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宣元六王传

孝宣皇帝五男。

许皇后生孝元帝,张婕妤生淮阳宪王钦,卫婕妤生楚孝王嚣,公孙婕妤生东平思王宇,戎婕妤生中山哀王竟。

淮阳宪王钦,元康三年立,母张婕妤有宠于宣帝。

霍皇后废后,上欲立张婕妤为后。

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乃立长陵王婕妤为后,令母养太子。

后无宠,希御见,唯张婕妤最幸。

而宪王壮大,好经书、法律,聪达有材,帝甚爱之。

太子宽仁,喜儒术,上数嗟叹宪王,辅曰:“真我子也!

”常有意欲立张婕妤与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太子蚤失母,故弗忍也。

久之,上以故丞相韦贤子玄成阳狂让侯兄,经明行高,称于朝廷,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欲感谕宪王,辅以推让之臣,由是太子遂安。

宣帝崩,元帝即位,乃遣宪王之国。

时,张婕妤已卒,宪王有外祖母,舅张博兄弟三人岁至淮阳见亲,辄受王赐。

后王上书,请徙外家张氏于国。

博上书,愿留守坟墓,独不徙。

王恨之。

后博至淮阳,王赐之少。

博言:“负责数百万,愿王为偿。

”王不许,博辞去,令弟光恐云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

王乃遣人持黄金五十斤送博。

博喜,还书谢,为谄语盛称誉王,因言:“当今朝廷无贤臣,灾变数见,足为寒心。

万姓咸归望于大王,大王奈何恬然不求入朝见,辅助主上乎?

”使弟光数说王宜听博计,令于京师说用事贵人为王求朝。

许不纳其言。

后光欲至长安,辞王,复言“愿尽力与博共为王求朝。

王即日至长安,可因平阳侯。

”光得王欲求朝语,驰使人语博。

博知王意动,复遗王书曰:“博幸得肺腑,数进愚策,未见省察。

北游燕、赵,欲循行郡国求幽隐之士,闻齐有驷先生者,善为《司马兵法》,大将之材也,博得谒见,承间进问五帝、三王究竟要道,卓尔非世俗之所知。

今边境不安,天下骚动,微此人其莫能安也。

又闻北海之濒有贤人焉,累世不可逮,然难致也。

得此二人而荐之,功亦不细矣。

博愿驰西以此赴助汉急,无财币以通显之。

赵王使谒者持牛、酒,黄金三十斤劳博,博不受。

复使人愿尚女,聘金二百斤,博未许。

会得光书云大王已遣光西,与博并力求朝。

博自以弃捐,不意大王还意反义,结以朱颜,愿杀身报德。

朝事何足言!

大王诚赐咳唾,使得尽死,汤、禹所以成大功也。

驷先生蓄积道术,书无不有,愿知大王所好,请得辄上。

”王得书喜说,报博书曰:“子高乃幸左顾存恤,发心恻隐,显至诚,纳以嘉谋,语以至事,虽亦不敏,敢不谕意!

今遣有司为子高偿责二百万。

” 是时,博女婿京房以明《易》阴阳得幸于上,数召见言事。

自谓为石显、五鹿充宗所排,谋不得用,数为博道之。

博常欲诳耀淮阳王,即具记房诸所说灾异及召见密语,持予淮阳王以为信验,诈言:“已见中书令石君求朝,许以金五百斤。

贤圣制事,盖虑功而不计费。

昔禹治鸿水,百姓罢劳,成功既立,万世赖之。

今闻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太子幼弱,佞人用事,阴阳不调,百姓疾疫饥馑死者且半,鸿水之害殆不过此。

大王绪欲救世,将比功德,何可以忽?

博已与大儒知道者为大王为便宜奏,陈安危,指灾异,大王朝见,先口陈其意而后奏之,上必大说。

事成功立,大王即有周、邵之名,邪臣散亡,公卿变节,功德亡比,而梁、赵之宠必归大王,外家亦将富贵,何复望大王之金钱?

”王喜说,报博书曰:“乃者诏下,止诸侯朝者,寡人憯然不知所出。

子高素有颜、冉之资,臧武之智,子贡之辩,卞庄子之勇,兼此四者,世之所鲜。

既开端绪,愿卒成之。

求朝,义事也,奈何行金钱乎!

”博报曰:“已许石君,须以成事。

”王以金五百斤予博。

会房出为郡守,离左右,显具有此事告之。

房漏泄省中语,博兄弟诖误诸侯王,诽谤政治,狡猾不道,皆下狱。

有司奏请逮捕钦,上不忍致法,遣谏大夫王骏赐钦玺书曰:“皇帝问淮阳王。

有司奏王,王舅张博数遗王书,非毁政治,谤讪天子,褒举诸侯,称引周、汤,以谄惑王,所言尤恶,悖逆无道。

王不举奏而多与金钱,报以好言,罪至不赦,朕恻焉不忍闻,为王伤之。

推原厥本,不祥自博,惟王之心,匪同于凶。

已诏有司勿治王事,遣谏大夫骏申谕朕意。

《诗》不云乎?

‘靖恭尔位,正直是与。

’王其勉之!

” 骏谕指曰:“礼为诸侯制相朝聘之义,盖以考礼一德,尊事天子也。

且王不学《诗》乎?

《诗》云:‘俾侯于鲁,为周室辅。

’今王舅博数遗王书,所言悖逆。

王幸受诏策,通经术,知诸侯名誉不当出竟。

天子普覆,德布于朝,而恬有博言,多予金钱,与相报应,不忠莫大焉。

故事,诸侯王获罪京师,罪恶轻重,纵不伏诛,必蒙迁削贬黜之罪,未有但已者也。

今圣主赦王之罪,又怜王失计忘本,为博所惑,加赐玺书,使谏大夫申谕至意,殷勤之恩,岂有量哉!

博等所犯恶大,群下之所共攻,王法之所不赦也。

自今以来,王毋复以博等累心,务与众弃之。

《春秋》之义,大能变改。

《易》曰‘借用白茅,无咎’,言臣子之道,改过自新,洁己以承上,然后免于咎也。

王其留意慎戒,惟思所以悔过易行,塞重责,称厚恩者。

如此,则长有富贵,社稷安矣。

” 于是淮阳王钦免冠稽首谢曰:“奉藩无状,过恶暴列,陛下不忍致法,加大恩,遣使者申谕道术守藩之义。

伏念博罪恶尤深,当伏重诛。

臣钦愿悉心自新,奉承诏策。

顿首死罪。

” 京房及博兄弟三人皆弃市,妻子徙边。

至成帝即位,以淮阳王属为叔父,敬宠之,异于它国。

王上书自陈舅张博时事,颇为石显等所侵,因为博家属徙者求还。

丞相、御史复劾钦:“前与博相遗私书,指意非诸侯王所宜,蒙恩勿治,事在赦前。

不悔过而复称引,自以为直,失藩臣礼,不敬。

”上加恩,许王还徙者。

三十六年薨。

子文王玄嗣,二十六年薨。

子縯嗣,王莽时绝。

楚孝王嚣,甘露二年立为定陶王,三年徙楚,成帝河平中入朝,时被疾,天子闵之,下诏曰:“盖闻‘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楚王嚣素行孝顺仁慈,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孅介之过未尝闻,朕甚嘉之。

今乃遭命,离于恶疾,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朕甚闵焉。

夫行纯茂而不显异,则有国者将何勖哉?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今王朝正月,诏与子男一人俱,其以广戚县户四千三百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明年,嚣薨。

子怀王文嗣,一年薨,无子,绝。

明年,成帝复立文弟平陆侯衍,是为思王。

二十一年薨,子纡嗣,王莽时绝。

初,成帝时又立纡弟景为定陶王。

广戚侯勋薨,谥曰炀侯,子显嗣。

平帝崩,无子,王莽立显子婴为孺子,奉平帝后。

莽篡位,以婴为定安公。

汉既诛莽,更始时婴在长安,平陵方望等颇知天文,以为更始必败,婴本统当立者也,共起兵将婴至临泾,立为天子。

更始遣丞相李松击破杀婴云。

东平思王宇,甘露二年立。

元帝即位,就国。

壮大,通奸犯法,上以至亲贳弗罪,傅相连坐。

久之,事太后,内不相得,太后上书言之,求守杜陵园。

上于是遣太中大夫张子蟜奉玺书敕谕之,曰:“皇帝问东平王。

盖闻亲亲之恩莫重于孝,尊尊之义莫大于忠,故诸侯在位不骄以致孝道,制节谨度以冀天子,然后富贵不离于身,而社稷可保。

今闻王自修有阙,本朝不和,流言纷纷,谤自内兴,朕甚僣焉,为王惧之。

《诗》不云乎?

‘毋念尔祖,述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朕惟王之春秋方刚,忽于道德,意有所移,忠言未纳,故临遣太中大夫子蟜谕王朕意。

孔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王其深惟孰思之,无违朕意。

” 又特以玺书赐王太后,曰:“皇帝使诸吏宦者令承问东平王太后。

朕有闻,王太后少加意焉。

夫福善之门莫美于和睦,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

今东平王出襁褓之中而托于南面之位,以年齿方刚,涉学日寡,骜忽臣下,不自它于太后,以是之间,能无失礼义者,其唯圣人乎!

传曰:‘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

’王太后明察此意,不可不详。

闺门之内,母子之间,同气异息,骨肉之恩,岂可忽哉!

岂可忽哉!

昔周公戒伯禽曰:‘故旧无大故,则不可弃也,毋求备于一人。

’夫以故旧之恩,犹忍小恶,而况此乎!

已遣使者谕王,王既悔过服罪,太后宽忍以贳之,后宜不敢。

王太后强餐,止思念,慎疾自爱。

” 字惭俱,因使者顿首谢死罪,愿洒心自改。

诏书又敕傅相曰:“夫人之性皆有五常,及其少长,耳目牵于耆欲,故五常销而邪心作,情乱其性,利胜其义,而不失厥家者,未之有也。

今王富于春秋,气力勇武,获师傅之教浅,加以少所闻见,自今以来,非《五经》之正术,敢以游猎非礼道王者,辄以名闻。

” 宇立二十年,元帝崩。

宇谓中谒者信等曰:“汉大臣议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以为我知文法,建欲使我辅佐天子。

我见尚书晨夜极苦,使我为之,不能也。

今暑热,县官年少,持服恐无处所,我危得之!

”比至下,宇凡三哭,饮酒食肉,妻妾不离侧。

又姬朐臑故亲幸,后疏远,数叹息呼天。

宇闻,斥朐臑为家人子,扫除永巷,数笞击之。

朐臑私疏宇过失,数令家告之。

宇觉知,绞杀朐臑。

有司奏请逮捕,有诏削樊、亢父二县。

后三岁,天子诏有司曰:“盖闻仁以亲亲,古之道也。

前东平王有阙,有司请废,朕不忍。

又请削,朕不敢专。

惟王之至亲,未尝忘于心。

今闻王改行自新,尊修经术,亲近仁人,非法之求,不以奸吏,朕甚嘉焉。

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

其复前所削县如故。

” 后年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对曰:“臣闻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礼不言。

今东平王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危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

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

或明鬼神,信物怪。

《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

不可予。

不许之辞宜曰:‘《五经》圣人所制,万事靡不毕载。

王审乐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讲诵,足以正身虞意。

夫小辩破义,小道不通,致远恐泥,皆不足以留意。

诸益于经术者,不爱于王。

’”对奏,天子如凤言,遂不与。

立三十三年薨,子炀王云嗣。

哀帝时,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

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并祠之。

建平三年,息夫躬、孙宠等共因幸臣董贤告之。

是时,哀帝被疾,多所恶,事下有司,逮王、后谒下狱验治,言使巫傅恭、婢合欢等祠祭诅祝上,为云求为天子。

云又与知灾异者高尚等指星宿,言上疾必不愈,云当得天下。

石立,宣帝起之表也。

有司请诛王,有诏废徙房陵。

云自杀,谒弃市。

立十七年,国除。

元始元年,王莽欲反哀帝政,白太皇太后,立云太子开明为东平王,又立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

开明立三年,薨,无子。

复立开明兄严乡侯信子匡为东平王,奉开明后。

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义与严乡侯信谋举兵诛莽,立信为天子。

兵败,皆为莽所灭。

中山哀王竟,初元二年立为清河王。

三年,徙中山,以幼少未之国。

建昭四年,薨邸,葬杜陵,无子,绝。

太后归居外家戎氏。

孝元皇帝三男。

王皇后生孝成帝,傅昭仪生定陶共王康,冯昭仪生中山孝王兴。

定陶共王康,永光三年立为济阳王。

八年,徙为山阳王。

八年,徙定陶。

王少而爱,长多材艺,习知音声,上奇器之。

母昭仪又幸,几代皇后太子。

语在《元后》及《史丹传》。

成帝即位,缘先帝意,厚遇异于它王。

十九年薨,子欣嗣。

十五年,成帝无子,征入为皇太子。

上以太子奉大宗后,不得顾私亲,乃立楚思王子景为定陶王,奉共王后。

成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孝哀帝。

即位二年,追尊共王为共皇帝,置寝庙京师,序昭穆,仪如孝元帝。

徙定陶王景为信都王云。

中山孝王兴,建昭二年立为信都王。

十四年,徙中山。

成帝之议立太子也,御史大夫孔光以为《尚书》有殷及王,兄终弟及,中山王元帝之子,宜为后。

成帝以中山王不材,又兄弟,不得相入庙。

外家王氏与赵昭仪皆欲用哀帝为太子,故遂立焉。

上乃封孝王舅冯参为宜乡侯,而益封孝王万户,以尉其意。

三十年,薨,子衎嗣。

七年,哀帝崩,无子,征中山王衎入即位,是为平帝。

太皇太后以帝为成帝后,故立东平思王孙桃乡顷侯子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

王莽时绝。

赞曰:孝元之后,遍有天下,然而世绝于孙,岂非天哉!

淮阳宪王于时诸侯为聪察矣,张博诱之,几陷无道。

《诗》云“贪人败类”,古今一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匡张孔马传

〔班固〕 〔汉〕

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

父世农夫,至衡好学,家贫,庸作以供资用,尤精力过绝人。

诸儒为之语曰:“无说《诗》,匡鼎来。

匡语《诗》,解人颐。

” 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调补平原文学。

学者多上书荐衡经明,当世少双,令为文学就官京师。

后进皆欲从衡平原,衡不宜在远方。

事下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府梁丘贺问,衡对《诗》诸大义,其对深美。

望之奏衡经学精习,说有师道,可观览。

宣帝不甚用儒,遣衡归官。

而皇太子见衡对,私善之。

会宣帝崩,元帝初即位,乐陵侯史高以外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为副。

望之名儒,有师傅旧恩,天子任之,多所贡荐。

高充位而已,与望之有隙。

长安令杨兴说高曰:“将军以亲戚辅政,贵重于天下无二,然众庶论议令问休誉不专在将军者何也?

彼诚有所闻也。

以将军之莫府,海内莫不卬望。

而所举不过私门宾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窃议,语流天下。

夫富贵在身而列士不誉,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

古人病其若此,故卑体劳心,以求贤为务。

传曰:以贤难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贤,以食难得之故而曰饱不待食,或之甚者也。

平原文学匡衡材智有余,经学绝伦,但以无阶朝廷,故随牒在远方。

将军诚召置莫府,学士歙然归仁,与参事议,观其所有,贡之朝廷,必为国器,以此显示众庶,名流于世。

”高然其言,辟衡为议曹史,荐衡于上,上以为郎中,迁博士,给事中。

是时,有日蚀、地震之变,上问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闻五帝不同礼,三王各异教,民俗殊务,所遇之时异也。

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

盖保民者,“陈之以德义”,“示之以好恶”,观其失而制其宜,故动之而和,绥之而安。

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廉耻之节薄,淫辟之意纵,纲纪失序,疏者逾内,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侥幸,以身设利。

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

臣愚以为宜一旷然大变其俗。

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

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则民不争。

好仁乐施,则下不暴。

上义高节,则民兴行。

宽柔和惠,则众相爱。

四者,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

何者?

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

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

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

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

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礼让,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于罪,贪财而慕势,故犯法者众,奸邪不止,虽严刑峻法,犹不为变。

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窃考《国风》之诗,《周南》、《召南》被贤圣之化深,故笃于行而廉于色。

郑伯好勇,而国人暴虎。

秦穆贵信,而士多从死。

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

晋侯好俭,而民畜聚。

太王躬仁,邠国贵恕。

由此观之,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

今之伪薄忮害,不让极矣。

臣闻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

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

是以百姓安,阴阳和,神灵应,而嘉祥见。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此成汤所以建至治,保子孙,化异俗而怀鬼方也。

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阳之理各应其感,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暗,水旱之灾随类而至。

今关东连年饥馑,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于赋敛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称之效也。

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大自减损,省甘泉、建章官卫,罢珠崖,偃武行文,将欲度唐、虞之隆,绝殷、周之衰也。

诸见罢珠崖诏书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将见太平也。

宜遂减官室之度,省靡丽之饰,考制度,修外内,近忠正,远巧佞,放郑、卫,进《雅》、《颂》,举异材,开直言,任温良之人,退刻薄之吏,显洁白之士,昭无欲之路,览《六艺》之意,察上世之务,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视,令海内昭然咸见本朝之所贵,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

时,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又傅昭仪及子定陶王爱幸,宠于皇后、太子。

衡复上疏曰: 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

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其《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

”言成王常思祖考之业,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

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

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

《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孔子著之《孝经》首章,盖至德之本也。

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

”能尽其性,然后能尽人物之性。

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

治性之道,必审已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

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大察,寡闻少见者戒于雍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大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

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

唯陛下戒所以崇圣德。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

始乎《国风》,原情性而明人伦也。

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

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阃内。

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

礼之于内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

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

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

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

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

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

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

陛下圣德纯备,莫不修正,则天下无为而治。

《诗》云:“于以四方,克定厥家。

”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 衡为少傅数年,数上疏陈便宜,及朝廷有政议,傅经以对,言多法义。

上以为任公卿,由是为光禄勋、御史大夫。

建昭三年,代韦玄成为丞相,封乐安侯,食邑六百户。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曰: 陛下秉至考,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

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

《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

”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论《诗》以《关睢》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

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

”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

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

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

窃见圣德纯茂,专精《诗》、《书》,好乐无厌。

臣衡材驽,无以辅相善义,宣扬德音。

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

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

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

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

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

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

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

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

孔子曰:“德义可尊,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

”《大雅》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

”诸侯正月朝觐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视之,又观以礼乐,飨醴乃归。

故万国莫不获赐祉福,蒙化而成俗。

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上敬纳其言。

顷之,衡复奏正南北郊,罢诸淫祀,语在《郊祀志》。

初,元帝时,中书令石显用事,自前相韦玄成及衡皆畏显,不敢失其意。

至成帝初即位,衡乃与御史大夫甄谭共奏显,追条其旧恶,并及党与。

于是司隶校尉王尊劾奏:“衡、谭居大臣位,知显等专权势,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无大臣辅政之义。

既奏显等,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罪至不道。

”有诏勿劾。

衡惭惧,上疏谢罪。

因称病乞骸骨,上丞相乐安侯印绶。

上报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

君遵修法度,勤劳公家,朕嘉与君同心合意,庶几有成。

今司隶校尉尊妄诋欺,加非于君,朕甚闵焉。

方下有司问状,君何疑而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烛也。

传不云乎?

‘礼义不愆,何恤人之言!

’君其察焉。

专精神,近医药,强食自爱。

”因赐上尊酒、养牛。

衡起视事。

上以新即位,褒优大臣,然群下多是王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风雨不时,连乞骸骨让位。

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久之,衡子昌为越骑校尉,醉杀人,系诏狱。

越骑官属与昌弟且谋篡昌。

事发觉,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谒者诏衡冠履。

而有司奏衡专地盗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乐安乡,乡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顷,南以闽佰为界。

初元元年,郡图误以闽佰为平陵佰。

积十余岁,衡封临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为界,多四百顷。

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国界,上计簿,更定图,言丞相府。

衡谓所亲吏赵殷曰:“主簿陆赐故居奏曹,习事,晓知国界,署集曹掾。

”明年治计时,衡问殷国界事:“曹欲奈何?

”殷曰:“赐以为举计,令郡实之。

恐郡不肯从实,可令家丞上书。

”衡曰:“顾当得不耳,何至上书?

”亦不告曹使举也,听曹为之。

后赐与属明举计曰:“案故图,乐安乡南以平陵佰为界,不从故而以闽佰为界,解何?

”郡即复以四百顷付乐安国。

衡遣从史之僮,收取所还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

司隶校尉骏、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

《春秋》之义,诸侯不得专地,所以一统尊法制也。

衡位三公,辅国政,领计簿,知郡实,正国界,计簿已定而背法制,专地盗土以自益,及赐、明阿承衡意,猥举郡计,乱减县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

”于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为庶人,终于家。

子咸亦明经,历位九卿。

家世多为博士者。

张禹字子文,河内轵人也。

至禹父徙家莲勺。

禹为儿,数随家至市,喜观于卜相者前。

久之,颇晓其别蓍布卦意,时从旁言。

卜者爱之,又奇其面貌,谓禹父:“是儿多知,可令学经。

”及禹壮,至长安学,从沛郡施雠受《易》,琅邪王阳、胶东庸生问《论语》,既皆明习,有徒众,举为郡文学。

甘露中,诸儒荐禹,有诏太子太傅萧望之问。

禹对《易》及《论语》大义,望之善焉,奏禹经学精习,有师法,可试事。

奏寝,罢归故宫。

久之,试为博士。

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郑宽中以《尚书》授太子,荐言禹善说《论语》。

诏令禹授太子《论语》,由是迁光禄大夫。

数岁,出为东平内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宽中,皆以师赐爵关内侯,宽中食邑八百户,禹六百户。

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秋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

是时,帝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辅政专权。

而上富于春秋,谦让,方乡经学,敬重师傅。

而禹与凤并领尚书,内不相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

上报曰:“朕以幼年执政,万机惧失其中,君以道德为师,故委国政。

君何疑而数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

朕无闻焉。

君其固心致思,总秉诸事,推以孳孳,无违朕意。

”加赐黄金百斤、养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医视疾,使者临问。

禹惶恐,复起视事,河平四年代王商为丞相,封安昌侯。

为相六岁,鸿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优再三,乃听许。

赐安车驷马,黄金百斤,罢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见礼如丞相,置从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户。

天子数加赏赐,前后数千万。

禹为人谨厚,内殖货财,家以田为业。

及富贵,多买田至四百顷,皆泾、渭溉灌,极膏腴上贾。

它财物称是。

禹性习知音声,内奢淫,身居大第,后堂理丝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阳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

宣为人恭俭有法度,而崇恺弟多智,二人异行,禹心亲爱崇,敬宣而疏之。

崇每候禹,常责师宜置酒设乐与弟子相娱。

禹将崇入后堂饮食,妇女相对,优人管弦铿锵极乐,昏夜乃罢。

而宣之来也,禹见之于便坐,讲论经义,日晏赐食,不过一肉卮酒相对。

宣未尝得至后堂。

及两人皆闻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冢茔,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处地,又近延陵,奏请求之,上以赐禹,诏令平陵徙亭它所。

曲阳侯根闻而争之:“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禹为师傅,不遵谦让,至求衣冠所游之道,又徙坏旧亭,重非所宜。

孔子称‘赐爱其羊,我爱其礼’,宜更赐禹它地。

”根虽为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虽切,犹不见从,卒以肥牛亭地赐禹。

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

天子愈益敬厚禹。

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

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因归诚,言:“老臣有四男一女,爱女其于男,远嫁为张掖太守萧咸妻,不胜父子私情,思与相近。

”上即时徙咸为弘农太守。

又禹小子未有宫,上临候禹,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

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

永始、元延之间,日蚀、地震尤数,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

上惧变异数见,意颇然之,而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弟,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

禹则谓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蚀三十余,地震五,或为诸侯自杀,或夷狄侵中国,灾变之异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

性与天道,自子赣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

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

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

”上雅信爱禹,曲此不疑王氏。

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禹见时有变异,若上体不安,常择日洁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则献其占,如有不吉,禹为感动有忧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谥曰节侯。

禹四子,长子宏嗣侯。

官至太常,列于九卿。

三弟皆为校尉、散骑、诸曹。

初,禹为师,以上难数对己问经,为《论语章句》献之。

始,鲁扶卿及夏侯胜、王阳、萧望之、韦玄成皆说《论语》,篇第或异。

禹先事王阳,后从庸生,采获所安,最后出而尊贵。

诸儒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

”由是学者多从张氏,余家寝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

孔子生伯鱼鲤,鲤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

穿生顺,顺为魏相。

顺生鲋,鲋为陈涉博士,死陈下。

鲋弟子襄为孝惠博士、长沙太博。

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

延年生霸,字次儒。

霸生光焉。

安国、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博士。

安国至临淮太守。

霸亦治《尚书》,事太傅夏侯胜,昭帝末年为博士,宣帝时为太中大夫,以选授皇太子经,迁詹事、高密相。

是时,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征霸,以师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号褒成君,给事中,加赐黄金二百斤,第一区,徙名数于长安。

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

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贡禹卒,及薛广德免,辄欲拜霸。

霸让位,自陈至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

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及霸薨,上素服临吊者再,至赐东园秘器、钱、帛,策赠以列侯礼,谥曰烈君。

霸四子,长子福嗣关内侯。

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诸曹。

光,最少子也,经学尤明,年未二十,举为议郎。

光禄勋匡衡举光方正,为谏大夫。

坐议有不合,左迁虹长,自免归教授。

成帝初即位,举为博士,数使录冤狱,行风俗,振赡流民,奉使称旨,由是知名。

是时,博士选三科,高为尚书,次为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久次补诸侯太傅。

光以高第为尚书,观故事品式,数岁明习汉制及法令。

上甚信任之,转为仆射、尚书令。

有诏光周密谨慎,未尝有过,加诸吏官,以子男放为侍郎,给事黄门。

数年,迁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赐黄金百斤,领尚书事。

后为光禄勋,复领尚书,诸吏给事中如故,凡典枢机十余年,守法度,修故事。

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指苟合。

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久而安。

时有所言,辄削草稿,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

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

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

”光嘿不应,更答以他语,其不泄如是。

光,帝师傅子,少以经行自著,进官蚤成。

不结党友,养游说,有求于人。

既性自守,亦其势然也。

徙光禄勋为御史大夫。

绥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无继嗣,至亲有同产弟中山孝王及同产弟子定陶王在。

定陶王好学多材,子帝子行。

而王祖母傅太后阴为王求汉嗣,私事赵皇后、昭仪及帝舅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故皆劝上。

上于是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皆引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

方进、根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

”褒、傅皆如方进、根议。

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也,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中山王宜为嗣。

上以《礼》兄弟不相入庙,又皇后、昭仪欲立定陶王,故遂立为太子。

光以议不中意,左迁廷尉。

光久典尚书,练法令,号称详平。

时定陵侯淳于长坐大逆诛,长小妻虒始等六人皆以长事未发觉时弃去,或更嫁。

用长事发,丞相方进,大司空武议,以为:“令,犯法者各以法时律令论之,明有所讫也,长犯大逆时,虒始等见为长妻,已有当坐之罪,与身犯法无异。

后乃弃去,于法无以解。

请论。

”光议以为:“大逆无道,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欲惩后犯法者也。

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

长未自知当坐大逆之法,而弃去虒始等,或更嫁,义已绝,而欲以为长妻论杀之,名不正,不当坐。

”有诏“光议是”。

是岁,右将军褒、后将军博坐定陵、红阳侯皆免为庶人。

以光为左将军,居右将军官职,执金吾王咸为右将军,居后将军官职。

罢后将军官。

数月,丞相方进薨,召左将军光,当拜,已刻侯印书赞,上暴崩,即其夜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

哀帝初即位,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褒赏大臣,益封光千户。

时,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长乐宫,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国邸,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

”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

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令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

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

”上从武言。

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直道行。

顷之,太后从弟子傅迁在左右尤倾邪,上免官遣归故郡。

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复留迁。

光与大司空师丹奏言:“诏书‘侍中、驸马都尉迁巧佞无义,漏泄不忠,国之贼也,免归故郡。

’复有诏止。

天下疑惑,无所取信,亏损圣德,诚不小愆。

陛下以变异连见,避正殿,见群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

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应天戒。

”卒不得遣,复为侍中。

胁于傅太后,皆此类也。

又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群下多顺诣,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

唯师丹与光持不可。

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猗违者连岁。

丹以罪免,而朱博代为大司空。

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朱博为表里,共毁谮光。

后数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与共承宗庙,统理海内,辅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

朕既不明,灾异重仍,日月无光,山崩河决,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

君前为御史大夫,辅翼先帝,出入八年,卒无忠言嘉谋。

今相朕,出入三年,忧国之风复无闻焉。

阴阳错谬,岁比不登,天下空虚,百姓饥馑,父子分散,流离道路,以十万数。

而百官群职旷废,奸轨放纵,盗贼并起,或攻官寺,杀长吏。

数以问君,君无怵惕忧惧之意,对毋能为。

是以群卿大夫咸惰哉莫以为意,咎由君焉。

君秉社稷之重,总百僚之任,上无以匡朕之阙,下不能绥安百姓。

《书》不云乎?

‘毋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于虖!

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绶,罢归。

” 光退闾里,杜门自守。

而朱博代为丞相,数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杀。

平当代为丞相,数月薨。

王嘉复为丞相,数谏争忤指。

旬岁间阅三相,议者皆以为不及光。

上由是思之。

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有蚀之,后十余日傅太后崩。

是月,征光诣公车,问日蚀事。

光对曰:“臣闻日者,众阳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

君德衰微,阴道盛强,侵蔽阳明,则日蚀应之。

《书》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极’。

如貌、言、视、听、思失,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荐臻,六极屡降。

皇之不极,是为大中不立,其传曰‘时则有日月乱行’,谓朓、侧匿,甚则薄蚀是也。

又曰‘六沴之作’,岁之朝曰三朝,其应至重。

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蚀之,变见三朝之会。

上天聪明,苟无其事,变不虚生。

《书》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异变之来,起事有不正也。

臣闻师曰,天左与王者,故灾异数见,以谴告之,欲其改更。

若不畏惧,有以塞除,而轻忽简诬,则凶罚加焉,其至可必。

《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

’又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皆谓不惧者凶,惧之则吉也。

陛下圣德聪明,兢兢业业,承顺天戒,敬畏变异,勤心虚己,延见群臣,思求其故,然后敕躬自约,总正万事,放远谗说之党,援纳断断之介,退去贪残之徒,进用贤良之吏,平刑罚,薄赋敛,恩泽加于百姓,诚为政之大本,应变之至务也。

天下幸甚。

《书》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顺天也。

又曰‘天棐谌辞’,言有诚道,天辅之也。

明承顺天道在于崇德博施,加精至诚,孳孳而已。

俗之祈禳小数,终无益于应天塞异,销祸兴福,较然甚明,无可疑惑。

” 书奏,上说,赐光束帛,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位次丞相。

诏光举可尚书令者封上,光谢曰:“臣以朽材,前比历位典天职,卒无尺寸之效,幸免罪诛,全保首领,今复拔擢,备内朝臣,与闻政事。

臣光智谋浅短,犬马齿■,诚恐一旦颠仆,无以报称。

窃见国家故事,尚书以久次转迁,非有踔绝之能,不相逾越。

尚书仆射敞,公正勤职,通敏于事,可尚书令。

谨封上。

”敞以举故,为东平太守。

敞姓成公,东海人也。

光为大夫月余,丞相嘉下狱死,御史大夫贾延免。

光复为御史大夫,二月为丞相,复故国博山侯。

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过近臣毁短光者,复免傅嘉,曰:“前为侍中,毁谮仁贤,诬诉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

嘉倾覆巧伪,挟奸以罔上,崇党以蔽朝,伤善以肆意。

《诗》不云乎?

‘谗人罔极,交乱四国。

’其免嘉为庶人,归故郡。

”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为大司徒。

会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征立中山王,是为平帝。

帝年幼,太后称制,委政于莽。

初,哀帝罢黜王氏,故太后与莽怨丁、傅、董贤之党。

莽以光为旧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备礼事光。

所欲搏击,辄为草,以太后指风光令上之,睚眦莫不诛伤。

莽权日盛,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

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

”徙光为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

明年,徙为太师,而莽为太傅。

光常称疾,不敢与莽并。

有诏朝朔望,领城门兵。

莽又风群臣奏莽功德,称宰衡,位在诸侯王上,百官统焉。

光愈恐,固称疾辞位。

太后诏曰:“太师光,圣人之后,先师之子,德行纯淑,道不通明,居四辅职,辅道于帝。

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国之重,其犹不可以阙焉。

《书》曰‘无遗耇老’,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

其令太师毋朝,十日一赐餐。

赐太师灵寿杖,黄门令为太师省中坐置几,太师入省中用杖,赐餐十七物,然后归老于第,官属按职如故。

” 光凡为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为大司徒、太傅、太师,历三世,居公辅位前后十七年。

自为尚书,止不教授,后为卿,时会门下大生讲问疑难,举大义云。

其弟子多成就为博士、大夫者,见师居大位,几得其助力,光终无所荐举,至或怨之。

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

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赠以太师、博山侯印绶,赐乘舆、秘器、金钱、杂帛。

少府供张,谏大夫持节与谒者二人使护丧事,博士护行礼。

太后迹遣中谒者持节视丧。

公卿百官会吊送葬。

载以乘舆辒辌及副各一乘,羽林孤儿诸生合四百人挽送。

车万余辆,道路皆举音以过丧。

将作穿复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坟如大将军王凤制度。

谥曰简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后益封,凡食邑万一千户。

疾甚,上书让还七千户,及还所赐一第。

子放嗣。

莽篡位后,以光兄子永为大司马,封侯。

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

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为关内侯食邑。

霸上书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诏曰:“其令师褒成君关内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户祀孔子焉。

”故霸还长子福名数于鲁,奉夫子祀。

霸薨,子福嗣。

福薨,子房嗣。

房薨,子莽嗣。

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后为列侯,食邑各二千户。

莽更封为褒成侯,后避王莽,更名均。

马宫字游卿,东海戚人也。

治《春秋》严氏,以射策甲科为郎,迁楚长史,免官。

后为丞相史司直。

师丹荐宫行能高洁,迁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见称。

征为詹事,光禄勋,右将军,代孔光为大司徒,封扶德侯。

光为太师薨,宫复代光为太师,兼司徒官。

初,宫哀帝时与丞相、御史杂议帝祖母傅太后谥,及元始中,王莽发傅太后陵徙归定陶,以民葬之,追诛前议者。

宫为莽所厚,独不及,内惭惧,上书谢罪乞骸骨。

莽以太皇太后诏赐宫策曰: 太师、大师徒、扶德侯上书言:“前以光禄勋议故定陶共王母谥,曰‘妇人以夫爵尊为号,谥宜曰孝元傅皇后,称渭陵东园。

’臣知妾不得体君,卑不得敌尊,而希指雷同,诡经辟说,以惑误上。

为臣不忠,当伏斧钺之诛,幸蒙洒心自新,又令得保首领。

伏自惟念,入称四辅,出备三公,爵为列侯,诚无颜复望阙廷,无心复居官府,无宜复食国邑。

愿上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避贤者路。

”下君章有司,皆以为四辅之职为国维纲,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鲜明固守,无以居位。

如君言至诚可听,惟君之恶在洒心前,不敢文过,朕甚多之,不夺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义。

其上太师、大司徒印绶使者,以侯就第。

王莽篡位,以宫为太子师,卒官。

本姓马矢,宫仕学,称马氏云。

赞曰: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马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彼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

汉书·传·王商史丹傅喜传

〔班固〕 〔汉〕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

商公武、武兄无故,皆以宣帝舅封。

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语在《外戚传》。

商少为太子中庶子,以肃敬敦厚称。

父薨,商嗣为侯,推财以分异母诸弟,身无所受,居丧哀戚。

于是大臣荐商行可以厉群臣,义足以厚风俗,宜备近臣。

繇是擢为诸曹、侍中、中郎将。

元帝时,至右将军、光禄大夫。

是时,定陶共王爱幸,几代太子。

商为外戚重臣辅政,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为左将军。

而帝元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颛权,行多骄僣。

商论议不能平凤,凤知之,亦疏商。

建始三年秋,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

群臣皆从凤议。

左将军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

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上乃止。

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

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

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为丞相,益封千户,天子甚尊任之。

为人多质有威重,长八尺余,身体鸿大,容貌甚过绝人。

河平四年,单于来朝,引见白虎殿。

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单于前,拜谒商。

商起,离席与言,单于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

天子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

” 初,大将军凤连昏杨肜为琅邪太守,其郡有灾害十四,已上。

商部属按问,凤以晓商曰:“灾异天事,非人力所为。

肜素善吏,宜以为后。

”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重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人上书言商闺门内事。

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

先是,皇太后尝诏问商女,欲以备后宫。

时女病,商意亦难之,以病对,不入。

及商以闺门事见考,自知为凤所中,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见其女。

会日有蚀之,太中大夫蜀郡张匡,其人佞巧,上书愿对近臣陈日蚀咎。

下朝者左将军丹等问匡,对曰:“窃见丞相商作威作福,从外制中,取必于上,性残贼不仁,遣票轻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

前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

章下有司,商私怨怼。

商子俊欲上书告商,俊妻左将军丹女,持其书以示丹,丹恶其父子乘迕,为女求去。

商不尽忠纳善以辅至德,知圣主崇孝,远别不亲,后庭之事皆爱命皇太后,太后前闻商有女,欲以备后宫,商言有固疾,后有耿定事,更诡道因李贵人家内女,执左道以乱政,诬罔悖大臣节,故应是而日蚀。

《周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

’《易》曰:‘日中见昧,则折其右肱。

’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时纤介怨恨,而日为之蚀,于是退勃使就国,卒无怵惕忧。

今商无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宠,身位三公,宗族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诸曹,给事禁门内,连昏诸侯王,权宠至盛。

审有内乱杀人怨怼之端,宜究竟考问。

臣闻秦丞相吕不韦见王无子,意欲有秦国,即求好女以为妻,阴知其有身而献之王,产始皇帝。

及楚相春申君亦见王无子,心利楚国,即献有身妻而产怀王。

自汉兴几遭吕、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内女,其奸谋未可测度。

前孝景世七国反,将军周亚夫以为即得雒阳剧孟,关东非汉之有。

今商宗族权势,合赀巨万计,私奴以千数,非特剧孟匹夫之徒也。

且失道之至,亲戚畔之,闺门内乱,父子相讦,而欲使之宜明圣化,调和海内,岂不谬哉!

商视事五年,官职陵夷而大恶著于百姓,甚亏损盛德,有鼎折足之凶。

臣愚以为圣主富于春秋,即位以来,未有惩奸之威,加以继嗣未立,大异并见,尤宜诛讨不忠,以遏未然。

行之一人,则海内震动,百奸之路塞矣。

” 于是左将军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亲受诏策为天下师,不遵法度以翼国家,而回辟下媚以进其私,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皆为上戮,罪名明白。

臣请诏谒者召商诣若卢诏狱。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

凤固争之,于是制诏御史:“盖丞相以德辅翼国家,典领百寮,协和万国,为职任莫重焉。

今乐昌侯商为丞相,出入五年,未闻忠言嘉谋,而有不忠执左道之辜,陷于大辟。

前商女弟内行不修,奴贼杀人,疑商教使,为商重臣,故抑而不穷。

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怼,朕甚伤之。

惟商与先帝有外亲,未忍致于理。

其赦商罪。

使者收丞相印绶。

” 商免相三日,发病呕血薨,谥曰戾侯。

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

有司奏商罪过未决,请除国邑。

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至长乐卫尉、光禄勋。

商死后,连年日蚀、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开,讼商忠直无罪,言凤颛权蔽主。

凤竟以法诛章,语在《元后传》。

至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诛不附己者,乐昌侯安见被以罪,自杀,国除。

史丹字君仲,鲁国人也,徙杜陵。

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时为卫太子良娣,产悼皇考。

皇考者,孝宣帝父也。

宣帝微时依倚史氏。

语在《史良娣传》。

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

曾、玄皆以外属旧恩封:曾为将陵侯,玄平台侯。

高侍中,贵幸,以发举反者大司马霍禹功封乐陵侯。

宣帝疾病,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

高辅政五年,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

薨,谥曰安侯。

自元帝为太子时,丹以父高任为中庶子,侍从十余年。

元帝即位,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常骖乘,甚有宠。

上以丹旧臣,皇考外属,亲信之,诏丹护太子家。

是时,傅昭仪子定陶共王有材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无宠。

建昭之后,元帝被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隤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

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

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了是也。

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嘿然而笑。

其后,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

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

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

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

”上以责谓丹。

丹免冠谢上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

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

罪乃在臣,当死。

”上以为然,意乃解。

丹之辅相,皆此类也。

竟宁元年,上寝疾,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

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

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侯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

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

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

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

”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

然无有此议。

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

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

”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妾闻,罪当死!

”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

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

”丹嘘唏而起。

太子由是遂为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为长乐卫尉,迁右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给事中,后徙左将军、光禄大夫。

鸿嘉元年,上遂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义也。

左将军丹往时导朕以忠正,秉义醇一,旧德茂焉。

其封丹为武阳侯,国东海郯之武强聚,户千一百。

” 丹为人足知,恺弟爱人,貌若傥荡不备,然心甚谨密,故尤得信于上。

丹兄嗣父爵为侯,让不受分。

丹尽得父财,身又食大国邑,重以旧恩,数见褒赏,赏赐累千金,僮奴以百数,后房妻妾数十人,内奢淫,好饮酒,极滋味声色之乐。

为将军前后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赐策曰:“左将军寝病不衰,愿归治疾,朕愍以官职之事久留将军,使躬不瘳。

使光禄勋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将军印绶。

宜专精神,务近医药,以辅不衰。

” 丹归第数月薨,谥曰顷侯。

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并为侍中、诸曹,亲近在左右。

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皆讫王莽乃绝,唯将陵侯曾无子,绝于身云。

傅喜字稚游,河内温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

少好学问,有志行。

哀帝立为太子,成帝选喜为太子庶子。

哀帝初即位,以喜为卫尉,迁右将军。

是时,王莽为大司马,乞骸骨,避帝外家。

上既听莽退,众庶归望于喜。

喜从弟孔乡侯晏亲与喜等,而女为皇后。

又帝舅阳安侯丁明,皆亲以外属封。

喜执谦称疾。

傅太后始与政事,喜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

上于是用左将军师丹代王莽为大司马,赐喜黄金百斤、上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

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

故楚跨有南土,带甲百万,邻国不以为难,子玉为将,则文公侧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庆。

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

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

”上亦自重之。

明年正月,乃徙师丹为大司空,而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丁、傅骄奢,皆嫉喜之恭俭。

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

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

后数月,遂策免喜曰:“君辅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

其上大司马印绶,就第。

”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无功而封,内怀不忠,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亏损德化,罪恶虽在赦前,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后又欲夺喜侯,上亦不听。

喜在国三岁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宫爵归故郡,晏将妻子徙合浦。

莽白太后下诏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论议忠直。

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

传不云乎?

‘岁寒然后知松伯之后凋也’。

其还喜长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赐喜,位特进,奉朝请。

”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

莽赐谥曰贞侯。

子嗣,莽败乃绝。

赞曰:自宜、元、成、哀外戚兴者,许、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将,穷贵极富,见其位矣,未见其人也。

阳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势尤盛,旷贵最久。

然至于莽,亦以覆国。

王商有刚毅节,废黜以忧死,非其罪也。

史丹父子相继,高以重厚,位至三公。

丹之辅道副主,掩恶扬美,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

及其历房闼,入卧内,推至诚,犯颜色,动寤万乘,转移大谋,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

“无言不雠”,终获忠贞之报。

傅喜守节不倾,亦蒙后凋之赏。

哀、平际会,祸福速哉!

汉书·传·薛宣朱博传

〔班固〕 〔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

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吏。

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

琅邪太守赵贡行县,见宣,甚说其能。

从宣历行属县,还至府,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

”察宣廉,迁乐浪都尉丞。

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

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允执圣道,刑罚惟中,然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

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

”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繇是知名。

出为临淮太守,政教大行。

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

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

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

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

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

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

”湛自知罪臧皆应记,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

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无怨言。

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

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

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

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

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镌令。

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令详思之,方调守。

”游得檄,亦解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

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

而栗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

令巨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栗。

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

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

宣因移书劳勉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

’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

愿勉所职,卒功业。

”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

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

”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教可纪,多仁恕爱利。

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

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

掾惭恐自杀。

宣闻之,移书池阳曰:“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惜!

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

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 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

宣出教曰:“盖礼贯和,人道尚通。

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

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

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一笑相乐,斯亦可矣!

”扶惭愧。

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

性密静有思,思省吏职,求其便安。

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

吏民称之,郡中清静。

迁为少府,共张职办。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

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

”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

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

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

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王功不兴。

虞帝之明,在兹一举,可不致详!

窃见少府宣,材茂行洁,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不吐刚茹柔,举错时当。

出守临淮、陈留,二郡称治。

为左冯翊,崇教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

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

”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罪。

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

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断国论。

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

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

宣除赵贡两子为史。

贡者,赵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

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薛侯故事。

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

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

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

数月,斩其渠帅郑躬,降者数千人,乃平。

会邛成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

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

朕既不明,变异数见,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

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

西州隔绝,几不为郡。

三辅赋敛无度,酷吏并缘为奸,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

九卿以下,咸承风指,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

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以帅示四方。

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

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

后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前所坐过薄,可复进用。

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事。

宣复尊重。

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

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称。

后母常从修居官。

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

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

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

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

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

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

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

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

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

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且犹敬之。

《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

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

”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

’诏书无以诋欺成罪。

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慭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

’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

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

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

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

《春秋》之义,原心定罪。

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

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

圣王不以怒增刑。

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

”上以问公卿议臣。

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

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

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

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

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

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复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

及宣免归故郡,公主留京师。

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

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因留与主私乱。

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

元始中,莽自尊为安汉公,主又出言非莽。

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

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

”使者迫守主,遂饮药死。

况枭首于市。

白太后云主暴病薨。

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

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

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

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

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

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

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中,候伺咸事。

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人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

博出狱,又变性名,为咸验治数百,卒免咸死罪。

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

咸荐萧育、朱博除莫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二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

京师治理,迁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为刺史行部,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

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

博心知之,告外趣驾。

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

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

其民为吏所冤,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

”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

吏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

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教民聚会。

博杀此吏,州郡畏博威严。

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

博问其故,对言:“惶恐!

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

”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

”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教置之。

皆斥罢诸病吏,白巾走出府门。

郡中大惊。

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教授数百人,拜起舒迟。

博出教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教拜起,闲习乃止。

”又敕功曹:“官属多褒衣大袑,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博尤不爱诸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

”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

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

”其折逆人如此。

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梦、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

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

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

怀诈不称,诛罚辄行。

以是豪强慹服。

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

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

事留不出。

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

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

”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

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如律令!

”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鹜,十余日间捕得五人。

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

檄到,赍伐阅诣府。

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余矣。

”其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

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

然亦纵舍,时有大贷,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

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尉。

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

博辟左右问禁:“是何等创也?

”禁自知情得,叩头服状。

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

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能自效不?

”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

”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辄记言。

”因亲信之以为耳目。

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

博擢禁连守县令。

久之,召见功曹,闭阁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以上,无得有所匿。

欺谩半言,断头矣!

”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

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

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

功曹后常战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迁为大司农。

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

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博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间,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

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讠献平天下狱。

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

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

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

”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

博皆召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

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

每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

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

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

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

今末俗之弊,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

”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

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

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官焉。

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

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

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日“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

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由时务。

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宁。

今更为大司空,与丞相同位,未获嘉祐。

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

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

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

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

”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

会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后四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

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选第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

《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

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

”奏可。

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

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

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

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

”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

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怀,夜寝早起,妻希见其面。

有一女,无男。

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

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

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谄谀欲顺指,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

由是师丹先免,博代为大司空,数燕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

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无益政治。

”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

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

”上许焉。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令奏免喜侯。

博受诏,与御史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

”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

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

博唯有死耳!

”玄即许可。

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当得也。

请皆免为庶人。

”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

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博执正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乡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不道。

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

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

臣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

” 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以为:“如宣等言,可许。

”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

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

今晏放命圯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

”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钟声。

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

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

博驰聘进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

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复附丁、傅称顺孔乡。

事发见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鸠。

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

”博亦然哉!

汉书·传·冯奉世传

〔班固〕 〔汉〕

冯奉世字子明,上党潞人也,徙杜陵。

其先冯亭,为韩上党守。

秦攻上党,绝太行道,韩不能守,冯亭乃入上党城守于赵。

赵封冯亭为华阳君,与赵将括距秦,战死于长平。

宗族由是分散,或留潞,或在赵。

在赵者为官帅将,官帅将子为代相。

及秦灭六国,而冯亭之后冯毋择、冯去疾、冯劫皆为秦将相焉。

汉兴,文帝时冯唐显名,即代相子也。

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选为郎。

昭帝时,以功次补武安长。

失官,年三十余矣,乃学《春秋》涉大义,读兵法明习,前将军韩增奏以为军司空令。

本始中,从军击匈奴。

军罢,复为郎。

先是时,汉数出使西域,多辱命不称,或贪污,为外国所苦。

是时,乌孙大有击匈奴之功,而西域诸国新辑,汉方善遇,欲以安之,选可使外国者。

前将军增举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宛诸国客。

至伊修城,都尉宋将言莎车与旁国共攻杀汉所置莎车王万年,并杀汉使者奚充国。

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

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

都护郑吉、校尉司马意皆在北道诸国间。

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

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

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

诸国悉平,威振西域。

奉世乃罢兵以闻。

宣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苑。

大苑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

得其名马象龙而还。

上甚说,下议封奉世。

丞相、将军皆曰:“《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则颛之可也。

奉世功效尤著,宜加爵士之赏。

”少府萧望之独以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

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

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

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水衡都尉。

元帝即位,为执金吾。

上郡属国归义降胡万余人反去。

初,昭帝末,西河属国胡伊酋若王亦将众数千人畔,奉世辄持节将兵追击。

右将军典属国常惠薨,奉世代为右将军典属国,加诸吏之号。

数岁,为光禄勋。

永光二年秋,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郑弘、大司马车骑将军王接、左将军许嘉、右将军奉世入议。

是时,岁比不登,京师谷石二百余,边郡四百,关东五百。

四方饥馑,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

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

奉世曰:“羌虏近在境内背畔,不以时诛,亡以威制远蛮。

臣愿帅师讨之。

”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

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

再三发軵,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

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

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

”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

万人屯守之,且足。

奉世曰:“不可。

天下被饥馑,士马羸秏,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皆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

今以万人分屯数外,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

如此,怯弱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

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

”固争之,不能得。

有诏益二千人。

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

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

典属国为右军,屯白石。

护军都尉为前军,屯临洮。

奉世为中军,屯首阳西极上。

前军到降同阪,先遣校尉在前与羌争地利,又别遣校尉救民于广阳谷。

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

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

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余人,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焉。

奉世上言:“愿得其众,不须烦大将。

”因陈转输之费。

上于是以玺书劳奉世,且让之,曰:“皇帝问将兵右将军,甚苦暴露。

羌虏侵边境,杀吏民,甚逆天道,故遣将军帅士大夫行天诛。

以将军材质之美,奋精兵,诛不轨,百下百全之道也。

今乃有畔敌之名,大为中国羞。

以昔不闲习之故邪?

以恩厚未洽,信约不明也?

朕甚怪之。

上书言羌虏依深山,多径道,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须得后发营士,足以决事,部署已定,势不可复置大将,闻之。

前为将军兵少,不足自守,故发近所骑,日夜诣,非为击也。

今发三辅、河东、弘农越骑、迹射、佽飞、彀者、羽林孤儿及呼速累、嗕种,方急遣。

且兵,凶器也,必有成败者,患策不豫定,料敌不审也,故复遣奋武将军。

兵法曰大将军出必有偏裨,所以扬威武,参计策,将军又何疑焉?

夫爱吏士,得众心,举而无悔,禽敌必全,将军之职也。

若乃转输之费,则有司存,将军勿忧。

须奋武将军兵到,合击羌虏。

” 十月,兵毕至陇西。

十一月,并进。

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余皆走出塞。

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

未进,闻羌破,还。

上曰:“羌虏破散创艾,亡逃出塞,其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 明年二月,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光禄勋如故。

其后录功拜爵,下诏曰:“羌虏桀黠,贼害吏民,攻陇西府寺,燔烧置亭,绝道桥,甚逆天道。

左将军光禄勋奉世前将兵征讨,斩捕首虏八千余级,卤马、牛、羊以万数。

赐奉世爵关内侯,良邑五百户,黄金六十斤。

”裨将、校尉三十余人,皆拜。

后岁余,奉世病卒。

居爪牙官前后十年,为折冲宿将,功名次赵充国。

奋武将军任千秋者,其父宫,昭帝时以丞相征事捕斩反者左将军上官桀,封侯,宣帝时为太常,薨。

千秋嗣后,复为太常。

成帝时,乐昌侯王商代奉世为左将军,而千秋为右将军,后亦为左将军。

子孙传国,至王莽乃绝云。

奉世死后二年,西域都护甘延寿以诛郅支单于封为列侯。

时,丞相匡衡亦用延寿矫制生事,据萧望之前议,以为不当封,而议者咸美其功,上从众而侯之。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奉世前功曰:“前莎车王杀汉使者,约诸国背畔。

左将军奉世以卫候便宜发兵诛莎车王,策定城郭,功施边境。

议者以奉世奉使有指,《春秋》之义亡遂事,汉家之法有矫制,故不得侯。

令匈奴郅支单于杀汉使者,亡保康居,都护延寿发城郭兵屯田吏士四万余人以诛斩之,封为列侯。

臣愚以为比罪则郅支薄,量敌则莎车众,用师则奉世寡,计胜则奉世为功于边境安,虑败则延寿为祸于国家深。

其违命而擅生事同,延寿割地封,而奉世独不录。

臣闻功同赏异则劳臣疑,罪钧刑殊则百姓惑。

疑生无常,惑生不知所从。

亡常则节趋不立,不知所从则百姓无所措手足。

奉世图难忘死,信命殊俗,威功白著,为世使表,独抑厌而不扬,非圣主所以塞疑厉节之意也。

愿下有司议。

”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

奉世有子男九人,女四人。

长女媛以选充兵宫,为元帝昭仪,产中山孝王。

元帝崩,媛为中山太后,随王就国。

奉世长子谭,太常举孝廉为郎,功次补天水司马。

奉世击西羌,谭为校尉,随父从军有功,未拜病死。

谭弟野王、逡、立、参至大官。

野王字君卿,受业博士,通《诗》。

少以父任为太子中庶子。

年十八,上书愿试守长安令。

宣帝奇其志,问丞相魏相,相以为不可许。

后以功次补当阳长,迁为栎阳令,徙夏阳令。

元帝时,迁陇西太守,以治行高,入为左冯翊。

岁余,而池阳令并素行贪污,轻野王外戚年少,治行不改。

野王部督邮掾礻殳祤赵都案验,得其主守盗十金罪,收捕。

并不首吏,都格杀。

并家上书陈冤,事下廷尉。

都诣吏自杀以明野王,京师称其威信,迁为大鸿胪。

数年,御史大夫李延寿病卒,在位多举野王。

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

上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

”乃下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

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

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

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上繇下第而用谭,越次避嫌不用野王,以昭仪兄故也。

野王乃叹曰:“人皆以女宠贵,我兄弟独以贱!

”野王虽不为三公,甚见器重,有名当世。

成帝立,有司奏野王王舅,不宜备九卿,以秩出为上郡太守,加赐黄金百斤。

朔方刺史萧育奏封事,荐言:“野王行能高妙,内足与图身,外足以虑化。

窃惜野王怀国之宝,而不得陪朝廷与朝者并。

野王前以王舅出,以贤复入,明国家乐进贤也。

”上自为太子时闻知野王。

会其病免,复以故二千石使行河堤,因拜为琅邪太守。

是时,成帝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八九年矣,时数有灾异,京兆尹王章讥凤专权不可任用,荐野王代凤。

上初纳其言,而后诛章,语在《元后传》。

于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

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

杜钦时在大将军莫府,钦素高野王父子行能,奏记于凤,为野王言曰:“窃见令曰,吏二千石告,过长安谒,不分别予赐。

今有司以为予告得归,赐告不得,是一律两科,失省刑之意。

夫三最予告,令也。

病满三月赐告,诏恩也。

令告则得,诏恩不得,失轻重之差。

又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

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

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

’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

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

刑赏大信,不可不慎。

”凤不听,竟免野王。

郡国二千石病赐告不得归家,自此始。

初,野王嗣父爵为关内侯,免归。

数年,年老,终于家。

子座嗣爵,至孙坐中山太后事绝。

逡字子产,通《易》,太常察孝廉为郎,补谒者。

建昭中,选为复土校尉。

光禄勋于永举茂材,为美阳令。

功次迁长乐屯卫司马,清河都尉,陇西太守。

治行廉平,年四十余卒。

为都尉时,言河堤方略,在《沟洫志》。

立字圣卿,通《春秋》。

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

竟宁中,以王舅出为五原属国都尉。

数年,迁五原太守,徙西河、上郡。

立居职公廉,治行略与野王相似,而多知有恩贷,好为条教。

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

”后迁为东海太守,下湿病痹。

天子闻之,徙立为太原太守。

更历五郡,所居有迹。

年老卒官。

参字叔平,学通《尚书》。

少为黄门郎给事中,宿卫十余年,参为人矜严,好修容仪,进退恂恂,甚可观也。

参,昭仪少弟,行又敕备,以严见惮,终不得亲近侍帷幄。

竟宁中,以王舅出补渭陵食官令。

以数病徙为寝中郎,有诏勿事。

阳朔中,中山王来朝,参擢为上河农都尉。

病免官,复为渭陵寝中郎。

永始中,超迁代郡太守。

以边郡道远,徙为安定太守。

数岁,病免,复为谏大夫,使领护左冯翊都水。

绥和中,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中山王见废,故封王舅参为宜乡侯,以慰王意。

参之国,上书愿至中山见王、太后。

行未到而王薨。

王病时,上奏愿贬参爵以关内侯食邑留长安。

上怜之,下诏曰:“中山孝王短命早薨,愿以舅宜乡侯参为关内侯,归家,朕甚愍之。

其还参京师,以列侯奉朝请。

”五侯皆敬惮之。

丞相翟方进亦甚重焉,数谓参:“物禁太甚。

君侯以王舅见废,不得在公卿位,今五侯至尊贵也,与之并列,宜少诎节卑体,视有所宗。

而君侯盛修容貌以威严加之,此非所以下五侯而自益者也。

”参性好礼仪,终不改其恒操。

顷之,哀帝即位,帝祖母傅太后用事,追怨参姊中山太后,陷以祝诅大逆之罪,语在《外戚传》。

参以同产当相坐,谒者承制召参诣廷尉,参自杀。

且死,仰天叹曰:“参父子兄弟皆备大位,身至封侯,今被恶名而死,姊弟不敢自惜,伤无以见先人于地下!

”死者十七人,众莫不怜之。

宗族徙归故郡。

赞曰:《诗》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

”宜乡侯参鞠躬履方,择地而行,可谓淑人君子,然卒死于非罪,不能自免,哀哉!

谗邪交乱,贞良被害,自古而然。

故伯奇放流,孟子宫刑,申生雉经,屈原赴湘,《小弁》之诗作,《离骚》之辞兴。

经曰:“心之忧矣,涕既陨之。

”冯参姊弟,亦云悲矣!

汉书·传·萧望之传

〔班固〕 〔汉〕

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人也,徙杜陵。

家世以田为业,至望之,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且十年。

以令诣太常受业,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

京师诸儒称述焉。

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长史丙吉荐儒生王仲翁与望之等数人,皆召见。

先是,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光既诛桀等,后出入自备。

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

望之独不肯听,自引出阁曰:“不愿见。

”吏牵持匈匈。

光闻之,告吏勿持。

望之既至前,说光曰:“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

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

”于是光独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

三岁间,仲翁至光禄大夫、给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署小苑东门候。

仲翁出入从仓头庐儿,下车趋门,传呼甚宠,顾谓望之曰:“不肯录录,反抱关为?

”望之曰:“各从其志。

” 后数年,坐弟犯法,不得宿卫,免归为郡吏。

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为属,察廉为大行治礼丞。

时,大将军光薨,子禹复为大司马,兄子山领尚书,亲属皆宿卫内侍。

地节三年夏,京师雨雹,望之因是上疏,愿赐清闲之宴,口陈灾异之意。

宣帝自在民间闻望之名,曰:“此东海萧生邪?

下少府宋畸问状,无有所讳。

”望之对,以为:“《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时季氏专权,卒逐昭公。

乡使鲁君察于天变,宜无此害。

今陛下以圣德居位,思政求贤,尧、舜之用心也。

然而善祥未臻,阴阳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势之所致也。

附枝大者贼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

唯明主躬万机,选同姓,举贤材,以为腹心,与参政谋,令公卿大臣朝见奏事,明陈其职,以考功能。

如是,则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权废矣。

”对奏,天子拜望之为谒者。

时,上初即位,思进贤良,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或罢归田里,所白处奏皆可。

累迁谏大夫,丞相司直,岁中三迁,官至二千石。

其后霍氏竟谋反诛,望之浸益任用。

是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

望之雅意在本朝,远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化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

朝无争臣则不知过,国无达士则不闻善。

愿陛下选明经术,温故知新,通于几微谋虑之士以为内臣,与参政事。

诸侯闻之,则知国家纳谏忧政,亡有阙遗。

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几乎!

外郡不治,岂足忧哉?

”书闻,征入守少府。

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

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

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

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

”望之即视事。

是岁,西羌反,汉遣后将军征之。

京兆尹张敞上书言:“国兵在外,军以夏发,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并给转输,田事颇废,素无余积,虽羌虏以破,来春民食必乏。

穷辟之处,买亡所得,县官谷度不足以振之。

愿令诸有罪,非盗受财杀人及犯法不得赦者,皆得以差入谷此八郡赎罪。

务益致谷以豫备百姓之急。

”事下有司,望之与少府李强议,以为:“民函明阳之气,有好义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

尧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也。

虽桀在上,不能去民好义之心,而能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

故尧、桀之分,在于义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

今欲令民量粟以赎罪,如此则富者得生,贫者独死,是贫富异刑而法不一也。

人情,贫穷,父兄囚执,闻出财得以生活,为人子弟者将不顾死亡之患,败乱之行,以赴财利,求救亲戚。

一人得生,十人以丧,如此,伯夷之行坏,公绰之名灭。

政教一倾,虽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复。

古者臧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予。

《诗》曰‘爰及矜人,哀此鳏寡’,上惠下也。

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

今有西边之役,民失作业,虽户赋口敛以赡其困乏,古之通义,百姓莫以为非。

以死救生,恐未可也。

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尧、舜亡以加也。

今议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臣窃痛之。

” 于是天子复下其议两府,丞相、御史以难问张敞。

敞曰:“少府左冯翊所言,常人之所守耳。

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余年,百姓犹不加赋,而军用给。

今羌虏一隅小夷,跳梁于山谷间,汉但令罪人出财减罪以诛之,其名贤于烦扰良民横兴赋敛也。

又诸盗及杀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赎。

首匿、见知纵、所不当得为之属,议者或颇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赎,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乱?

《甫刑》之罚,小过赦,薄罪赎,有金选之品,所从来久矣,何贼之所生?

敞备皂衣二十余年,尝闻罪人赎矣,未闻盗贼起也。

窃怜凉州被寇,方秋饶时,民尚有饥乏,病死于道路,况至来春将大困乎!

不早虑所以振救之策,而引常经以难,恐后为重责。

常人可与守经,未可与权也。

敞幸得备列卿,以辅两府为职,不敢不尽愚。

” 望之、强复对曰:“先帝圣德,贤良在位,作宪垂法,为无穷之规,永惟边竟之不赡,故《金布令甲》曰‘边郡数被兵,离饥寒,夭绝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给其费’,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

闻天汉四年,常使死罪人入五十万钱减死罪一等,豪强吏民请夺假貣,至为盗贼以赎罪。

其后奸邪横暴,群盗并起,至攻城邑,杀郡守,充满山谷,吏不能禁,明诏遣绣衣使者以兴兵击之,诛者过半,然后衰止。

愚以为此使死罪赎之败也,故曰不便。

”时,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亦以为羌虏且破,转输略足相给,遂不施敞议。

望之为左冯翊三年,京师称之,迁大鸿胪。

先是,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复尚少主,结婚内附,畔去匈奴。

诏下公卿议,望之以为:乌孙绝域,信其美言,万里结婚,非长策也。

天子不听。

神爵二年,遣长罗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贵靡。

未出塞,翁归靡死,其兄子狂王背约自立。

惠从塞下上书,愿留少主敦煌郡。

惠至乌孙,责以负约,因立元贵靡,还迎少主。

诏下公卿议,望之复以为:“不可。

乌孙持两端,亡坚约,其效可见。

前少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境未以安,此已事之验也。

今少主以元贵靡不得立而还,信无负于四夷,此中国之大福也。

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其原起此。

”天子从其议,征少主还。

后乌孙虽分国两立,以元贵靡为大昆弥,汉遂不复与结婚。

三年,代丙吉为御史大夫。

五凤中匈奴大乱,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

诏遣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诸吏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惲、太仆戴长乐问望之计策,望之对曰:“《春秋》恶士丐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

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

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

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

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

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

”上从其议,后竟遣兵护辅呼韩邪单于定其国。

是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上善之,望之非寿昌。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焉,望之又奏言:“百姓或乏困,盗贼未止,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职。

三公非其人,则三光为之不明,今首岁日月少光,咎在臣等。

”上以望之意轻丞相,乃下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惲、御史中丞王忠,并诘问望之。

望之免冠置对,天子由是不说。

后丞相司直緐延寿奏:“侍中谒者良使承制诏望之,望之再拜已。

良与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谓御史曰‘良礼不备’。

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辄问病。

朝奏事会庭中,差居丞相后,丞相谢,大夫少进,揖。

今丞相数病,望之不问病。

会庭中,与丞相钧礼。

时议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宁能父我邪!

’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望之多使守史自给车马,之杜陵护视家事。

少史冠法冠,为妻先引,又使卖买,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

案望之大臣,通经术,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逊攘,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请逮捕系治。

”上于是策望之曰:“有司奏君责使者礼,遇丞相亡礼,廉声不闻,敖慢不逊,亡以扶政,帅先百僚。

君不深思,陷于兹秽,朕不忍致君于理,使光禄勋惲策诏,左迁君为太子太傅,授印。

其上故印使者,便道之官。

君其秉道明孝,正直是与,帅意亡愆,靡有后言。

” 望之既左迁,而黄霸代为御史大夫。

数月间,丙吉薨,霸为丞相。

霸薨,于定国复代焉。

望之遂见废,不得相。

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

初,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公卿议其仪,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国议曰:“圣王之制,施德行礼,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

《诗》云:‘率礼不越,遂视既发。

相士烈烈,海外有截。

’陛下圣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单于乡风慕化,奉珍朝贺,自古未之有也。

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

”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

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

《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

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如朝享,不为畔臣。

信让行乎蛮貉,福祚流于亡穷,万世之长策也。

”天子采之,下诏曰:“盖闻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

今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

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 及宣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

宣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

望之、堪本以师傅见尊重,上即位,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

望之选白宗室明经达学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

四人同心谋议,劝道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

初,宣帝不甚从儒术,任用法律,而中书宦官用事。

中书令弘恭、石显久典枢机,明习文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论议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恭、显又时倾仄见诎。

望之以为中书政本,宜以贤明之选,自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国旧制,又违古不近刑人之义,白欲更置士人,由是大与高、恭、显忤。

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才以备谏官。

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疏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子弟罪过。

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

朋奏记望之曰:“将军体周、召之德,秉公绰之质,有卞庄之威。

至乎耳顺之年,履折冲之位,号至将军,诚士之高致也。

窟穴黎庶莫不欢喜,咸曰将军其人也。

今将军规模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

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修农圃之畴,畜鸡种黍,俟见二子,没齿而已矣。

如将军昭然度行,积思塞邪枉之险蹊,宣中庸之常政,兴周、召之遗业,亲日仄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底厉锋锷,奉万分之一。

”望之见纳朋,接待以意。

朋数称述望之,短车骑将军,言许、史过失。

后朋行倾邪,望之绝不与通。

朋与大司农史李官俱待诏,堪独白宫为黄门郎。

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

”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

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

中书令在旁,知我言状。

”望之闻之,以问弘恭、石显。

显、恭恐望之自讼,下于它吏,即挟朋及待诏华龙。

龙者,宣帝时与张子蟜等待诏,以行污秽不进,欲入堪等,堪等不纳,故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

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

”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

”时上初即位,不省“谒者召致廷尉”为下狱也。

可其奏。

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

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

”以责恭、显,皆叩头谢。

上曰:“令出视事。

”恭、显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既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

”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

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而朋为黄门郎。

后数月,制诏御史:“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

故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经术,厥功茂焉。

其赐望之爵关内侯,食邑六百户,给事中,朝朔望,坐次将军”天子方倚欲以为丞相,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

”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为将军辅政,欲排退许、史,专权擅朝。

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与闻政事,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怀终不坐。

非颇诎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亡以施恩厚。

”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

”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亡所忧。

”上乃可其奏。

显等封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

使者至,召望之。

望之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为非天子意。

望之以问门下生朱云。

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

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

”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

”竟饮鸩自杀。

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

”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恸左右。

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

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

望之有罪死,有司请绝其爵邑。

有诏加恩,长子伋嗣为关内侯。

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元帝世。

望之八子,至大官者育、咸、由。

育字次君,少以父任为太子庶子。

元帝即位,为郎,病免,后为御史。

大将军王凤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为功曹,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

后为茂陵令,会课,育第六。

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第六,裁自脱,何暇欲为左右言?

”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当以职事对。

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

”遂趋出,欲去官。

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

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史数百人拜谒车下。

后坐失大将军指免官。

复为中郎将使匈奴。

历冀州、青州两部刺史,长水校尉,泰山太守。

入守大鸿胪。

以鄠名贼梁子政阻山为害,久不伏辜,育为右扶风数月,尽诛子政等。

坐与定陵侯淳于长厚善免官。

哀帝时,南郡江中多盗贼,拜育为南郡太守。

上以育耆旧名臣,乃以三公使车载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盗贼群辈为害,朕甚忧之。

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

”加赐黄金二十斤。

育至南郡,盗贼静。

病去官,起家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以寿终于官。

育为人严猛尚威,居官数免,稀迁。

少与陈咸、朱博为友,著闻当世。

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

始育与陈咸俱以公卿子显名,咸最先进,年十八,为左曹,二十余,御史中丞。

时,朱博尚为杜陵亭长,为咸、育所攀援,入王氏。

后遂并历刺史、郡守相,及为九卿,而博先至将军上卿,历位多于咸、育,遂至丞相。

育与博后有隙,不能终,故世以交为难。

咸字仲君,为丞相史,举茂材,好畤令,迁淮阳、泗水内史,张掖、弘农、河东太守。

所居有迹,数增秩赐金。

后免官,复为越骑校尉、护军都尉、中郎将,使匈奴,至大司农,终官。

由字子骄,为丞相西曹卫将军掾,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

后举贤良,为定陶令,迁太原都尉,安定太守。

治郡有声,多称荐者。

初,哀帝为定陶王时,由为定陶令,失王指,顷之,制书免由为庶人。

哀帝崩,为复土校尉、京辅左辅都尉,迁江夏太守。

平江贼成重等有功,增秩为陈留太守,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诸侯,征由为大鸿胪,会病,不及宾赞,还归故官,病免。

复为中散大夫,终官。

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赞曰:萧望之历位将相,籍师傅之恩,可谓亲昵亡间。

及至谋泄隙开,谗邪构之,卒为便嬖宦竖所图,哀哉!

不然,望之堂堂,折而不桡,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