

是日,杨朝宗至宁陵城西北,巡、远与战,昼夜数十合,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流尸塞汴而下,贼收兵夜遁。

敕以巡为河南节度副使。

巡以将士有功,遣使诣虢王巨请空名告身及赐物,巨唯与折冲、果毅告身三十通,不与赐物。

巡移书责巨,巨竟不应。

是岁,置北海节度使,领北海等四郡。

上党节度使,领上党等三郡。

兴平节度使,领上洛等四郡。

吐蕃陷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军,石堡城、百谷城、雕窠城。

初,林邑王范真龙为其臣摩诃漫多伽独所杀,尽灭范氏。

国人立其王头黎之女为王,女不能治国,更立头黎之姑子诸葛地,谓之环王,妻以女王。

◎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春,正月,上皇下诰,以宪部尚书李麟同平章事,总行百司,命崔圆奉诰赴彭原。

麟,懿祖之后也。

安禄山自起兵以来,目渐昏,至是不复睹物。

又病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小不如意,动加棰挞,或时杀之。

既称帝,深居禁中,大将希得见其面,皆因严庄白事。

庄虽贵用事,亦不免棰挞,阉竖李猪儿被挞尤多,左右人不自保。

禄山嬖妾段氏,生子庆恩,欲以代庆绪为后。

庆绪常惧死,不知所出。

庄谓庆绪曰:“事有不得已者,时不可失。

”庆绪曰:“兄有所为,敢不敬从。

”又谓猪儿曰:“汝前后受挞,宁有数乎!

不行大事,死无日矣!

”猪儿亦许诺。

庄与庆绪夜持兵立帐外,猪儿执刀直入帐中,斫禄山腹。

左右惧,不敢动。

禄山扪枕旁刀,不获,撼帐竿,曰:“必家贼也。

”腹已流血数斗,遂死。

掘床下深数尺,以氈裹其尸埋之,诫宫中不得泄。

乙卯旦,庄宣言于外,云禄山疾亟。

立晋王庆绪为太子,寻即帝位,尊禄山为太上皇,然后发丧。

庆绪性昏懦,言辞无序,庄恐众不服,不令见人。

庆绪日纵酒为乐,兄事庄,以为御史大夫、冯翊王,事无大小,皆取决焉。

厚加诸将官爵以悦其心。

上从容谓李泌曰:“广平为元帅逾年,今欲命建宁专征,又恐势分。

立广平为太子,何如?

”对曰:“臣固尝言之矣,戎事交切,须即区处,至于家事,当俟上皇。

不然,后代何以辨陛下灵武即位之意邪!

此必有人欲令臣与广平有隙耳。

臣请以语广平,广平亦必未敢当。

”泌出,以告广平王亻叔,亻叔曰:“此先生深知其心,欲曲成其美也。

”乃入,固辞,曰:“陛下犹未奉晨昏,臣何心敢当储副!

愿俟上皇还宫,臣之幸也。

”上赏慰之。

李辅国本飞龙小儿,粗闲书计,给事太子宫,上委信之。

辅国外恭谨寡言而内狡险,见张良娣有宠,阴附会之,与相表里。

建宁王倓数于上前诋讦二人罪恶,二人谮之于上曰:“倓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

”上怒,赐倓死。

于是广平王倓及李泌皆内惧。

倓谋去辅国及良娣,泌曰:“不可,王不见建宁之祸乎?

”亻叔曰:“窃为先生忧之。

”泌曰:“泌与主上有约矣。

俟平京师,则去还山,庶免于患。

”亻叔曰:“先生去,则亻叔益危矣。

”泌曰:“王但尽人子之孝,良娣妇人,王委曲顺之,亦何能为!

” 上谓泌曰:“今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奈何?

”对曰:“古者官以任能,爵以酬功。

汉、魏以来,虽以郡县治民,然有功则锡以茅土,传之子孙,至于周、隋皆然。

唐初,未得关东,故封爵皆设虚名,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

贞观中,太宗欲复古制,大臣议论不同而止。

由是赏功者多以官。

夫以官赏功有二害,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

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务乘一时之权以邀利,无所不为。

向使禄山有百里之国,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

为今之计,俟天下既平,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则虽大国,不过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

于人臣乃万世之利也。

”上曰:“善!

” 上闻安西、北庭及拔汗那、大食诸国兵至凉、鄯,甲子,幸保定。

丙寅,剑南兵贾秀等五千人谋反,将军席元庆、临邛太守柳奕讨诛之。

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九姓商胡安门物等,杀节度使周泌,聚众六万。

武威大城之中,小城有七,胡据其五,二城坚守。

支度判官崔称与中使刘日新以二城兵攻之,旬有七日,平之。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岩自大同,牛廷介自范阳,引兵共十万,寇太原。

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馀团练乌合之众不满万人。

思明以为太原指掌可取,既得之,当遂长驱取朔方、河、陇。

太原诸将皆惧,议修城以待之,光弼曰:“太原城周四十里,贼垂至而兴役,是未见敌先自困也。

”乃帅士卒及民于城外凿壕以自固。

作墼数十万,众莫知所用。

及贼攻城于外,光弼用之增垒于内,坏辄补之。

思明使人取攻具于山东,以胡兵三千卫送之,至广阳,别将慕容溢、张奉璋邀击,尽杀之。

思明围太原,月馀不下,乃选骁锐为游兵,戒之曰:“我攻其北则汝潜趣其南,攻东则趣西,有隙则乘之。

”而光弼军令严整,虽寇所不至,警逻未尝少懈,贼不得入。

光弼购募军中,苟有小技,皆取之,随能使之,人尽其用,得安边军钱工三,善穿地道。

贼于城下仰而侮詈,光弼遣人从地道中曳其足而入,临城斩之。

自是贼行皆视地。

贼为梯冲、土山以攻城,光弼为地道以迎之,近城辄陷。

贼初逼城急,光弼作大砲,飞巨石,一发辄毙二十馀人,贼死者什二三,乃退营于数十步外,围守益固。

光弼遣人诈与贼约,刻日出降。

贼喜,不为备。

光弼使穿地道周贼营中,搘之以木。

至期,光弼勒兵在城上,遣裨将将数千人出,如降状,贼皆属目。

俄而营中地陷,死者千馀人,贼众惊乱,官军鼓噪乘之,俘斩万计。

会安禄山死,庆绪使思明归守范阳,留蔡希德等围太原。

庆绪以尹子奇为汴州刺史、河南节度使。

甲戌,子奇以归、檀及同罗、奚兵十三万趣睢阳。

许远告急于张巡,巡自宁陵引兵入睢阳。

巡有兵三千人,与远兵合六千八百人。

贼悉众逼城,巡督励将士,昼夜苦战,或一日至二十合。

凡十六日,擒贼将六十馀人,杀士卒二万馀,众气自倍。

远谓巡曰:“远懦,不习兵,公智勇兼济,远请为公守,请公为远战。

”自是之后,远但调军粮,修战具,居中应接而已,战斗筹画一出于巡。

贼遂夜遁。

郭子仪以河东居两京之间,扼贼要冲,得河东则两京可图。

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丁丑,子仪潜遣人入河东,与唐官陷贼者谋,俟官军至,为内应。

初,平卢节度使刘正臣自范阳败归,安东都护王玄志鸩杀之。

禄山以其党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玄志复与平卢将侯希逸袭杀之。

又遣兵马使董秦将兵以苇筏度海,与大将田神功击平原、乐安,下之。

防河招讨使李铣承制以秦为平原太守。

二月,戊子,上至凤翔。

郭子仪自洛交引兵趣河东,分兵取冯翊。

己丑夜,河东司户韩旻等翻河东城迎官军,杀贼近千人。

崔乾祐逾城得免,发城北兵攻城,且拒官军,子仪击破之。

乾祐走,子仪追击之,斩首四千级,捕虏五千人,乾祐至安邑,安邑人开门纳之,半入,闭门击之,尽殪。

乾佑未入,自白径岭亡去。

遂平河东。

上至凤翔旬日,陇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会,江、淮庸调亦至洋川、汉中,上自散关通表成都,信使骆驿。

长安人闻车驾至,从贼中自拔而来者日夜不绝。

西师憩息既定,李泌请遣安西及西域之众,如前策并塞东北,自归、檀南取范阳。

上曰:“今大众已集,庸调亦至,当乘兵锋捣其腹心,而更引兵东北数千里,先取范阳,不亦迂乎?

”对曰:“今以此众直取两京,必得之。

然贼必再强,我必又困,非久安之策。

”上曰:“何也?

”对曰:“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诸胡之兵,性耐寒而畏暑,若乘其新至之锐,攻禄山已老之师,其势必克。

两京春气已深,贼收其馀众,遁归巢穴,关东地热,官军必困而思归,不可留也。

贼休兵秣马,伺官军之去,必复南来,然则征战之势未有涯也。

不若先用之于寒乡,除其巢穴,则贼无所归,根本永绝矣。

”上曰:“朕切于晨昏之恋,不能待此决矣。

” 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军武功,兵马使郭英乂军东原,王难得军西原。

丁酉,安守忠等寇武功,郭英乂战不利,矢贯其颐而走。

王难得望之不救,亦走。

思礼退军扶风。

贼游兵至大和关,去凤翔五十里,凤翔大骇,戒严。

李光弼将敢死士出击蔡希德,大破之,斩首七万馀级。

希德遁去。

安庆绪以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兼领恒阳军事,封妫川王。

以牛廷介领安阳军事。

张忠志为常山太守兼团练使,镇井陉口。

馀各令归旧任,募兵以御官军。

先是安禄山得两京珍货,悉输范阳。

思明拥强兵,据富资,益骄横,浸不用庆绪之命。

庆绪不能制。

戊戌,永王璘败死,其党薛镠等皆伏诛。

时李成式与河北招讨判官李铣合兵讨璘,铣兵数千,军于扬子。

成式使判官裴茂将兵三千,军于瓜步,广张旗帜,列于江津。

璘与其子瑒登城望之,始有惧色。

季广琛召诸将谓曰:“吾属从王至此,天命未集,人谋已隳,不如及兵锋未交,早图去就。

不然,死于锋镝,永为逆臣矣。

”诸将皆然之。

于是广琛以麾下奔广陵,浑惟明奔江宁,冯季康奔白沙。

璘忧惧,不知所出。

其夕,江北之军多列炬火,光照水中,一皆为两,璘军又以火应之。

璘以为官军已济江,遽挈家属与麾下潜遁。

及明,不见济者,乃复入城收兵,具舟楫而去。

成式将赵侃等济江至新丰,璘使瑒及其将高仙琦将兵击之。

侃等逆战,射瑒中肩,璘兵遂溃。

璘与仙琦收馀众,南奔鄱阳,收库物甲兵,欲南奔岭表,江西采访使皇甫侁遣兵追讨,擒之,潜杀之于传舍。

瑒亦死于乱兵。

侁使人送璘家属还蜀,上曰:“侁既生得吾弟,何不送之于蜀而擅杀之邪!

”遂废侁不用。

庚子,郭子仪遣其子旰及兵马使李韶光、大将军王祚济河击潼关,破之,斩首五百级。

安庆绪遣兵救潼关,郭旰等大败,死者万馀人。

李韶光、王祚战死,仆固怀恩抱马首浮渡渭水,退保河东。

三月,辛酉,以左相韦见素为左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冕为右仆射,并罢政事。

初,杨国忠恶宪部尚书苗晋卿,安禄山之反也,请出晋卿为陕郡太守,兼陕、弘农防御使。

晋卿固辞老病,上皇不悦,使之致仕。

及长安失守,晋卿潜窜山谷。

上至凤翔,手敕征之为左相,军国大务悉咨之。

上皇思张九龄之先见,为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尹子奇复引大兵攻睢阳。

张巡谓将士曰:“吾受国恩,所守,正死耳。

但念诸君捐躯命,膏草野,而赏不酬勋,以此痛心耳!

”将士皆激励请奋。

巡遂椎牛,大飨士卒,尽军出战。

贼望见兵少,笑之。

巡执旗,帅诸将直冲贼阵。

贼乃大溃,斩将三十馀人,杀士卒三千馀人,逐之数十里。

明日,贼又合军至城下,巡出战,昼夜数十合,屡摧其锋,而贼攻围不辍。

辛未,安守忠将骑二万寇河东,郭子仪击走之,斩首八千级,捕虏五千人。

夏,四月,颜真卿自荆、襄北诣凤翔,上以为宪部尚书。

上以郭子仪为司空、天下兵马副元帅,使将兵赴凤翔。

庚寅,李归仁以铁骑五千邀之于三原北,子仪使其将仆固怀恩、王仲升、浑释之、李若幽等伏兵击之于白渠留运桥,杀伤略尽,归仁游水而逸。

若幽,神通之玄孙也。

子仪与王思礼军合于西渭桥,进屯潏西。

安守忠、李归仁军于京城西清渠。

相守七日,官军不进。

五月,癸丑,守忠伪遁,子仪悉师逐之。

贼以骁骑九千为长蛇阵,官军击之,首尾为两翼,夹击官军,官军大溃。

判官韩液、监军孙知古皆为贼所擒,军资器械尽弃之。

子仪退保武功,中外戒严。

是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

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有至异姓王者。

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

及清渠之败,复以官爵收散卒。

由是官爵轻而货重,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

凡应募入军者,一切衣金紫,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称大官,而执贱役者,名器之滥,至是而极焉。

房琯性高简,时国家多难,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不以职事为意,日与庶子刘秩、谏议大夫李揖高谈释、老,或听门客董庭兰鼓琴,庭兰以是大招权利。

御史奏庭兰赃贿,丁巳,罢琯为太子少师。

以谏议大夫张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常使僧数百人为道场于内,晨夜诵佛。

镐谏曰:“帝王当修德以弭乱安人,未闻饭僧可致太平也!

”上然之。

庚申,上皇追册上母杨妃为元献皇后。

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守南阳,贼将武令珣、田承嗣相继攻之。

城中食尽,一鼠直钱数百,饿死者相枕藉。

上遣宦官将军曹日升往宣慰,围急,不得入。

日升请单骑入致命,襄阳太守魏仲犀不许。

会颜真卿自河北至,曰:“曹将军不顾万死,以致帝命,何为沮之!

借使不达,不过亡一使者。

达,则一城之心固矣。

”日升与十骑偕往,贼畏其锐,不敢逼。

城中自谓望绝,及见日升,大喜。

日升复为之至襄阳取粮,以千人运粮而入,贼不能遏。

炅在围中凡周岁,昼夜苦战,力竭不能支,壬戌夜,开城,帅馀兵数千突围而出,奔襄阳,承嗣追之,转战二日,不能克而还。

时贼欲南侵江、汉,赖炅扼其冲要,南夏得全。

司空郭子仪诣阙请自贬。

甲子,以子仪为左仆射。

尹子奇益兵围睢阳益急,张巡于城中夜鸣鼓严队,若将出击者。

贼闻之,达旦儆备。

既明,巡乃寝兵绝鼓。

贼以飞楼瞰城中,无所见,遂解甲休息。

巡与将军南霁云、郎将雷万春等十馀将各将五十骑开门突出,直冲贼营,至子奇麾下,营中大乱,斩贼将五十馀人,杀士卒五千馀人。

巡欲射子奇而不识,乃剡蒿为矢,中者喜,谓巡矢尽,走白子奇,乃得其状,使霁云射之,丧其左目,几获之。

子奇乃收军退还。

六月,癸未,田乾真围安邑。

会陕郡贼将杨务钦密谋归国,河东太守马承光以兵应之,务钦杀城中诸将不同己者,翻城来降。

乾真解安邑,遁去。

将军王去荣以私怨杀本县令,当死。

上以其善用砲,壬辰,敕免死,以白衣于陕郡效力。

中书舍人贾至不即行下,上表,以为:“去荣无状,杀本县之君。

《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若纵去荣,可谓生渐矣。

议者谓陕郡初复,非其人不可守。

然则它无去荣者,何以亦能坚守乎?

陛下若以砲石一能即免殊死,今诸军技艺绝伦者,其徒实繁。

必恃其能,所在犯上,复何以止之!

若止舍去荣而诛其馀者,则是法令不一而诱人触罪也。

今惜一去荣之材而不杀,必杀十如去荣之材者,不亦其伤益多乎!

夫去荣,逆乱之人也,焉有逆于此而顺于彼,乱于富平而治于陕郡,悖于县君而不悖于大君欤!

伏惟明主全其远者、大者,则祸乱不日而定矣。

”上下其事,令百官议之。

太子太师韦见素等议,以为:“法者天地大典,帝王犹不敢擅杀,而小人得擅杀,是臣下之权过于人主也。

去荣既杀人不死,则军中凡有技能者,亦自谓无忧,所在暴横。

为郡县者,不亦难乎!

陛下为天下主,爱无亲疏,得一去荣而失万姓,何利之有!

于律,杀本县令,列于十恶。

而陛下宽之,王法不行,人伦道屈,臣等奉诏,不知所从。

夫国以法理,军以法胜。

有恩无威,慈母不能使其子,陛下厚养战士而每战少利,岂非无法邪!

今陕郡虽要,不急于法也。

有法则海内无忧不克,况陕郡乎!

无法则陕郡亦不可守,得之何益!

而去荣末技,陕郡不以之存亡。

王法有无,国家乃为之轻重。

此臣等所以区区愿陛下守贞观之法。

”上竟舍之。

至,曾之子也。

南充土豪何滔作乱,执本郡防御使杨齐鲁。

剑南节度使卢元裕发兵讨平之。

秋,七月,河南节度使驾兰进明克高密、琅邪、杀贼二万馀人。

戊申夜,蜀郡兵郭千仞等反,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剑南节度使李峘讨诛之。

壬子,尹子奇复征兵数万,攻睢阳。

先是,许远于城中积粮至六万石,虢王巨以其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远固争之,不能得。

既而济阴得粮,遂以城叛,而睢阳城至是食尽。

将士人廪米日一合,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而贼粮运通,兵败复征。

睢阳将士死不加益,诸军馈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饥病不堪斗,遂为贼所围,张巡乃修守具以拒之。

贼为云梯,势如半虹,置精卒二百于其上,推之临城,欲令腾入。

巡预于城潜凿三穴,候梯将至,于一穴中出大木,末置铁钩,钩之使不得退。

一穴中出一木,拄之使不得进。

一穴中出一木,木末置铁笼,盛火焚之,其梯中折,梯上卒尽烧死。

贼又以钩车钩城上棚阁,钩之所及,莫不崩陷。

巡以大木,末置连锁,锁末置大镮,搨其钩头,以革车拔之入城,截其钩头而纵车令去。

贼又造木驴攻城,巡熔金汁灌之,应投销铄。

贼又于城西北隅以土囊积柴为磴道,欲登城。

巡不与争利,每夜,潜以松明、干蒿投之于中,积十馀日,贼不之觉,因出军大战,使人顺风持火焚之,贼不能救,经二十馀日,火方灭。

巡之所为,皆应机立办,贼伏其智,不敢复攻,遂于城外穿三重壕,立木栅以守巡,巡亦于其内作壕以拒之。

丁巳,贼将安武臣攻陕郡,杨务钦战死,贼遂屠陕。

崔涣在江南选补,冒滥者众,八月,甲申,罢涣为馀杭太守、江东采访、防御使。

以张镐兼河南节度、采访等使,代贺兰进明。

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贼所围,救兵不至,拔众奔彭城。

睢阳士卒死伤之馀,才六百人,张巡、许远分城而守之,巡守东北,远守西南,与士卒同食茶纸,不复下城。

贼士攻城者,巡以逆顺说之,往往弃贼来降,为巡死战,前后二百馀人。

是时,许步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

城中日蹙,巡乃令南霁云将三十骑犯围而出,告急于临淮。

霁云出城,贼众数万遮之,霁云直冲其众,左右驰射,贼众披靡,止亡两骑。

既至临淮,见进明,进明曰:“今日睢阳不知存亡,兵去何益!

”霁云曰:“睢阳若陷,霁云请以死谢大夫。

且睢阳既拔,即及临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

”进明爱霁云勇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去坐。

霁云慷慨,泣且语曰:“霁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馀矣!

霁云虽欲独食,且不下咽,大夫坐拥强兵,观睢阳陷没,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

”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曰:“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

”座中往往为泣下。

霁云察进明终无出师意,遂去。

至宁陵,与城使廉坦同将步骑三千人,闰月,戊申夜,冒围,且战且行,至城下,大战,坏贼营,死伤之外,仅得千人入城。

城中将吏知无救,皆恸哭,贼知援绝,围之益急。

初,房琯为相,恶贺兰进明,以为河南节度使,以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俱兼御史大夫。

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官与进明等,不受其节制。

故进明不敢分兵,非惟疾巡、远功名,亦惧为叔冀所袭也。

戊辰,上劳飨诸将,遣攻长安,谓郭子仪曰:“事之济否,在此行也!

”对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

” 辛未,御史大夫崔光远破贼于骆谷,光远行军司马王伯伦、判官李椿将二千人攻中渭桥,杀贼守桥者千人,乘胜至苑门。

贼有先屯武功者,闻之,奔归,遇于苑北,合战,杀伯伦,擒椿送洛阳。

然自是贼不复屯武功矣。

贼屡攻上党,常为节度使程千里所败。

蔡希德复引兵围上党。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唐纪三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涒滩五月,至九月,不满一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上之下◎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五月,丁巳,炅众溃,走保南阳,贼就围之。

太常卿张垍荐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征吴王只为太仆卿,以巨为陈留、谯郡太守、河南节度使,兼统岭南节度使何履光、黔中节度使赵国珍、南阳节度使鲁炅。

国珍,本牂柯夷也。

戊辰,巨引兵自蓝田出,趣南阳。

贼闻之,解围走。

令狐潮复引兵攻雍丘。

潮与张巡有旧,于城下相劳苦如平生,潮因说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坚守危城,欲谁为乎?

”巡曰:“足下平生以忠义自许,今日之举,忠义何在!

”潮惭而退。

郭子仪、李光弼还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数万踵其后。

子仪选骁骑更挑战,三日,至行唐,贼疲,乃退。

子仪乘之,又败之于沙河。

蔡希德至洛阳,安禄山复使将步骑二万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玠发范阳等郡兵万馀人助思明,合五万馀人,而同罗、曳落河居五分之一。

子仪至恒阳,思明随至,子仪深沟高垒以待之。

贼来则守,去则追之,昼则耀兵,夜斫其营,贼不得休息。

数日,子仪、光弼议曰。

“贼倦矣,可以出战。

”壬午,战于嘉山,大破之,斩首四万级,捕虏千馀人。

思明坠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枪归营,奔于博陵。

光弼就围之,军声大振。

于是河北十馀郡皆杀贼守将而降。

渔阳路再绝,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

禄山大惧,召高尚、严庄诟之曰:“汝数年教我反,以为万全。

今守潼关,数月不能进,北路已绝,诸军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郑数州而已,万全何在?

汝自今勿来见我!

”尚、庄惧,数日不敢见。

田乾真自关下来,为尚、庄说禄山曰:“自古帝王经营大业,皆有胜败,岂能一举而成!

今四方军垒虽多,皆新募乌合之众,未更行陈,岂能敌我蓟北劲锐之兵,何足深忧!

尚、庄皆佐命元勋,陛下一旦绝之,使诸将闻之,谁不内惧!

若上下离心,臣窃为陛下危之!

”禄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

”即召尚、庄,置酒酣宴,自为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

阿浩,乾真小字也。

禄山议弃洛阳,走归范阳,计未决。

是时,天下以杨国忠骄纵召乱,莫不切齿。

又,禄山起兵以诛国忠为名,王思礼密说哥舒翰,使抗表请诛国忠,翰不应。

思礼又请以三十骑劫取以来,至潼关杀之。

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禄山也。

”或说国忠:“今朝廷重兵尽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于公岂不危哉!

”国忠大惧,乃奏:“潼关大军虽盛,而后无继,万一失利,京师可忧。

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苑中训练。

”上许之,使剑南军将李福德等领之。

又募万人屯灞上,令所亲杜乾运将之,名为御贼,实备翰也。

翰闻之,亦恐为国忠所图,乃表请灞上军隶潼关。

六月,癸未,召杜乾运诣关,因事斩之。

国忠益惧。

会有告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上遣使趣哥舒翰进兵复陕、洛。

翰奏曰:“禄山久习用兵,今始为逆,岂肯无备!

是必羸师以诱我。

若往,正堕其计中。

且贼远来,利在速战。

官军据险以扼之,利在坚守。

况贼残虐失众,兵势日蹙,将有内变。

因而乘之,可不战擒也。

要在成功,何必务速!

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且待之。

”郭子仪、李光弼亦上言:“请引兵北取范阻,覆其巢穴,质贼党妻子以招之,贼必内溃。

潼关大军,帷应固守以弊之,不可轻出。

”国忠疑翰谋己,言于上,以贼方无备,而翰逗留,将失机会。

上以为然,续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

翰不得已,抚膺恸哭。

丙戌,引兵出关。

己丑,遇崔乾祐之军于灵宝西原。

乾祐据险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

庚寅。

官军与乾祐会战。

乾祐伏兵于险,翰与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观军势,见乾祐兵少,趣诸军使进。

王思礼等将精兵五万居前,庞忠等将馀兵十万继之,翰以兵三万登河北阜望之,鸣鼓以助其势。

乾祐所出兵不过万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官军望而笑之。

乾祐严精兵,陈于其后。

兵既交,贼偃旗如欲遁者,官军懈,不为备。

须臾,伏兵发,贼乘高下木石,击杀士卒甚众。

道隘,士卒如束,枪槊不得用。

翰以氈车驾马为前驱,欲以冲贼。

日过中,东风暴急,乾祐以草车数十乘塞氈车之前,纵火焚之,烟焰所被,官军不能开目,妄自相杀,谓贼在烟中,聚弓弩而射之。

日幕,矢尽,乃知无贼。

乾祐遣同罗精骑自南山过,出官军之后击之,官军首尾骇乱,不知所备,于是大败。

或弃甲窜匿山谷,或相挤排入河溺死,嚣声振天地,贼乘胜蹙之。

后军见前军败,皆自溃,河北军望之亦溃,瞬息间,两岸皆空。

翰独与麾下百馀骑走,自首阳山西渡河入关。

关外先为三堑,皆广二丈,深丈,人马坠其中,须臾而满。

馀众践之以度,士卒得入关者才八千馀人。

辛卯,乾祐进攻潼关,克之。

翰至关西驿,揭榜收散卒,欲复守潼关。

蕃将火拔归仁等以百馀骑围驿,入谓翰曰:“贼至矣,请公上马。

”翰上马出驿,归仁帅众叩头曰:“公以二十万众一战弃之,何面目复见天子!

且公不见高仙芝,封常清乎?

请公东行。

”翰不可,欲下马。

归仁以毛縻其足于马腹,及诸将不从者,皆执之以东。

会贼将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阳。

安禄山问翰曰:“汝常轻我,今定何如?

”翰伏地对曰:“臣肉眼不识圣人。

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东平,鲁炅在南阳,陛下留臣,使以尺书招之,不日皆下矣。

”禄山大喜,以翰为司空、同平章事。

谓火拔归仁曰:“汝叛主,不忠不义。

”执而斩之。

翰以书招诸将,皆复书责之。

禄山知无效,乃囚诸苑中。

潼关既败,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防御使皆弃郡走,所在守兵皆散。

是日,翰麾下来告急,上不时召见,但遣李福德等将监牧兵赴潼关。

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惧。

壬辰,召宰相谋之。

杨国忠自以身领剑南,闻安禄山反,即令副使崔圆阴具储偫,以备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

上然之。

癸巳,国忠集百官于朝堂,惶懅流涕。

问以策略,皆唯唯不对。

国忠曰:“人告禄山反状已十年,上下之信。

今日之事,非宰相之过。

”仗下,士民掠扰奔走,不知所之,市里萧条。

国忠使韩、虢入宫,劝上入蜀。

甲午,百官朝者什无一二。

上御勤政楼,下制,云欲亲征,闻者皆莫之信。

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

京兆少尹灵昌崔光远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

将军边令诚掌宫闱管钥。

托以剑南节度大使颍王璬将赴镇,令本道设储偫。

是日,上移仗北内。

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馀匹,外人皆莫之知。

乙未,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

上过左藏,杨国忠请焚之,曰:“无为贼守。

”上愀然曰:“贼来不得,必更敛于百姓。

不如与之,无重困吾赤子。

”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

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

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

又焚左藏大盈库。

崔光远、边令诚帅人救火,又募人摄府、县官分守之,杀十馀人,乃稍定。

光远遣其子东见禄山,令诚亦以管钥献之。

上过便桥,杨国忠使人焚桥。

上曰:“士庶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

”留内侍监高力士,使扑灭乃来。

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谕郡县置顿。

食时,至咸阳望贤宫,洛卿与县令俱逃,中使征召,吏民莫有应者。

日向中,上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

于是民争献粝饭,杂以麦豆。

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犹未能饱。

上皆酬其直,慰劳之。

众皆哭,上亦掩泣。

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禄山包藏祸心,固非一日。

亦有诣阙告其谋者,陛下往往诛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

是以先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盖为此也。

臣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平。

自顷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

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

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

”上曰:“此朕之不明,悔无所及!

”慰谕而遣之。

俄而尚食举御膳以至,上命先赐从官,然后食之。

命军士散诣村落求食,期未时皆集而行。

夜将半,乃至金城。

县令亦逃,县民皆脱身走,饮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给。

时从者多逃,内侍监袁思艺亦亡去,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分辨。

王思礼自潼关至,始知哥舒翰被擒。

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即令赴镇,收合散卒,以俟东讨。

丙申,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愤怒。

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

会吐蕃使者二十馀人遮国忠马,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对,军士呼曰:“国忠与胡虏谋反!

”或射之,中鞍。

国忠走至西门内,军士追杀之,屠割支体,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暄及韩国、秦国夫人。

御史大夫魏方进曰:“汝曹何敢害宰相!

”众又杀之。

韦见素闻乱而出,为乱兵所挝,脑血流地。

众曰:“勿伤韦相公。

”救之,得免。

军士围驿,上闻喧哗,问外何事,左右以国忠反对。

上杖屦出驿门,慰劳军士,令收队,军士不应。

上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

”上曰:“朕当自处之。

”入门,倚杖倾首而立。

久之,京兆司录韦谔前言曰:“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决!

”因叩头流血。

上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

”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

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

”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

舆尸置驿庭,召玄礼等入视之。

玄礼等乃免胄释甲,顿首请罪,上慰劳之,令晓谕军士。

玄礼等呼万岁,再拜而出,于是始整部伍为行计。

谔,见素之子也。

国忠妻裴柔与其幼子晞及虢国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陈仓,县令薛景仙帅吏士追捕,诛之。

丁酉,上将发马嵬,朝臣惟韦见素一人,乃以韦谔为御史中丞,充置顿使。

将士皆曰:“国忠谋反,其将吏皆在蜀,不可往。

”或请之河、陇,或请之灵武,或请之太原,或言还京师。

上意在入蜀,虑违众心,竟不言所向。

韦谔曰:“还京,当有御贼之备。

今兵少,未易东向,不如且至扶风,徐图去就。

”上询于众,众以为然,乃从之。

及行,父老皆遮道请留,曰:“宫阙,陛下家居,陵寝,陛下坟墓,今舍此,欲何之?

”上为之按辔久之,乃命太子于后宣慰父老。

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帅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

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谁为之主?

”须臾,众至数千人。

太子不可,曰:“至尊远冒险阻,吾岂忍朝夕离左右。

且吾尚未面辞,当还白至尊,更禀进止。

”涕泣,跋马欲西。

建宁王倓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

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

人情既离,不可复合,虽欲复至此,其可得乎!

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

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乎!

”广平王亻叔亦劝太子留。

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

太子乃使亻叔驰白上。

上总辔待太子,久不至,使人侦之,还白状,上曰:“天也!

”乃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曹善辅佐之。

”又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

西北诸胡,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

”太子南向号泣而已。

又使送东宫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传位,太子不受。

亻叔、倓,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上至岐山。

或言贼前锋且至,上遽过,宿扶风郡。

士卒潜怀去就,往往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上患之。

会成都贡春彩十馀万匹,至扶风,上命悉陈之于庭,召将士入,临轩谕之曰:“朕比来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乱常,须远避其锋。

知卿等皆苍猝从朕,不得别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

蜀路阻长,郡县褊小,人马众多,或不能供,今听卿等各还家,朕独与子、孙、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达。

今日与卿等诀别,可共分此彩,以备资粮。

若归,见父母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也!

”因泣下沾襟。

众皆哭,曰:“臣等死生从陛下,不敢有贰。

”上良久曰:“去留听卿。

”自是流言始息。

太子既留,未知所适。

广平王亻叔曰:“日渐晏,此不可驻,众欲何之?

”皆莫对。

建宁王倓曰:“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

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多在贼中,或生异图。

朔方道近,士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无贰心。

贼入长安方虏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图大举,此上策也。

敝诮栽唬骸吧疲敝廖急酰?

遇潼箥貚败卒,误与之战,死伤甚众。

已,乃收馀卒,择渭水浅处,乘马涉渡。

无马者涕泣而返。

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驰三百馀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之众不过数百。

新平太守薛羽弃郡走,太子斩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亦走,又斩之。

庚子,以剑南节度留后崔圆为剑南节度等副大使。

辛丑,上发扶风,宿陈仓。

太子至乌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献衣及糗粮。

至彭原,募士,得数百人。

是日,至平凉,阅监牧马,得数万匹,又募士,得五百馀人,军势稍振。

壬寅,上至散关,分扈从将士为六军,使颍王璬先行诣剑南。

寿王瑁等分将六军以次之。

丙午,上至河池郡。

崔圆奉表迎车驾,具陈蜀土丰稔,甲兵全盛。

上大悦,即日,以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长史如故。

以陇西公瑀为汉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访防御使。

瑀,璡之弟也。

王思礼至平凉,闻河西诸胡乱,还,诣行在。

初,河西诸胡部落闻其都护皆从哥舒翰没于潼关,故争自立,相攻击。

而都护实从翰在北岸,不死,又不与火拔归仁俱降贼。

上乃以河西兵马使周泌为河西节度使,陇右兵马使彭元耀为陇右节度使,与都护思结进明等俱之镇,招其部落。

以思礼为行在都知兵马使。

戊申,扶风民康景龙等自相帅击贼所署宣慰使薛总,斩首二百馀级。

庚戌,陈仓令薛景仙杀贼守将,克扶风而守之。

安禄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关,凡十日,乃遣孙孝哲将兵入长安,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崔光远为京兆尹。

使安忠顺将兵屯苑中,以镇关中。

孝哲为禄山所宠任,尤用事,常与严庄争权。

禄山使监关中诸将,通儒等皆受制于孝哲。

教哲豪侈,果于杀戮,贼党畏之。

禄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每获数百人,辄以兵卫送洛阳。

王、侯、将、相扈从车驾、家留长安者,诛及婴孩。

陈希烈以晚节失恩,怨上,与张均、张垍等皆降于贼。

禄山以希烈、垍为相,自馀朝士皆授以官。

于是贼势大炽,西胁汧、陇,南侵江、汉,北割河东之半。

然贼将皆粗猛无远略,既克长安,自以为得志,日夜纵酒,专以声色宝贿为事,无复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

李光弼围博陵未下,闻潼关不守,解围而南。

史思明踵其后,光弼击却之,与郭子仪皆引兵入井陉,留常山太守王俌将景城、河间团练兵守常山。

平卢节度使刘正臣将袭范阳,未至,史思明引兵逆击之,正臣大败,弃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馀人。

初,颜真卿闻河北节度使李光弼出井陉,即敛军还平原,以待光弼之命。

闻郭、李西入井陉,真卿始复区处河北军事。

太子至平凉数日,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盐池判官李涵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

”乃使涵奉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谷帛、军须之数以献之。

涵至平凉,太子大悦。

会河西司马裴冕入为御史中丞,至平凉见太子,亦劝太子之朔方,太子从之。

鸿渐,暹之族子。

涵,道之曾孙也。

鸿渐、漪使少游居后,葺次舍,庀资储,自迎太子于平凉北境,说太子曰:“朔方,天下劲兵处也。

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大抵坚守拒贼以俟兴复。

殿下今理兵灵武,按辔长驱,移檄四方,收揽忠义,则逆贼不足屠也。

”少游盛治宫室,帷帐皆仿禁中,饮膳备水陆。

秋,七月,辛酉,太子至灵武,悉命撤之。

甲子,上至普安,宪部侍郎房琯来谒见。

上之发长安也,群臣多不知,至咸阳,谓高力士曰:“朝臣谁当来,谁不来?

”对曰:“张均、张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连戚里,是必先来。

时论皆谓房琯宜为相,而陛下不用,又禄山尝荐之,恐或不来。

”上曰:“事未可知。

”及琯至,上问均兄弟,对曰:“臣帅与偕来,逗留不进:观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

”上顾力士曰:“朕固知之矣。

”即日,以垍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初,张垍尚宁亲公主,听于禁中置宅,宠渥无比。

陈希烈求解政务,上幸垍宅,问可为相者。

垍未对。

上曰:“无若爱婿。

”垍降阶拜舞。

既而不用,故垍怀怏怏,上亦觉之。

是时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书右丞奕、萧蒿之子兵部侍郎华、韦安石之子礼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以才望至大官,上尝曰:“或命相,当遍举故相子弟耳。

”既而皆不用。

裴冕、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子不许。

冕等言曰:“将士皆关中人,日夜思归,所以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

若一朝离散,不可复集。

愿殿下勉徇众心,为社稷计!

”笺五上,太子乃许之。

是日,肃宗即位于灵武城南楼,群臣舞蹈,上流涕歔欷。

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

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徒治安化,以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为之。

以陈仓令薛景仙为扶风太守,兼防御使。

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天水太守,兼防御使。

时塞上精兵皆选入讨贼,惟馀老弱守边,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

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

上特原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勉,元懿之曾孙也。

旬日间,归附者渐众。

张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从上来朔方。

时从兵单寡,良娣每寝,常居上前。

上曰:“御寇非妇人所能。

”良娣曰:“苍猝之际,妾以身当之,殿下可从后逸去。

”至灵武,产子。

三日起,缝战士衣。

上止之,对曰:“此非妾自养之时。

”上以是益怜之。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享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

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陇西郡司马刘秩试守右庶子。

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监窦绍为之傅,长沙太守李岘为都副大使。

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长史刘汇为之傅,广陵郡长史李成式为都副大使。

丰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以陇西太守济阴邓景山为之傅,充都副大使。

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

其诸路本节度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

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闻奏。

”时琦、珙皆不出阁,惟璘赴镇。

置山南东道节度,领襄阳等九郡。

升五府经略使为岭南节度,领南海等二十二郡。

升五溪经略使为黔中节度,领黔中等诸郡。

分江南为东、西二道,东道领馀杭,西道领豫章等诸郡。

先是四方闻潼关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舆所在。

汇,秩之弟也。

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附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

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

己巳,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馀人。

庚午,上皇至巴西。

太守崔涣迎谒。

上皇与语,悦之,房琯复荐之,即日,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韦见素为左相。

涣,玄之孙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闻,玄宗使与忠王游。

忠王为太子,泌已长,上书言事。

玄宗欲官之,不可。

使与太子为布衣交,太子常谓之先生。

杨国忠恶之,奏徒蕲春,后得归隐,居颍阳。

上自马嵬北行,遣使召之,谒见于灵武,上大喜,出则联辔,寝则对榻,如为太子时,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

上欲以泌为右相,泌固辞曰:“陛下待以宾友,则贵于宰相矣,何必屈其志!

”上乃止。

同罗、突厥从安禄山反者屯长安苑中,甲戌,其酋长阿史那从礼帅五千骑,窃厩马二千匹逃归朔方,谋邀结诸胡,盗据边地。

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众。

贼遣兵寇扶风,薛景仙击却之。

安禄山遣其将高嵩以敕书、缯彩诱河、陇将士,大震关使郭英乂擒斩之。

同罗、突厥之逃归也,长安大扰,官吏窜匿,狱囚自出。

京兆尹崔光远以为贼且遁矣,遣吏卒守孙孝哲宅。

孝哲以状白禄山,光远乃与长安令苏震帅府、县官十馀人来奔。

己卯,至灵武,上以光远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

以震为中丞。

震,瑰之孙也。

禄山以田乾真为京兆尹。

侍御史吕諲、右拾遗杨绾、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继诣灵武。

以諲、器为御史中丞,绾为起居舍人、知制诰。

上命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将兵五千赴行在,嗣业与节度使梁宰谋,且缓师以观变。

绥德府折冲段秀实让嗣业曰:“岂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

特进常自谓大丈夫,今日视之,乃儿女子耳!

”嗣业大惭,即白宰如数发兵,以秀实自副,将之诣行在。

上又征兵于安西。

行军司马李栖筠发精兵七千人,励以忠义而遣之。

敕改扶风为凤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从官及六军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围张巡于雍丘,相守四十馀日,朝廷声问不通。

潮闻玄宗已幸蜀,复以书招巡。

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白巡以兵势不敌,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贼。

巡阳许诺。

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帅将士朝之,人人皆泣。

巡引六将于前,责以大义,斩之。

士心益劝。

中城矢尽,巡缚稿为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稿人。

得矢数十万。

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

潮军大乱,焚垒而遁,追奔十馀里。

潮惭,益兵围之。

巡使郎将雷万春于城上与潮相闻,语未绝,贼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动。

潮疑其木人,使谍问之,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方知足下军令矣,然其如天道何!

”巡谓之曰:“君未识人伦,焉知天道!

”未几,出战,擒贼将十四人,斩道百馀级。

贼乃夜遁,收兵入陈留,不敢复出。

顷之,贼步骑七千馀众屯白沙涡,巡夜袭击,大破之。

还,至桃陵,遇贼救兵四百馀人,悉擒之。

分别其众,妫、檀及胡兵,悉斩之。

荥阳、陈留胁从兵,皆散令归业。

旬日间,民去贼来归者万馀户。

河北诸郡犹为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贼,诸将怒,因击球,纵马践杀之。

时信都太守乌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诸将遣使者宗仙运帅父老诣信都,迎承恩镇常山。

承恩辞以无诏命,仙运说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蓟,路通河、洛,有井陉之险,足以扼其咽喉。

顷属车驾南迁,李大夫收军退守晋阳,王太守权统后军,欲举城降贼,众心不从,身首异处。

大将军兵精气肃,远近莫敌,若以家国为念,移据常山,与大夫首尾相应,则洪勋盛烈,孰与为比!

若疑而不行,又不设备,常山既陷,信都岂能独全!

”承恩不从。

仙运又曰:“将军不纳鄙夫之言,必惧兵少故也。

今人不聊生,咸思报国,竞相结聚,屯据乡村,若悬赏招之,不旬日十万可致。

与朔方甲士三千馀人相参用之,足成王事。

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剑戟,取败之道也。

”承恩竟疑不决。

承恩,承玼族兄也。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将兵万人南攻九门。

旬日,九门伪降,伏甲于城上。

思明登城,伏兵攻之。

思明坠城,鹿角伤其左胁,夜,奔博陵。

颜真卿以蜡丸达表于灵武。

以真卿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并致赦书,亦以蜡丸达之。

真卿颁下河北诸郡,又遣人颁于河南、江、淮。

由是诸道始知上即位于灵武,徇国之心益坚矣。

郭子仪等将兵五万自河北至灵武,灵武军威始盛,人有兴复之望矣。

八月,壬午朔,以子仪为武部尚书、灵武长史,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馀如故。

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军政不修,朝廷遣待御史崔众交其兵,寻遣中使诛之。

众侮易承业,光弼素不平。

至是,敕交兵于光弼,众见光弼,不为礼,又不时交兵,光弼怒,收斩之,军中股栗。

回纥可汗、吐蕃赞普相继遣使请助国讨贼,宴赐而遣之。

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遣录事参军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于上皇,以为:“今方用兵,财赋为急,财赋所产,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职,可使军无乏用。

”上皇悦,即以琦为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门,辛卯,克之,所杀数千人。

引兵东围稾城。

李庭望将蕃、汉二万馀人东袭宁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营。

张巡帅短兵三千掩击,大破之,杀获太半。

庭望收军夜遁。

癸巳,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

”丁酉,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

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

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

”己亥,上皇临轩,命韦见素、房琯、崔涣奉传国宝玉册诣灵武传位。

辛丑,史思明陷稾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

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

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

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

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

安禄山见而悦之,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臣光曰: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

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惟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

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逾,非徒娱己,亦以夸人。

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

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

梨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

乐工雷海清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

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支解之。

禄山闻向日百姓乘乱多盗库物,既得长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财尽掠之。

又令府县推按,铢两之物无不穷治,连引搜捕,支蔓无穷,民间骚然,益思唐室。

自上离马嵬北行,民间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长安民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曰:“太子大军至矣!

”则皆走,市里为空,贼望见北方尘起,辄惊欲走。

京畿豪杰往往杀贼官吏,遥应官军。

诛而复起,相继不绝,贼不能制。

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皆附之,至是西门之外率为敌垒,贼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

江、淮奏请贡献之蜀、之灵武者,皆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道路无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围赵郡,丙辰,拔之。

又围常山,旬日,城陷,杀数千人。

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

亻炎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

上或过时求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

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曰:“建宁诚元帅才。

然广平,兄也。

若建宁功成,岂可使广平为吴太伯乎!

”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

”泌曰:“广平未正位东宫。

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

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

太宗、上皇,即其事也。

”上乃以广平王亻叔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

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 上与泌出行军,军士指之,窃言曰:“衣黄者,圣人也。

衣白者,山人也。

”上闻之,以告泌,曰:“艰难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

”泌不得已,受之。

服之,入谢。

上笑曰:“既服此,岂可无名称!

”出怀中敕,以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

泌固辞,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济艰难耳。

俟贼平,任行高志。

”泌乃受之。

置元帅府于禁中,亻叔入则泌在府,泌入亻叔亦如之。

泌又言于上曰:“诸将畏惮天威,在陛下前敷陈军事,或不能尽所怀。

万一小差,为害甚大。

乞先令与臣及广平熟议,臣与广平从容奏闻,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

”上许之。

时军旅务繁,四方奏报,自昏至晓无虚刻,上悉使送府,泌先开视,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门通进,馀则待明。

禁门钥契,悉委亻叔与泌掌之。

阿史那从礼说诱九姓府、六胡州诸胡数万众,聚于经略军北,将寇朔方,上命郭子仪诣天德军发兵讨之。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之子玢别将兵与虏战,兵败,降之。

既而复逃归,怀恩叱而斩之。

将士股栗,无不一当百,遂破同罗。

上虽用朔方之众,欲借兵于外夷以张军势,以豳王守礼之子承寀为敦煌王,与仆固怀恩使于回纥以请兵。

又发拔汗那兵,且使转谕城郭诸国,许以厚赏,使从安西兵入援。

李泌劝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将至,进幸扶风以应之。

于时庸调亦集,可以赡军。

”上从之。

戊辰,发灵武。

内侍边令诚复自贼中逃归,上斩之。

丙子,上至顺化。

韦见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宝册,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乘危,遽为传袭!

”群臣固请,上不许,置宝册于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礼。

上以韦见素本附杨国忠,意薄之。

素闻房琯名,虚心待之,琯见上言时事,辞情慷慨,上为之改容,由是军国事多谋于琯。

琯亦以天下为己任,知无不为,专决于胸臆。

诸相拱手避之。

上皇赐张良娣七宝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娣不宜乘此。

请撤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

”良娣自阁中言曰:“邻里之旧,何至如是!

”上曰:“先生为社稷计也。

”遽命撤之。

建宁王倓泣于廊下,声闻于上。

上惊,召问之,对曰:“臣比忧祸乱未已,今陛下从谏如流,不日当见陛下迎上皇还长安,是以喜极而悲耳。

”良娣由是恶李泌及倓。

上尝从容与泌语及李林甫,欲敕诸将克长安,发其冢,焚骨扬灰。

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

彼枯骨何知,徒示圣德之不弘耳。

且方今从贼者皆陛下之仇也,若闻此举,恐阻其自新之心。

”上不悦,曰:“此贼昔日百方危朕,当是时,朕不保朝夕。

朕之全,特天幸耳!

林甫亦恶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

”对曰:“臣岂不知!

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娱乐,一朝失意,远处巴蜀。

南方地恶,上皇春秋高,闻陛下此敕,意必以为用韦妃之故,内惭不怿。

万一感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

”言未毕,上流涕被面,降阶,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

”遂抱泌颈泣不已。

他夕,上又谓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

朕欲使正位中宫,以慰上皇心,何如?

”对曰:“陛下在灵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践大位,非私己也。

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过晚岁月之间耳。

”上从之。

南诏乘乱陷越巂会同军,据清溪关。

寻传、骠国皆降之。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