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季布栾布列传

季布者,楚人也。

为气任侠,有名于楚。

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

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

季布匿濮阳周氏。

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

即不能,原先自刭。

”季布许之。

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

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

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

”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

滕公留朱家饮数日。

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

”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

”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

”曰:“贤者也。

”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

项氏臣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

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

”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

”待间,果言如朱家指。

上乃赦季布。

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

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

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

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

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

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布辞之官。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

事贵人赵同等,与窦长君善。

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

”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

”固请书,遂行。

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

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

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

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邪?

何足下距仆之深也!

”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

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

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匿。

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

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

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

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关中。

季布母弟丁公,为楚将。

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戹哉!

”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

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

”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 栾布者,梁人也。

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

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

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

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

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

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

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

已而枭彭越头于雒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

吏捕布以闻。

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

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

趣烹之。

”方提趣汤,布顾曰:“原一言而死。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

今陛下一徵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

”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

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

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

”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

吴反时,以军功封俞侯,复为燕相。

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

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屦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

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

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

贤者诚重其死。

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

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

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季布是楚地人,为人好逞意气,爱打抱不平,在楚地很有名气。项羽派他率领军队,曾屡次使汉王刘邦受到困窘。等到项羽灭亡以后,汉高祖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论罪要灭三族。季布躲藏在濮阳一个姓周的人家。周家说:“汉王朝悬赏捉拿你非常紧急,追踪搜查就要到我家来了,将军您能够听从我的话,我才敢给你献个计策;如果不能,我情愿先自杀。”季布答应了他。周家便把季布的头发剃掉,用铁箍束住他的脖子,穿上粗布衣服,把他放在运货的大车里,将他和周家的几十个奴仆一同出卖给鲁地的朱家。朱家心里知道是季布,便买了下来安置在田地里耕作,并且告诫他的儿子说:“田间耕作的事,都要听从这个佣人的吩咐,一定要和他吃同样的饭。”朱家便乘坐轻便马车到洛阳去了,拜见了汝阴侯滕公。滕公留朱家喝了几天酒。朱家乘机对滕公说:“季布犯了什么大罪,皇上追捕他这么急迫?”滕公说:“季布多次替项羽窘迫皇上,皇上怨恨他,所以一定要抓到他才干休。”朱家说:“您看季布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滕公说:“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朱家说:“做臣下的各受自己的主上差遣,季布受项羽差遣,这完全是职分内的事。项羽的臣下难道可以全都杀死吗?现在皇上刚刚夺得天下,仅仅凭着个人的怨恨去追捕一个人,为什么要向天下人显示自己器量狭小呢!再说凭着季布的贤能,汉王朝追捕又如此急迫,这样,他不是向北逃到匈奴去,就是要向南逃到越地去了。这种忌恨勇士而去资助敌国的举动,就是伍子胥所以要鞭打楚平王尸体的原因了。您为什么不寻找机会向皇上说明呢?”汝阴侯滕公知道朱家是位大侠客,猜想季布一定隐藏在他那里,便答应说:“好。”滕公等待机会,果真按照朱家的意思向皇上奏明。皇上于是就赦免了季布。在这个时候,许多有名望的人物都称赞季布能变刚强为柔顺,朱家也因此而在当时出了名。后来季布被皇上召见,表示服罪,皇上任命他做了郎中。汉惠帝的时候,季布担任中郎将。匈奴王单(chán,缠)于曾经写信侮辱吕后,而且出言不逊,吕后大为恼火,召集众位将领来商议这件事。上将军樊哙说:“我愿带领十万人马,横扫匈奴。”各位将领都迎合吕后的心意,齐声说:“好。”季布说:“樊哙这个人真该斩首啊!当年,高皇帝率领四十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平城,如今樊哙怎么能用十万人马就能横扫匈奴呢?这是当面撒谎!再说秦王朝正因为对匈奴用兵,才引起陈胜等人起义造反。直到现在创伤还没有治好,而樊哙又当面阿谀逢迎,想要使天下动荡不安。”在这个时候,殿上的将领都感到惊恐,吕后因此退朝,终于不再议论攻打匈奴的事了。季布做了河东郡守,汉文帝的时候,有人说他很有才能,汉文帝便召见他,打算任命他做御史大夫。又有人说他很勇敢,但好发酒疯,难以接近。季布来到京城长安,在客馆居留了一个月,皇帝召见之后就让他回原郡。季布因此对皇上说:“我没有什么功劳却受到了您的恩宠,在河东郡任职。现在陛下无缘无故地召见我,这一定是有人妄誉我来欺骗陛下;现在我来到了京城,没有接受任何事情,就此作罢,遣回原郡,这一定是有人在您面前毁谤我。陛下因为一个人赞誉我就召见,又因为一个人的毁谤而要我回去,我担心天下有见识的人听了这件事,就窥探出您为人处事的深浅了。”皇上默然不作声,觉得很难为情,过了很久才说道:“河东对我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郡,好比是我的大腿和臂膀,所以我特地召见你啊!”于是季布就辞别了皇上,回到了河东郡守的原任。楚地有个叫曹丘的先生,擅长辞令,能言善辩,多次借重权势获得钱财。他曾经侍奉过赵同等贵人,与窦长君也有交情。季布听到了这件事便寄了一封信劝窦长君说:“我听说曹丘先生不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您不要和他来往。”等到曹丘先生回乡,想要窦长君写封信介绍他去见季布,窦长君说:“季将军不喜欢您,您不要去。”曹丘坚决要求窦长君写介绍信,终于得到,便起程去了。曹丘先派人把窦长君的介绍信送给季布,季布接了信果然大怒,等待着曹丘的到来。曹丘到了,就对季布作了个揖,说道:“楚人有句谚语说:‘得到黄金百斤,比不上得到你季布的一句诺言。’您怎么能在梁、楚一带获得这样的声誉呢?再说我是楚地人,您也是楚地人。由于我到处宣扬,您的名字天下人都知道,难道我对您的作用还不重要吗?您为什么这样坚决地拒绝我呢!”季布于是非常高兴,请曹丘进来,留他住了几个月,把他作为最尊贵的客人,送他丰厚的礼物。季布的名声之所以远近闻名,这都是曹丘替他宣扬的结果啊!季布的弟弟名叫季心,他的勇气胜过关中所有的人。待人恭敬谨慎,因为好打抱不平,周围几千里的士人都争着替他效命。季心曾经杀过人,逃到吴地,隐藏在袁丝家中。季心用对待兄长的礼节侍奉袁丝,又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灌夫、籍福这些人。他曾经担任中尉下属的司马,中尉郅都也不敢不以礼相待。许多青年人常常暗中假冒他的名义到外边去行事。在那个时候,季心因勇敢而出名,季布因重诺言而出名,都在关中名声显著。季布的舅舅丁公担任楚军将领。丁公曾经在彭城西面替项羽追逐汉高祖,使高祖陷于窘迫的处境。在短兵相接的时候,高祖感到危机,回头对丁公说:“我们两个好汉难道要互相为难吗!”于是丁公领兵返回,汉王便脱身解围。等到项羽灭亡以后,丁公拜见高祖。高祖把丁公捉拿放到军营中示众,说道:“丁公做项王的臣下不能尽忠,使项王失去天下的,就是丁公啊!”于是就斩了丁公,说道:“让后代做臣下的人不要仿效丁公!”栾布是梁地人。当初梁王彭越做平民的时候曾经和栾布交往。栾布家里贫困,在齐地被人雇用,替卖酒的人家做佣工。过了几年,彭越来到巨野做强盗,而栾布却被人强行劫持出卖,到燕地去做奴仆。栾布曾替他的主人家报了仇,燕将臧荼推荐他担任都尉。后来臧荼做燕王,就任用栾布做将领。等到臧荼反叛,汉王朝进攻燕国的时候,俘虏了栾布。梁王彭越听到了这件事,便向皇上进言,请求赎回栾布让他担任梁国的大夫。后来栾布出使到齐国,还没返回来,汉王朝召见彭越,以谋反的罪名责罚他,诛灭了彭越的三族。之后又把彭越的头悬挂在洛阳城门下示众,并且下命令说:“有敢来收殓或探视的,就立即逮捕他。”这时栾布从齐国返回,便把自己出使的情况,在彭越的脑袋下面汇报,边祭祀边哭泣。官吏逮捕了他,并将此事报告了皇上。皇上召见栾布,骂道:“你要和彭越一同谋反吗?我禁令任何人不得收尸,你偏偏要祭他哭他,那你同彭越一起造反已经很清楚了。赶快把他烹杀!”皇帝左右的人正抬起栾布走向汤镬的时候,栾布回头说:“希望能让我说一句话再死。”皇上说:“说什么?”栾布说:“当皇上你被困彭城,兵败于荥阳、成皋一带的时候,项王之所以不能顺利西进,就是因为彭王据守着梁地,跟汉军联合而给楚为难的缘故啊。在那个时候,只要彭王调头一走,跟楚联合,汉就失败;跟汉联合,楚就失败。再说垓下之战,没有彭王,项羽不会灭亡。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彭王接受符节受了封,也想把这个封爵世世代代地传下去。现在陛下仅仅为了到梁国征兵,彭王因病不能前来,陛下就产生怀疑,认为他要谋反,可是谋反的形迹没有显露,却因苛求小节而诛灭了他的家族,我担心有功之臣人人都会感到自己危险了。现在彭王已经死了,我活着倒不如死去的好,就请您烹了我吧。”于是皇上就赦免了栾布的罪过,任命他做都尉。汉文帝的时候,栾布担任燕国国相,又做了将军。栾布曾扬言说:“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不能辱身降志的,不是好汉;等到了富有显贵的时候,不能称心快意的,也不是贤才。”于是对曾经有恩于自己的人,便优厚地报答他;对有怨仇的人,一定用法律来除掉他。吴、楚七国反叛时,栾布因打仗有功被封为俞侯,又做燕国的国相。燕、齐这些地方都替栾布建造祠庙,叫做栾公社。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栾布去世。他的儿子栾贲继承爵位,担任太常,因祭祀所用的牲畜不合法令的规定,封国被废除。太史公说:以项羽那种气概,季布靠勇敢在楚地扬名,他亲身消灭敌军,拔取敌人军旗多次,可算得上是好汉了。然而他遭受刑罚,给人做奴仆不肯死去,显得多么卑下啊!他一定是自负有才能,这才蒙受屈辱而不以为羞耻,以期发挥他未曾施展的才干,所以终于成了汉朝的名将。贤能的人真正能够看重他的死,至于奴婢、姬妾这些低贱的人因为感愤而自杀的,算不得勇敢,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栾布痛哭彭越,把赴汤镬就死看得如同回家一样,他真正晓得要死得其所,而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即使古代重义轻生的人,又怎么能超过他呢!


注释

为气任侠:好逞意气而以侠义自任。气,意气。将:率领。数:屡次。窘:使…困迫。汉王:指刘邦。购求:悬赏征求。舍匿:窝藏。三族:指父母、兄弟、妻子。一说指父族、母族、妻族。迹:追踪。且:将要。自刭:自杀。髡钳:古代的一种刑罚。剃去头发,颈上束铁箍。这里周氏是让季布扮作一个犯罪的囚徒。褐衣:粗布衣服。广柳车:运输货物用的大车。一说是运棺材的丧车。僮:奴仆。“之鲁”之“之”:到……。朱家:汉初著名游侠。置之田:指安置在田地中耕作。田事听此奴:谓田里的事情听这个佣人的吩咐。轺(yáo,肴)车:小型轻便的马车。汝阴侯:即夏侯婴。以其曾任滕县令,故称滕公。楚人称县令为公。上:指汉高祖刘邦。职:指职分内的事。独:只,仅。不广:指气度狭隘。伍子胥鞭荆平王:指伍子胥为报杀父、杀兄之仇,鞭打楚平王(即荆平王)之尸事。详见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参见卷四十《楚世家》。意:猜测,预料。待间(jiàn,见):等待机会。指:通“旨”,意旨。多:称赏。摧刚为柔:指改变气质,变过去的刚强性格为柔顺。拜:授给官职。孝惠:即汉惠帝刘盈。单于:匈奴君主的称号。嫚:侮辱。吕后:即吕雉,汉高祖刘邦的皇后。不逊:指有不敬重的话。横行:往来冲杀,无所阻挡。阿:附合,迎合。困于平城:汉高祖七年(前200),韩王信勾结匈奴谋反,刘邦领兵四十余万前往平息,在平城被冒顿单于围困达七日,后用陈平之计方得解围。事见卷八《高祖本纪》、卷五十六《陈丞相世家》、卷九十三《韩信卢绾列传》等。秦以事于胡:秦王朝因为对匈奴用兵。陈胜等起:指陈胜、吴广起义。痍(yí,夷)创伤。瘳(chōu,抽):病愈。面谀:当面逢迎讨好。罢朝:停止朝议。守:指郡守。孝文:即汉文帝刘恒。使酒:发酒疯。至:指到达长安。邸:客馆。见罢:指文帝召见完了。以臣:“以誉臣”的意思。有识:指有识见的人。窥:窥测。股肱:比喻辅佐。股,大腿。肱,手臂。辞:指辞别文帝。之官:回到河东郡守的原任。生:犹言“先生”。辩士:擅长辞令的人。招权:借重权势。顾:通“雇”。酬。贵人赵同:即当时的宦官赵谈。司马迁的父亲名谈,为避讳,改“谈”为“同”。善:指有交情。长者:厚道人。通:交往。及:等到。说:同“悦”。喜欢。固请:坚决要求。先发书:犹言先把介绍信送去。揖:拱手礼。旧时行拱手礼表示不亢不卑。游扬:到处宣扬。顾:难道。重:有力量。距:通“拒”。深:甚。气:指勇气。或谓指义气,亦可通。盖:超过,胜过遇人恭谨:待人恭敬谨慎。方:周围。为之死:替他效死。尝:曾经。亡之吴:逃跑到吴地。匿:隐藏。长事:用对兄长的礼节事奉。弟畜: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畜,对待。窃:偷偷地,暗地里。籍:通“借”。假借,凭借。母弟:即舅舅。兵:武器。顾:回头看。两贤:指丁公和刘邦自己。厄:煎迫。谒见:拜见。徇:示众。效:模仿。家人:平民。游:交往。赁佣:受人雇佣。保:佣工。略卖:被人劫掠出卖。责以谋反:以谋反的罪名责罚。夷:灭。枭:悬首示众。收:收殓。辄:立即。祠:祭祀。闻:指报告皇帝。若:你。趣(cù,促):通“促”,赶快。亨(pēng,抨):同“烹”,古代用鼎镬煮杀人的一种酷刑。提:抬起。趣:奔赴。汤:汤镬。遂西:顺利向西进发。汉王刘邦困彭城、败荥阳等事见卷八《高祖本纪》等篇。下文所谈彭越在汉楚之争中的作用云云,参见卷九十彭越本传等。徒:只。合从(zòng,纵):即“合纵”,这里是联合的意思。一顾:调头一走。指与楚或汉一方分裂。与:联合,结盟。微:非,没有。剖符:古代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时,把符节剖分为二,双方各执其半,以示信用。征兵:指汉高祖十年(前197),陈豨(xī,西)在代地谋反,刘邦前往征讨。至邯郸,向彭越征兵,彭越托病不行,刘邦以为他谋反。事见卷九十《魏豹彭越列传》。见:同“现”。苛小:苛求小事。案:通“按”,判罪。称:宣扬。辱身下志:曲身受辱而降志。下,降低。快意:遂心满意。吴、楚反:指汉景帝三年(前154)以吴王刘濞为主谋的七个诸侯国发动的武装叛乱。事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社:祠庙。景帝中五年:公元前145年。嗣:继承。牺牲:古代祭祀所用牲畜的通称。不如令:不按照法令规定。国除:封国被废除。气:气概。屦:践踏,一说“屦”当为“覆”,消灭。搴:拔取。被:遭受。刑戮:指受髡钳之刑。材:才干。用其未足:发挥他未曾施展的才干。计画无复之:指打算谋虑无法实现。趣汤如归:意谓把死看得像回家一样。烈士:指重视建立功业或重义轻生的人。加:超过。


简介

《季布栾布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传,出自司马迁《史记》卷一百、列传第四十。是汉初名臣季布和栾布的合传。本传除记述季布、栾布二人的生平事迹外,还记载了季心和丁公的事迹。



史记·七十列传·袁盎晁错列传

〔司马迁〕 〔汉〕

袁盎楚人也,字丝。

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

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

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自送之。

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上曰:“社稷臣。

”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

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

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

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

丞相如有骄主色。

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已而绛侯望袁盎曰:“吾与而兄善,今儿廷毁我!

”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徵系清室,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

绛侯得释,盎颇有力。

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

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适削地。

”上弗用。

淮南王益横。

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徵,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

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

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

”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

盎入,顿首请罪。

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

”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

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

”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

”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

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过曾参孝远矣。

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传驰不测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

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天子位者三。

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

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

”于是上乃解,曰:“将柰何?

”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

”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

盎由此名重朝廷。

袁盎常引大体慨。

宦者赵同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

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

”孝文帝出,赵同参乘,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载!

”于是上笑,下赵同。

赵同泣下车。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

其在禁中,常同席坐。

及坐,郎署长布席,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适所以失尊卑矣。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

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

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

迁为齐相。

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

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

南方卑溼,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

如此幸得脱。

”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

袁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

丞相良久而见之。

盎因跪曰:“愿请闲。

”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

即私邪,吾不受私语。

”袁盎即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

”丞相曰:“吾不如。

”袁盎曰:“善,君即自谓不如。

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

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

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尝不称善。

何也?

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

上日闻所不闻,明所不知,日益圣智。

君今自闭钳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

”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乃不知,将军幸教。

”引入与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

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乡,治之何益!

且袁盎不宜有谋。

”晁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

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

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闲,错去,固恨甚。

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

其语具在吴事中。

使袁盎为太常,窦婴为大将军。

两人素相与善。

逮吴反。

诸陵长者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随者日数百乘。

及晁错已诛,袁盎以太常使吴。

吴王欲使将,不肯。

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

袁盎自其为吴相时,(尝)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

人有告从史,言“君知尔与侍者通”,乃亡归。

袁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

及袁盎使吴见守,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乃悉以其装赍置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酒醉,西南陬卒皆卧,司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

”盎弗信,曰:“公何为者?

”司马曰:“臣故为从史盗君侍儿者。

”盎乃惊谢曰。

“公幸有亲,吾不足以累公。

”司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亲,君何患?

乃以刀决张,道从醉卒隧出。

司马与分背,袁盎解节毛怀之,杖,步行七八里,明,见梁骑,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袁盎为楚相。

尝上书有所言,不用。

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沉,相随行,斗鸡走狗。

雒阳剧孟尝过袁盎,盎善待之。

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

”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车千余乘,此亦有过人者。

且缓急人所有。

夫一旦有急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存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耳。

今公常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

”骂富人,弗与通。

诸公闻之,皆多袁盎。

袁盎虽家居,汉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

梁王欲求为嗣,袁盎进说,其后语塞。

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

刺者至关中,问袁盎,诸君誉之皆不容口。

乃见袁盎曰:“臣受梁王金来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

然后刺君者十余曹,备之!

”袁盎心不乐,家又多怪,乃之棓生所问占。

还,梁刺客后曹辈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晁错者,颍川人也。

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与雒阳宋孟及刘礼同师。

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峭直刻深。

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

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

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

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

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数上书孝文,时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

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迁为中大夫。

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

错常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

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堧垣。

丞相嘉闻,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

错闻之,即夜请间,具为上言之。

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

上曰:“此非庙垣,乃堧中垣,不致于法。

”丞相谢。

罢朝,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固误。

”丞相遂发病死。

错以此愈贵,迁为御史大夫。

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收其枝郡。

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

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喧哗,疾晁错。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

”晁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

”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

”死十余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

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晁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军为将。

还,上书言军事,谒见上。

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复言也!

”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

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公,时邓公免,起家为九卿。

一年,复谢病免归。

其子章以修黄老言显于诸公间。

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慨。

遭孝文初立,资适逢世。

时以变易,及吴楚一说,说虽行哉,然复不遂。

好声矜贤,竟以名败。

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不用。

后擅权,多所变更。

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雠,反以亡躯。

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岂错等谓邪!

史记·七十列传·张释之冯唐列传

〔司马迁〕 〔汉〕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

有兄仲同居。

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

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

”欲自免归。

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

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

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

”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

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

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

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

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斅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

以故不闻其过,陵夷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

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文帝曰:“善。

”乃止不拜啬夫。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

具以质言。

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

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

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

”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文帝称善。

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穚下走出,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

释之治问。

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

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

”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

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

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

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

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后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称病。

欲免去,惧大诛至。

欲见谢,则未知何如。

用王生计,卒见谢,景帝不过也。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也。

尝召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穇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穇!

”释之跪而结之。

既已,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使跪结穇?

”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于张廷尉。

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穇,欲以重之。

”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张廷尉。

张廷尉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王相,犹尚以?

过也。

久之,释之卒。

其子曰张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

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

父徙代。

汉兴徙安陵。

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

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

家安在?

”唐具以实对。

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

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曰:“何以?

”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将,善李牧。

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

”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主臣!

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

良久,召唐让曰:“公柰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

,杀北地都尉卬。

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

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

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

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其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

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

”文帝说。

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

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

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

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

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

有味哉!

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

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不党不偏,王道便便”。

张季、冯公近之矣。

张季未偶,见识袁盎。

太子惧法,啬夫无状。

惊马罚金,盗环悟上。

冯公白首,味哉论将。

因对李齐,收功魏尚。

史记·七十列传·万石张叔列传

〔司马迁〕 〔汉〕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

赵亡,徙居温。

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

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

”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

家贫。

有姊,能鼓琴。

”高祖曰:“若能从我乎?

”曰:“原尽力。

”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

无文学,恭谨无与比。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

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

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

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

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

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

”号奋为万石君。

孝景帝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

过宫门阙,万石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谯让,为便坐,对案不食。

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申申如也。

僮仆䜣䜣如也,唯谨。

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

其执丧,哀戚甚悼。

子孙遵教,亦如之。

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

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

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稖厕窬,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

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

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是以上乃亲尊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

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

万石君闻之,不食。

庆恐,肉袒请罪,不许。

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

”乃谢罢庆。

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

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

岁馀,建亦死。

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

‘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

上谴死矣!

”甚惶恐。

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

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为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为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罢。

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

”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

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

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至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醇谨而已。

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

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

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

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

原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辞位,君欲安归难乎?

”以书让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

后三岁馀,太初二年中,丞相庆卒,谥为恬侯。

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

后为太常,坐法当死,赎免为庶人。

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

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

建陵侯卫绾者,代大陵人也。

绾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功次迁为中郎将,醇谨无他。

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

”及文帝崩,景帝立,岁馀不噍呵绾,绾日以谨力。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

”绾曰:“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

”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

”对曰:“死罪,实病!

”上赐之剑。

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剑不敢奉诏。

”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

”绾曰:“具在。

”上使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

有功,常让他将。

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

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间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三岁,以军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绾为建陵侯。

其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

上以为绾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

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

久之,迁为御史大夫。

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

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言。

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

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

其后绾卒,子信代。

坐酎金失侯。

塞侯直不疑者,南阳人也。

为郎,事文帝。

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同舍郎金去,已而金主觉,妄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而告归者来而归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惭,以此称为长者。

文帝称举,稍迁至太中大夫。

朝廷见,人或毁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独无柰其善盗嫂何也!

”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然终不自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兵击之。

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

天子修吴楚时功,乃封不疑为塞侯。

武帝建元年中,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

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为吏迹也。

不好立名称,称为长者。

不疑卒,子相如代。

孙望,坐酎金失侯。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

以医见。

景帝为太子时,拜为舍人,积功稍迁,孝文帝时至太中大夫。

景帝初即位,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敝补衣溺袴,期为不絜清,以是得幸。

景帝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

至景帝崩,仁尚为郎中令,终无所言。

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

”然亦无所毁。

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

家徙阳陵。

上所赐甚多,然常让,不敢受也。

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

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

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矣。

御史大夫张叔者,名欧,安丘侯说之庶子也。

孝文时以治刑名言事太子。

然欧虽治刑名家,其人长者。

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

至武帝元朔四年,韩安国免,诏拜欧为御史大夫。

自欧为吏,未尝言案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上具狱事,有可却,却之。

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对而封之。

其爱人如此。

老病笃,请免。

于是天子亦策罢,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

家于阳陵。

子孙咸至大官矣。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其万石、建陵、张叔之谓邪?

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

塞侯微巧,而周文处讇,君子讥之,为其近于佞也。

然斯可谓笃行君子矣!

史记·七十列传·刘敬叔孙通列传

〔司马迁〕 〔汉〕

刘敬者,齐人也。

汉五年,戍陇西,过洛阳,高帝在焉。

娄敬脱挽辂,衣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

”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

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

”于是虞将军入言上。

上召入见,赐食。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

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馀世。

公刘避桀居豳。

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棰居岐,国人争随之。

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

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

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

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乡风,慕义怀德,附离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其贡职。

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

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

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

上疑未能决。

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西都关中。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

”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之。

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

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辈来,絋言匈奴可击。

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已逾句注,二十馀万兵已业行。

上怒,骂刘敬曰:“齐虏!

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

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

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彊,控弦三十万,数苦北边。

上患之,问刘敬。

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

”上曰:“诚可,何为不能!

顾为柰何?

”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

代单于。

何者?

贪汉重币。

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则外孙为单于。

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兵可无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高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

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柰何弃之匈奴!

”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妻单于。

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

北近胡寇,东有六国之族,宗彊,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

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

无事,可以备胡。

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上曰:“善。

”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馀万口。

叔孙通者,薛人也。

秦时以文学徵,待诏博士。

数岁,陈胜起山东,使者以闻,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

”博士诸生三十馀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

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二世怒,作色。

叔孙通前曰:“诸生言皆非也。

夫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示天下不复用。

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

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

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

”二世喜曰:“善。

”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

于是二世令御史案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

诸言盗者皆罢之。

乃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

叔孙通已出宫,反舍,诸生曰:“先生何言之谀也?

”通曰:“公不知也,我几不脱于虎口!

”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

败于定陶,从怀王。

怀王为义帝,徙长沙,叔孙通留事项王。

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叔孙通降汉王。

汉王败而西,因竟从汉。

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

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

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馀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

弟子皆窃骂曰:“事先生数岁,幸得从降汉,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何也?

”叔孙通闻之,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

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

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

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

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徵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高帝曰:“得无难乎?

”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

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

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 于是叔孙通使徵鲁诸生三十馀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

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

公往矣,无污我!

”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 遂与所徵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

习之月馀,叔孙通曰:“上可试观。

”上既观,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会十月。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十月。

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设兵张旗志。

传言“趋”。

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

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

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大行设九宾,胪传。

于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职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

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

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罢酒”。

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

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

”高帝悉以为郎。

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

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 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

汉十二年,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

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

”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

”高帝曰:“吾听公言。

”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叔孙生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习。

”徙为太常,定宗庙仪法。

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箸也。

孝惠帝为东朝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人,乃作复道,方筑武库南。

叔孙生奏事,因请间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寝,衣冠月出游高庙?

高庙,汉太祖,柰何令后世子孙乘宗庙道上行哉?

”孝惠帝大惧,曰:“急坏之。

”叔孙生曰:“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坏此,则示有过举。

愿陛下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多宗庙,大孝之本也。

”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原庙起,以复道故。

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孰,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

”上乃许之。

诸果献由此兴。

太史公曰: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

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

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

信哉!

夫高祖起微细,定海内,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

然而刘敬脱挽辂一说,建万世之安,智岂可专邪!

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

“大直若诎,道固委蛇”,盖谓是乎?

史记·七十列传·傅靳蒯成列传

〔司马迁〕 〔汉〕

阳陵侯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

从攻安阳、杠里,击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赐爵卿。

从至霸上。

沛公立为汉王,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

从入汉中,迁为右骑将。

从定三秦,赐食邑雕阴。

从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

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击破齐历下军,击田解。

属相国参,残博,益食邑。

因定齐地,剖符世世勿绝,封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前所食。

为齐右丞相,备齐。

五岁为齐相国。

四月,击陈豨,属太尉勃,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

一月,徙为代相国,将屯。

二岁,为代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卒,谥为景侯。

子顷侯精立,二十四年卒。

子共侯则立,十二年卒。

子侯偃立,三十一年,坐与淮南王谋反,死,国除。

信武侯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

攻济阳。

破李由军。

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

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

至霸上。

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从定三秦。

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各四人,骑长十二人。

从东击楚,至彭城。

汉军败还,保雍丘,去击反者王武等。

略梁地,别将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得说都尉二人,司马、侯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

破楚军荥阳东。

三年,赐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河内,击赵将贲郝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

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七县。

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

从攻下邯郸。

别下平阳,身斩守相,所将卒斩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邺。

从攻朝歌、邯郸,及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

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饟道,起荥阳至襄邑。

破项冠军鲁下。

略地东至缯、郯、下邳,南至蕲、竹邑。

击项悍济阳下。

还击项籍陈下,破之。

别定江陵,降江陵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生致之雒阳,因定南郡。

从至陈,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号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平城下,还军东垣。

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

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

凡斩首九十级,虏百三十二人。

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

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歙卒,谥为肃侯。

子亭代侯。

二十一年,坐事国人过律,孝文后三年,夺侯,国除。

蒯成侯緤者,沛人也,姓周氏。

常为高祖参乘,以舍人从起沛。

至霸上,西入蜀、汉,还定三秦,食邑池阳。

东绝甬道,从出度平阴,遇淮阴侯兵襄国,军乍利乍不利,终无离上心。

以緤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

高祖十二年,以緤为蒯成侯,除前所食邑。

上欲自击陈豨,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尝自行。

今上常自行,是为无人可使者乎?

”上以为“爱我”,赐入殿门不趋,杀人不死。

至孝文五年,緤以寿终,谥为贞侯。

子昌代侯,有罪,国除。

至孝景中二年,封緤子居代侯。

至元鼎三年,居为太常,有罪,国除。

太史公曰:阳陵侯傅宽、信武侯靳歙皆高爵,从高祖起山东,攻项籍,诛杀名将,破军降城以十数,未尝困辱,此亦天授也。

蒯成侯周緤操心坚正,身不见疑,上欲有所之,未尝不垂涕,此有伤心者然,可谓笃厚君子矣。

阳陵、信武,结发从汉。

动叶人谋,功实天赞。

定齐破项,我军常冠,蒯成委质,夷险不乱。

主上称忠,人臣鸧腕。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