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翟方进传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

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

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

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

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

”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病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

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

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

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

以射策甲科为郎。

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

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与方进同经。

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心害其能,论议不右方进。

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

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称述方进,遂相亲友。

河平中,方进转为博士。

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

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

从上甘泉,行驰道中,司隶校尉陈庆劾奏方进,没入车马。

既至甘泉宫,会殿中,庆与廷尉范延寿语,时庆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赎论,今尚书持我事来,当于此决。

前我为尚书时,尝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余。

”方进于是举劾庆曰:“案庆奉使刺举大臣,故为尚书,知机事周密一统,明主躬亲不解。

庆有罪未伏诛,无恐惧心,豫自设不坐之比。

又暴扬尚书事,言迟疾无所在,亏损圣德之聪明,奉诏不谨,皆不敬,臣谨以劾。

”庆坐免官。

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亡,长取其母,与豭猪连系都亭下。

商兄弟会宾客,自称司隶掾、长安县尉,杀义渠长妻子六人,亡。

丞相、御史请遣掾史与司隶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无状者,奏可。

司隶校尉涓勋奏言:“《春秋》之义,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尊王命也。

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今丞相宣请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顺之理。

宣本不师受经术,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祸耳,而宣欲专权作威,乃害于国,不可之大者。

愿下中朝特进列侯、将军以下,正国法度。

”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皆趣司隶。

会浩商捕得伏诛,家属徙合浦。

故事,司隶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谒两府,其有所会,居中二千石前,与司直并迎丞相、御史。

初,方进新视事,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隶,不肯谒丞相、御史大夫,后朝会相见,礼节又倨。

方进阴察之,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车立,■过,乃就车。

于是方进举奏其状,因曰:“臣闻国家之兴,尊尊而敬长,爵位上下之礼,王道纲纪。

《春秋》之义,尊上公谓之宰,海内无不统焉。

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

群臣宜皆承顺圣化,以视四方。

勋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礼仪,轻谩宰相,贱易上卿,而又诎节失度,邪谄无常,色厉内荏。

堕国体,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

臣请下丞相免勋。

” 时,太中大夫平当给事中奏言:“方进国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亲犯令行驰道中,司隶庆平心举劾,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伺记庆之从容语言,以诋欺成罪。

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请遣掾督趣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勋自奏暴于朝廷,今方进复举奏勋。

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胜立威,宜抑绝其原。

勋素行公直,奸人所恶,可少宽假,使遂其功名。

”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得用逆诈废正法,遂贬勋为昌陵令。

方进旬岁间免两司隶,朝廷由是惮之。

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诫掾史:“谨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 是时,起昌陵,营作陵邑,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方进部掾史复案,发大奸赃数千万。

上以为任公卿,欲试以治民,徙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强,京师畏之。

时,胡常为青州刺史,闻之,与方进书曰:“窃闻政令甚明,为京兆能,则恐有所不宜。

”方进心知所谓,其后少弛威严。

居官三岁,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

数月,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免为庶人。

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左迁执金吾。

二十余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上亦器其能,遂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

身既富贵,而后母尚在,方进内行修饰,供养甚笃。

及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

为相公洁,请托不行郡国。

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

如陈咸、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属,皆京师世家,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知名当世,而方进特立后起,十余年间至宰相,据法以弹咸等,皆罢退之。

初,咸最先进,自元帝初为卿史中丞显名朝廷矣。

成帝初即位,擢为部刺史,历楚国、北海、东郡太守。

阳朔中,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

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

后方进为京兆尹,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与方进厚善。

先是,逢信已从高第郡守历京兆、太仆为卫尉矣,官簿皆在方进之右。

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

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

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与从事。

凤薨后,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亦厚汤。

逢信、陈咸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

久之,音薨,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卫马将军,辅政。

商素憎陈汤,白其罪过,下有司案验,遂免汤,徙敦煌。

时,方进新为丞相,陈咸内惧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微自解说。

子夏既过方进,揣知其指,不敢发言。

居无何,方进奏咸与逢信:“邪枉贪污,营私多欲。

皆知陈汤奸佞倾覆,利口不轨,而亲交赂遗,以求荐举。

后为少府,数馈遗汤。

信、咸幸得备九卿,不思尽忠正身,内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耻。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咸、信之谓也。

过恶暴见,不宜处位,臣请免以示天下。

”奏可。

后二岁余,诏举方正直言之士,红阳侯立举咸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自知罪恶暴陈,依托红阳侯立徼幸,有司莫敢举奏。

冒浊苟容,不顾耻辱,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

”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

有诏免咸,勿劾立。

后数年,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

有司奏请遣长就国,长以金钱与立,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

”后长阴事发,遂下狱。

方进劾立:“怀奸邪,乱朝政,欲倾误要主上,狡猾不道,请下狱。

”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

”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立素行积为不善,众人所共知。

邪臣自结,附托为党,庶几立与政事,欲获其利。

今立斥还就国,所交结尤著者,不宜备大臣,为郡守。

案后将军朱博、巨鹿太守孙闳、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相与为腹心,有背公死党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后已。

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材,过绝人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所居皆尚残贼酷虐,苛刻惨毒以立威,而无纤介爱利之风。

天下所共知,愚者犹惑。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

不仁而多材,国之患也。

此三人皆内怀奸猾,国之所患,而深相与结,信于贵戚奸臣,此国家大忧,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

昔季孙行父有害曰:‘见有善于君者爱之,若孝子之养父母也。

见不善者诛之,若鹰鹯之逐鸟爵也。

’翅翼虽伤,不避也。

贵戚强党之众诚难犯,犯之,众敌并怨,善恶相冒。

臣幸得备宰相,不敢不尽死。

请免博、闳、咸归故郡,以销奸雄之党,绝群邪之望。

”奏可。

咸既废锢,复徙故郡,以忧死。

方进知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

初,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然以能谋议为九卿,新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

及长坐大逆诛,诸所厚善皆坐长免,上以方进大臣,又素重之,为隐讳。

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

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焉?

其专心一意毋怠,近医药以自持。

”方进乃起视事,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其见任如此。

方进虽受《穀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其《左氏》则国师刘歆,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

厚李寻,以为议曹。

为相九岁,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寻奏记言:“应变之权,君侯所自明。

往者数白,三光垂象,变动见端,山川水泉,反理视患,民人讹谣,斥事感名。

三者既效,可为寒心。

今提扬眉,矢贯中,狼奋角,弓且张,金历库,士逆度,辅湛没,火守舍,万岁之期,近慎朝暮。

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欲当大位,为具臣以全身,难矣!

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

阖府三百余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

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

上乃召见方进。

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曰:“皇帝问丞相:君孔子之虑,孟贲之勇,朕嘉与君同心一意,庶几有成。

惟君登位,于今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死,关门牡开,失国守备,盗贼党辈。

吏民残贼,殴杀良民,断狱岁岁多前。

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皆亡忠虑,群下凶凶,更相嫉妒,其咎安在?

观君之治,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

间者郡国谷虽颇熟,百姓不足者尚众,前去城郭,未能尽还,夙夜未尝忘焉。

朕惟往时之用,与今一也,百僚用度各有数。

君有量多少,一听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请一切增赋,税城郭堧及园田,过更,算马牛羊,增益盐铁,变更无常。

朕既不明,随奏许可,后议者以为不便,制诏下君,君云卖酒醪。

后请止,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

朕诚怪君,何持容容之计,无忠固意,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

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岂不难哉!

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欲退君位,尚未忍。

君其孰念详计,塞绝奸原,忧国如家,务便百姓以辅朕。

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强食慎职。

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外焉。

” 方进即日自杀。

上秘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

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

谥曰恭侯。

长子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

及方进在,为关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义。

义字文仲,少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

宛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又素著名州郡,轻义年少。

义行太守事,行县至宛,丞相史在传舍。

立持酒肴谒丞相史,对饮未讫,会义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语言身若。

须臾义至,内谒径入,立乃走下。

义既还,大怒,阳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盗十金,贼杀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缚立,传送邓狱。

恢亦以宛大县,恐见篡夺,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

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

”载环宛市乃送,吏民不敢动,威震南阳。

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曲阳侯白成帝,帝以问丞相。

方进遣吏敕义出宛令。

宛令已出,吏还白状。

方进曰:“小儿未知为吏也,其意以为入狱当辄死矣。

” 后义坐法免,起家而为弘农太守,迁河内太守、青州牧。

所居著名,有父风烈。

徙为东郡太守。

数岁,平帝崩,王莽居摄,义心恶之,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

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

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

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

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渐于先帝。

今欲发之,乃肯从我乎?

”丰年十八,勇壮,许诺。

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

及车郡王孙庆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师,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

于是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

严乡侯信者,东平王云子也。

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故义举兵并东平,立信为天子。

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

莽闻之,大惧,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

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常乡侯王惲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奋。

莽日抱孺子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

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

”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

”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

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

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

熙!

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

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

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

”于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

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安,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

粤其闻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

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

”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官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

”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呜呼!

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

”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

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

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

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

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

” 熙!

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适、庶,危乱汉朝,以成三厄,队极厥命。

呜呼!

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

予不敢僣上帝命。

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

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阴精女主圣明之祥,配元生成,以兴我天下之符,遂获西王母之应,神灵之征,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我汉功。

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

夫岂不爱?

亦唯帝室。

是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绥抚宇内。

博征儒生,讲道于廷,论序乖缪,制礼作乐,同律度量,混一风俗。

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礼,定五畤庙祧,咸秩亡文。

建灵台,立明堂,设辟雍,张太学,尊中宗、高宗之号。

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绥西域,以受白虎威胜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

太皇太后临政,有龟、龙、麟、凤之应,五德嘉符,相因而备。

河图、洛书远自昆仑,出于重野。

古谶著言,肆今享实。

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

呜呼!

天明威辅汉始而大大矣。

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尔不克远省,尔岂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

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

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

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

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

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

厥父菑,厥子播而获之。

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

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民长其劝弗救。

呜呼肆哉!

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国道明!

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仪,迪知上帝命。

粤天辅诚,尔不得易定!

况今天降定于汉国,惟大艰人翟义、刘信大逆,欲相伐于厥室,岂亦知命之不易乎?

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啬夫,予害敢不终予亩?

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

率宁人有旨疆土,况今卜并吉!

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僣差,卜陈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立孺子之意。

还,封谭为明告里附城。

诸将东至陈留菑,与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

莽大喜,复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

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

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下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

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

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

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

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巨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

义父故丞相方进,险波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

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

天所灭也。

义始发兵,上书言宇、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执捕械系,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转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证也。

已捕斩断信二子穀乡侯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

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和清,可谓当矣。

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讨诲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

《司马法》不云乎?

“赏不逾时”。

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

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绂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

于是吏士精锐遂功围义于圉城,破之,义与刘信弃军庸亡。

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

卒不得信。

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氵幵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

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

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与甄邯、王晏西击赵明等。

正月,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便引兵西。

强弩将军王骏以无功免,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

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强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复将兵西。

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还师振旅。

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

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时州郡击破之。

莽乃并隶,以小大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

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内报私怨。

莽擢立为陈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义兄宣居长安,先义未发,家数有怪,夜闻哭声,听之不知所在。

宣教授诸生满堂,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比惊救之,已皆断头。

狗走出门,求不知处。

宣大恶之,谓后母曰:“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今数有恶怪,恐有妄为而大祸至也。

大夫人可归,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

”母不肯去,后数月败。

莽尽坏义第宅,污池之。

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

而下诏曰:“盖闻古者伐不敬,取其鲸鲵筑武军,封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

乃者反虏刘信、翟义悖逆作乱于东,而芒竹群盗赵明、霍鸿造逆西土,遣武将征讨,咸伏其辜。

惟信、义等始发自濮阳,结奸无盐,殄灭于圉。

赵明依阻槐里环堤,霍鸿负倚周至芒竹,咸用破碎,亡有余类。

其取反虏逆贼之鲸鲵,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周至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筑为武军,封以为大戮,荐树之棘。

建表木,高丈六尺。

书曰‘反虏逆贼鲸鲵’,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坏败,以惩淫慝焉。

”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

方进为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

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

王莽时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

翟子威。

饭我豆食羹芋魁。

反乎覆,陂当复。

谁云者?

两黄鹄。

”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羁旅入京师,身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

当莽之起,盖乘天威,虽有贲、育,奚益于敌?

义不量力,怀忠愤发,以陨其宗,悲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谷永杜邺传

〔班固〕 〔汉〕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

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语在《陈汤传》。

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

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

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

臣材朽学浅,不通政事。

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

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

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

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

意岂陛下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

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

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家,或乱阴阳。

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

阎妻骄扇,日以不臧。

此其效也。

经曰:“皇极,皇建其有极。

”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

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安服若性。

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

”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

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

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

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

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

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

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

四辅既备,成王靡有过事。

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

经曰:“亦惟先正克左右。

”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

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艾日隆。

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无怨于下也。

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

夫违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

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

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

”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

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

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

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

”传曰:“六沴作见,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

”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

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

此五者,王事之纲纪。

南面之急务,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

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

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

”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

”语在《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

及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

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

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

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

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

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

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

发则灾异已极,天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

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

三上封事,然后得召。

待诏一旬,然后得见。

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

由至尊闻天意,甚难。

语不可露,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

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诛。

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

唯陛下省察熟念,厚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

后上尝赐许皇后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

永奏书谢凤曰:“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

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

”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

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

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

阳朔中,凤薨。

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

上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永闻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

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序材能,宜在君侯。

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

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万分。

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

愚窃不为君侯喜。

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

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

”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

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

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将何以居之?

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

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光微。

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

其逆,常也。

守尾,变也。

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

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

上天至明,不虚见异,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

”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

奏事京师讫,当之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

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

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

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

未知同姓有见本朝元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

将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

臣愚不能处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

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

《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

“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

《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

赫赫宗周,褒姒■之!

”《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

《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匪降自天,生自妇人”。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

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

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

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于炮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

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

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遁乐,昼夜在路。

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

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

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

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

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

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

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

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

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臣言。

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

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

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

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此地太守。

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

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

绝命陨首,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

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

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职。

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不宜复关得失之辞。

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

昔史鱼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

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

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

”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

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

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

《诗》云:“乃眷四顾,此惟予宅。

”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

三难异科,杂焉同会。

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

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未彗星横天。

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

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惧不克济。

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

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

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

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

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

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

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

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水,厥咎亡。

”《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

”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

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

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

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禾黍不入。

今年蚕麦咸恶。

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

比年丧稼,时过无宿麦。

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

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趋祸之道也。

牡飞之状,殆为此发。

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

”《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

”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

流恩广施,振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

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

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

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患之有?

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

对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

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

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征入为大司农。

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

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独即时免。

数月,卒于家。

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也。

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武帝时徙茂陵。

邺少孤,其母张敞女。

邺。

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

以孝廉以郎。

与车骑将军王音善。

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后薨,上闵悔之,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领城门兵,得举吏如将军府。

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即说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详。

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

此《棠棣》、《角弓》之诗所以作也。

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书而讥焉。

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

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晁,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

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庞也。

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指为诚父,出于将军,则孰敢不说谕?

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陈平共一饭之馔而将相加欢,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其于为国折冲厌难,岂不远哉!

窃慕仓唐、陆子之义,所白奥内,唯深察焉。

”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后以病去郎。

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除邺主簿,以为腹心,举侍御史。

哀帝即位,迁为凉州刺史。

邺居职宽舒,少威严,数年以病免。

是时,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称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

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

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

傅太后尤与政专权。

元寿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临拜,日食,诏举方正直言。

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邺对曰: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

卞和献宝,刖足愿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

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

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

《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

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

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

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暗,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

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

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

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

震,大阴之效也。

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

”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

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

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

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

及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

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稀见所稀闻也。

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

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

当拜之日,暗然日食。

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

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

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

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

大风暴过,成王怛然。

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邺未拜,病卒。

邺言民讹言行筹,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彗星陨石牡飞之占,语在《五行志》。

初,邺从张吉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著于世,尤长小学。

邺于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历位列卿,至大司空。

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赞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诸舅持权,重于丁、傅在孝哀时。

故杜邺敢讥丁、傅,而钦、永不敢言王氏,其势然也。

及钦欲挹损凤权,而邺附会音、商。

永陈三七之戒,斯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凤,隙平阿于车骑,指金、火以求合,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

孔子称“友多闻”,三人近之矣。

汉书·传·何武王嘉师丹传

〔班固〕 〔汉〕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

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间屡蒙瑞应。

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

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

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

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

”以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

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

光禄勋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

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

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

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

”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

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

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

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

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

”皆无所决。

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

武闻之,终不扬其恶。

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

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

自是后,圣惭服。

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

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

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

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

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

”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

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

”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

岁中,庐江太守举之。

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

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

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

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

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

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

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

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

武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

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

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

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

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

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

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

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

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

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

”制曰:“可。

”以内史为中尉。

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

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

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

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

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

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

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

哀帝复请之,事发觉。

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

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

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

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

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

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

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

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

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

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

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

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

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

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

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

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

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

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

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

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

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

”故断世立诸侯,象贤也。

”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

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

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

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安。

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

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

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

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

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

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

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下。

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

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

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

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

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

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

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

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周至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

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

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

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

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

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

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

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

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

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

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

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

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

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

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

”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

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

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

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

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

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

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

”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

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

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

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

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

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

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

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

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

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

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

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

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

放斥逐就国。

长榜死于狱。

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

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

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

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

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

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

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

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讠雚哗,群臣惶惑。

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

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

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

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

”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

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

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

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

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

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

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

《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

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

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

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

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

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

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臣常为之寒心。

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

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

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

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

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

《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

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

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

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

”书奏,上不能平。

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

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

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

对状。

”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

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

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

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

”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人。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

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

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

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

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

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

”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

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使者危坐府门上。

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

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

”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

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

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

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

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

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

”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

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

”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

”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

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

罪当死,死无所恨。

”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

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

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

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

治《诗》,事匡衡。

举孝廉为郎。

元帝末,为博士,免。

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

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

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

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

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

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

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夺王氏权。

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

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

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

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

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

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

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

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

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

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

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

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

”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

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

”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

”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

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

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

《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

’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

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

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

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

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

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

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

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

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

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

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

‘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

”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

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

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

”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

”上贬咸、钦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

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

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

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

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

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

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

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

腹心如此,谓疏者何?

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

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

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

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

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

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

”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

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

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

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

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

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

”奏可。

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

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

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

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

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

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

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

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

”月余薨,谥曰节侯。

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

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

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

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汉书·传·扬雄传上

〔班固〕 〔汉〕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

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

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

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

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

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

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

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自季至雄,五世而传一子,故雄亡它扬于蜀。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

自有下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

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

顾尝好辞赋。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

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

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

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

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

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畔牢愁》、《广骚》文多,不载,独载《反离骚》,其辞曰: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

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托兮,钦吊楚之湘累。

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洁而离纷!

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

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

图累承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

素初贮厥丽服兮,何文肆而质!

资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赖。

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

骋骅骝以曲艰兮,驴骡连蹇而齐足。

枳棘之榛榛兮,蝯<虫穴>拟而不敢下,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

闺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

懿神龙之渊潜,俟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

愍吾累之众芬兮,扬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悴而丧荣。

横江、湘以南氵往兮,云走乎彼苍吾,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乎重华。

舒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

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

临汩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

解扶桑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

卷薜芷与若蕙兮,临湘渊而投之。

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

费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

累既攀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

徒恐鷤<圭鸟>之将鸣兮,顾先百草为不芳!

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一耦!

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

既亡鸾车之幽蔼兮,驾八龙之委蛇?

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歌》?

夫圣哲之遭兮,固时命之所有。

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

昔仲尼之去鲁兮,婓々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

混渔父之餔歠兮,洁沐浴之振衣,弃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遗!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

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

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

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

诏招摇与泰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

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

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

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目行>。

翕赫曶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绥,漓乎幓纚。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

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

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

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

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

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辏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

下阴潜以惨凛兮,上洪纷而相错。

直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疆度。

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

攒并闾与茇{艹舌}兮,纷被丽其亡鄂。

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

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

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

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车夹>轧而亡垠。

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

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洪台掘其独出兮,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而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

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枪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

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

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仑。

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

前殿崔巍兮,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

骈交错而曼衍兮,<山妥>嵈虖其相婴。

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

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冤延。

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飙肆其砀骇兮,翍桂椒,郁栘杨。

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钟,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穹穷。

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靓深。

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

般、倕弃其剞厥兮,王尔投其钩绳。

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璇题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

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技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虖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

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

风傱々而扶辖兮,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虙妃。

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

方揽道德之精刚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祡宗祈。

燎熏皇天,招繇泰壹。

举洪颐,树灵旗。

樵蒸昆上,配藜四施,东烛仓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崖。

玄瓒<角翏>,秬鬯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

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

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梨。

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

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趣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坦兮。

增宫<山参>差,骈嵯峨兮,岭<山菅>嶙峋,洞亡厓兮。

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

俫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兮。

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

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

宫外近则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

且其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

又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

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参丽之驾,非所以感动天地,逆釐三神。

又言“屏玉女,却虑妃”,以微戒齐肃之事。

赋成,奏之,天子异焉。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

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

其辞曰: 伊年暮春,将瘗后土,礼灵祇,谒汾阴于东郊,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饮若神明者,盛哉铄乎,越不可载已!

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

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

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神腾鬼趡。

千乘霆乱,万骑屈桥,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

簸丘跳峦,涌渭跃泾。

秦神下詟,跖魂负沴。

河灵矍踢,掌华蹈衰。

遂臻阴宫,穆穆肃肃,蹲蹲如也。

灵祇既乡,五位时叙,絪缊玄黄,将绍厥后。

于是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沈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

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

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宁。

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

秽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龙而超河兮,陟西岳之峣崝。

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

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

遵逝乎归来,以函夏之大汉兮,彼曾何足与比功?

建《乾》、《坤》之贞兆兮,将悉总之以群龙。

丽钩芒与骖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触。

敦众神使式道兮,奋《六经》以摅颂。

隃于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

轶五帝之遐迹兮,蹑三皇之高踪。

既发轫于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

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皇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

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

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

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

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

裕民之与夺民也。

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

游观侈靡,穷妙极丽。

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御所营,尚泰奢丽夸诩,非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也。

又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猎赋》以风,其辞曰: 或称戏、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

论者云否,各亦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共贯?

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

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

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乎比崇。

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

陿三王之厄薜,峤高举而大兴。

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闳。

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闛阖。

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杳。

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门。

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蒙沆茫,碣以崇山。

营合围会,然后先置乎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

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余荷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诛竿,曳彗星之飞旗。

青云为纷,红蜺为缳,属之乎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

欃枪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

徽车轻武,鸿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乎高原之上。

羽骑营营,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

立历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

萃傱允溶,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

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

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

望平乐,径竹林,蹂蕙圃,践兰唐。

举烽烈火,辔者施披,方驰千驷,校骑万师。

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

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慷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聘耆奔欲。

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

斫巨狿,捕玄蝯,腾空虚,距连卷。

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飙,林丛为之生尘。

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

猎蒙茏,辚轻飞。

履般首,带修蛇。

钩赤豹,摼象犀。

跇峦坑,超唐陂。

车骑云会,登降暗蔼,泰华为旒,熊耳为缀。

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乎大溥,聊浪乎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

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

移围徙陈,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

壁垒天旋,神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

乃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

蹈飞豹,绢嘄阳。

追天宝,出一方。

应駍声,击流光。

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遥噱乎紭中。

三军芒然,穷冘阏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戚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

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

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

玉石嶜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物暗冥,不可殚形。

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乎其中,噍噍昆鸣。

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

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獭,据鼋鼍,抾灵蠵。

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京鱼。

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乎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

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

前入围口,后陈卢山。

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厦、成周之隆,何以侈兹!

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皇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

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

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

放雉菟,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臻兹也。

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

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

汉书·传·薛宣朱博传

〔班固〕 〔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

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吏。

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

琅邪太守赵贡行县,见宣,甚说其能。

从宣历行属县,还至府,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

”察宣廉,迁乐浪都尉丞。

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

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允执圣道,刑罚惟中,然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

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

”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繇是知名。

出为临淮太守,政教大行。

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

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

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

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

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

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

”湛自知罪臧皆应记,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

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无怨言。

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

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

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

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

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镌令。

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令详思之,方调守。

”游得檄,亦解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

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

而栗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

令巨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栗。

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

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

宣因移书劳勉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

’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

愿勉所职,卒功业。

”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

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

”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教可纪,多仁恕爱利。

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

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

掾惭恐自杀。

宣闻之,移书池阳曰:“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惜!

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

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 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

宣出教曰:“盖礼贯和,人道尚通。

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

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

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一笑相乐,斯亦可矣!

”扶惭愧。

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

性密静有思,思省吏职,求其便安。

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

吏民称之,郡中清静。

迁为少府,共张职办。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

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

”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

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

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

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王功不兴。

虞帝之明,在兹一举,可不致详!

窃见少府宣,材茂行洁,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不吐刚茹柔,举错时当。

出守临淮、陈留,二郡称治。

为左冯翊,崇教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

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

”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罪。

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

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断国论。

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

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

宣除赵贡两子为史。

贡者,赵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

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薛侯故事。

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

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

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

数月,斩其渠帅郑躬,降者数千人,乃平。

会邛成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

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

朕既不明,变异数见,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

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

西州隔绝,几不为郡。

三辅赋敛无度,酷吏并缘为奸,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

九卿以下,咸承风指,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

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以帅示四方。

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

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

后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前所坐过薄,可复进用。

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事。

宣复尊重。

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

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称。

后母常从修居官。

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

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

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

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

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

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

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

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

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

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且犹敬之。

《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

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

”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

’诏书无以诋欺成罪。

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慭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

’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

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

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

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

《春秋》之义,原心定罪。

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

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

圣王不以怒增刑。

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

”上以问公卿议臣。

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

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

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

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

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

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复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

及宣免归故郡,公主留京师。

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

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因留与主私乱。

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

元始中,莽自尊为安汉公,主又出言非莽。

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

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

”使者迫守主,遂饮药死。

况枭首于市。

白太后云主暴病薨。

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

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

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

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

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

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

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中,候伺咸事。

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人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

博出狱,又变性名,为咸验治数百,卒免咸死罪。

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

咸荐萧育、朱博除莫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二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

京师治理,迁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为刺史行部,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

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

博心知之,告外趣驾。

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

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

其民为吏所冤,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

”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

吏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

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教民聚会。

博杀此吏,州郡畏博威严。

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

博问其故,对言:“惶恐!

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

”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

”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教置之。

皆斥罢诸病吏,白巾走出府门。

郡中大惊。

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教授数百人,拜起舒迟。

博出教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教拜起,闲习乃止。

”又敕功曹:“官属多褒衣大袑,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博尤不爱诸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

”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

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

”其折逆人如此。

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梦、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

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

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

怀诈不称,诛罚辄行。

以是豪强慹服。

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

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

事留不出。

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

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

”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

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如律令!

”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鹜,十余日间捕得五人。

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

檄到,赍伐阅诣府。

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余矣。

”其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

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

然亦纵舍,时有大贷,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

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尉。

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

博辟左右问禁:“是何等创也?

”禁自知情得,叩头服状。

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

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能自效不?

”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

”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辄记言。

”因亲信之以为耳目。

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

博擢禁连守县令。

久之,召见功曹,闭阁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以上,无得有所匿。

欺谩半言,断头矣!

”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

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

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

功曹后常战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迁为大司农。

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

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博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间,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

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讠献平天下狱。

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

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

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

”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

博皆召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

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

每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

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

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

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

今末俗之弊,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

”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

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

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官焉。

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

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

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日“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

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由时务。

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宁。

今更为大司空,与丞相同位,未获嘉祐。

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

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

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

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

”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

会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后四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

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选第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

《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

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

”奏可。

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

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

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

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

”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

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怀,夜寝早起,妻希见其面。

有一女,无男。

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

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

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谄谀欲顺指,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

由是师丹先免,博代为大司空,数燕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

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无益政治。

”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

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

”上许焉。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令奏免喜侯。

博受诏,与御史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

”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

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

博唯有死耳!

”玄即许可。

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当得也。

请皆免为庶人。

”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

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博执正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乡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不道。

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

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

臣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

” 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以为:“如宣等言,可许。

”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

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

今晏放命圯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

”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钟声。

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

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

博驰聘进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

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复附丁、傅称顺孔乡。

事发见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鸠。

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

”博亦然哉!

汉书·传·王商史丹傅喜传

〔班固〕 〔汉〕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

商公武、武兄无故,皆以宣帝舅封。

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语在《外戚传》。

商少为太子中庶子,以肃敬敦厚称。

父薨,商嗣为侯,推财以分异母诸弟,身无所受,居丧哀戚。

于是大臣荐商行可以厉群臣,义足以厚风俗,宜备近臣。

繇是擢为诸曹、侍中、中郎将。

元帝时,至右将军、光禄大夫。

是时,定陶共王爱幸,几代太子。

商为外戚重臣辅政,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为左将军。

而帝元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颛权,行多骄僣。

商论议不能平凤,凤知之,亦疏商。

建始三年秋,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

群臣皆从凤议。

左将军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

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上乃止。

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

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

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为丞相,益封千户,天子甚尊任之。

为人多质有威重,长八尺余,身体鸿大,容貌甚过绝人。

河平四年,单于来朝,引见白虎殿。

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单于前,拜谒商。

商起,离席与言,单于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

天子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

” 初,大将军凤连昏杨肜为琅邪太守,其郡有灾害十四,已上。

商部属按问,凤以晓商曰:“灾异天事,非人力所为。

肜素善吏,宜以为后。

”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重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人上书言商闺门内事。

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

先是,皇太后尝诏问商女,欲以备后宫。

时女病,商意亦难之,以病对,不入。

及商以闺门事见考,自知为凤所中,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见其女。

会日有蚀之,太中大夫蜀郡张匡,其人佞巧,上书愿对近臣陈日蚀咎。

下朝者左将军丹等问匡,对曰:“窃见丞相商作威作福,从外制中,取必于上,性残贼不仁,遣票轻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

前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

章下有司,商私怨怼。

商子俊欲上书告商,俊妻左将军丹女,持其书以示丹,丹恶其父子乘迕,为女求去。

商不尽忠纳善以辅至德,知圣主崇孝,远别不亲,后庭之事皆爱命皇太后,太后前闻商有女,欲以备后宫,商言有固疾,后有耿定事,更诡道因李贵人家内女,执左道以乱政,诬罔悖大臣节,故应是而日蚀。

《周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

’《易》曰:‘日中见昧,则折其右肱。

’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时纤介怨恨,而日为之蚀,于是退勃使就国,卒无怵惕忧。

今商无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宠,身位三公,宗族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诸曹,给事禁门内,连昏诸侯王,权宠至盛。

审有内乱杀人怨怼之端,宜究竟考问。

臣闻秦丞相吕不韦见王无子,意欲有秦国,即求好女以为妻,阴知其有身而献之王,产始皇帝。

及楚相春申君亦见王无子,心利楚国,即献有身妻而产怀王。

自汉兴几遭吕、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内女,其奸谋未可测度。

前孝景世七国反,将军周亚夫以为即得雒阳剧孟,关东非汉之有。

今商宗族权势,合赀巨万计,私奴以千数,非特剧孟匹夫之徒也。

且失道之至,亲戚畔之,闺门内乱,父子相讦,而欲使之宜明圣化,调和海内,岂不谬哉!

商视事五年,官职陵夷而大恶著于百姓,甚亏损盛德,有鼎折足之凶。

臣愚以为圣主富于春秋,即位以来,未有惩奸之威,加以继嗣未立,大异并见,尤宜诛讨不忠,以遏未然。

行之一人,则海内震动,百奸之路塞矣。

” 于是左将军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亲受诏策为天下师,不遵法度以翼国家,而回辟下媚以进其私,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皆为上戮,罪名明白。

臣请诏谒者召商诣若卢诏狱。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

凤固争之,于是制诏御史:“盖丞相以德辅翼国家,典领百寮,协和万国,为职任莫重焉。

今乐昌侯商为丞相,出入五年,未闻忠言嘉谋,而有不忠执左道之辜,陷于大辟。

前商女弟内行不修,奴贼杀人,疑商教使,为商重臣,故抑而不穷。

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怼,朕甚伤之。

惟商与先帝有外亲,未忍致于理。

其赦商罪。

使者收丞相印绶。

” 商免相三日,发病呕血薨,谥曰戾侯。

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

有司奏商罪过未决,请除国邑。

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至长乐卫尉、光禄勋。

商死后,连年日蚀、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开,讼商忠直无罪,言凤颛权蔽主。

凤竟以法诛章,语在《元后传》。

至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诛不附己者,乐昌侯安见被以罪,自杀,国除。

史丹字君仲,鲁国人也,徙杜陵。

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时为卫太子良娣,产悼皇考。

皇考者,孝宣帝父也。

宣帝微时依倚史氏。

语在《史良娣传》。

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

曾、玄皆以外属旧恩封:曾为将陵侯,玄平台侯。

高侍中,贵幸,以发举反者大司马霍禹功封乐陵侯。

宣帝疾病,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

高辅政五年,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

薨,谥曰安侯。

自元帝为太子时,丹以父高任为中庶子,侍从十余年。

元帝即位,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常骖乘,甚有宠。

上以丹旧臣,皇考外属,亲信之,诏丹护太子家。

是时,傅昭仪子定陶共王有材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无宠。

建昭之后,元帝被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隤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

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

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了是也。

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嘿然而笑。

其后,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

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

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

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

”上以责谓丹。

丹免冠谢上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

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

罪乃在臣,当死。

”上以为然,意乃解。

丹之辅相,皆此类也。

竟宁元年,上寝疾,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

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

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侯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

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

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

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

”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

然无有此议。

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

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

”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妾闻,罪当死!

”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

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

”丹嘘唏而起。

太子由是遂为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为长乐卫尉,迁右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给事中,后徙左将军、光禄大夫。

鸿嘉元年,上遂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义也。

左将军丹往时导朕以忠正,秉义醇一,旧德茂焉。

其封丹为武阳侯,国东海郯之武强聚,户千一百。

” 丹为人足知,恺弟爱人,貌若傥荡不备,然心甚谨密,故尤得信于上。

丹兄嗣父爵为侯,让不受分。

丹尽得父财,身又食大国邑,重以旧恩,数见褒赏,赏赐累千金,僮奴以百数,后房妻妾数十人,内奢淫,好饮酒,极滋味声色之乐。

为将军前后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赐策曰:“左将军寝病不衰,愿归治疾,朕愍以官职之事久留将军,使躬不瘳。

使光禄勋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将军印绶。

宜专精神,务近医药,以辅不衰。

” 丹归第数月薨,谥曰顷侯。

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并为侍中、诸曹,亲近在左右。

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皆讫王莽乃绝,唯将陵侯曾无子,绝于身云。

傅喜字稚游,河内温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

少好学问,有志行。

哀帝立为太子,成帝选喜为太子庶子。

哀帝初即位,以喜为卫尉,迁右将军。

是时,王莽为大司马,乞骸骨,避帝外家。

上既听莽退,众庶归望于喜。

喜从弟孔乡侯晏亲与喜等,而女为皇后。

又帝舅阳安侯丁明,皆亲以外属封。

喜执谦称疾。

傅太后始与政事,喜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

上于是用左将军师丹代王莽为大司马,赐喜黄金百斤、上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

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

故楚跨有南土,带甲百万,邻国不以为难,子玉为将,则文公侧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庆。

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

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

”上亦自重之。

明年正月,乃徙师丹为大司空,而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丁、傅骄奢,皆嫉喜之恭俭。

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

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

后数月,遂策免喜曰:“君辅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

其上大司马印绶,就第。

”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无功而封,内怀不忠,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亏损德化,罪恶虽在赦前,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后又欲夺喜侯,上亦不听。

喜在国三岁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宫爵归故郡,晏将妻子徙合浦。

莽白太后下诏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论议忠直。

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

传不云乎?

‘岁寒然后知松伯之后凋也’。

其还喜长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赐喜,位特进,奉朝请。

”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

莽赐谥曰贞侯。

子嗣,莽败乃绝。

赞曰:自宜、元、成、哀外戚兴者,许、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将,穷贵极富,见其位矣,未见其人也。

阳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势尤盛,旷贵最久。

然至于莽,亦以覆国。

王商有刚毅节,废黜以忧死,非其罪也。

史丹父子相继,高以重厚,位至三公。

丹之辅道副主,掩恶扬美,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

及其历房闼,入卧内,推至诚,犯颜色,动寤万乘,转移大谋,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

“无言不雠”,终获忠贞之报。

傅喜守节不倾,亦蒙后凋之赏。

哀、平际会,祸福速哉!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