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十·汉纪十二

起昭阳大渊献,尽重光协洽,凡九年。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一一八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盗孝景园,堧地,葬其中,当下吏,自杀。

罢三铢钱,更铸五铢钱。

于是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为淮阳太守。

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

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

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

臣愿为中郎。

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

”上曰:“君薄淮阳邪?

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

御史大夫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

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

主意所欲,因而誉之。

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戮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及汤败,上抵息罪。

使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十岁而卒。

诏徙奸猾吏民于边。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

巫医无所不致,不愈。

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

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

”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寿宫。

神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

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

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

其事秘,世莫知也。

时上卒起,幸甘泉,过右内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义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

”衔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六年(甲子,公元前一一七年) 冬,十月,雨水,无冰。

上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

义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以纵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将军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

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射杀敢。

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

夏,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初作诰策。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者不可胜计,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

犯者众,吏不能尽诛。

六月,诏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国,举兼并之徒及守、相、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

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

初,霍仲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子光。

去病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仲孺。

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遣吏迎仲孺而见之,大为买田宅奴婢而去。

及还,因将光西至长安,任以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是岁,大农令颜诛。

初,异以廉直,稍迁至九卿。

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以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

”天子不说。

张汤又与异有郤,及人有告异以它事,下张汤治异。

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

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

”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一一六年) 夏,五月,赦天下。

济东王彭离骄悍,昏暮,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馀人,从废,徙上庸。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二年(丙寅,公元前一一五年) 冬,十一月,张汤有罪自杀。

初,御史中丞李文,与汤有郤。

汤所厚吏鲁谒居阴使人上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治,论杀之。

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变事踪迹安起?

”汤佯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

”谒居病,汤亲为之摩足。

赵王素怨汤,上书告:“汤大臣,乃与吏摩足,疑与为大奸。

”事下廷尉。

谒居病死,事连其弟。

弟系导官,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佯不省。

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

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郤,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

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独不谢。

上使御史案丞相,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

丞相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绝在汤前。

汤数行丞相事,知三长史素贵,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长史皆怨恨,欲死之。

乃与丞相谋,使吏捕案贾人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

”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

”汤不谢,又佯惊曰:“固宜有。

”减宣亦奏谒居等事。

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赵禹切责汤,汤乃为书谢,因曰:“陷臣者,三长史也。

”遂自杀。

汤既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

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

”载以牛车,有棺无椁。

天子闻之,乃尽按诛三长史。

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狱,自杀。

春,起柏梁台。

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

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

宫室之修,自此日盛。

二月,以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大雨雪。

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

是岁,孔亻堇为大农令,而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

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

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

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

惟真工、大奸乃盗为之。

浑邪王既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自盐泽以东空无匈奴,西域道可通。

于是张骞建言:“乌孙王昆莫本为匈奴臣,后兵稍强,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攻不胜而远之。

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恋故地,又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

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

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

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

”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

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

骞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

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

后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

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盐泽。

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

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

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

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

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

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

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

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

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

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三年(丁卯,公元前一一四年) 冬,徙函谷关于新安。

春,正月,戊子,阳陵园火。

夏,四月,雨雹。

关东郡、国四十馀饥,人相食。

常山宪王舜薨,子勃嗣,坐宪王病不侍疾,及居丧无礼废,徙房陵。

后月馀,天子更封宪王子平为真定王,以常山为郡,于是五岳皆在天子之邦矣。

徙代王义为清河王。

是岁,匈奴伊稚斜单于死,子乌维单于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四年(戊辰,公元前一一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诏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其令有司议。

”立后土祠于泽中圜丘。

上遂自夏阳东幸汾阴。

是时,天子始巡郡、国。

河东守不意行至,不办,自杀。

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行幸荥阳,还,至洛阳,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

春,二月,中山靖王胜薨。

乐成侯丁义荐方士栾大,云与文成将军同师。

上方悔诛文成,得栾大,大说。

大先事胶东康王,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

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

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

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

’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

”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

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

”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

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乃可使通言于神人。

”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

夏,四月,乙巳,封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共给,相属于道。

自太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

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

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

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

于是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阴巫锦得大鼎于魏脽后土营旁,河东太守以闻。

天子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上行,荐之宗庙及上帝,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

秋,立常山宪王子商为泗水王。

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

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宽平。

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

是岁,齐坐不胜任抵罪。

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

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

是时吏治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宽,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

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

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

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

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绝,课更以最。

上由此愈奇宽。

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婴齐入宿卫,在长安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

文王薨,婴齐立,乃藏其先武帝玺,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

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入朝。

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

婴齐薨,谥曰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是岁,上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国人。

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

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

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

使者皆留,填抚之。

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

宜立泰一,而上亲郊。

”上疑未定。

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

”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

”因嬖人奏之。

上大悦,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

宝鼎出而与神通,黄帝接万灵明庭,明庭者甘泉也。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龙,与群臣后宫七十馀人俱登天。

’”于是天子曰:“嗟乎!

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

”拜卿为郎,使东候神于太室。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五年(己巳,公元前一一二年) 冬,十月,上祠五畤于雍,遂逾陇,西登崆峒。

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惶恐,自杀。

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

新秦中或千里无亭缴,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

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坛,所用祠具如雍一畤而有加焉。

五帝坛环居其下四方地,为醊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

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

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

有司云:“祠上有光。

”又云:“昼有黄气上属天。

”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请三岁天子一郊见,诏从之。

南越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旅仕宦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得众心愈于王。

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

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

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乃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

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

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

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

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阴与大臣谋作乱。

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天子闻嘉不听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无决。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

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

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

”辞不可,天子罢参。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

”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

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

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

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

”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

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

其后越开直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

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春,三月,壬午,天子闻南越反,曰:“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

樛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 夏,四月,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食之。

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

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

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

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

皆将罪人,江、淮以财楼船十万人。

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齐相卜式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

天子下诏褒美式,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

天下莫应。

是时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越。

会九月尝酎,祭宗庙,列侯以令献金助祭。

少府省金,金有轻及色恶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夺爵者百六人。

辛巳,丞相赵周坐知列侯酎金轻,下狱,自杀。

丙申,以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

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而儿宽等推文学,皆为九卿,更进用事。

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庆醇谨而已。

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

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

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

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售,坐诬罔,腰斩。

乐成侯亦弃市。

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枹罕。

匈奴入五原,杀太守。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六年(庚午,公元前一一一年) 冬,发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峡,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

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

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

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

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

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

黎旦,城中皆降。

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

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

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

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

师还,上益封伏波。

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

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

”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

其道非宽假,神不来。

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

”上信之。

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赛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

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朗王。

冉駹皆振恐,清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莋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

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

及汉破番禺,不至。

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

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

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

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峡,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

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

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

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

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

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

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

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

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

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

”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

”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

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

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旆,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

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

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

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

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

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

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

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

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

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

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

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是岁,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乃言:“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器,苦恶价贵,或强令民买之。

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

”上由是不悦卜式。

初,司马相如病且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劝上封泰山。

上感其言,会得宝鼎,上乃与公卿诸生议封禅。

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而诸方士又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

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

”上于是乃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数年不成。

上以问左内史儿宽,宽曰:“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

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

臣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只,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

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人自尽,终莫能成。

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

”上乃自制仪,颇采儒术以文之。

上为封禅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与古同”,于是尽罢诸儒不用。

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一一零年) 冬,十月,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

西蛮、北夷,颇未辑睦。

朕将巡边垂,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

”乃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馀里,以见武节,威匈奴。

遣使者郭吉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

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

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

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上。

然匈奴亦詟,终不敢出。

上乃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如。

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

”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

”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

”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上以卜式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儿宽代为御史大夫。

汉兵入东越境,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

楼船将军卒钱塘辕终古斩徇北将军。

故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

越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杀馀善,以其众降。

上封终古为御儿侯,阳为卯石侯,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

又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

上以闽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乃诏诸将悉徙其民于江、淮之间,遂虚其地。

春,正月,上行幸缑氏,礼祭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

诏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

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

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

”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

”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

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神仙,人以千数。

夏,四月,还,至奉高,礼祠地主于梁父。

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

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

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

明日,下阴道。

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

江、淮间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

其封禅祠,夜若有光,昼有白云出封中。

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颂功德。

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坛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

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皆贷除之,无出今年算。

赐天下民爵一级。

”又以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

上欲自浮海求蓬莱,群臣谏,莫能止。

东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

若其有道,不忧不得。

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人,亦无益也。

臣愿陛下第还宫静处以须之,仙人将自至。

”上乃止。

会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

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

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

五月,乃至甘泉。

凡周行万八千里云。

先是,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

弘羊作平准之法,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

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

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万物不得腾踊。

至是,天子巡狩郡县,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

山东漕粟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时小旱,上令官求雨。

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

烹弘羊,天乃雨。

” 秋,有星孛于东井,后十馀日,有星孛于三台。

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

”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

” 齐怀王闳薨,无子,国除。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汉纪十二汉武帝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118年)春季,三月甲午(十一日),丞相李蔡被指控盗用汉景帝陵园外空地埋葬家人,其罪该当交付司法官吏审判,李蔡自杀。废止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因此很多百姓私自铸钱,以楚地最为严重。汉武帝因为淮阳郡地处楚地交通要冲,所以召来汲黯,任命为淮阳太守。汲黯伏地辞谢,不肯接受印信,经汉武帝数次下诏强行授予,才接受这一职务。汲黯流着眼泪对汉武帝说:“我自以为老死无用,将填沟渠,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还会收用我。我时常患病,不能胜任一郡的繁重事务,愿意充当中郎之职,出入宫廷,为陛下弥补过失和提醒遗漏之事,这是我的心愿。”汉武帝说道:“你看不起淮阳吗?我很快就会召你回来的。顾念到淮阳的官吏与老百姓不和,我只想借重你的威望,你能够躺在床上处理郡事就行。”汲黯辞行以后,拜访大行李息,说道:“我被弃置到地方郡县,不能再参预朝廷议事了。御史大夫张汤,其智谋足以拒绝规劝,狡诈足以掩饰错误,专门说乖巧、奸佞的话,用辞诡辩,不肯为天下正事发言,一心迎合主上的意思。凡是主上所不喜欢的,他就乘机诋毁;凡是主上所喜欢的,他就乘机称赞。他还爱制造事端,玩弄法律条文,心怀奸诈以左右主上的心意,依靠不法官吏来建立自己的威望。你身居九卿高位,如不早加揭露,您恐怕会与张汤一同受到惩处。”李息因惧怕张汤权势,始终未敢开口。及至张汤倒台时,汉武帝将李息一同治罪。汉武帝给予汲黯诸侯国相的待遇,命其居守淮阳,十年后去世。汉武帝颁布诏书,命将奸猾不法的官吏和百姓放逐到边疆地区。夏季,四月乙卯(初二),汉武帝任命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汉武帝在鼎湖宫得了重病,巫师、医生等想尽办法,仍然不愈。游水发根说,上郡有一巫师,生病时有鬼神附体。汉武帝将他召来安置在甘泉宫祭祀,及至发病时,派人问于神灵,神灵言道:“天子不必担心病,待稍有好转后,坚持来甘泉宫与我相会。”于是汉武帝病体稍愈,立即前往甘泉宫。彻底痊愈后,又在专门奉祀神灵的寿宫中摆设酒宴。人们并不能见到神灵,只能听到神灵的声音,与人声一样。神灵忽来忽去,来时肃然有风,居于帷帐之中。汉武帝命人将神灵说的话记录下来,命名为“画法”。神灵所说的话,是世俗之人所能知晓的,毫无特殊之处,只有汉武帝一个人听了心中高兴。此事非常崐机密,外人并不知晓。当时汉武帝突然起身前往甘泉宫,经过右内史管界,见道路大多毁坏失修,生气地说:“义纵难道认为我再也不能走这条道路了吗!”因而怀恨在心。六年(甲子,公元前117年)冬季,十月,降雨,水未结冰。汉武帝颁布了“缗钱令”后,又尊崇卜式,但老百姓却始终不肯拿出自己的财产帮助国家,于是由杨可主持,对隐瞒财产者进行的告发和惩处大规模地进行。义纵认为此举骚扰了百姓,命官吏逮捕杨可派出的人员。汉武帝以义纵抗拒圣旨、阻挠告密之事,将其处死。郎中令李敢怨恨大将军卫青使其父李广抱恨而死,将卫青打伤,但卫青却将此事隐瞒起来。不久,李敢随汉武帝到雍地甘泉宫狩猎,被票骑将军霍去病用箭射死。霍去病当时正受宠信,声势显赫,汉武帝为其隐瞒真相,宣称李敢是被鹿撞死的。夏季,四月乙巳(二十八日),汉武帝在太庙册封皇子刘闳为齐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从此开始用颁布“诰策”的形式册封诸王。自从铸造白金币、五铢钱之后,官吏和百姓因私铸钱币而被处死的有数十万人,至于那些尚未发觉的更是多得无法计算,天下人几乎都在私铸钱币。由于犯此法的人太多了,官府不可能将他们全部诛杀。六月,汉武帝下诏书派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别到全国各郡和诸侯国视察,举劾各地并吞贫民耕地之人和违法犯罪的郡守、诸侯国丞相及其他地方官吏。秋季,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去世。汉武帝非常悲痛,为他仿照祁连山形状修了一座坟墓。当初,霍仲孺谢职返回家乡,娶了妻子,生下儿子霍光。霍去病长大后,才得知霍仲孺是自己的父亲,当他作为票骑将军北击匈奴,经过河东时,特派官吏将霍仲孺接来相见,为他购买了大量田宅奴婢而后离去。及至班师回朝时,又顺便将霍光西行带到长安,保荐为郎官,后逐渐升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这一年,大农令颜异被处死。当初,颜异因廉洁正直逐步升到九卿高位。汉武帝和张汤商议要制造“白鹿皮币”时,曾询问颜导的意见,颜异说:“现在藩王和列侯朝贺时的礼物,崐都是黑色璧玉,价值才数千钱,而用作衬垫的皮币反而价值四十万,本末不相称。”汉武帝听了很不高兴。张汤又与颜异不和,这时有人告发颜异在一件别的事上触犯法令,汉武帝命张汤给颜异定罪。颜异的一位客人议论诏令初下时有不恰当的地方,颜异听到后没有应声,微微撇了一下嘴唇。张汤奏称:“颜异身为九卿,见到诏令有不当之处,不提醒皇上,却在心里加以诽谤,应处死刑。”从此以后,有了“腹诽”的案例,而公卿大臣们大多以阿谀谄媚的办法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116年)夏季,五月,大赦天下。济东王刘彭离骄横凶悍,常在黄昏时率领家奴和亡命少年数十人抢劫杀人,夺取财物,并以此为嗜好,被他杀害的人,已发现的就有一百多个,因此他被废除王爵、封国,贬逐到上庸。二年(丙寅,公元前115年)冬季,十一月,张汤因有罪而自杀。当初,御史中丞李文与张汤不和。张汤所赏识的官吏鲁谒居暗中唆使人上书汉武帝,告发李文有奸恶之事。汉武帝交张汤处理,张汤将李文判罪处死。张汤明知是鲁谒居所为,但当汉武帝问到:“告发的事是从哪里引起的呢?”张汤假装吃惊道:“这大概是李文的故人对他不满而引起的。”后来鲁谒居生病,张汤亲自给他按摩脚。赵王刘彭祖一向怨恨张汤,听说此事后,上书汉武帝告发说:“张汤身为大臣,竟给一个小吏按摩脚,我怀疑他们有大阴谋。”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鲁谒居病死了,此事又牵连到鲁谒居的弟弟,被囚禁在导官看守所。张汤也因审问别的囚犯到了导官,见到鲁谒居的弟弟,打算暗中救助,表面上却装作不理会。鲁谒居的弟弟不知张汤心意,怨恨张汤,便让人上书朝廷,揭发张汤与鲁谒居同谋告发李文。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减宣处理,减宣与张汤结怨,及至抓住此事,便穷追到底,但一时还没有结案奏报。就在此时,汉文帝陵园中所埋钱币被人盗挖,丞相庄青翟上朝,与张汤约定一同向汉武帝请罪,可到了汉武帝面前,张汤却独自不谢罪。汉武帝命张汤负责审理庄青翟在此事中的责任,张汤企图给庄青翟加上“丞相已知故纵”的罪名,庄青翟非常害怕。丞相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以前都曾作过九卿或二千石官,做官都比张汤早。张汤曾几次代行丞相职权,知道这三位长史一向尊贵,就故意欺凌折辱他们,将他们看作低级小吏一般,所以三位长史都对张汤心怀怨恨,想置张汤于死地。于是,他们与庄青翟商议,派官吏逮捕审讯商人田崐信等,然后散布说:“张汤向皇上奏请政事,田信每每事先知道,囤积居奇赚了大钱,再分给张汤。”消息传到汉武帝耳中,便问张汤:“我做的事,商人每每事先知道,多屯积货物,好像有人将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张汤不谢罪,又作吃惊的样子说:“很可能有这回事。”减宣也将调查鲁谒居一事的结果奏闻。因此,汉武帝认为张汤心怀奸诈且当面欺瞒,派赵禹严厉谴责张汤,张汤只得上书向汉武帝谢罪,并指控:“陷害我的,是三名丞相长史。”然后自杀而死。张汤死后,所留家产价值不过五百金。张汤的兄弟子侄想要厚葬他,其母说:“张汤身为天子重臣,竟被污言秽语中伤而死,何必要厚葬呢!”便将张汤放在牛车上运到墓地,只有一口棺材,并无外椁。汉武帝听说后,就将三名丞相长史全部处死。十二月壬辰(二十五日),丞相庄青翟被逮捕下狱,自杀。春季,汉武帝修筑柏梁台,在台上造了一个承露盘,高二十丈,大小要七人合抱,用铜制成。上面装有神仙手掌,用来承接露水,再拌上玉的粉末喝下去,据说可以长生不老。从此,宫室的修建,一天比一天兴盛。二月,汉武帝任命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三月辛亥(十五日),汉武帝任命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天降大雪。夏季,大水成灾,关东地区饿死的人数以千计。这一年,孔仅作了大农令,桑弘羊作了大农中丞,逐渐在郡、国设置均输官,负责调节各地物资,互通有无。白金币价值逐渐下降,民间不愿使用,终于废弃。于是,汉武帝下令,各郡、国一律不许铸钱,专由朝廷上林三官负责铸钱,全国各地不是三官钱不得使用。民间私铸钱币的,因为成本太高,无利可图,所以日益减少。计算费用,收支不能相当,只有手艺高强的人或大奸之徒才私自铸钱。浑邪五归降汉朝以后,汉军将匈奴势力驱逐到大沙漠以北,自盐泽以东,不见匈奴踪迹,前往西域的道路可以通行。于是张骞建议说:“乌孙王昆莫本来是匈奴的藩属,后来兵力渐强,不肯再事奉匈奴,匈奴派兵征服,未能取胜,于是远去。如今匈奴单于刚刚受到我朝的沉重打击,而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又空旷无人,蛮夷之族的习俗依恋故地,又贪图我朝的财物,如果现在我们用丰厚的礼物拉拢乌孙,招他们东迁,到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居住,与我朝结为兄弟之国,他们势将听从我朝的调遣,听从了就等于断了匈奴的右臂一般。与乌孙结盟之后,其西面的大夏等国也都能招来成为我朝的藩属。”汉武帝认为有理,便任命张骞为中郎将,率领三百人,每人马二匹,以及数以万计的牛羊和价值数千万钱的黄金缯帛,又任命多人为手持天子符节的副使,沿途如有通往别国的道路,既派一副使前往。张骞到达乌孙之后,乌孙王昆莫接见了他,但态度十分傲慢,礼数不周。张骞转达汉武帝的谕旨说:“如果乌孙能够向东返回故土居住,那么我大汉将把公主许配给国王为夫人,两国结为兄弟之邦,共同抗拒匈奴,则匈奴不能不破败。”然而,乌孙自己因距汉朝太远,不知汉朝是大是小,且长期以来一直是匈奴的藩属,与匈奴相距又近,朝中大臣全都畏惧匈奴,不愿东迁。张骞在乌孙呆了很久,一直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便向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附近各国分别派出副使进行联络。乌孙派翻译、向导送张骞回国,又派数十人、马数十匹随张骞到汉朝报聘答谢,乘机让他们了解汉朝的大小强弱。本年,张骞回到长安,汉武帝任命他为大行。一年多以后,张骞所派出使大夏等国的副使大部分都与该国使臣一同回来,这样,西域各国就开始与汉朝联系往来了。西域地区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南北为大山,中部有河流,东西长六千余里,南北宽千余里,东部与汉朝的玉门、阳关相连接,西部直到葱岭。中部河流有两个源头,一出于葱岭,一出于于阗,合流后注入盐泽。盐泽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从玉门、阳关前往西域有两条道路:从鄯善沿南山北麓前行,顺着河流向西到莎车,是南道;从南道向西越过葱岭,就到了大月氏、安息。从车师前王廷顺着北山沿河流西行到疏勒,是北道;从北道向西越过葱岭,就到了大宛、康居、奄蔡。以前,西域各国都受匈奴统治。匈奴西部的日逐王设置僮仆都尉统辖西域各国,常驻于焉耆、危须、尉黎一带,向西域各国征收赋税,掠取各国的财富。既然乌孙王不肯东还,汉朝便在浑邪王旧辖地区设置酒泉郡,逐渐从内地迁徙百姓来充实这一地区。以后,又从酒泉分出部分地区设置武威郡,用以隔绝匈奴与羌人部落的联络通道。汉武帝得到大宛出的汗血马,非常喜爱,命名为“天马”,去大宛搜求的使者在路上接连不断。汉朝出使外国的各个使团,大的一行数百人,小的一百多人,所带礼品等物与张骞出使时大致相当,以后随着对西域情况的日益熟悉,使团人员及携带之物也逐渐减少。大约在一年之中,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多时十余批,少时五六批;其中路远的要八九年,较近的也要数年才能回来。三年(丁卯,公元前114年)冬季,把函谷关迁到新安。春季,正月戊子(二十七日),汉景帝陵园失火。夏季,四月,天降冰雹。关东地区十几个郡和封国严重饥馑,出现人吃人的惨景。常山宪王刘舜去世,其子刘勃承嗣王位。刘勃后被指控在刘舜病重时不侍奉父王,守孝时又违反礼仪规定,被废除王爵,放逐到房陵。一个多月以后,汉武帝改封刘舜的另一个儿子刘平为真定王,将常山改为郡,于是五岳全都归入朝廷直接管辖之内。汉武帝将代王刘义改封为清河王该年,匈奴单于伊稚斜去世,其子乌维即单于位。四年(戊辰,公元前113年)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在五举行祭祀典礼。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如今敬奉天帝,朕亲自祭祀,却未祭祀地神,于礼不合,着令主管官员研究办理!”主管官员建议,在水泽中圆形丘台上建立后土祠,以祭祀土地神。汉武帝于是自夏阳向东巡幸至汾阴。这是汉武帝第一次出巡各郡、国。河东郡守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驾到,一切供应都准备不及,惶恐自杀。十一月甲子(初八),在汾阴丘陵上建立后土祠,汉武帝亲自祭拜,与祭祀天帝之礼相同。祭拜结束后,汉武帝巡幸至荥阳,启程还京,到了洛阳,封周朝王室后裔姬嘉为周子南君。春季,二月,中山王刘胜去世。乐成侯丁义向汉武帝推荐方士栾大,说栾大与文成将军少翁同出一个师门。汉武帝正后悔不该杀死少翁,所以见到栾大后非常高兴。栾大原来侍奉胶东康王刘寄,善于说好听的话,富于智谋,敢说大话,从不犹疑。栾大对汉武帝说:“我常常往来于大海之中,见过安期生、羡门等神仙,只因认为我地位微贱,所以他们不信任我;又认为康王不过是一位诸侯,没有资格得到长生不老的秘方。我师父说:‘黄金可以炼成,黄河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老之药可以得到,神仙可以招致。’但我怕步少翁的后尘,如果那样,则所有的方士都将捂着嘴不敢说话,谁还敢谈长生不老之方呢!”汉武帝说道:“少翁不过吃了马肝而死的。你要真能得到长生不老之方,我会吝惜什么呢!”栾大说:“我老师对别人无所求,都是别人求他。陛下如一定要将他请来,就应尊崇他的使者,让他的使者成为陛下的亲近的下属,以待客的礼节对待,这样才能让他将陛下的请求转达给神仙。”于是汉武帝让栾大试验小法术。栾大让旗帜相斗,旗帜果然相互撞击。此时,汉武帝正在忧虑黄河决口和黄金无法炼成,便封栾崐大为五利将军,后又封其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季,四月,乙巳(二十一日),汉武帝封栾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给上等府第以及僮仆一千人,并把自己用不着的车马、帷帐、器物等赏给栾大以充家用,又将亲生女儿卫长公主嫁给栾大为妻,送黄金十万斤。汉武帝还亲自到栾大家中看望,派去询问栾大家中供应情况的使者在路上络绎不绝。汉武帝姑妈窦太主、丞相、将军及以下的人,都到栾大家中设摆酒宴,赠送礼品。汉武帝又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玉印,命使者身穿用羽毛织成的衣服,于夜晚站在白茅上面;栾大也身穿羽衣,站在白茅上面接受玉印,表示他不是汉武帝的臣属。栾大自见到汉武帝后,数月之中,佩带六枚印信,其显贵使天下为之震动。于是,沿海一带燕、齐等地的人们无不振奋地握住手腕,自称有长生不老的秘方、能通神仙。六月,汾阴一位名叫锦的巫师,在魏后土祠旁边得到一个大鼎,河东太守将此事奏报朝廷。汉武帝派人核查,证实巫师得鼎并无欺诈,便以礼祭祀,将此鼎迎接到甘泉宫。皇上带着鼎同行,呈献给宗庙和皇天上帝,保存在甘泉宫中。文武百官都向汉武帝祝贺。秋季,汉武帝封常山宪王的儿子刘商为泗水王。当初,条侯周亚夫作丞相时,赵禹为丞相史,相府中人都称道赵禹的廉洁公平,可是周亚夫不重用他,周亚夫说:“我非常了解赵禹的公平,但他执法严苛,不可以在丞相府掌权。”及至赵禹作了少府,执法比其他九卿都严苛峻急。到赵禹晚年,其他官员都以严刑峻法为务,赵禹却一改名声,号称宽厚平和。中尉尹齐平素以敢于杀人闻名于世,及至他作了中尉,官吏和百姓越发凋敝。这一年,尹齐因被指控不能胜任其职而获罪。汉武帝又任命王温舒为中尉,越禹为廷尉。四年后,赵禹因年纪太老,被贬为燕国丞相。这一时期,用法严酷成为整个官场的风尚,只有左内史宽,鼓励农业生产,放宽刑罚,处理诉讼纠纷,争取人心。他选择心地忠厚的人加以任用,与下级推心置腹,不求名声,受到官吏和百姓的衰心爱戴。征收赋税时,调节缓急,借给百姓钱物,因此租税常常收不上来。后来国家有重大军事行动,宽因税收不足,政绩最差,应该免职。当地老百姓听说宽会被罢免,都唯恐失去这样一位好官,于是富室大家用牛车,究家小户用担挑,络绎不绝地将租税送到官府,宽征税的成绩一跃成为最好,汉武帝也因此对宽越发另眼相看。当初,南越王赵胡派其子赵婴齐入宫为汉武帝充当侍卫,婴齐在长安娶邯郸女子氏为妻,生一子,取名赵兴。赵胡死后,赵婴齐断承王位,隐藏其先祖南越武帝赵佗的印玺,上书朝廷,请求立氏女为王后,赵兴为世子。朝廷多次派遣使臣,提醒赵婴齐入京朝觐。赵婴齐愿自操生杀予夺大权,随心所欲,害怕一旦入朝,朝廷会用法令像约束内地诸侯一样约束他,所以坚决崐称病,没有到长安朝见。赵婴齐死后,谥号称明王。太子赵兴即王位,其母氏为王太后。氏在没有成为赵婴齐的姬妾之前,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有私情。这年,汉武帝派安国少季至南越国,告谕赵兴和他的母亲入京朝觐,同于内地诸侯;又派能言善辩的谏大夫终军等宣告朝廷的谕旨,勇士魏臣等帮助他们做决定;并命卫尉路博德率兵屯驻桂阳等待使臣。由于南越王年纪还小,王太后氏又是汉朝人,安国少季到南越国后,又与氏私通,国中之人颇有耳闻,所以多数人都不拥护氏。氏害怕发生变乱,也想倚靠朝廷的威势,多次劝赵兴和南越国群臣请求归属朝廷,于是便借这次朝廷使臣前来的机会,上书请求比照内地诸侯,每三年朝觐一次,解除边界关卡。于是汉武帝批准所请,赐南越国丞相吕嘉银质印信,内史、中尉、太傅等也都由朝廷赐给印信,其他官职允许南越王自行安排。废除南越国原有的脸上刺字和割鼻子的刑罚,使用汉朝法律,比照内地诸侯。所派使臣全部留在南越国,对该地区进行镇压和安抚。汉武帝巡幸至雍,将要举行祭天仪式,有人建议说:“五帝为泰一神的助手,应建泰一庙,由皇上亲自祭祀。”汉武帝迟疑未决。齐国人公孙卿说道:“今年得到宝鼎,冬季十一月初一清晨为冬至,与黄帝时一样。”公孙卿有简牍,上面说:“黄帝得到宝鼎,该年十一月初一清晨为冬至,总共过了三百八十年,黄帝成仙升天。”公孙卿将简牍上的话通过汉武帝宠幸的人奏上,汉武帝非常高兴,召公孙卿前来询问,公孙卿回答说:“此书是申公给我的,申公说:‘汉朝兴盛还会与黄帝时一样,汉朝的圣人,是高祖皇帝的孙子至曾孙。宝鼎的出现,正好与神意相通,黄帝在祭祀神灵的“明庭”迎接万种神灵,“明庭”就是甘泉宫。黄帝在首山开采铜矿,在荆山下铸造宝鼎。宝鼎铸成之后,天上有一条龙将龙须垂下来接引黄帝,于是,黄帝骑上龙背,和群臣及后宫妃嫔七十余人一起登天成了神仙。’”于是汉武帝说:“唉!要真的能跟黄帝一样,我看待离开妻子儿女,就象抛弃拖鞋罢了!”于是任命公孙卿为郎官,派他到东方,在太室山等候天神降临。五年(己巳,公元前112年)冬季,十月,汉武帝在雍祭祀五,然后越过陇坻,西行登上崆峒山。陇西郡守因汉武帝来得突然,无法供应皇上随从官员的饭食,感到惶恐,自杀而死。于是汉武帝北出萧关,率数万骑兵至新秦中行猎,以整饬边疆军队,然后回京。汉武帝见新秦中一带有的地区千里之中竟没有设置亭障,便将北地崐太守及以下有关官员处死。汉武帝再次驾临甘泉,并在此修建泰一祭坛,所用祭祀器具仿照雍地五中一所用而有所增添。又建五帝祭坛环绕于泰一祭坛下方四周,祭祀群神的随从和北斗星。十一月辛巳朔(初一),冬至,黎明,汉武帝就开始祭拜泰一天神。早晨面对东方,向太阳作揖致敬;晚上面对西南,向月亮作揖致敬。祭祀时,烈火满坛,坛旁放置烹制祭品的饮具。主管官员宣称:“祭坛上空有光。”又宣称:“白天有一股黄气升到空中。”太史令司马谈、祭祀官宽舒等建议,天子每三年祭天一次,汉武帝下诏表示同意。南越王赵兴、王太后氏置办行装和重礼,准备入京朝觐。南越国丞相吕嘉年事已高,历任三代国王的丞相,其家族成员在南越国担任重要官职的有七十余人,男子都娶了国王的女儿,女子都嫁给国王的子弟或王族成员,与苍梧秦王也有姻亲关系。吕嘉在南越国的地位十分重要,比南越王更得人心。南越王上书汉朝请求归附,吕嘉曾多次谏阴,但南越王不听,吕嘉便生出离叛之心,几次推说有病,不肯与汉使相见。汉使对吕嘉都很注意,但因其势力强大,未能铲除。南越王和王太后也害怕吕嘉先行发难,想利用汉使的权力杀死吕嘉等人,于是设摆酒宴,款待汉使,大臣都来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为南越国大将,率兵在宫外警戒。敬酒时,王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国内附汉朝,于国家有利,而丞相你嫌这样做不便,为什么呢?”想以此来激怒汉使。汉使犹豫不决,相互观望,于是谁也没敢发动。吕嘉见气氛不对,马上起身退席。王太后大怒,想用矛刺死吕嘉,被南越王阻止。吕嘉便离开王宫,在其弟士兵簇拥下回到相府。他从此推说有病,不肯见南越王和汉使。暗中与大臣密谋造反。南越王一向无意杀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所以拖延数月,未曾发动。汉武帝听说吕嘉不肯听命,而南越王、王太后又势孤力弱,不能控制,所派使臣怯懦无决断;又认为既然南越王、王太后已肯于归附,只有吕嘉从中捣乱,用不着举兵,想派庄参率兵二千前往南越国。庄参奏道:“要是以友好的目的前往,几个人就够了;如果是以武力去胁迫,二千人是不够用的。”推辞说不能去,汉武帝将庄参免职。郏县壮士、曾任济北国承相的韩千秋自告奋勇说:“一个小小的南越国,又有其国王和王太后的响应,只丞相吕嘉一人捣乱,给我三百勇士,必能斩杀吕嘉回报。”于是汉武帝派韩千秋和南越王太后的弟弟乐率兵二千前往。汉军进入南越国境,吕嘉等便反叛,号令全国说:“国王年轻;王太后本是汉朝人,又与汉使yín乱,一心想归附汉朝,将先王的宝器全都献给汉天子来讨好;还想带去大批随从之人,到达长安后卖为奴隶,只顾自己眼前利益,却不顾赵氏的江山社稷,没有为子孙万代着想的意思。”吕嘉与其弟率兵攻杀了南越王赵兴、王太后氏及汉朝使臣,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及各郡县,立南越明王赵婴齐大儿子赵越的南越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为王。韩千秋率兵进入南越国后,攻破了几座小城。后南越人开辟直道,提供饭食,在距其都城番禺约四十里的地方将韩千秋所部汉军歼灭,然后派人把汉使的符节用函封好,放到边塞上,以动听的诳骗言辞谢罪,同时派兵加强边界要隘的镇守。春李,三月,壬午(初四),汉武帝听说南越国造反,说道:“韩千秋虽然没能建功,但也是军队里最勇敢的先锋。”封其子韩延年为成安侯;乐的姐姐是南越王太后,首先表示愿意归附汉朝,封乐的儿子广德为龙亢侯。夏季,四月,大赦天下。丁丑晦(三十日),出现日食。秋季,汉武帝派伏波将军路博德从桂阳沿湟水进发;楼船将军杨仆自豫章沿浈水进发;南越降将名叫严的归义侯被任命为戈船将军,率兵从零陵沿离水进发;名为甲的南越降将被任命为下濑将军,率兵进攻苍梧。各路军卒都由囚犯组成,并调集江、淮以南地区水军十万人。南越降将名叫遗的驰义侯也率领巴、蜀地区的囚犯,又征调夜郎国军队,沿柯江南下,与各路部队在番禺会师。齐国丞相卜式上书朝廷,请求汉武帝批准他父子和齐国熟习舰船的人前往南越效死。为此,汉武帝颁布诏书,表扬卜式,封卜式为关内侯,赏金六十斤、土地十顷,并宣告全国,然而全国却无人响应。当时列侯数以百计,没有一个人要求从军打南越。正好举行酎祭活动,天下列侯奉命进献黄金助祭。少府检查所献黄金,凡重量不足或成色不好的,皇上命令一律以“不敬”罪加以参劾。结果,因此而被革去爵位的,有一百零六人。辛巳(初六),丞相赵周也被指控“明知列侯所献黄金重量不足,却纵容包庇”,被逮捕下狱,赵周自杀。丙申(二十一日),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当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人谋取财利,王温舒等人推行严刑峻法,而宽等人则大力推崇儒家经典,他们都位列九卿,相继掌握朝政大权,国家大事不向丞相汇报,也不由丞相决定,丞相石庆只是敦厚、谨慎而已。五利将军栾大整装出发,东行入海寻找他的神仙老师。可后来没敢入海,而到太山去祭祀。汉武帝派人跟踪核查,确实未见神仙踪影,栾大回来后却妄称见到了他的老师。栾大的方术已经用尽,多不灵验,汉武帝便以“诈骗欺罔”之罪将栾大判处腰斩。推荐栾大的乐成侯丁义也被当众斩首。西羌部族十万人反叛朝廷,与匈奴互通使者,进攻故安,包围罕。匈奴侵入五原,杀死五原太守。六年(庚午,公元前111年)冬季,发兵十万人,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讨西羌,平定了西羌部族的叛乱。楼船将军杨仆率兵进入南越国,首先攻陷寻,击破石门,挫败南越军的前锋,然后率部下数万人等待伏波将军路博德到来一同前进。杨仆为前导,到达南越国都番禺。南越王赵建德、丞相吕嘉等据城垣坚守。杨仆屯兵城东南面,路博德屯兵城西北面。黄昏时,杨仆军攻破南越军,放火烧城。路博德则设下营垒,派人招揽投降官兵,赏给印信、绶带,再命他们去招降同伴。杨仆军猛烈进攻,火烧敌军,南越军被驱赶到路博德营中。黎明时,城中南越人全部投降。赵建德、吕嘉已于半夜逃到海上,路博德派人追击。校尉司马苏弘生擒赵建德,原南越国郎官都稽活捉吕嘉。戈船将军、下濑将军的部队及驰义侯率领的夜郎军尚未赶到,南越国已被剿平。汉朝于是在南越旧地设位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大军返回后,汉武帝加封路博德食邑,封杨仆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南越降将原苍梧王赵光等四人也都被封为列侯。公孙卿在河南等候神仙降临,声称在缑氏城上看到了神仙脚印。春季,汉武帝亲自来到缑氏城观看神仙脚印,问公孙卿说:“你不是想效法少翁、栾大吧?”公孙卿说:“神仙无求于人间君主,而人间君主有求于他,如果求神之道不宽裕,神仙就不会来。说到神仙之事,似乎很遥远荒诞,但积够了岁月,神仙就可请到。”汉武帝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各郡、国都扩建道路,修缮宫观和名山的神祠,希望有神仙驾临。为感谢神仙保佑征服南越,祭祀泰一神和后土神,并开始使用以音乐伴奏的舞蹈。驰义侯征调南夷各部族的军队,想让他们去征讨南越国时,且兰族首领害怕率军远离后相邻部族会乘机掳掠本族的老弱,于是率领部众背叛汉朝,杀死汉朝使臣和犍为太守。汉潮便征调应去攻打南越的由巴、蜀罪犯组成的八校尉部队,派中郎将郭昌、卫广率领他们攻击南越,诛杀且兰及邛都、都等部族首领,平定了南夷叛乱,并设置柯郡。夜郎国原本依赖南越国,南越国灭亡后,夜郎国君便到长安朝见,汉武帝封夜郎国君为夜郎王。冉等部族都非常害怕,纷纷请求臣属于汉朝,由朝廷设官管理。于是,汉朝在邛都设越郡,在都设沈黎郡,在冉设汶山郡,在广汉西部的白马设武都郡。当初,东越王馀善上书朝廷,请求率兵八千随楼船将军杨仆征讨吕嘉。但军队抵达揭阳后,又以海上风狂浪大为借口,停止前进,抱着向两头观望的态度,暗中派使者与南越国联络。及至汉军攻破南越国都番禺,东越军还未到达。杨仆上书朝廷,请求乘胜征讨东越,汉武帝因士卒疲劳,没有批准,令各路将领屯兵豫章、梅岭一带等待命令。馀善听说杨仆奏请诛讨东越,又见汉军屯兵边境,于是造反,派兵到汉军通道上进行抵抗,赐将军驺力等“吞汉将军”称号,率兵进入白沙、武林、梅岭地区,杀死汉军三名校尉。当时,汉潮派大农令张成、原山州侯刘齿率兵屯驻当地,他们不敢出击,反退到安全之处,所以都被以怯懦畏敌的罪名处死。馀善自称武帝。汉武帝想再派杨仆率兵征东越,因杨仆自恃先前的功劳而骄傲,下诏书责备他说:“你的功劳只是先攻破石门、寻而已,实际上并没有斩将夺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先前攻破番禺城,你捕捉归降的人当俘虏,把死人挖出来冒充是战场斩杀,是一错。使赵建德、吕嘉得到东越的外援,是二错。将士们连年暴露于蛮荒之地,你不念及他们的辛劳,却请求乘坐驿车巡行边塞,乘机回家,怀揣金、银印信,垂下三条绶带,向乡里夸耀,是三错。你眷恋妻妾,误了回营日期,却以道路不好走作借口,是四错。问你蜀郡的刀价,你假装不知道,以欺诈手段冒犯君主,是五错。你接受诏书而不去兰池宫,第二天也不加以解释。如果你的部下,问他话不回答,命令他也不服从,该当何罪?在外怀有这种心肠,天下还有谁会相信你呢?如今东越军队已深入我国边境,你是否能率领部队补救你的过失呢?”杨仆惶恐地表示:“我愿拚死效力以赎罪!”于是,汉武帝派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出发,渡海从东面进击;楼船将军杨仆从武林出发,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发,派已封侯的南越降将为戈船将军、下濑将军,从若邪、白沙出发,进攻东越。博望侯张骞因出使西域而获得尊贵的地位之后,他的部下争相上书朝廷,陈说外国的奇异之事和利害关系,要求出使。汉武帝因西域道路极为遥远,一般人不愿前往,所以听从所请,赐给符节,准许招募官吏百姓,不问出身,为他们治装配备人员后派出,以扩大出使的道路。这些人返回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偷盗礼品财物或违背朝廷旨意的现象。汉武帝因他们熟习出使之事,所以治以重罪,以激怒他们,让他们立功赎罪,再次请求出使。这些人反复出使外国,而对犯法之事看得很轻。使臣的随从官吏和士卒也每每盛赞外国事物,会说的被赐予正使符节,不大会说的就封为副使。因此,很多浮夸而无品行的人都争相效法。这些出使外国的人都是贫家子弟,他们将所带的国家财物据为私有,打算贱卖后私吞利益。西域各国也厌恶每个汉使所说之事轻重不一,估计汉朝军队路远难至,就拒绝为汉使提供食物,给他们制造困难。汉使在缺崐乏粮食供应的情况下,常常积怨,甚至和各国相互攻击。楼兰、车师两个小国,地处汉朝通往西域的通道上,攻击汉使。王恢等尤其厉害,匈奴军队也时常阻拦袭击汉使。使臣们争相报告朝廷,说西域各国都有城镇,兵力单弱,容易攻击。于是,汉武帝派浮沮将军公孙驾率骑兵一万五千人从九原出塞二千余里,至浮沮井而还,又派匈河将军赵破奴率骑兵一万余人从令居出塞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目的是为了驱逐匈奴,让汉使不受阻拦,但没有遇到一个匈奴人。于是分割武威、酒泉二郡土地,增设张掖、敦煌二郡,迁徙内地民众充实该地。该年,齐相卜式升任御史大夫。卜式到任后,言道:“各郡、国对盐铁由官府专营多感不便,官府专营的盐铁产品质次价高,有时还强迫百姓购买,船只也要交纳算赋,所以经商的人少,物价昂贵。”汉武帝因此不再喜欢卜式。当初,司马相如病重将死,临终时留下遗书,称颂汉武帝的功德,并谈及祥瑞之事,劝汉武帝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汉武帝深受感动,适逢获得宝鼎,他便与公卿大臣和儒生们商议封禅之事。天子封禅泰山,是极为少见的事,又久未兴行,没有人懂得它的礼仪。方士们认为:“封禅的意义就是不死。黄帝以前的君主,封禅都招来怪物,以与神灵相通,而秦始皇就未能在泰山顶上祭天。陛下如一定要登泰山。应缓缓前进,如无风雨,就可以登上泰山山顶举行祭天大典了。”于是,汉武帝命儒生们采用《尚书》、《周官》、《王制》等书的记载,草拟封禅的礼仪。但数年之后,还未拟出。汉武帝询问左内史宽的意见,宽说:“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显扬祖先的姓氏,考求上天的瑞应,是帝王的盛典,但献礼的仪式,经书中却无记载。我认为,封禅典礼的完成,意味着同天地神灵的联系,只有圣明的君主才能制定适当的礼仪,而非臣下所能拟就。如今将要举行大典,已经拖了数年时间,使群臣人人各自尽了全力,却始终未能拟出。只有天子才能掌握中正平和的最高原则,综合条理各种头绪,发出金玉般的声音,以顺利促成这一天下最大的庆典,作为万世遵奉的法则。”于是汉武帝自定礼仪,多采用儒家学说加以修饰。又制作封禅用的祭器,拿给儒生们观看,有的儒生说:“与古代的不一样。”于是汉武帝将儒生一律罢斥不用。又按着古代的作法,首先振奋军威,用酒食飨众,然后举行封禅大典。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110年)冬季,十月,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南越、东瓯都已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西蛮、北夷尚未平服和睦。朕将巡视边疆,亲自主持武道,设置十二路将军,由我统率。”于是汉武帝离京出巡,自云阳向北,经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再向北登单于台,直至朔方,来到北河,派使臣郭吉通知匈奴单于说:“南越国王的人头已经悬挂到大汉皇宫的北门阙上。如今单于若是能战,天子亲自率军在边境等候;若是不能战,就应归降大汉,为什么偏要远远地逃避到大沙漠以北,寒冷、困苦而又缺乏水草的地方呢?实在是没意思!”话音一落,单于大怒,立即将引见郭吉的官员斩首,同时扣留郭吉,将他迁徙到北海之畔。但此时匈奴也已丧失斗志,始终未敢出战。于是,汉武帝起驾回朝,在桥山祭黄帝陵,行至须如,将征调的兵卒遣散。汉武帝问道:“我听说黄帝长生不老,可如今有他的陵墓,这是为什么呢?”公孙卿回答说:“黄帝成仙升天以后,群臣相念于他,所以建陵将他的衣冠埋葬。”汉武帝叹道:“我将来升天后,群臣也会把我的衣冠葬在东陵吗?”回到甘泉宫,祭祀太一神。汉武帝因卜式不善文辞,将其降为太子太傅,命宽代替卜式作御史大夫。汉军进入东越国境,东越王早已派兵占据了险要地带,并命徇北将军镇守武林。杨仆部下士兵钱塘人辕终古将徇北将军斩杀。原东越衍侯吴阳率当地武装七百人背叛东越王,在汉阳进攻东越军队。名叫敖的东越建成侯与繇王骆居股杀死东越王骆馀善,率众归降。汉武帝封辕终古为御侯,吴阳为卯石侯,骆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韩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汉武帝因闽越地区地势险恶,其人反覆无常,多次与汉朝为敌,终究是后世祸患,于是诏命各路将领将当地人全部迁到长江、淮河一带,于是闽越地区成为荒无人烟的地方。春季,正月,汉武帝出巡至缑氏城,祭祀于中岳太室,随从官员在山下似乎听到有声音连呼三次“万岁”。汉武帝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员扩建太室祭祠,禁止砍伐山上草木,又将山下三百户百姓作为供奉太室的奉邑。汉武帝东巡大海,祭祀八位神仙。齐人上书陈述神怪之事和奇异方术的数以万计,于是汉武帝增派船只,命声称海中有仙山的数千人出海寻找蓬莱神仙。公孙卿常携带天子符节,先行前往名山等候神仙驾临,行至东莱,声称:“夜中见一巨人,身高数丈,凑上前去,却又看不见了,所留脚印甚为巨大,类似禽兽的蹄迹。”群臣中又有人说道:“看到一位老翁,手中牵着一条狗,说:‘我想见天子。’说完忽然踪迹全无。”汉武帝亲自察看了巨大脚印,但还未相信;及至听说老翁之事,才认定就是神仙,于是留宿海边。供给方士驿马车辆,随时访求神仙踪迹。寻仙之人,数以千计。夏季,四月,汉武帝起驾还朝,到达奉高,在梁父祭祀地主神。乙卯(十九日),汉武帝令担任侍中的儒家学者戴鹿皮帽,将笏板用丝带系在腰间,参加射牛仪式。在泰山东坡之下祭祀天神,如同祭祀泰一神的礼仪。祭坛宽一丈二尺,高九尺,坛下埋藏着汉武帝给神仙的玉牒书,内容隐秘。祭祀仪式结束后,汉武帝独自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一起登上泰山,再行祭天之礼,一切过程都禁不示人。第二天,君臣从北道下山。丙辰(二十日),汉武帝在泰山脚下东北部的肃然山祭祀地神,如同祭祀后土神之礼,汉武帝身穿黄色衣服,在音乐的伴奏下一一亲自叩拜。用江淮地区出产的三棱茅草作为供神祭品的衬垫,用五种颜色的泥土做祭坛。在祭祀天地的神祠中,夜间仿佛有光,白天有白云从坛中产生。汉武帝祭完地神之后,回到奉高,坐在明堂中,众大臣轮番上前歌功颂德,上寿祝福。汉武帝下诏说:“朕以渺小的身躯,继承至尊高位,兢兢业业,唯恐德才不足,不懂得礼乐,所以供奉八神,祈求庇护。蒙天地神灵恩赐祥瑞,目有所见,耳有所闻,震惊于其事怪异,想阻止却又不敢,于是登泰山祭祀天神,至梁父,然后在肃然山升坛祭祀地神,反省自新,与士大夫一起吉祥地开始新的生活。十月,改年号为元封元年。此次巡行所到之博县、奉高、蛇丘、历城、梁父等地,一概免除百姓的田租及欠交的赋税,不收今年的算赋。并赐天下有爵百姓擢升一级。”又规定:天子每五年巡游一次,至泰山祭祀,各诸侯封国都要在泰山脚下修建官邸。汉武帝在泰山祭祀了天地,并无风雨,而方士们更加强调蓬莱山的神仙大概能够请到,于是汉武帝再次东至海边,兴高彩烈地盼望能遇到神仙。汉武帝打算亲自乘船出海去寻找蓬莱仙山,群臣劝谏,但无人能够阻止。东方朔说道:“与神仙相遇,要出于自然,不必急躁强求。若是有道述,就不愁遇不到;如果无道术,纵然到了蓬莱山,见到神仙,也没有益处。我希望陛下只管回到宫中,安静地等待,神仙自会降临。”汉武帝这才打消了出海的念头。正巧奉车都尉霍子侯突然重病,一日之间死去。霍子侯是霍去病的儿子,汉武帝非常难过,于是起驾离去,沿海岸北上至碣石,自辽西巡视北部边疆到九原,五月回到甘泉。此次出巡,行程共一万八千里。当初,桑弘羊以治粟都尉的身分兼任大农令,主持全国的盐铁专营事务。桑弘羊创立平准法,令相距较远的地方官府以各自的特产作为贡赋,参考商人在不同时期向不同地区转贩不同商品的作法,相互转输。又在京师设立平准官,负责全国各地的转输事务,大农令所属各官,控制天下全部货物,价高时卖出,价低时买进,目的是让大商人无法牟取暴利,使各种货物的价格不能高涨。如今,汉武帝出巡各地,所到之处,赏赐丝织品共一百多万匹,金钱以万万计,都由大农令充分供应。桑弘羊又奏请以武帝批准,小吏可以用捐献粮食的办法升为官员,犯罪的人也可以用此法来赎罪。因此,崤山以东地区一年的漕粮比规定数目多出六百万石,一年之间,太仓、甘泉仓全部贮满,边塞地崐区的粮食储备也有盈余;各地货物相互流通,都有余裕,如丝织品就余出五百万匹。百姓赋税没有增加,而天下财物却变得富饶有余。于是,汉武帝赐给桑弘羊左庶长爵位和黄金二百斤。这时,发生小规模的旱灾,汉武帝命官员求雨。卜式说道:“朝廷的衣食供应全靠赋税,如今桑弘羊却让官吏们坐在市场店铺之中,贩卖货物,追求利润。只有烹杀桑弘羊,天才会下雨。”秋季,有异星出现在井宿。十几天后,三台星旁又出现异星。善观星象的王朔说道:“观测时只看到土星独自出现,形状似瓜,一顿饭工夫后消失。”有关官员都说:“陛下开创汉朝天子封禅记录,上天用‘德星’回报陛下。”齐王刘闳去世,因没有儿子,封国被撤销。



沁园春·梅

〔吴渊〕 〔宋〕

十月江南,一番春信,怕凭玉栏。

正地连边塞,角声三弄。

人思乡国,愁绪千般。

草草村墟,疏疏篱落,犹记花间曾卓庵。

茶瓯罢,问幾回吟绕,冷淡相看。

堪怜。

影落溪南。

又月午无人更漏三。

虽虚林幽壑,数枝偏瘦。

已存鼎鼐,一点微酸。

松竹交盟,雪霜心事,断是平生不肯寒。

林逋在,倩诗人此去,为语湖山。

金柅园

〔晏殊〕 〔宋〕

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水龙吟·用见山韵饯别

〔吴文英〕 〔宋〕

夜分溪馆渔灯,巷声乍寂西风定。

河桥径远,玉箫吹断,霜丝舞影。

薄絮秋云,澹蛾山色,宦情归兴。

怕烟江渡后,桃花又泛,宫沟上、春流紧。

新句欲题还省。

透香煤、重牒误隐。

西园已负,林亭移酒,松泉荐茗。

携手同归处,玉奴唤、绿窗春近。

想骄骢、又踏西湖,二十四番花信。

资治通鉴·卷十九·汉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荒落,尽玄黓阉茂,凡六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一二四年) 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

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丞相封侯自弘始。

时上方兴功业,弘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

每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

弘尝奏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

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

”上下其议。

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

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

其后民以櫌锄、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

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

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

三代之道也。

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

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

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

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

窃以为大不便。

”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

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

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

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

仲舒以病免。

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

”上从之。

春,大旱。

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

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高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

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

凡十馀万人,击匈奴。

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

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

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

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

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

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

陛下幸已益封臣青。

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

”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

”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頟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察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

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可以不拜。

”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

”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

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

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

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

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

其见敬礼如此。

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

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

”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

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

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

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

”上从之。

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

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

建元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

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

”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

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

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

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

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

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

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

”诏削二县。

既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

”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

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

衡山王闻淮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

衡山王后徐来谮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

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

秋,衡山王当入朝,过淮南。

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六年(戊午,公元前一二三年)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

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

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

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

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

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

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

《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

’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

”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

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军吏皆曰:“善!

”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

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

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

”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

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单于从其计。

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

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

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

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

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

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一二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

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

”于是以庆五畤,畤加一牛,以燎。

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

天子以他县偿之。

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

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

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臣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

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

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

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

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

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

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

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

”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

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

非邪?

”被曰:“非也。

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

”王曰:“吴何知反!

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

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

”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

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

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

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

”王曰:“此可也。

虽然,吾不至若此。

”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

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

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

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

”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

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

”欲因以发兵。

会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

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

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

王犹豫,计未决。

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

下公卿治其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

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刭。

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

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

”乃诛被。

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

上薄其罪,欲勿诛。

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

”助竟弃市。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

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

会有司捕所与淮南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

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

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

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据为太子,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可万里。

其俗土著,耕田。

多善马,马汗血。

有城郭、室屋,如中国。

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窴。

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

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

盐泽去长安五千里。

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

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

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

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

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

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

少北,则为匈奴所得。

从蜀,宜径,又无寇。

”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

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

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巂、昆明。

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

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

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

”及夜郎侯亦然。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

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二年(庚申,公元前一二一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献侯公孙弘薨。

壬辰,以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馀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

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

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

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

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

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

”军士乃安。

广为圜陈,外向。

胡急击之,矢下如雨。

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

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罢归。

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

广军功自如,无赏。

而票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馀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

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馀人。

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辉渠侯。

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

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

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江都王建与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

建游雷陂,天大风,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

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

建临观大笑,令勿救,皆死。

凡杀不辜三十五人,专为淫虐。

自知罪多,恐诛,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诅上。

又闻淮南、衡山阴谋,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玺,为反具。

事发觉,有司请捕诛,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国除。

胶东康王寄薨。

秋,匈奴浑邪王降。

是时,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

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驰传以闻。

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

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

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

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

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

降者四万馀人,号称十万。

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

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

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

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

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

”上默然。

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

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

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

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

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

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

久之,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磾独不敢。

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

对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

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

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

”上闻,愈厚焉。

以休屠作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磾姓金氏。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三年(辛酉,公元前一二零年) 春,有星孛于东方。

夏,五月。

赦天下。

淮南王之谋反也,胶东康王寄微闻其事,私作战守备。

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

寄母王夫人,即皇太后之女弟也,于上最亲,意自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

上闻而怜之,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

又封其所爱少子庆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

山东大水,民多饥乏。

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尚不能相救。

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馀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

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

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

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

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

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

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

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

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

及得神马,次以为歌。

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

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

”上默然不说。

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

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

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

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

”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

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

”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

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

”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四年(壬戌,公元前一一九年) 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不佐国家之急。

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

”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

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

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

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

小者橢之,其文龟,直三百。

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

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亻堇为大农丞,领盐铁事。

桑弘羊以计算用事。

咸阳,齐之大煮盐。

亻堇,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

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

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

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

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

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

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

其法大抵出张汤。

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

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

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

”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

”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

”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

无所欲言也。

”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

”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

”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下天,使明知之。

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春,有星孛于东北。

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

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

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瓤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

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

”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将军青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

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

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

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

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大将军出塞千馀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

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匈奴亦纵可万骑。

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

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

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拏,杀伤大当。

当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

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馀粟而归。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

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

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

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

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遂引刀自刭。

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

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

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

士以此爱乐为用。

及死,一军皆哭。

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

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十馀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

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

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

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

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

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

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

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由此上益重爱之。

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踏鞠,事多此类。

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

两人志操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变数万。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

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

”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

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

”狄山曰:“臣固愚,愚忠。

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

”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

”曰:“不能。

”曰:“居一县?

”对曰:“不能。

”复曰:“居一障间?

”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

”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

自是之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是岁,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是,宁成为关都尉,吏民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

”及义纵为南阳太守,至关,宁成侧行送迎。

至郡,遂按宁氏,破碎其家。

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后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人视亦二百馀人,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

其后郡中不寒而栗。

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

然其治尚辅法而行。

纵专以鹰击为治。

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

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

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

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

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

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

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

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

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 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

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

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

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

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

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

”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

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资治通鉴·卷十八·汉纪十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滩,尽柔兆执徐,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三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

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

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衣食。

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

少君善为巧发奇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

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

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

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

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

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

”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

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

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

”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

”上召问公卿。

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

臣窃以为击之便。

”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

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

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

臣窃以为勿击便。

”恢曰:“不然。

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

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

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

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

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

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

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

《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

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

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

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从恢议。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

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

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

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

”以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

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

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

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

”于是恢闻,乃自杀。

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

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三二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

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

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

是时,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

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

”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

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乃为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

已而蚡日益贵幸,为丞相。

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

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

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

数因酒忤丞相。

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

”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

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

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

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

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

起,入。

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

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

”上不得已,遂族灌夫。

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三一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

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

及淮南王安败,上闻蚡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

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

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

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

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

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馀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三零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

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

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

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

”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

”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

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

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

何则?

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

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

“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

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

曰:“道西北牂柯江。

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

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

”上许之。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

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

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

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

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

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

”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

邛、筰、冉駹、斯榆之君。

皆请为内臣。

除边关。

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

天子大说。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

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

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馀人,楚服枭首于市。

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

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

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

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

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

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

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

”上曰:“何谓也?

”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

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

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

”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

”朔曰:“不可。

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

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

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

”上曰:“善!

”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

赐朔黄金三十斤。

董君之宠由是日衰。

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

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

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

菑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则遇民信也。

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

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

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

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

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

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

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

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

罚当罪,则奸邪止。

赏当贤,则臣下劝。

凡此八者,治之本也。

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

礼义者,民之所服也。

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

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

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 时对者百馀人,太常奏弘第居下。

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齐人辕固,年九十馀,亦以贤良征。

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

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

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

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

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

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

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

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

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

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

”上问弘。

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

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上然弘言。

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一二九年) 冬,初算商车。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馀顷。

”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

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

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无所得。

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

李广亦为胡所败。

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

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

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

唯青赐爵关内侯。

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

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

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

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一二八年)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三人并行,厥有我师。

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

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

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

”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

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

”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

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

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

安国益东徙,屯北平。

数月,病死。

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

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

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

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

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

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

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

李斯谏曰:‘不可。

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轻兵深入,粮食必绝。

踵粮以行,重不及事。

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

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

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

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

’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

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

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

其势不可也。

又使天下蜚刍、啮輓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

御史成进谏曰:‘不可。

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

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

’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

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

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

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

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

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

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

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

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

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

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

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

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

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

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

秦之末世是也。

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

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

此其故何也?

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

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

吴、楚、齐、赵之兵是也。

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

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

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

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

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

不安,故易动。

易动者,土崩之势也。

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

”皆拜为郎中。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

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

或谓偃曰:“太横矣!

”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一二七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

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

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

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

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

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

”上从之。

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

”于是籓国始分,而子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

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

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

”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

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

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

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

”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

”卒徙解家。

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

”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

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

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

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人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

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

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

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

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

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数。

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

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

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

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

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

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

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

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

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

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

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

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

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

国有四民,各修其业。

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

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

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

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

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

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

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

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

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

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

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

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

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

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幸,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

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

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

定国自杀,国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

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

偃因言于上曰:“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其姊乱,请治之!

”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

王惧,饮药自杀。

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

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

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

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

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

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

”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

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

”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三年(乙卯,公元前一二六年)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

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

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

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

发十策,弘不得一。

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

”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

然为布被,此诈也。

”上问弘,弘谢曰:“有之。

夫九卿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

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

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

”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

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

”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

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

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

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

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

会伊稚斜逐于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

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

骞初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馀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

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

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

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

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

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

上由是悦之。

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

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

而公以此无种矣。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

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

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一二五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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