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隽疏于薛平彭传

隽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也。

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

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东至海,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

胜之素闻不疑贤,至勃海,遣吏请与相见。

不疑冠进贤冠,带櫑具剑,佩环玦,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

门下欲使解剑,不疑曰:“剑者,君子武备,所以卫身,不可解。

请退。

”吏白胜之。

胜之开阁延请,望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

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威名旧矣,今乃承颜接辞。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胜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纳其戒,深接以礼意,问当世所施行。

门下诸从事皆州郡选吏,侧听不疑,莫不惊骇。

至昏夜,罢去。

胜之遂表荐不疑,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齐孝王孙刘泽交结郡国豪桀谋反,欲先杀青州刺史。

不疑发觉,收捕,皆伏其辜。

擢为京兆尹,赐钱百万。

京师吏民敬其威信。

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

”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为饮食言语异于他时。

或亡所出,母怒,为之不食。

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旐,衣黄襜褕,着黄冒,诣北阙,自谓卫太子。

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

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

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

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

”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

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

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遂送诏狱。

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

”由是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

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

久之,以病免,终于家。

京师纪之。

后赵广汉为京兆尹,言:“我禁奸止邪,行于吏民,至于朝廷事,不及不疑远甚。

”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

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

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

”方遂心利其言,几得以富贵,即诈自称诣阙,廷尉逮召乡里知识者张宗禄等,方遂坐诬罔不道,要斩东市。

一云姓张名延年。

疏广字仲翁,东海兰陵人也。

少好学,明《春秋》,家居教授,学者自远方至。

征为博士、太中大夫。

地节三年,立皇太子,选丙吉为太傅,广为少傅,数月,吉迁御史大夫,广徙为太傅。

广兄子受字公子,亦以贤良举为太子家令。

受好礼恭谨,敏而有辞。

宣帝幸太子宫,受迎谒应对,及置酒宴,奉觞上寿,辞礼闲雅,上甚欢说。

顷之,拜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特进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

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

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

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视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

”上善其言,以语丞相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

”广由是见器重,数受赏赐。

太子每朝,因进见,太傅在前,少傅在后。

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

在位五岁,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

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

”受叩头曰:“从大人议。

”即日父子俱移病。

满三月赐告,广遂称笃,上疏乞骸骨。

上以其年笃老,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

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辞决而去。

及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

”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既归乡里,日令家共具设酒食,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

数问其家金余尚有几所,趣卖以共具。

居岁余,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子孙几及君时颇立产业基址,今日饮食,费且尽。

宜从丈人所,劝说君买田宅。

”老人即以闲暇时为广言此计,广曰:“吾凯老悖不念子孙哉?

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

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惰耳。

贤而多财,则捐其志。

愚而多财,则益其过。

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

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

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

”于是族人说服。

皆以寿终。

于定国字曼倩,东海郯人也。

其父于公为县狱吏、郡决曹,决狱平,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

郡中为之生立祠,号曰于公祠。

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

姑谓邻人曰:“孝妇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

我老,久累丁壮,奈何?

”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

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

吏验治,孝妇自诬服。

具狱上府,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必不杀也。

太守不听,于公争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狱,哭于府上,因辞疾去。

太守竟论杀孝妇。

郡中枯旱三年。

后太守至,卜筮其故,于公曰:“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咎党在是乎?

”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

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

定国少学法于父,父死,后定国亦为狱中、郡决曹,补廷尉史,以选与御史中丞从事治反者狱,以材高举侍御史,迁御史中丞。

会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定国上书谏。

后王废,宣帝立,大将军光领尚书事,条奏群臣谏昌邑王者皆超迁。

定国由是为光禄大夫,平尚书事,甚见任用。

数年,迁水衡都尉,超过廷尉。

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

为人廉恭,尤重经术士,虽卑贱徒步往过,定国皆与钧礼,恩敬甚备,学士咸称焉。

其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

加审慎之心。

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

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冬月治请谳,饮酒益精明。

为廷尉十八岁,迁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黄霸为丞相,封西平侯。

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国任职旧臣,敬重之。

时陈万年为御史大夫,与定国并位八年,论议无所拂。

后贡禹代为御史大夫,数处驳议,定国明习政事,率常丞相议可。

然上始即位,关东连年被灾害,民流入关,言事者归咎于大臣。

上于是数以朝日引见丞相、御史,入受诏,条责以职事,曰:“恶吏负贼,妄意良民,至亡辜死。

或盗贼发,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后不敢复告,以故浸广。

民多冤结,州郡不理,连上书者交于阙廷。

二千石选举不实,是以在位多不任职。

民田有灾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

关东流民饥寒疾疫,已诏吏转漕,虚仓廪开府臧相振救,赐寒者衣,至春犹恐不赡。

今丞相、御史将欲何施以塞此咎?

悉意条状,陈朕过失。

”定国上书谢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复以诏条责曰:“郎有从东方来者,言民父子相弃。

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

将从东方来者加增之也?

何以错缪至是?

欲知其实。

方今年岁未可预知也,即有水旱,其忧不细。

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

各以诚对,毋有所讳。

”定国惶恐,上书自劾,归侯印,乞骸骨。

上报曰:“君相朕躬,不敢怠息,万方之事,大录于君。

能毋过者,其唯圣人。

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礼谊,阴阳不调,灾咎之发,不为一端而作,自圣人推类以记,不敢专也,况于非圣者乎!

日夜惟思所以,未能尽明。

经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君虽任职,何必颛焉?

其勉察郡国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贼民。

永执纲纪,务悉聪明,强食慎疾。

”定国遂称笃,固辞。

上乃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

数岁,七十余薨。

谥曰安侯。

子永嗣。

少时,耆酒多过失,年且三十,乃折节修行,以父任为侍中中郎将、长水校尉。

定国死,居丧如礼,孝行闻。

由是以列侯为散骑、光禄勋,至御史大夫。

尚馆陶公主施。

施者,宣帝长女,成帝姑也,贤有行,永以选尚焉。

上方欲相之,会永薨。

子恬嗣。

恬不肖,薄于行。

始,定国父于公,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

于公谓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

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

”至定国为丞相,永为御史大夫,封侯传世云。

薛广德字长卿,沛郡相人也。

以《鲁诗》教授楚国,龚胜、舍师事焉。

萧望之为御史大夫,除广德为属,数与论议,器之,荐广德经行宜充本朝。

为博士,论石渠,迁谏大夫,代贡禹为长信少府、御史大夫。

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

及为三公,直言谏争。

始拜旬日间,上幸甘泉,郊泰时畤,礼毕,因留射猎。

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

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

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队下亟反官,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

”上即日还。

其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

”上不说。

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

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御史大夫言可听。

”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

”乃从桥。

后月余,以岁恶民流,与丞相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俱乞骸骨,皆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

广德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

东归沛,太守迎之界上。

沛以为荣,县其安车传子孙。

平当字子思,祖父以訾百万,自下邑徙平陵。

当少为大行治礼丞,功次补大鸿胪文学,察廉为顺阳长、栒邑令,以明经为博士,公卿荐当论议通明,给事中。

每有灾异,当辄傅经术,言得失。

文雅虽不能及萧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自元帝时,韦玄成为丞相,奏罢太上皇寝庙园,当上书言:“臣闻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三十年之间,道德和洽,制礼兴乐,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今圣汉受命而王,继体承业二百余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

然风俗未和,阴阳未调,灾害数见,意者大本有不立与?

何德化休征不应之久也!

祸福不虚,必有因而至者焉。

宜深迹其道而务修其本。

昔者帝尧南面而治,先‘克胆俊德,以亲九族’,而化及万国《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

’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业而制作礼乐,修严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临父,故推而序之,上极于后稷而以配天。

此圣人之德,亡以加于孝也。

高皇帝圣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犹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

此汉之始祖,后嗣所宜尊奉以广盛德,孝之至也。

《书》云:‘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亡穷。

’”上纳其言,下诏复太上皇寝庙园。

顷之,使行流民幽州。

举奏刺史二千石劳徕有意者,言勃海盐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

所过见称,奉使者十一人,为最,迁丞相司直。

坐法,左迁逆方刺史,复征入为太中大夫给事中,累迁长信少府、大鸿胪、光禄勋。

先是,太后姊子卫尉淳于长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议。

当以为作治连年,可遂就。

上既罢昌陵,以长首建忠策,复下公卿议封长。

当又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

坐前议不正,左迁钜鹿太守。

后上遂封上。

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为骑都尉,领河堤。

哀帝即位,征当为光禄大夫、诸吏、散骑,复为光禄勋、御史大夫,至丞相。

以冬月,赐爵关内侯。

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当。

当病笃,不应召。

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耶?

”当曰:“吾居大位,已负素餐之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余罪。

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

”遂上书乞骸骨。

上报曰:“朕选于众,以君为相,视事日寡,辅政未久,阴阳不调,冬无大雪,旱气为灾,朕之不德,何必君罪?

君何疑而上书乞骸骨,归关内侯爵邑?

使尚书令谭赐君养牛一,上尊酒十石。

君其勉致医药以自持。

”后月余,卒。

子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封防乡侯。

汉兴,唯韦、平父子至宰相。

鼓宣字子佩,淮阳阳夏人也。

治《易》,事张禹,举为博士,迁东平太傅。

禹以帝师见尊信,荐宣经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为右扶风,迁廷尉,以王国人出为太原太守。

数年,复入为大司农、光禄勋、右将军。

哀帝即位,徙为左将军。

岁余,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数奏言诸侯国人不得宿卫,将军不宜典兵马,处大位。

朕唯将军任汉将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阳王女,婚姻不绝,非国之制。

使光禄大夫曼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左将军印绶,以关内侯归家。

” 宣罢数岁,谏大夫鲍宣数荐宣。

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蚀,鲍宣复言,上乃召宣为光禄大夫,迁御史大夫,转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会哀帝崩,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秉政专权。

宣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

臣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置沟壑。

”莽白太后,策宣曰:“惟君视事日寡,功德未效,迫于老眊昏乱,非所以辅国家、绥海内也。

使光禄勋丰册诏君,其上大司空印绶,便就国。

”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

宣居国数年,薨,谥曰顷侯。

传子至孙,王莽败,乃绝。

赞曰:隽不疑学以从政,临事不惑,遂立名迹,终始可述。

疏广行止足之计,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

于安国父子哀鳏哲狱,为任职臣。

薛广德保县车之荣,平当逡遁有耻,彭宣见险而止,异乎“苟患失之”者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王贡两龚鲍传

〔班固〕 〔汉〕

昔武王伐纣,迁九鼎于雒邑,伯夷、叔齐薄之,饿死于首阳,不食其禄,周犹称盛德焉。

然孔子贤此二人,以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

而《孟子》亦云:“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

“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兴起,非贤人而能若是乎!

” 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

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

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

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

语在《留侯传》。

其后谷口有郑子真,蜀有严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

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子真遂不亻出而终。

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

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

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

”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

博览亡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

杨雄少时从游学,以而仕京师显名,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

杜陵李强素善雄,久之为益州牧,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矣。

”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

”强心以为不然。

及至蜀,致礼与相见,卒不敢言以为从事,乃叹曰:“杨子云诚知人!

”君平年九十余,遂以其业终,蜀人爱敬,至今称焉。

及雄著书言当世士,称此二人。

其论曰:“或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盍势诸名卿可几?

曰:君子德名为几。

梁、齐、楚、赵之君非不富且贵也,恶虖成其名!

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

岂其卿?

楚两龚之洁,其清矣乎!

蜀严湛冥,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

举兹以旃,不亦宝乎!

” 自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皆未尝仕,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厉俗,近古之逸民也。

若王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

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也。

少好学明经,以郡吏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迁云阳令。

举贤良为昌邑中尉,而王好游猎,驱驰国中,动作亡节,吉上疏谏,曰: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

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

盖伤之也。

今者大王幸方与,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

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

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乎车舆。

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偃薄。

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

夫广夏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

休则俯仰诎信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

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辏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官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

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

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王贺虽不遵道,然犹知敬礼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甚忠,数辅吾过。

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后复放从自若。

吉辄谏争,甚得辅弼之义,虽不治民,国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将军霍光秉政,遣大鸿胪、宗正迎昌邑王。

吉即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

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

且何独丧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

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愿大王察之。

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

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亡以加也。

今帝崩,亡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

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愿留意,常以为念。

” 王既到,即位二十余日以行淫乱废。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

唯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

起家复为益州刺史,病去官,复征为博士、谏大夫。

是时,宣帝颇修武帝故事,宫室车服盛于昭帝。

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而上躬亲政事,任用能吏。

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圣质,总万方,帝王图籍日陈于前,惟思世务,将兴太平。

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

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闻圣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

朝廷不备,难以言治。

左右不正,难以化远。

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

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

行发于近,必见于远,故谨选左右,审择所使。

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

《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独设刑法以守之。

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权谲自在,故一变之后不可复修也。

是以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诈伪萌生,刑罚亡极,质朴日销,恩爱浸薄。

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

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

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

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

吉意以为:“夫妇,人伦大纲,夭寿之萌也。

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

聘妻送女亡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

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诎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

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以褒有德而别尊卑,今上下僣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

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

”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

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至于积功治人,亡益于民,此《伐檀》所为作也。

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

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

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视天下以俭。

古者工不造雕<王缘>,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

民见俭则归本,本立而末成。

”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阔,不甚宠异也。

吉遂谢病归琅邪。

始吉少时学问,居长安。

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吉妇取枣以啖吉。

吉后知之,乃去妇。

东家闻而欲伐其树,邻里共止之,因固请吉令还妇。

里中为之语曰:“东家有树,王阳妇去。

东家枣完,去妇复还。

”其厉志如此。

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

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贡禹与吉。

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复遣使者吊祠云。

初,吉兼通《五经》,能为驺氏《春秋》,以《诗》、《论语》教授,好梁丘贺说《易》,令子骏受焉。

骏以孝廉为郎。

左曹陈咸荐骏贤父子,经明行修,宜显以厉俗。

光禄勋匡衡亦举骏有专对材。

迁谏大夫,使责淮阳宪王。

迁赵内史。

吉坐昌邑王被刑后,戒子孙毋为王国吏,故骏道病,免官归。

起家复为幽州刺史,迁司隶校尉,奏免丞相匡衡,迁少府,八岁,成帝欲大用之,出骏为京兆尹,试以政事。

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至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而薛宣从左冯翊代骏为少府,会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

考绩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试。

”上然其议。

宣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骏乃代宣为御史大夫,并居位。

六岁病卒,翟方进代骏为大夫。

数月,薛宣免,遂代为丞相。

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

骏为少府时,妻死,因不复娶,或问之,骏曰:“德非曾参,子非华、元,亦何敢娶?

” 骏子崇以父任为郎,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

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为御史大夫数月。

是时,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养长信宫,坐祝诅下狱,崇奏封事,为放言。

放外家解氏与崇为婚,哀帝以崇为不忠诚,策诏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逾列次。

在位以来,忠诚匡国未闻所由,反怀诈谖之辞,欲以攀救旧姻之家,大逆之辜,举错专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

”左迁为大司农,后徙卫尉、左将军。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罢,崇代为大司空,封扶平侯。

岁余,崇复谢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国。

岁余,为傅婢所毒,薨,国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称稍不能及父,而禄位弥隆。

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亡金银锦绣之物。

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不畜积余财。

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

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

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也。

以明经洁行著闻,征为博士、凉州刺史,病去官。

复举贤良为河南令。

岁余,以职事为府官所责,免冠谢。

禹曰:“冠一免,安复可冠也!

”遂去官。

元帝初即位,征禹为谏大夫,数虚己问以政事。

是时,年岁不登,郡国多困,禹奏言: 古者宫室有制,宫女不过九人,秣马不过八匹。

墙涂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车舆器物皆不文画,苑囿不过数十里,与民共之。

任贤使能,什一而税,无它赋敛徭戍之役,使民岁不过三日,千里之内自给,千里之外各置贡职而已。

故天下家给人足,颂声并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

孝文皇帝衣绨履革,器亡雕文金银之饰。

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裤刀剑乱于主上,主上时临潮入庙,众人不能别异,甚非其宜。

然非自知奢僣也,犹鲁昭公曰:“吾何僣矣?

” 今大夫僣诸侯,诸侯僣天子,天子过天道,其日久矣。

承衰救乱,矫复古化,在于陛下。

臣愚以为尽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

《论语》曰:“君子乐节礼乐。

”方今宫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余尽可减损。

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

蜀广汉主金银器,岁各用五百万。

三工官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亦然。

厩马食粟将万匹。

臣禹尝从之东宫,见赐怀案,尽文画金银饰,非当所以赐食臣下也。

东宫之费亦不可胜计。

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是也。

今民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食。

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甚怒至,乃日步作之。

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固当若此乎!

天不见耶?

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

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臧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臧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逆天心,又未必称武帝意也。

昭帝晏驾,光复行之。

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

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

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

子产多少有命,审察后宫,择其贤者留二十人,余悉归之。

及诸陵园女亡子者,宜悉遣。

独杜陵宫人数百,诚可哀怜也。

厩马可亡过数十匹。

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以与贫民。

方今天下饥馑,可亡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

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

故《诗》曰:“天难谌斯,不易为王”。

“上帝临女,毋贰尔心。

”“当仁不让”,独可以圣心参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与臣下议也。

若其阿意顺指,随君上下,臣禹不胜拳拳,不敢不尽愚心。

天子纳善其忠,乃下诏令太仆减食谷马,水衡减食肉兽,省宜春下苑以与贫民,又罢角抵诸戏及齐三服官。

迁禹为光禄大夫。

顷之,禹上书曰:“臣禹年老贫穷,家訾不满万钱,妻子糠豆不赡,裋褐不完。

有田百三十亩,陛下过意征臣,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

至,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俸钱月九千二百。

廪食太官,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

疾病侍医临治,赖陛下神灵,不死而活。

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俸钱月万二千。

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诚非草茅愚臣所当蒙也。

伏自念终亡以报厚德,日夜惭愧而已。

臣禹犬马之齿八十一,血气衰竭,耳目不聪明,非复能有补益,所谓素餐尸禄洿朝之臣也。

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为臣具棺椁者也。

诚恐一旦蹎仆气竭,不复自还,洿席荐于宫室,骸骨弃捐,孤魂不归。

不胜私愿,愿乞骸骨,及身生归乡里,死亡所恨。

” 天子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守经据占,不阿当世,孳孳于民,俗之所寡,故亲近生,几参国政。

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而云欲退,意岂有所恨与?

将在位者与生殊乎?

往者尝令金敞语生,欲及生时禄生之子,既已谕矣,今复云子少。

夫以王命辨护生家,虽百子何以加?

传曰亡怀土,何必思故乡!

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

”后月余,以禹为长信少府。

会御史大夫陈万年卒,禹代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自禹在位,数言得失,书数十上。

禹以为古民亡赋算口钱,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

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年二十乃算。

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币,专意于农,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

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十万人已上,中农食七人,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

凿地数百丈,销阴气之精,地臧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林木亡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

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富人积钱满室,犹亡厌足。

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税。

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税,乡部私求,不可胜供。

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穷则起为盗贼。

何者?

末利深而惑于钱也。

是以奸邪不可禁,其原皆起于钱也。

疾其末者绝其本,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无复以为币。

市井勿得贩卖,除其租铢之律,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归于农,复古道便。

又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徭役。

又诸官奴婢十万余人戏游亡事,税良民以给之,岁费五六巨万,宜免为庶人,廪食,令代关东戍卒,乘北边亭塞候望。

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

禹又言: 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亡赎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

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

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吏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

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

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

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

财多而光荣。

何以礼义为?

史书而仕宦。

何以谨慎为?

勇猛而临官。

”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

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桀,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坏败,乃至于是!

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诛不行之所致也。

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

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臧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

孔子,匹夫之人耳,以乐道正身不解之故,四海之内,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

况乎以汉地之广,陛下之德,处南面之尊,秉万乘之权,因天地之助,其于变世易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易于决流抑队。

自成、康以来,几且千岁,欲为治者甚众,然而太平不复兴者,何也?

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义废也。

陛下诚深念高祖之苦,醇法太宗之治,正已以先下,选贤以自辅,开进忠正,致诛奸臣、远放谄佞,赦出园陵之女,罢倡乐,绝郑声,去甲乙之帐,退伪薄之物,修节俭之化,驱天下之民皆归于农,如此不解,则三王可侔,五帝可及。

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天子下其议,令民产子七岁乃出口钱,自此始。

又罢上林宫馆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宫卫卒,减诸侯王庙卫卒,省其半。

余虽未尽从,然嘉其质直之意。

禹又奏欲罢郡国庙,定汉宗庙迭毁之礼,皆未施行。

为御史大夫数月卒,天子赐钱百万,以其子为郎,官至东郡都尉。

禹卒后,上追思其议,竟下诏罢郡国庙,定迭毁之礼。

然通儒或非之,语在《韦玄成传》。

两龚皆楚人也,胜字君宾,舍字君倩。

二人相友,并著名节,故世谓之楚两龚。

少皆好学明经,胜为郡吏,舍不仕。

久之,楚王入朝,闻舍高名,聘舍为常侍,不得已随王,归国固辞,愿卒学,复至长安。

而胜为郡吏,三举孝廉,以王国人不得宿卫补吏,再为尉,一为丞,胜辄至官乃去。

州举茂才,为重泉令,病去官。

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荐胜,哀帝自为定陶王固已闻其名,征为谏大夫。

引见,胜荐龚舍及亢父甯寿、济阴侯嘉,有诏皆征。

胜曰:“窃见国家征医巫,常为驾,征贤者宜驾。

”上曰:“大夫乘私车来耶?

”胜曰:“唯唯。

”有诏为驾。

龚舍、侯嘉至,皆为谏大夫。

甯寿称疾不至。

胜居谏官,数上书求见,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不可不忧。

制度泰奢,刑罚泰深,赋敛泰重,宜以俭约先下。

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

为大夫二岁余,迁丞相司直,徒光禄大夫,守右扶风。

数月,上知胜非拨烦吏,乃复还胜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

胜言董贤乱制度,由是逆上指。

后岁余,丞相王嘉上书荐故廷尉梁相等,尚书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国罔上,不道。

”下将军中朝者议,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为嘉应迷国不道法。

胜独书议曰:“嘉资性邪僻,所举多贪残吏。

位列三公,阴阳不和,诸事并废,咎皆繇嘉,迷国不疑,今举相等,过微薄。

”日暮议者罢。

明旦复会,左将军禄问胜:“君议亡所据,今奏当上,宜何从?

”胜曰:“将军以胜议不可者,通劾之。

”博士夏侯常见胜应禄不和,起至胜前谓曰:“宜如奏所言。

”胜以手推常曰:“去!

” 后数日,复会议可复孝惠、孝景庙不,议者皆曰宜复。

胜曰:“当如礼。

”常复谓胜:“礼有变。

”胜疾言曰:“去!

是时之变。

”常恚,谓胜曰:“我视君何若,君欲小与众异,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属耳!

” 先是,常又为胜道高陵有子杀母者,胜白之,尚书问:“谁受?

”对曰:“受夏侯常。

”尚书使胜问常,常连恨胜,即应曰:“闻之白衣,戒君勿言也。

奏事不详,妄作触罪。

”胜穷,无以对尚书,即自劾奏与常争言,洿辱朝廷。

事下御史中丞,召诘问,劾奏“胜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给事中,与论议,不崇礼义,而居公门下相非恨,疾言辩讼,惰谩亡状,皆不敬。

”制曰:“贬秩各一等。

”胜谢罪,乞骸骨。

上乃复加赏赐,以子博为侍郎,出胜为渤海太守。

胜谢病不任之官,积六月免归。

上复征为光禄大夫,胜常称疾卧,数使子上书乞骸骨,会哀帝崩。

初,琅邪邴汉亦以清行征用,至京兆尹,后为太中大夫。

王莽秉政,胜与汉俱乞骸骨。

自昭帝时,涿郡韩福以德行征至京师,赐策书束帛遣归。

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

行道舍传舍,县次具酒肉,食从者及马。

长吏以时存问,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酒二斛。

不幸死者,赐复衾一,祠以中牢。

”于是王莽依故事,白遣胜、汉。

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禄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罢。

太皇太后使谒者仆射策诏之曰:盖闻古者有司年至则致仕,所以恭让而不尽其力也。

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其上子若孙若同产、同产子一人。

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

赐帛及行道舍宿,岁时羊酒衣衾,皆如韩福故事。

所上子男皆除为郎。

”于是胜、汉遂归老于乡里。

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为官不肯过六百石,辄自免去,其名过出于汉。

初,龚舍以龚胜荐,征为谏大夫,病免。

复征为博士,又病去。

顷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为太山太守。

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县请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绶。

舍曰:“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县官?

”遂于家受诏,便道之官。

既至数月,上书乞骸骨。

上征舍,至京兆东湖界,固称病笃。

于子使使者收印绶,拜舍为光禄大夫。

数赐告,舍终不肯起,乃遣归。

舍亦通《五经》,以《鲁诗》教授。

舍、胜既归乡里,郡二千石长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师弟子之礼。

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摄中卒。

莽既篡国,遣五威将帅行天下风俗,将帅亲奉羊、酒存问胜。

明年,莽遣使者即拜胜为讲学祭酒,胜称疾不应征。

后二年,莽复遣使者奉玺书,太子师友祭酒印绶,安车驷马迎胜,即拜,秩上卿,先赐六月禄直以办装,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

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拕绅。

使者入户,西行南面立,致诏付玺书,迁延再拜奉印绶,内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

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

”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

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

”有诏许。

使者五日一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

”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

”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

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

”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使者、太守临敛,赐复衾祭祠如法。

门人衰绖治丧者百数。

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

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

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遂趋而出,莫知其谁。

胜居彭城廉里,后世刻石表其里门。

鲍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

好学,明经,为县乡啬夫,守束州丞。

后为都尉、太守功曹,举孝廉为郎,病去官,复为州从事。

大司马、卫将军王商辟宣,荐为议郎,后以病去。

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为西曹掾,甚敬重焉,荐宣为谏大夫,迁豫州牧。

岁余,丞相司直郭钦奏“宣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听讼,所察过诏条。

行部乘传去法驾,驾一马,舍宿乡亭,为众所非。

”宣坐免。

归家数月,复征为谏大夫。

宣每居位,常上书谏争,其言少文多实。

是时,帝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封爵亲属,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司马傅喜始执正议,失傅太后指,皆免官。

丁、傅子弟并进,董贤贵幸,宣以谏大夫从其后,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

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

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臣未见也。

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

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

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众皆惑。

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

请寄为奸,群小日进。

国家空虚,用度不足。

民流亡,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

凡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

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

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

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

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

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

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

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

治狱深刻,二死也。

冤陷亡辜,三死也。

盗贼横发,四死也。

怨雠相残,五死也。

岁恶饥饿,六死也。

时气疾疫,七死也。

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

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

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

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

以苟容曲从为贤。

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

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毫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太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

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

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

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

非天意也。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

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

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

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

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

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智谋威信,可与建教化,图安危。

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可大委任也。

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

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

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

上之皇天见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天下犹不听也。

臣虽愚戆,独不知多受禄赐,美食太官,广田宅,厚妻子,不与恶人结仇怨以安身邪?

诚迫大义,官以谏争为职,不敢不竭愚。

惟陛下少留神明,览《五经》之文,原圣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

臣宣呐钝于辞,不胜忄卷々,尽死节而已。

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是时,郡国地震,民讹言行筹,明年正月朔日蚀,上乃征孔光,免孙宠、息夫躬,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

宣复上书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

今日蚀于三始,诚可畏惧。

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

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

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矣。

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连阴不雨,此天有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亡度,竭尽府藏,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

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

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

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耶!

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

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仇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

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

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

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以兴太平之端。

高门去省户数十步,求见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濒仄陋自通,远矣!

愿赐数刻之间,极竭毣々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复为三公。

拜宣为司隶。

时,哀帝改司隶校尉但为司隶,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时行园陵,官属以令行驰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钩止丞相掾史,没入其车马,摧辱宰相。

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隶官,欲捕从事,闭门不肯内。

宣坐距闭使者,亡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狱。

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曰:“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

”诸生会者千余人。

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车不得行,又守阙上书。

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髡钳。

宣既被刑,乃徙之上党,以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长雄,遂家于长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阴有篡国之心,乃风州郡以罪法案诛诸豪桀,及汉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

时,名捕陇西辛兴,兴与宣女婿许绀俱过宣,一饭去,宣不知情,坐系狱,自杀。

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纪逡王思,齐则薛方子容,太原则郇越臣仲、郇相稚宾,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

纪逡、两唐皆仕王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

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

唐尊衣敝履空,以瓦器饮食,又以历遗公卿,被虚伪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并举州郡孝廉、茂材,数病,去官。

越散其先人訾千余万,以分施九族州里,志节尤高。

相王莽时征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

”京师称之。

薛方尝为郡掾祭酒,尝征不至,及莽以安车迎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也。

”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

方居家以经教授,喜属文,著诗赋数十篇。

始隃麋郭钦,哀帝时为丞相司直,奏免豫州牧鲍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贤,左迁卢奴令,平帝时迁南郡太守。

而杜陵蒋诩元卿为兖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

王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

齐栗融客卿、北海禽庆子夏、苏章游卿、山阳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莽死,汉更始征竟以为丞相,封侯,欲视致贤人,销寇贼。

竟不受侯爵。

会赤眉人长安,欲降竟,竟手剑格死。

世祖即位,征薛方,道病卒。

两龚、鲍宣子孙皆见褒表,至大官。

赞曰:《易》称“君子之道也,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言其各得道之一节,譬诸草木,区以别矣。

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

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

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

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

王、贡之材,优于龚、鲍。

守死善道,胜实蹈焉。

贞而不谅,薛方近之。

郭钦、蒋诩好遁不污,绝纪、唐矣!

汉书·传·韦贤传

〔班固〕 〔汉〕

韦贤字长孺。

鲁国邹人也。

其先韦孟,家本彭城,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

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风谏。

后遂去位,徒家于邹,又作一篇。

其谏诗曰: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朱绂,四牡龙旗。

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勋绩惟光。

至于有周,历世会同。

王赧听谮,实绝我邦。

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由王室。

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

我祖斯微,迁于彭城,在予小子,勤诶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

悠悠嫚秦,上天不宁,乃眷南顾,授汉于京。

于赫有汉,四方是征,靡适不怀,万国逌平。

乃命厥弟,建侯于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辅。

兢兢元王,恭俭净一,惠此黎民,纳彼辅弼。

飨国渐世,垂烈于后,乃及夷王,克奉厥绪。

咨命不永,唯王统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

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

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愉。

所弘非德,所亲非悛,唯囿是恢,唯谀是信。

睮睮谄夫,咢咢黄发,如何我王,曾不是察!

既藐下臣,追欲从逸,嫚彼显祖,轻兹削黜。

嗟嗟我王,汉之睦亲,曾不夙夜,以休令闻!

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

正遐由近,殆其怙兹,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鉴,嗣其罔则,弥弥其失,岌岌其国。

致冰匪霜,致队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练。

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发,秦缪以霸。

岁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庶显于后。

我王如何,曾不斯觉!

黄发不近,胡不时监!

其在邹诗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岂不牵位,秽我王朝。

王朝肃清。

唯俊之庭,顾瞻余躬,惧秽此征。

我之退征,请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发齿。

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悬车之义,以洎小臣。

嗟我小子,岂不怀土?

庶我王寤,越迁于鲁。

既去祢祖,惟怀惟顾,祁祁我徒,戴负盈路。

爰戾于邹,剪茅作堂,我徒我环,筑室于墙。

我即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

其梦如何?

梦争王室。

其争如何?

梦王我弼。

寤其外邦,叹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涟。

微微老夫,咨既迁绝,洋洋仲尼,视我遗烈。

济济邹鲁,礼义唯恭,诵习弦歌,于异他邦。

我虽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尔,乐亦在而。

孟卒于邹。

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

自孟至贤五世。

贤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兼能《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

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昭帝《诗》,稍迁光禄大夫、詹事,至大鸿胪。

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与公卿共尊立孝宣帝。

帝初即位,贤以与谋议,安宗庙,赐爵关内侯,食邑。

徙为长信少府,以先帝师,甚见尊重。

本始三年,代蔡义为丞相,封扶阳侯,食邑七百户。

时,贤七十余,为相五岁,地节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罢归,加赐第一区。

丞相致仕自贤始。

年八十二薨,谥曰节侯。

贤四子:长子方山为高寝令,早终。

次子弘,至东海太守。

次子舜,留鲁守坟墓。

少子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

故邹鲁谚曰:“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为郎,常侍骑。

少好学,修父业,尤谦逊下士。

出遇知识步行,辄下从者,与载送之,以为常。

其接人,贫贱者益加敬,繇是名誉日广。

以明经擢为谏大夫,迁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为太常丞,职奉宗庙,典诸陵邑,烦剧多罪过。

父贤以弘当为嗣,故敕令自免。

弘怀谦,不去官。

及贤病笃,弘竟坐宗庙事系狱,罪未决。

室家问贤当为后者,贤恚恨不肯言。

于是贤门下生博士义倩等与宗家计议,共矫贤令,使家丞上书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为后。

贤薨,玄成在官闻丧,又言当为嗣,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

征至长安,既葬,当袭爵,以病狂不应召。

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

玄成素有名声,士大夫多疑其欲让爵辟兄者。

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

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耀暗而不宣。

微哉!

子之所托名也。

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

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

”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

”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

有诏勿劾,引拜。

玄成不得已受爵。

宣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兄弘太山都尉,迁东海太守。

数岁,玄成征为未央卫尉,迁太常。

坐与故平通侯杨惲厚善,惲诛,党友皆免官。

后以列侯侍祀孝惠庙,当晨入庙,天雨淖,不驾驷马车而骑至庙下。

有司劾奏,等辈数人皆削爵为关内侯。

玄成自伤贬黜父爵,叹曰:“吾何面目以奉祭祀!

”作诗自劾责,曰: 赫矣我祖,侯于豕韦,赐命建伯,有殷以绥。

厥绩既昭,车服有常,朝宗商邑,四牡翔翔,德之令显,庆流于裔,宗周至汉,群后历世。

肃肃楚傅,辅翼元、夷,厥驷有庸,惟慎惟祗。

嗣王孔佚,越迁于邹,五世圹僚,至我节侯。

惟我节侯,显德遐闻,左右昭、宣,五吕以训。

既耇致位,惟懿惟奂,厥赐祁祁,百金洎馆。

国彼扶阳,在京之东,惟帝是留,政谋是从。

绎绎六辔,是列是理,威仪济济,朝享天子。

天子穆穆,是宗是师,四方遐尔,观国之辉。

茅土之继,在我俊兄,惟我俊兄,是让是形。

于休厥德,于赫有声,致我小子,越留于京。

惟我小子,不肃会同,惰彼车服,黜此附庸。

赫赫显爵,自我队之。

微微附庸,自我招之。

谁能忍愧,寄之我颜。

谁将遐征,从之夷蛮。

于赫三事,匪俊匪作,于蔑小子,终焉其度。

谁谓华高,企其齐而。

谁谓德难,厉其庶而。

嗟我小子,于贰其尤,队彼令声,申此择辞。

四方群后,我监我视,威仪车服,唯肃是履!

初,宣帝宠姬张婕妤男淮阳宪王好政事,通法律,上奇其才,有意欲以为嗣,然用太子起于细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

久之,上欲感风宪王,辅以礼让之臣,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

是时,王未就国,玄成受诏,与太子太傅萧望之及《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条奏其对。

及元帝即位,以玄成为少府,迁太子太傅,至御史大夫。

永光中,代于定国为丞相。

贬黜十年之间,遂继父相位,封侯故国,荣当世焉。

玄成复作诗,自著复玷缺之艰难,因以戒示子孙,曰: 于肃君子,既令厥德,仪服此恭,棣棣其则。

咨余小子,既德靡逮,曾是车服,荒嫚以队。

明明天子,俊德烈烈,不遂我遗,恤我九列。

我既兹恤,惟夙惟夜,畏忌是申,供事靡惰。

天子我监,登我三事,顾我伤队,爵复我旧。

我即此登,望我旧阶,先后兹度,涟涟孔怀。

司直御事,我熙我盛。

群公百僚,我嘉我庆。

于异卿士,非同我心,三事惟艰,莫我肯矜。

赫赫三事,力虽此毕,非我所度,退其罔日。

昔我之队,畏不此居,今我度兹,戚戚其惧。

嗟我后人,命其靡常,靖享尔位,瞻仰靡荒。

慎尔会同,戒尔车服,无惰尔仪,以保尔域。

尔无我视,不慎不整。

我之此复,惟禄之幸。

于戏后人,惟肃惟栗。

无忝显祖,以蕃汉室!

玄成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贤,而文采过之。

建昭三年薨,谥曰共侯。

初,贤以昭帝时徙平陵,玄成别徙杜陵,病且死,因使者自白曰:“不胜父子恩,愿乞骸骨,归葬父墓。

”上许焉。

子顷侯宽嗣。

薨,子僖侯育嗣。

薨,子节侯沉嗣。

自贤传国至玄孙乃绝。

玄成兄高寝令方山子安世历郡守、大鸿胪、长乐卫尉,朝廷称有宰相之器,会其病终。

而东海太守弘子赏亦明《诗》。

哀帝为定陶王时,赏为太傅。

哀帝即位,赏以旧恩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列为三公,赐爵关内侯,食邑千户,亦年八十余,以寿终。

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

初,高祖时,令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庙。

至惠帝尊高帝庙为太祖庙,景帝尊孝文庙为太宗庙,行所尝幸郡国各立太祖、太宗庙。

至宣帝本始二年,复尊孝武庙为世宗庙,行所巡狩亦立焉。

凡祖宗庙在郡国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

而京师自高祖下至宣帝,与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庙,并为百七十六。

又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

寝,日四上食。

庙,岁二十五祠。

便殿,岁四祠。

又有一游衣冠。

而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各有寝园,与诸帝合,凡三十所。

一岁祠,上食二万四千四百五十五,用卫士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乐人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人,养牺牲卒不在数中。

至元帝时,贡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庙,今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

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

”天子是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

光永四年,乃下诏先议罢郡国庙,曰:“朕闻明王之御世也,遭时为法,因事制宜。

往者天下初定,远方未宾,因尝所亲以立宗庙,盖建威销萌,一民之至权也。

今赖天地之灵,宗庙之福,四方同轨,蛮貊贡职,久遵而不定,令疏远卑贱共承尊祀,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惧焉。

传不云乎?

‘吾不与祭,如不祭。

’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丞相玄成、御史大夫郑弘、太子太傅严彭祖、少府欧阳地馀、谏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臣闻祭,非自外至者也,繇中出,生于心也。

故唯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

立庙京师之居,躬亲承事,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尊亲之大义,五帝、三王所共,不易之道也。

《诗》云:‘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春秋》之义,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诸侯。

臣等愚以为宗庙在郡国,宜无修,臣请勿复修。

”奏可。

因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罢郡国庙后月余,复下诏曰:“盖闻明王制礼,立亲庙四,祖宗之庙,万世不毁,所以明尊祖敬宗,著亲亲也。

朕获承祖宗之重,惟大礼未备,战栗恐惧,不敢自颛,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

”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礼》,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

以下,五庙而迭毁,毁庙之主臧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祫也。

祫祭者,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古之正礼也。

《祭义》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

’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为立庙,亲尽也。

立亲庙四,亲亲也。

亲尽而迭毁,亲疏之杀,示有终也。

周之所以七庙者,以后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庙不毁,与亲庙四而七。

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当亲尽而毁。

成王成二圣之业,制礼作乐,功德茂盛,庙犹不世,以行为谥而已。

《礼》,庙在大门之内,不敢远亲也。

臣愚以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为帝者太祖之庙,世世不毁,承后属尽者宜毁。

今宗庙异处,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庙而序昭穆如礼。

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庙皆亲尽宜毁,皇考庙亲未尽,如故。

”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等二十九人以为,孝文皇帝除诽谤,去肉刑,躬节俭,不受献,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绝人类,宾赐长老,收恤孤独,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廷尉忠以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为世宗之庙。

谏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为,皇考庙上序于昭穆,非正礼,宜毁。

于是上重其事,依违者一年,乃下诏曰:“盖闻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义也。

存亲庙四,亲亲之至恩也。

高皇帝为天下诛暴除乱,受命而帝,功莫大焉。

孝文皇帝国为代王,诸吕作乱,海内摇动,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而归心,犹谦辞固让而后即位,削乱秦之迹,兴三代之风,是以百姓晏然,咸获嘉福,德莫盛焉。

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世世承祀,传之无穷,朕甚乐之。

孝宣皇帝为孝昭皇帝后,于义一体。

孝景皇帝庙及皇考庙皆亲尽,其正礼仪。

”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庙世世不毁,继祖以下,五庙而迭毁。

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景皇帝为昭,孝武皇帝为穆,孝昭皇帝与孝宣皇帝俱为昭。

皇考庙亲未尽。

太上、孝惠庙皆亲尽,宜毁。

太上庙主宜瘗园,孝惠皇帝为穆,主迁于太祖庙,寝园皆无复修。

”奏可。

议者又以为《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谓清静也。

“祭不欲数,数则渎,渎则不敬。

”宜复古礼,四时祭于庙,诸寝园日月间祀皆可勿复修。

上亦不改也。

明年,玄成复言:“古者制礼,别尊卑贵贱,国君之母非适不得配食,则荐于寝,身没而已。

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毁,序昭穆,大礼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祠园宜如礼勿复修。

”奏可。

后岁余,玄成薨,匡衡为丞相。

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上少弟楚孝王亦梦焉。

上诏问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

上疾久不平。

衡惶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嗣曾孙皇帝恭承洪业,夙夜不敢康宁,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

故动作接神,必因古圣之经。

往者有司以为前因所幸而立庙,将以系海内之心,非为尊祖严亲也。

今赖宗庙之灵,六合之内莫不附亲,庙宜一居京师,天子亲奉,郡国庙可止毋修。

皇帝祗肃旧礼,尊重神明,即告于祖宗而不敢失。

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楚王梦亦有其序。

皇帝悼惧。

即诏臣衡复修立。

谨案上世帝王承祖祢之大礼,皆不敢不自亲。

郡国吏卑贱,不可使独承。

又祭祀之义以民为本,间者岁数不登,百姓困乏,郡国庙无以修立。

《礼》,凶年则岁事不举,以祖祢之意为不乐,是以不敢复。

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臣衡,当受其殃,大被其疾,队在沟渎之中。

皇帝至孝肃慎,宜蒙祐福。

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飨皇帝之孝,开赐皇帝眉寿亡疆,令所疾日瘳,平复反常,永保宗庙,天下幸甚!

” 又告谢毁庙曰:“往者大臣以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于天地,天序五行,人亲五属,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

是以禘尝之序,靡有过五。

受命之君躬接于天,万世不堕。

继烈以下,五庙而迁,上陈太祖,间岁而祫,其道应天,故福禄永终。

太上皇非受命而属尽,义则当迁。

又以为孝莫大于严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之所异子不敢同。

礼,公子不得为母信,为后则于子祭,于孙止,尊祖严父之义也。

寝日四上食,园庙间祠,皆可亡修。

皇帝思慕悼惧,未敢尽从。

惟念高皇帝圣德茂盛,受命溥将,钦若稽古,承顺天心,子孙本支,陈锡亡疆。

诚以为迁庙合祭,久长之策,高皇帝之意,乃敢不听?

即以令日迁太上、孝惠庙,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将以昭祖宗之德,顺天人之序,定无穷之业。

今皇帝未受兹福,乃有不能共职之疾。

皇帝愿复修承祀,臣衡等咸以为礼不得。

如不合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之意,罪尽在臣衡等,当受其咎。

今皇帝尚未平,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

臣衡中朝臣咸复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礼有所承,违统背制,不可以奉先祖,皇天不祐,鬼神不飨。

《六艺》所载皆言不当,无所依缘以作其文。

事如失指,罪乃在臣衡,当深受其殃。

皇帝宜厚蒙祉福,嘉气日兴,疾病平复,永保宗庙,与天亡极,群生百神,有所归息。

”诸庙皆同文。

久之,上疾连年,遂尽复诸所罢寝庙园,皆修祀如故,初,上定迭毁礼,独尊孝文庙为太宗,而孝武庙亲未尽,故未毁。

上于是乃复申明之,曰:“孝宣皇帝尊孝武庙曰世宗,损益之礼,不敢有与焉。

他皆如旧制。

”唯郡国庙遂废云。

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

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

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

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

”奏可。

初,高后时患臣下妄非议先帝宗庙寝园官,故定著令,敢有擅议者弃市。

至元帝改制,蠲除此令。

成帝时以无继嗣,河平元年复复太上皇寝庙园,世世奉祠。

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并食于太上寝庙如故,又复擅议宗庙之命。

成帝崩,哀帝即位。

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言:“永光五年制书,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

建昭五年制书,孝武皇帝为世宗。

损益之礼,不敢有与。

臣愚以为迭毁之次,当以时定,非令所为擅议宗庙之意也。

臣请与群臣杂议。

”奏可。

于是,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五庙而迭毁,后虽有贤君,犹不得与祖宗并列。

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鬼神不飨也。

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殿。

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 臣闻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猃狁最强,于今匈奴是也。

至宣王而伐之,诗人美而颂之曰“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又曰“啴々推推,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荆蛮来威”,故称中兴。

及至幽王,犬戎来伐,杀幽王,取宗器。

自是之后,南夷与北夷交侵,中国不绝如线。

《春秋》纪齐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是故弃桓之过而录其功,以为伯首。

及汉兴,冒顿始强,破东胡,禽月氏,并其土地,地广兵强,为中国害。

南越尉佗总百粤,自称帝。

故中国虽平,犹有四夷之患,且无宁岁。

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动而被其害也。

孝文皇帝厚以货赂,与结和亲,犹侵暴无已。

甚者,兴师十余万众,近屯京师及四边,岁发屯备虏,其为患久矣,非一世之渐也。

诸侯郡守连匈奴及百粤以为逆者非一人也。

匈奴所杀郡守、都尉,略取人民,不可胜数。

孝武皇帝愍中国罢劳无安宁之时,乃遣大将军、骠骑、伏波、楼船之属,南灭百粤,起七郡。

北攘匈奴,降昆邪十万之众,置五属国,起朔方,以夺其肥饶之地。

东伐朝鲜,起玄菟、乐浪,以断匈奴之左臂。

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国,结乌孙,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隔婼羌,裂匈奴之右肩。

单于孤特,远遁于幕北。

四垂无事,斥地远境,起十余郡。

功业既定,乃封丞相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实百姓,其规模可见。

又招集天下贤俊,与协心同谋,兴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下之祠,建封禅,殊官号,存周后,定诸侯之制,永无逆争之心,至今累世赖之。

单于守藩,百蛮服从,万世之基也,中兴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高帝建大业,为太祖。

孝文皇帝德至厚也,为文太宗。

孝武皇帝功至著也,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

《礼记•王制》及《春秋穀梁传》,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此丧事尊卑之序也,与庙数相应。

其文曰:“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诸侯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

”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

《春秋左氏传》曰:“名位不同,礼亦异数。

”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

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者也。

宗不在此数中。

宗,变也,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

故于殷,太甲为太宗,大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

周公为《毋逸》之戒,举殷三宗以劝成王。

繇是言之,宗无数也,然则所以劝帝者之功德博矣。

以七庙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殿。

以所宗言之,则不可谓无功德。

《礼记》祀典曰:“夫圣王之制祀也,功施于民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救大灾则祀之。

”窃观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

凡在于异姓,犹将特祀之,况于先祖?

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又说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庙。

名与实异,非尊德贵功之意也。

《诗》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邵伯所茇。

”思其人犹爱其树,况宗其道而毁其庙乎?

迭毁之礼自有常法,无殊功异德,固以亲疏相推及。

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数,经传无明文,至尊至重,难以疑文虚说定也。

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用众儒之谋,既以为世宗之庙,建之万世,宣布天下。

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上览其议而从之。

制曰:“太仆舜、中垒校尉歆议可。

” 歆又以为“礼,去事有杀,故《春秋外传》曰:‘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祖祢则日祭,曾高则月祀,二祧则时享,坛墠则岁贡,大禘则终王。

德盛而游广,亲亲之杀也。

弥远则弥尊,故禘为重矣。

孙居王父之处,正昭穆,则孙常与祖相代,此迁庙之杀也。

圣人于其祖,出于情矣,礼无所不顺,故无毁庙。

自贡禹建迭毁之议,惠、景及太上寝园废而为虚,失礼意矣。

” 至平帝元始中,大司马王莽奏:“本始元年丞相义等议,谥孝宣皇帝亲曰悼园,置邑三百家,至元康元年,丞相相等奏,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益故奉园民满千六百家,以为县。

臣愚以为皇考庙本不当立,累世奉之,非是。

又孝文太后南陵、孝昭太后云陵园,虽前以礼不复修,陵名未正。

谨与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议,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孙继统为孝昭皇帝后,以数,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庙亲未尽,不毁。

此两统贰父,违于礼制。

案义奏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

相奏悼园称‘皇考’,立庙,益民为县,违离祖统,乖缪本义。

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谓若虞舜、夏禹、殷汤、周文、汉之高祖受命而王者也,非谓继祖统为后者也。

臣请皇高祖考庙奉明园毁勿修,罢南陵、云陵为县。

”奏可。

司徒掾班彪曰:汉承亡秦绝学之后,祖宗之制因时施宜。

自元、成后学者蕃滋,贡禹毁宗庙,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后皆数复,故纷纷不定。

何者?

礼文缺微,古今异制,各为一家,未易可偏定也。

考观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

汉书·传·魏相丙吉传

〔班固〕 〔汉〕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也,徙平陵。

少学《易》,为郡卒史,举贤良,以对策高第,为茂陵令。

顷之,御史大夫桑弘羊客诈称御史止传,丞不以时谒,客怒缚丞。

相疑其有奸,收捕,案致其罪,论弃客市,茂陵大治。

后迁河南太守,禁止奸邪,豪强畏服。

会丞相车千秋死,先是千秋子为雒阳武库令,自见失父,而相治郡严,恐久获罪,乃自免去。

相使掾追呼之,遂不肯还。

相独恨曰:“大将军闻此令去官,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

使当世贵人非我,殆矣!

”武库令西至长安,大将军霍光果以责过相曰:“幼主新立,以为函谷京师之固,武库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

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浅薄也!

”后人有告相贼杀不辜,事下有司。

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遮大将军,自言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

河南老弱万余人守关欲入上书,关吏以闻。

大将军用武库令事,遂下相廷尉狱。

久系逾冬,会赦出。

复有诏守茂陵令,迁杨州刺史。

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

相与丙吉相善,时吉为光禄大夫,与相书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矣。

愿少慎事自重,臧器于身。

”相心善其言,为霁威严。

居部二岁,征为谏大夫,复为河南太守。

数年,宣帝即位,征相入为大司农,迁御史大夫。

四岁,大将军霍光薨,上思其功德,以其子禹为右将军,兄子乐平侯山复领尚书事。

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

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繇冢宰。

今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

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

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雍蔽。

宣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

乃罢其三侯,令就第,亲属皆出补吏。

于是韦贤以老病免,相遂代为丞相,封高平侯,食邑八百户。

及霍氏怨相,又惮之,谋矫太后诏,先召斩丞相,然后废天子。

事发觉,伏诛。

宜帝始亲万机,厉精为治,练群臣,核名实,而相总领众职,甚称上意。

元康中,匈奴遣兵击汉屯田车师者,不能下。

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敢复扰西域。

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

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

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

‘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

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

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

案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

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愿陛下与平昌侯、乐昌侯、平恩侯及有识者详议乃可。

”上从相言而止。

相明《易经》,有师法,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以为古今异制,方今务在奉行故事而已。

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朝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曰:“臣闻明主在上,贤辅在下,则君安虞而民和睦。

臣相幸得备位,不能奉明法,广教化,理四方,以宣圣德。

民多背本趋末,或有饥寒之色,为陛下之忧,臣相罪当万死。

臣相知能浅薄,不明国家大体,明用之宜,惟民终始,未得所由。

窃伏观先帝圣德仁恩之厚,勤劳天下,垂意黎庶,忧水旱之灾,为民贫穷发仓廪,赈乏餧。

遣谏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风俗,举贤良,平冤狱,冠盖交道。

省诸用,宽租赋,弛山泽波池,禁秣马酤酒贮积,所以周急继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备。

臣相不能悉陈,昧死奏故事诏书凡二十三事。

臣谨案王法必本于农而务积聚,量入制用以备凶灾,亡六年之畜,尚谓之急。

元鼎三年,平原、勃海、太山、东郡溥被灾害,民饿死于道路。

二千石不豫虑其难,使至于此,赖明诏振救,乃得蒙更生。

今岁不登,谷暴腾踊,临秋收敛犹有乏者,至春恐甚,亡以相恤。

西羌未平,师旅在外,兵革相乘,臣窃寒心,宜早图其备。

唯陛下留神元元,帅繇先帝盛德以抚海内。

”上施行其策。

又数表采《易阴阳》及《明堂月令》奏之,曰: 臣相幸得备员,奉职不修,不能宣广教化。

阴阳未和,灾害未息,咎在臣等。

臣闻《易》曰:“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四时不忒。

圣王以顺动,故刑罚清而民服。

”天地变化,必繇阴阳,阴阳之分,以日为纪。

日冬夏至,则八风之序立,万物之性成,各有常职,不得相干。

东方之神太昊,乘‘震’执规司春。

南方之神炎帝,乘‘离’执衡司夏。

西方之神少昊,乘‘兑’,执矩司秋。

北方之神颛顼,乘‘坎’执权司冬。

中央之神黄帝,乘‘坤’、‘艮’执绳司下土。

兹五帝所司,各有时也。

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

春兴‘兑’治则饥,秋兴‘震’治则华,冬兴‘离’治则泄,夏兴‘坎’治则雹。

明王谨于尊天,慎于养人,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时,节授民事。

君动静以道,奉顺阴阳,则日月光明,风雨时节,寒暑调和。

三者得叙,则灾害不生,五谷熟,丝麻遂,草木茂,鸟兽蕃,民不夭疾,衣食有余。

若是,则君尊民说,上下亡怨,政教不违,礼让可兴。

夫风雨不时,则伤农桑。

农桑伤,则民饥寒。

饥寒在身,则亡廉耻,寇贼奸宄所繇生也。

臣愚以为阴阳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贤圣未有不繇者也。

天子之义,必纯取法天地,而观于先圣。

高皇帝所述书《天子所服第八》曰:“大谒者臣章受诏长乐宫,曰:‘令群臣议天子所服,以安治天下。

’相国臣何、御史大夫臣昌谨与将军臣陵、太子太傅臣通等议:‘春夏秋冬天子所服,当法天地之数,中得人和。

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下及兆民,能法天地,顺四时,以治国家,身亡祸殃,年寿永究,是奉宗庙安天下之大礼也。

臣请法之。

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皃汤举秋,贡禹举冬,四人各职一时。

’大谒者襄章奏,制曰:‘可。

’”孝文皇帝时,以二月施恩惠于天下,赐孝弟力田及罢军卒,祠死事者,颇非时节。

御史大夫朝错时为太子家令,奏言其状。

臣相伏念陛下恩泽甚厚,然而灾气未息,窃恐诏令有未合当时者也。

愿陛下选明经通知阴阳者四人,各主一时,时至明言所职,以和阴阳,天下幸甚!

相数陈便宜,上纳用焉。

相敕掾史案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

时,丙吉为御史大夫,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相为人严毅,不如吉宽。

视事九岁,神爵三年薨,谥曰宪侯。

子弘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

丙吉字少卿,鲁国人也。

治律令,为鲁狱史。

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

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

武帝末,巫蛊事起,吉以故廷尉监征,诏治巫蛊郡邸狱。

时,宣帝生数月,以皇曾孙坐卫太子事系,吉见而怜之。

又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曾孙无辜,吉择谨厚女徒,令保养曾孙,置闲燥处。

吉治巫蛊事,连岁不决。

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

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

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

”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

”因赦天下。

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

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以私财物给其衣食。

后吉为车骑将军军市令,迁大将军长史,霍光甚重之,入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昭帝崩,无嗣,大将军光遣吉迎昌邑王贺。

贺即位,以行淫乱废,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

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

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

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愿将军详大议,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

”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遣宗正刘德与吉迎曾孙于掖庭。

宣帝初即位,赐吉爵关内侯。

吉为人深厚,不伐善。

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

地节三年,立皇太子,吉为太子太傅,数月,迁御史大夫。

及霍氏诛,上躬亲政,省尚书事。

是时,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

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

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

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安得有功?

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徵卿有恩耳。

”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

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

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

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

上大贤之,制诏丞相:“朕微眇时,御史大夫吉与朕有旧恩,厥德茂焉。

《诗》不云乎?

‘亡德不报’。

其封吉为博阳侯,邑千三百户。

”临当封,吉疾病,上将使人加绅而封之,及其生存也。

上忧吉疾不起,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

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

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

”后病果愈。

吉上书固辞,自陈不宜以空名受赏。

上报曰:“朕之封君,非空名也,而君上书归侯印,是显朕不德也。

方今天下少事,君其专精神,省思虑,近医药,以自持。

”后五岁,代魏相为丞相。

吉本起狱法小吏,后学《诗》、《礼》,皆通大义。

及居相位,上宽大,好礼让。

掾史有罪臧,不称职,辄予长休告,终无所案验。

客或谓吉曰:“君侯为汉相,奸吏成其私,然无所惩艾。

”吉曰:“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吾窃陋焉。

”后人代吉,因以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

于官属掾史,务掩过扬善。

吉驭吏耆酒,数逋荡,尝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

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将复何所容?

西曹地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

”遂不去也。

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驰来至。

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知虏入云中、代郡,遽归府见吉白状,因曰:“恐虏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豫视。

”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长吏,琐科条其人。

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虏所入郡吏,吉具对。

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以得谴让。

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

吉乃叹曰:“士亡不可容,能各有所长。

向使丞相不先闻驭吏言,何见劳勉之有?

”掾史繇是益贤吉。

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

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

”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丞相课其殿最,奏行赏罚而已。

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

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

三公典调和阴阳,职当忧,是以问之。

”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

五凤三年春,吉病笃。

上自临问吉,曰:“君即有不讳,谁可以自代者?

”吉辞谢曰:“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无所能识。

”上固问,吉顿首曰:“西河太守杜延年明于法度,晓国家故事,前为九卿十余年,今在郡治有能名。

廷尉于定国执宪详平,天下自以不冤。

太仆陈万年事后母孝,惇厚备于行止。

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

”上以吉言皆是而许焉。

及吉薨,御史大夫黄霸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会其年老,乞骸骨。

病免。

以廷尉于定国代为御史大夫。

黄霸薨,而定国为丞相,太仆陈万年代定国为御史大夫,居位皆称职,上称吉为知人。

吉薨,谥曰定侯。

子显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官至卫尉、太仆。

始显少为诸曹,尝从祠高庙,至夕牲日,乃使出取斋衣。

丞相吉大怒,谓其夫人曰:“宗庙至重,而显不敬慎,亡吾爵者必显也。

”夫人为言,然后乃已。

吉中子禹为水衡都尉,少子高为中垒校尉。

元帝时,长安士伍尊上书言:“臣少时为郡邸小吏,窃见孝宣皇帝以皇曾孙在郡邸狱。

是时,治狱使者丙吉见皇曾孙遭离无辜,吉仁心感动,涕泣凄恻,选择复作胡组养视皇孙,吉常从。

臣尊日再侍卧庭上。

后遭条狱之召,吉扞拒大难,不避严刑峻法。

既遭大赦,吉谓守丞谁知,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

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顾组,令留与郭徽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

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亡诏令’。

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孙。

吉即时病,辄使臣尊朝夕请问皇孙,视省席蓐燥湿。

候伺组、徽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孙敖荡,数奏甘毳食物。

所以拥全神灵,成育圣躬,功德已无量矣。

时岂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报哉!

诚其仁恩内结于心也。

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以比。

教宣皇帝时,臣上书言状,幸得下吉,吉谦让不敢自伐,删去臣辞,专归美于组、徽卿。

组、徽卿皆以受田宅赐钱,吉封为博阳侯,臣尊不得比组、徽卿。

臣年老居贫,死在旦暮,欲终不言,恐使有功不著。

吉子显坐微文夺爵为关内侯,臣愚以为宜复其爵邑,以报先入功德。

”先是,显为太仆十余年,与官属大为奸利,臧千余万,司隶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请逮捕。

上曰:“故丞相吉有旧恩,朕不忍绝。

”免显官,夺邑四百户。

后复以为城门校尉。

显卒,子昌嗣爵关内侯。

成帝时,修废功,以吉旧恩尤重,鸿嘉元年制诏丞相御史:“盖闻褒功德,继绝统,所以重宗庙,广贤圣之路也。

故博阳侯吉以旧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绝,朕甚怜之。

夫善善及子孙,古今之通谊也,其封吉孙中郎将、关内侯昌为博阳侯,奉吉后。

”国绝三十二岁复续云。

昌传子至孙,王莽时乃绝。

赞曰:古之制名,必繇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

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

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

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

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

览其行事,岂虚乎哉!

汉书·传·傅常郑甘陈段传

〔班固〕 〔汉〕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从军为官。

先是,龟兹、楼兰皆尝杀汉使者,语在《西域传》。

至元凤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青楼兰、龟兹国。

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

”王谢服,言:“匈奴使属过,当至乌孙,道过龟兹。

”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

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

”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

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

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于是白遣之。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

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

”即出金币以示译。

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

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

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

”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

其贵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

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

上乃下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

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从。

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

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国除。

元始中,继功臣世,复封介子曾孙长为义阳侯,王莽败,乃绝。

常惠,太原人也。

少时家贫,自奋应募,随移中监苏武使匈奴,并见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

汉嘉其勤劳,拜为光禄大夫。

是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救之!

”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

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

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

”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语在《匈奴传》。

以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

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得马、牛、驴、骡、橐佗五万余匹,羊六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卤获。

惠从吏卒十余人随昆弥还,未至乌孙,乌孙人盗惠印绶节。

惠还,自以当诛。

时,汉五将皆无功,天子以惠奉使克获,遂封惠为长罗侯。

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宣帝不许。

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

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

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

”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

”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后代苏武为典属国,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

甘露中,后将军赵充国薨,天子遂以惠为右将军,典属国如故。

宣帝崩,惠事元帝,三岁薨,谥曰壮武侯。

传国至曾孙,建武中乃绝。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

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

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

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与吉相闻。

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

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

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

”吉于是中西或则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

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

语在《西域传》。

吉薨,谥曰缪侯。

子光嗣,薨,无子,国除。

元始中,录功臣不以罪绝者,封吉曾孙永为安远侯。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也。

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投石拔距绝于等伦,尝超逾羽林亭楼,由是迁为郎。

试弁,为朝门,以材力爱幸。

稍迁至辽东太守,免官。

车骑将军许嘉荐延寿为郎中,谏大夫,使西域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封义成侯。

薨,谥曰壮侯。

传国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兵人也。

少好书,博达善属文。

家贫丐贷无节,不为州里所称。

西至长安求官,得太官献食丞。

数岁,富平侯张勃与汤交,高其能。

初元二年,元帝诏列侯举茂材,勃举汤。

汤待迁,父死不奔丧,司隶奏汤无循行,勃选举故不以实,坐削户二百,会薨,因赐谥曰缪侯。

汤下狱论。

后复以荐为郎,数求使外国。

久之,迁西域副校尉,与甘延寿俱出。

先是,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汉两受之。

后呼韩邪单于身入称臣朝见,郅支以为呼韩邪破弱降汉,不能自还,即西收右地。

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郅于由是遂西破呼偈、坚昆、丁令,兼三国而都之。

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汉乃始等。

初元四年,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愿为内附。

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

御史大夫贡禹、博士匡衡以为《春秋》之义“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今郅支单于乡化未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

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

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知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

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

若怀禽兽,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

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

愿送至庭。

”上以示朝者,禹复争,以为吉往必为国取悔生事,不可许。

右将军冯奉世以为可遣,上许焉。

既至,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

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遂西奔康居。

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

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

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

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

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

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

”其骄嫚如此。

建昭三年,汤与延寿出西域。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

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

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

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

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

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

”延寿犹与不听。

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使士。

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

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

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

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

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

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

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

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

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

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

”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

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使数往来相答报。

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

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日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

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

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

”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

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

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周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卬射城中楼上人,楼上人下走。

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外人发薪烧木城。

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

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

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

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

单于下骑,传战大内。

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

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夜,数奔营,不利,辄却。

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

康居兵引却。

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

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

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

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

诸卤获以畀得者。

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于是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

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

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

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事下有司。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

《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

”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

宜县十日乃埋之。

”有诏将军议是。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延寿,延寿不取。

及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汤。

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

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

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

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

”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

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

”元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议久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

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

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

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

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大勋莫大焉。

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

’《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

’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

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

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盖急武功,重用人也。

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

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

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

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这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

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

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

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

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

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 于是天子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

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协师众,劳将帅,故隐忍而未有云也。

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

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

虽逾义干法,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

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竟得以安。

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

其赦延寿、汤罪,勿治。

诏公卿议封焉。

议者皆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

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

元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

乃封延寿为义成侯。

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告上帝、宗庙,大赦天下。

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延寿迁城门校尉、护军都尉,薨于官。

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复奏:“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复校。

虽在赦前,不宜处位。

”汤坐免。

后汤上书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

按验,实王子也。

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

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

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

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

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

窃见关内侯陈汤,前使副西域都护,忿郅支之无道,闵王诛之不加,策虑愊亿,义勇奋发,卒兴师奔逝,横厉乌孙,逾集都赖,屠三重城,斩郅支首,报十年之逋诛,雪边吏之宿耻,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

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

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

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

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

《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

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后数岁,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

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

凤言:“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

”上召汤见宣室。

汤击郅支时中塞病,两臂不诎申。

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

汤辞谢,曰:“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小臣罢癃,不足以策大事。

”上曰:“国家有急,君其毋让。

”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

”上曰:“何以言之?

”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

兵刃朴钝,弓弩不利。

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

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

”上曰:“奈何?

其解可必乎?

度何时解?

”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

因对曰:“已解矣!

”诎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

”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

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一决于汤。

汤明法令,善因事为势,纳说多从。

常受人金钱作章奏,卒以此败。

初,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相善。

自元帝时,渭陵不复徙民起邑。

成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

万年与汤议,以为:“武帝时工杨光以所作数可意,自致将作大匠,及大司农、中丞耿寿昌造杜陵赐爵关内侯,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劳苦秩中二千石。

今作初陵而营起邑居,成大功,万年亦当蒙重赏。

子公妻家在长安,儿子生长长安,不乐东方,宜求徙,可得赐田宅,俱善。

”汤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师之地,最为肥美,可立一县。

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关东富人益众,多规良田,役使贫民,可徙初陵,以强京师,衰弱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为天下先。

”于是天子从其计,果起昌陵邑,后徙内郡国民。

万年自诡三年可成,后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

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积土为山,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

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罢敝,府臧空虚,下至众庶,熬熬苦之。

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

”上乃下诏罢昌陵,语在《成纪》。

丞相、御史请废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问汤:“第宅不彻,得毋复发徙?

”汤曰:“县官且顺听群臣言,犹且复发徙之也。

” 时,成都侯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素不善汤。

商闻此语,白汤惑众,下狱治,按验诸所犯。

汤前为骑都尉王莽上书言:“父早死,独不封,母明君共养皇太后,尤劳苦,宜封。

”竟为新都侯。

后皇太后同母弟苟参为水衡都尉,死,子伋为侍中,参妻欲为伋求封,汤受其金五十斤,许为求比上奏。

弘农太守张匡坐臧百万以上,狡猾不道,有诏即讯,恐下狱,使人报汤。

汤为讼罪,得逾冬月,许射钱二百万,皆此类也。

事在赦前。

后东莱郡黑龙冬出,人以问汤,汤曰:“是所谓玄门开。

微行数出,出入不时,故龙以非时出也。

”又言当复发徙,传相语者十余人。

丞相御史奏:“汤惑众不道,妄称诈归异于上,非所宜言,大不敬。

”廷尉增寿议,以为:“不道无正法,以所犯剧易为罪,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狱廷尉,无比者先以闻,所以正刑罚,重人命也。

明主哀悯百姓,下制书罢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

汤妄以意相谓且复发徙,虽颇惊动,所流行者少,百姓不为变,不可谓惑众。

汤称诈,虚设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

”制曰:“廷尉增寿当是。

汤前有讨郅支单于功,其免汤为庶人,徙边。

”又曰:“故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妄为巧诈,多赋敛,烦繇役,兴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连属,毒流众庶,海内怨望。

虽蒙赦令,不宜居京师。

”于是汤与万年俱徙敦煌。

久之,敦煌太守奏:“汤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

”诏徙安定。

议郎耿育上书言便宜,因冤讼汤曰。

“延寿、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

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

应是,南郡献白虎,边陲无警备。

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

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

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谗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难,以防未然之戒,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块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旅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

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

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

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

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

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

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

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

”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死后数年,王莽为安汉公秉政,既内德汤旧恩,又欲谄皇太后,以讨郅支功尊元帝庙称高宗。

以汤、延寿前功大赏薄,及候丞杜勋不赏,乃益封延寿孙迁千六百户,追谥汤曰破胡壮侯,封汤子冯为破胡侯,勋为讨狄侯。

段会宗字子孙,天水上邽人也。

竟宁中,以杜陵令五府举为西域都护、骑都尉、光禄大夫。

西域敬其威信。

三岁,更尽还,拜为沛郡太守。

以单于当朝,徙为雁门太守。

数年,坐法免。

西域诸国上书愿得会宗,阳朔中复为都护。

会宗为人好大节,矜功名,与谷永相友善。

谷永闵其老复远出,予书戒曰:“足下以柔远之令德,复典都护之重职,甚休甚休!

若子之材,可优游都城而取卿相,何必勒功昆山之仄,总领百蛮,怀柔殊俗?

子之所长,愚无以喻。

虽然,朋友以言赠行,敢不略意。

方今汉德隆盛,远人宾服,傅、郑、甘、陈之功没齿不可复见,愿吾子因循旧贯,毋求奇功,终更亟还,亦足以复雁门之踦,万里之外以身为本。

愿详思愚言。

” 会宗既出,诸国遣子弟郊迎。

小昆弥安日前为会宗所立,德之,欲往谒,诸翕侯止不听,遂至龟兹谒。

城郭甚亲附。

康居太子保苏匿率众万余人欲降,会宗奏状,汉遣卫司马逢迎。

会宗发戊己校尉兵随司马受降。

司马畏其众,欲令降者皆自缚,保苏匿怨望,举众亡去。

会宗更尽还,以擅发戊己校尉之兵乏兴,有诏赎论。

拜为金城太守,以病免。

岁余,小昆弥为国民所杀,诸翕侯大乱。

征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立小昆弥兄末振将,定其国而还。

明年,末振将杀大昆弥,会病死,汉恨诛不加。

元延中,复遣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

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骨肉相杀,杀汉公主子孙,未伏诛而死,使者受诏诛番丘。

”即手剑击杀番丘。

官属以下惊恐,驰归。

小昆弥乌犁靡者,末振将兄子也,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

宛王郅支头县槁街,乌孙所知也。

”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

”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

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

”昆弥以下号泣罢去。

会宗还奏事,公卿议会宗权得便宜,以轻兵深入乌孙,即诛番丘。

宣明国威,宜加重赏。

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是时,小昆弥季父卑爰疐拥众欲害昆弥,汉复遣会宗使安辑,与都护孙建并力。

明年,会宗病死乌孙中,年七十五矣,城郭诸国为发丧立祠焉。

赞曰:自元狩之际,张骞始通西域,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选,然其有功迹者具此。

廉褒以恩信称,郭舜以廉平著,孙建用威重显,其余无称焉。

陈汤傥荡,不自收敛,卒用困穷,议者闵之,故备列云。

汉书·传·赵充国辛庆忌传

〔班固〕 〔汉〕

赵充国字翁孙,陇西上邽人也,后徙金城邻居。

始为骑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

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而学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时,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大为虏所围。

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充国乃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

身被二十余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

武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迁连骑将军长史。

昭帝时,武都氐人反,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将兵击定之,迁中郎将,将屯上谷,还为水衡都尉。

击匈奴,获西祁王,擢为后将军,兼水衡如故。

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封营平侯。

本始中,为蒲类将军征匈奴,斩虏数百级,还为后将军、少府。

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

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

单于闻之,引去。

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

安国以闻。

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

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

元康三年,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

上闻之,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

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

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

羌人为汉事苦。

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

’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非一世也。

间者匈奴困于西方,闻乌桓来保塞,恐兵复从东方起,数使使尉黎、危须诸国,设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

其计不合。

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

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

”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善阝善、敦煌以绝汉道。

充国以为:“狼何,小月氏种,在阳光西南,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开乃解仇作约。

到秋马肥,变必起矣。

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

”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

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

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亡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

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

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是岁,神爵元年春也。

时,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亡逾于老臣者矣。

”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

”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

兵难逾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

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

”上笑曰:“诺。

” 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

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

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

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

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

”令军勿击。

遣骑候四望狭中,亡虏。

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

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狭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务,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

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

虏数挑战,充国坚守。

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

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

” 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卬,将期门佽飞、羽林孤儿、胡越骑为支兵,至令居,虏并出绝转道,卬以闻。

有诏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间虏,通转道津渡。

初,罕、开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

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

充国以为亡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

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

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

”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极乃击之。

时,上已发三辅、太常徒弛刑,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羌骑,与武威、张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合六万人矣。

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出,北边空虚,势不可久。

或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竟外之册。

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张掖、酒泉万骑以上,皆多羸瘦。

可益马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开在鲜水上者。

虏以畜产为命,今皆离散,兵即分出,虽不能尽诛,亶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

充国及长史董通年以为:“武贤欲轻引万骑,分为两道出张掖,回远千里。

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

勤劳而至,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

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

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

又武威县、张掖日勒皆当北塞,有通谷水草。

臣恐匈奴与羌有谋,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张掖、酒泉以绝西域,其郡兵尤不可发。

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

故臣愚册,欲捐罕、开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天子下其书。

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开之助,不先破罕、开,则先零未可图也。

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

以书敕让充国曰: 皇帝问后将军,甚苦暴露。

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罕羌,羌人当获麦,已远其妻子,精兵万人欲为酒泉、敦煌寇。

边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

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刍槁束数十。

转输并起,百姓烦扰。

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

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微,将军谁不乐此者!

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亡虑万二千人。

赍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击罕羌,入鲜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将军可千二百里。

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虽不相及,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分散其心意,离其党与,虽不能殄灭,当有瓦解者。

已诏中郎将卬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尉,益将军兵。

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

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

将军急装,因天时,诛不义,万下必全,勿复有疑。

充国既得让,以为将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国家。

乃上书谢罪,因陈兵利害,曰: 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择羌人可使使罕、谕告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

恩泽甚厚,非臣下所能及。

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故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属皆闻知明诏。

今先零羌杨玉将骑四千及煎骑五千,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

今置先零,先击罕,释诛亡辜,起一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

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

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

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

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罕、开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罕、开背之也。

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开之急,以坚其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

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

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着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

如是,虏兵寝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繇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为显列。

臣位至上卿,爵为列侯,犬马之齿七十六,为明诏填沟壑,死骨不朽,亡所顾念。

独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开之属不烦兵而服矣。

先零已诛而罕、开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

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

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

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

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

”诸校皆曰:“善。

”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卤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

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

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

”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

”充国以闻,未报。

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

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

”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

”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

后罕竟不烦兵而下。

其秋,充国病,上赐书曰。

“制诏后将军:闻苦脚胫、寒泄,将军年老加疾,一朝之变不可讳,朕甚忧之。

今诏破羌将军诣屯所,为将军副,急因天时大利,吏士锐气,以十二月击先零羌。

即疾剧,留屯毋行,独遣破羌、强弩将军。

”时,羌降者万余人矣。

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

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

即利与病,又何足争?

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

”充国叹曰:“是何言之不忠也!

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

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

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二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

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

义渠再使,且费其半。

失此二册,羌人故敢为逆。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

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

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 臣闻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不可不慎。

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稿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

难久不解,繇役不息。

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变,相因并起,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

且羌虏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以为击之不便。

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

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皆在水次。

愿罢骑兵,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史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分屯要害处。

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

田事出,赋人二十亩。

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倅马什二,就草,为田者游兵。

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

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

谨上田处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许。

上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欲罢骑兵万人留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

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状曰: 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

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

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子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

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

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

步兵九校,更士万人,留顿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

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

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

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

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

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

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

又亡惊动河南大开、小开使生它变之忧,十也。

治湟狭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

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

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臣充国材下,犬马齿衰,不识长册,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

上复赐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十二便,闻之。

虏虽未伏诛,兵决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

谓何时也?

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

又大开、小开前言曰:‘我告汉军先零所在,兵不往击,久留,得亡效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

’其意常恐。

今兵不出,得亡变生,与先零为一?

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奏曰: 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

先零羌精兵今余下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

罕、开、莫须又颇暴略其赢弱畜产,畔还者不绝,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

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

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

今留步士万人屯田,地势平易,多高山远望之便,部曲相保,为堑垒木樵,校联不绝,便兵弩,饬斗具。

烽火幸通,势及并力,以逸待劳,兵之利者也。

臣愚以为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

骑兵虽罢,虏见万人留田为必禽之具,其土崩归德,宜不久矣。

从今尽三月,虏马赢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种中,远涉河山而来为寇。

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

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

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

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

攻不必取,不苟劳众。

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亶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

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而自损,非所以视蛮夷也。

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发也。

且匈奴不可不备,乌桓不可不忧。

今久转运烦费,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为不便。

校尉临众幸得承威德,奉厚币,拊循众羌,谕以明诏,宜皆乡风。

虽其前辞尝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

臣窃自惟念。

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后咎余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臣幸得奋精兵,讨不义,久留天诛,罪当万死。

陛下宽仁,未忍加诛,令臣数得熟计。

愚臣伏计孰甚,不敢避斧钺之诛,昧死陈愚,唯陛下省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

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

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

丞相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可必用也。

”上于是报充国曰:“皇帝问后将军,上书言羌虏可胜之道,今听将军,将军计善。

其上留屯田及当罢者人马数。

将军强食,慎兵事,自爱!

”上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又用充国屯田处离散,恐虏犯之,于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

强弩出,降四千余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

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明年五月,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

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

”奏可。

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获降,虏以破坏。

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

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

如此,将军计未失也。

”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

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

老臣不以余命一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

”卒以其意对。

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卫尉。

其秋,羌若零、离留、且种、皃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皃、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

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离留、且种二人为侯,皃库为君,阳雕为言兵侯,良皃为君,靡忘为献牛君。

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

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

不如汤兄临众。

”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

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

初,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卬宴语,卬道:“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上,上欲诛之,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

安世用是得免。

”及充国还言兵事,武贤罢归故官,深恨,上书告卬泄省中语。

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乱屯兵,下吏,自杀。

充国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

朝庭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谥曰壮侯。

传子至孙钦,钦尚敬武公主。

主亡子,主教钦良人习诈有身,名它人子。

钦薨,子岑嗣侯,习为太夫人。

岑父母求钱财亡已,忿恨相告。

岑坐非子免,国除。

元始中,修功臣后,复封充国曾孙伋为营平侯。

初,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

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杨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曰: 明灵惟宣,戎有先零。

先零昌狂,侵汉西疆。

汉命虎臣,惟后将军,整我六师,是讨是震。

既临其域,谕以威德,有守矜功,谓之弗克。

请奋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从之鲜阳。

营平守节,屡奏封章,料敌制胜,威谋靡亢。

遂克西戎,还师于京,鬼方宾服,罔有不庭。

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诗人歌功,乃列于《雅》。

在汉中兴,充国作武,赳赳桓桓,亦绍厥后。

充国为后将军,徙杜陵。

辛观自羌军还后七年,复为破羌将军,征乌孙至敦煌,后不出,征未到,病卒。

子庆忌至大官。

辛庆忌字子真,少以父任为右校丞,随长罗侯常惠屯田乌孙赤谷城,与歙侯战,陷陈却敌。

惠奏其功,拜为侍郎,迁校尉,将吏士屯焉耆国。

还为谒者,尚未知名。

远帝初,补金域长史,举茂材,迁郎中、车骑将,朝廷多重之者,转为校尉,迁张掖太守,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为光禄大夫,迁左曹中郎将,至执金吾。

始武贤与赵充国有隙,后充国家杀辛氏,至庆忌为执金吾,坐子杀赵氏,左迁酒泉太守。

岁余,大将军王凤荐庆忌:“前在两郡著功迹,征入,历位朝廷,莫不信乡。

质行正直,仁勇得众心,通于兵事,明略威重行国柱石。

父破羌将军武贤显名前世,有威西夷。

臣凤不宜久处庆忌之右。

”乃复征为光禄大夫、执金吾。

数年,坐小法左迁云中太守,复征为光禄勋。

时,数有灾异,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宫之奇,晋献不寐。

卫青在位,淮南寝谋。

故贤人立朝,折冲厌难,胜于亡形。

《司马法》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夫将不豫设,则亡以应卒。

士不素厉,则难使死使。

是以先帝建列将之官,近戚主内,异姓距外,故奸轨不得萌动而破灭,诚万世之长册也。

光禄勋庆忌行义修正,柔毅敦厚,谋虑深远。

前在边郡,数破敌获虏,外夷莫不闻。

乃者大异并见,未有其应。

加以兵革久寝。

《春秋》大灾未至而豫御之,庆忌家在爪牙官以备不虞。

”其后拜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岁余徙为左将军。

庆忌居处恭俭,食饮被服尤节约,然性好舆马,号为鲜明,唯是为奢。

为国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亲附,敬其威信。

年老卒官。

长子通为护羌校尉,中子遵函谷关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为郡守,皆有将帅之风。

宗族支属至二千石者十余人。

元始中,安汉公王莽秉政,见庆忌本大将军凤所成,三子皆能,欲亲厚之。

是时,莽方立威柄,用甄丰、甄邯以自助,丰、邯新贵,威震朝廷。

水衡都尉茂自见名臣子孙,兄弟并列,不甚诎事两甄。

时,平帝幼,外家卫氏不得在京师,而护羌校尉通长子次兄素与帝从舅卫子伯相善,两人俱游侠,宾客甚盛。

及吕宽事起,莽诛卫氏。

两甄构言诸辛阴与卫子伯为心腹,有背恩不说安汉公之谋。

于是司直陈崇举奏其宗亲陇西辛兴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

莽遂按通父子、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诛杀之。

辛氏繇是废。

庆忌本狄道人,为将军,徙昌陵。

昌陵罢,留长安。

赞曰:秦、汉已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

秦时将军白起,郿人。

王剪,频阳人。

汉兴,郁郅王围、甘延寿,义渠公孙贺、傅介子,成纪李广、李蔡,杜陵苏建、苏武,上邽上宫桀、赵充国,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贤、庆忌,皆以勇武显闻。

苏、辛父子著节,此其可称列者也,其余不可胜数。

何则?

山西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

故《秦诗》曰:“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皆行。

”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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