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四·唐纪六十

起屠维作噩,尽昭阳赤奋若,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八二九年春,正月,亓志绍与成德合兵掠贝州。

义成行营兵三千人先屯齐州,使之禹城,中道溃叛,横海节度使李祐讨诛之。

李听、史唐合兵击亓志绍,破之。

志绍将其众五千奔镇州。

李载义奏攻沧州长芦,拔之。

甲辰,昭义奏亓志绍馀众万五千人诣本道降,置之洛州。

二月,横海节度使李祐帅诸道行营兵击李同捷,破之,进攻德州。

武宁捉生兵马使石雄,勇敢,爱士卒。

王智兴残虐,军中欲逐智兴而立雄。

智兴知之,因雄立功,奏请除刺史。

丙辰,以雄为壁州剌史。

史宪诚闻沧景将平而惧,其子唐劝之入朝。

丙寅,宪诚使唐奉表请入朝,且请以所管听命。

石雄既去武宁,王智兴悉杀军中与雄善者百馀人。

夏,四月,戊午,智兴奏雄摇动军情,请诛之。

上知雄无罪,免死,长流白州。

戊辰,李载义奏攻沧州,破其罗城。

李祐拔德州,城中将卒三千馀人奔镇州。

李同捷与祐书请降,祐并奏其书,谏议大夫柏耆受诏宣慰行营,好张大声势以威制诸将,诸将已恶之矣。

及李同捷请降于祐,祐遣大将万洪代守沧州。

耆疑同捷之诈,自将数百骑驰入沧州,以事诛洪,取同捷及其家属诣京师。

乙亥,至将陵,或言王庭凑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斩同捷,传首,沧景悉平。

五月,庚寅,加李载义同平章事。

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仅能下之。

而柏耆径入城,取为己功。

诸将疾之,争上表论列。

辛卯,贬耆为循州司户。

李祐寻薨。

壬寅,摄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诏:“镇州四面行营各归本道休息,但务保境,勿相往来。

惟庭凑效顺,为达章表,馀皆勿受。

” 辛酉,以史宪诚为兼侍中、河中节度使。

以李听兼魏博节度使。

分相、卫、澶三州,以史孝章为节度使。

初,李祐闻柏耆杀万洪,大惊,疾遂剧。

上曰:“祐若死,是耆杀之也!

”癸酉,赐耆自尽。

河东节度使李程奏得王庭凑书,请纳景州。

又奏亓志绍自缢。

上遣中使赐史宪诚旌节,癸酉,至魏州。

时李听自贝州还军馆陶,迁延未进,宪诚竭府库以治行,将士怒。

甲戌,军乱,杀宪诚,奉牙内都知兵马使灵武何进滔知留后。

李听进至魏州,进滔拒之,不得入。

秋,七月,进滔出兵击李听。

听不为备,大败,溃走,昼夜兼行,趣浅口,失亡过半,辎重兵械尽弃之。

昭义兵救之,听仅而得免,归于滑台。

河北久用兵,馈运不给,朝廷厌苦之。

八月,壬子,以进滔为魏博节度使,复以相、卫、澶三州归之。

沧州承丧乱之馀,骸骨蔽地,城空野旷,户口存者什无三四,癸丑,以卫尉卿殷侑为齐、德、沧、景节度使。

侑至镇,与士卒同甘苦,招抚百姓,劝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复业。

先是,本军三万人皆仰给度支,侑至一年,租税自能赡其半。

二年,请悉罢度支给赐。

三年之后,户口滋殖,仓廪充盈。

王庭氵奏因邻道微露请服之意。

壬申,赦庭氵奏及将士,复其官爵。

征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

会吏部侍郎李宗闵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闵同平章事。

上性俭素、九月,辛巳,命中尉以下毋得衣纱縠绫罗。

听朝之暇,惟以书史自娱,声乐游畋未尝留意。

附马韦处仁尝着夹罗巾,上谓曰:“朕慕卿门地清素,故有选尚。

如此巾服,听其他贵戚为之,卿不须尔。

” 壬辰,以李德裕为义成节度使。

李宗闵恶其逼己,故出之。

冬,十月,丙辰,以李听为太子少师。

路隋言于上曰:“宰相任重,不宜兼金谷琐碎之务,如杨国忠、元载、皇甫镈皆奸臣,所为不足法也。

”上以为然。

于是裴度辞度支,上许之。

十一月,甲午,上祀圆丘。

赦天下。

四方毋得献奇巧之物,其纤丽布帛皆禁之,焚其机杼。

丙申,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南诏入寇。

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

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

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

南诏自嵯颠谋大举入寇,边州屡以告,元颖不之信。

嵯颠兵至,边城一无备御。

蛮以蜀卒为乡导,袭陷巂、戎二州。

甲辰,元颖遣兵与战于邛州南,蜀兵大败,蛮遂陷邛州。

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入朝。

诏发东川、兴元、荆南兵以救西川。

十二月,丁未朔,又发鄂岳、襄邓、陈许等兵继之。

以王智兴为忠武节度使。

己酉,以东川节度使郭钊为西川节度使,兼权东川节度事。

嵯颠自邛州引兵径抵成都。

庚戌,陷其外郭。

杜元颖帅众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数四。

壬子,贬元颖为邵州刺史。

己未,以右领军大将军董重质为神策、诸道西川行营节度使,又发太原、凤翔兵赴西川。

南诏寇东川,入梓州西郭。

郭钊兵寡弱不能战,以书责嵯颠。

嵯颠复书曰:“杜元颖侵扰我,故兴兵报之耳。

”与钊修好而退。

蛮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抚蜀人,市肆立堵。

将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及珍货而去。

蜀人恐惧,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

嵯颠自为军殿,及大度水,嵯颠谓蜀人曰:“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国。

”众皆恸哭,赴水死者以千计。

自是南诏工巧埒于蜀中。

嵯颠遣使上表,称:“蛮比修职贡,岂敢犯边,正以杜元颖不恤军士,怨苦元颖,竞为乡导,祈我此行以诛虐帅。

诛之不遂,无以慰蜀士之心,愿陛下诛之。

”丁卯,再贬元颖循州司马。

诏董重质及诸道兵皆引还。

郭钊至成都,与南诏立约,不相侵扰。

诏遣中使以国信赐嵯颠。

◎太和四年庚戌,公元八三零年春,正月,辛巳,武昌节度使牛僧孺入朝。

戊子,立子永为鲁王。

李宗闵引荐牛僧孺。

辛卯,以僧孺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于是二人相与排摈李德裕之党,稍稍逐之。

南诏之寇成都也,诏山南西道发兵救之,兴元兵少,节度使李绛募兵千人赴之,未至,蛮退而还。

兴元兵有常额,诏新募兵悉罢之。

二月,乙卯,绛悉召新军,谕以诏旨而遣之,仍赐以廪麦,皆怏怏而退。

往辞监军,监军杨叔元素恶绛不奉己,以赐物薄激之。

众怒,大噪,掠库兵,趋使牙。

绛方与僚佐宴,不为备,走登北城。

或劝缒而出,绛曰:“吾为元帅,岂可逃去!

”麾推官赵存约令去。

存约曰:“存约受明公知,何可苟免!

”牙将王景延与贼力战死,绛、存约及观察判官薛齐皆为乱兵所害,贼遂屠绛家。

戊午,叔元奏绛收新军募直以致乱。

庚申,以尚书右丞温造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是时,三省官上疏共论李绛之冤。

谏议大夫忆敏行具孙叔元激怒乱兵,上始悟。

三月,乙亥朔,以刑部尚书柳公绰为河东节度使。

先是,回鹘入贡及互市,所过恐其为变,常严兵迎送防卫之。

公绰至镇,回鹘遣梅录李畅以马万匹互市,公绰但遣牙将单骑迎劳于境,至则大辟牙门,受其礼谒。

畅感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驰猎,无所侵扰。

陉北沙陀素骁勇,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

公绰奏以其酋长硃邪执宜为阴山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使居云、朔塞下,捍御北边。

执宜与诸酋长入谒,公绰与之宴。

执宜神彩严整,进退有礼。

公绰谓僚佐曰:“执宜外严而内宽,言徐而理当,福禄人也。

”执宜母妻入见,公绰使夫人与之饮酒,馈遗之。

执宜感恩,为之尽力。

塞下旧有废府十一,执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杂虏不敢犯塞。

温造行至褒城,遇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归,造密与之谋诛乱者,以其兵八百人为牙队,五百人为前军,入府,分守诸门。

己卯,造视事,飨将士于牙门,造曰:“吾欲问新军去留之意,宜悉使来前。

”既劳问,命坐,行酒。

志忠密以牙兵围之,既合,唱“杀!

”新军八百馀人皆死。

杨叔元起,拥造靴求生,造命囚之。

其手杀绛者,斩之百段,馀皆斩首,投尸汉水,以百首祭李绛,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闻。

己丑,流杨叔元于康州。

癸卯,加淮南节度使段文昌同平章事、为荆南节度使。

奚寇幽州。

夏,四月,丁未,卢龙节度使李载义击破之。

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献。

裴度以高年多疾,恳辞机政。

六月,丁未,以度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俟疾损,三五日一入中书。

上患宦官强盛,宪宗、敬宗弑逆之党犹有在左右者。

中尉王守澄尤为专横,招权纳贿,上不能制。

尝密与翰林学士宋申锡言之,申锡请渐除其逼。

上以申锡沉厚忠谨,可倚以事,擢为尚书右丞。

秋,七月,癸未,以申锡同平章事。

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闵为观察判官,由是渐获进用。

至是,怨度荐李德裕,因其谢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西川节度使郭钊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义成节度使李德裕为西川节度使。

蜀自南诏入寇,一方残弊,郭钊多病,未暇完补。

德裕至镇,作筹边楼,图蜀地形,南入南诏,西达吐蕃。

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虽走卒蛮夷无所间,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远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历。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关以断南诏入寇之路,或无土,则以石垒之。

德裕上言:“通蛮细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镇守,可保无虞。

但黎、雅以来得万人,成都得二万人,精加训练,则蛮不敢动矣。

边兵又不宜多,须力可临制。

崔旰之杀郭英乂,张朏之逐张延赏,皆镇兵也。

”时北兵皆归本道,惟河中、陈许三千人在成都,有诏来年三月亦归,蜀人朏惧。

德裕奏乞郑滑五百人、陈许千人以镇蜀。

且言:“蜀兵脆弱,新为蛮寇所困,皆破胆,不堪征戌。

若北兵尽归,则与杜元颖时无异,蜀不可保。

恐议者云蜀经蛮寇以来,已自增兵,向者蛮寇已逼,元颖始捕市人为兵,得三千馀人,徒有其数,实不可用。

郭钊募北兵仅得百馀人,臣复召募得二百馀人,此外皆元颖旧兵也。

恐议者又闻一夫当关之说,以为清溪可塞。

臣访之蜀中老将,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馀小径无数,皆东蛮临时为之开通,若言可塞,则是欺罔朝廷。

要须大度水北更筑一城,迤逦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

况闻南诏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赂遗吐蕃,若使二虏知蜀虚实,连兵入寇,诚可深忧。

其朝臣建言者,盖由祸不在身,望人责一状,留入堂案,他日败事,不可令臣独当国宪。

”朝廷皆从其请。

德裕乃练士卒,葺堡鄣,积粮储以备边,蜀人粗安。

是岁,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孙彝震立,改元咸和。

◎太和五年辛亥,公元八三一年春,正月,丁巳,赐沧、齐、德节度名义昌军。

庚申,卢龙监军奏李载义与敕使宴于球场后院,副兵马使杨志诚与其徒呼噪作乱,载义与子正元奔易州。

志诚又杀莫州刺史张庆初。

上召宰相谋之,牛僧孺曰:“范阳自安、史以来,非国所有,刘总暂献其地,朝廷费钱八十万缗而无丝毫所获。

今日志诚得之,犹前日载义得之也。

因而抚之,使捍北狄,不必计其逆顺。

”上从之。

载义自易州赴京师,上以载义有平沧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顺,二月,壬辰,以载义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

以杨志诚为卢龙留后。

臣光曰:“昔者圣人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

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诸侯以制之。

知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

天子之于万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辅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

《诗》云:“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载义籓屏大臣,有功于国,无罪而志诚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

若一无所问,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则是将帅之废置杀生皆出于士卒之手,天子虽在上,奚为哉!

国家之有方镇,岂专利其财赋而已乎!

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术耳,岂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罗王彦升卒,子景徽立。

上与宋申锡谋诛宦官,申锡引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以密旨谕之。

璠泄其谋,郑注、王守澄知之,阴为之备。

上弟漳王凑贤,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卢著诬告申锡谋立漳王。

戊戌,守澄奏之,上以为信然,甚怒。

守澄欲即遣二百骑屠申锡家,飞龙使马存亮固争曰:“如此,则京城自乱矣!

宜召他相与议其事。

”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书东门。

中使曰:“所召无宋公名。

”申锡知获罪,望延英,以笏叩额而退。

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顾愕眙。

上命守澄捕豆卢著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及申锡亲事王师文等,于禁中鞫之。

师文亡命。

三月,庚子,申锡罢为右庶子。

自宰相大臣无敢显言其冤者,独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连上疏请出内狱付外廷核实,由是狱稍缓。

正雅,翊之子也。

晏敬则等自诬服,称申锡遣王师文达意于王,豫结异日之知。

狱成,壬寅,上悉召师保以下及台省府寺大臣面询之。

午际,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复请对于延英,乞以狱事付外覆按。

上曰:“吾已与大臣议之矣。

”屡遣之出,不退。

玄亮叩头流涕曰:“杀一匹夫,犹不可不重慎,况宰相乎!

”上意稍解,曰:“当更与宰相议之。

”乃复召宰相入。

牛僧孺曰:“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为宰相,假使如所谋,复欲何求!

申锡殆不至此!

”郑注恐覆案诈觉,乃劝守澄请止行贬黜。

癸卯,贬漳王凑为巢县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

存亮即日请致仕。

玄亮,磁州人。

质,通五世孙。

系,乂之子。

元褒,江州人也。

晏敬则等坐死用及流窜者数十百人,申锡竟卒于贬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载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庙两室破漏,逾月不葺,罚将作监、度支判官、宗正卿俸。

亟命中使帅工徒,辍禁中营缮之材以葺之。

左补阙韦温谏,以为:“国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为堕旷,宜黜其人,更择能者代之。

今旷官者止于罚俸,而忧轸所切即委内臣,是以宗庙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为虚设也。

”上善其言,即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诣南诏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还。

秋,八月,戊寅,以陕虢观察使崔郾为鄂岳观察使。

鄂岳地囊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汉之会,土多群盗,剽行舟,无老幼必尽杀乃已。

郾至,训卒治兵,作蒙冲追讨,岁中,悉诛之。

郾在陕,以宽仁为治,或经月不笞一人,乃至鄂,严峻刑罚。

或问其故,郾曰:“陕土瘠民贫,吾抚之不暇,尚恐其惊。

鄂地险民杂,夷俗慓狡为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

政贵知变,盖谓此也。

” 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从来终身不简,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简去四千四百馀人,复简募少壮者千人以慰其心。

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与土兵参居,转相训习,日益精练。

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务华饰不堪用。

臣今取工于别道以治之,无不坚利。

”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尽帅其众奔成都。

德裕遣行维州刺史虞藏俭将兵入据其城。

庚申,具奏其状,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皋没身恨不能致者也!

”事下尚书省,集百官议,皆请如德裕策。

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

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

彼若来责曰:‘何事失信?

’养马蔚茹川,上平凉阪,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

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

徒弃诚信,有害无利。

此匹夫所不为,况天子乎!

”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及所与偕来者悉归之。

吐蕃尽诛之于境上,极其惨酷。

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诏寇巂州,陷三县。

◎太和六年壬子,公元八三二年春,正月,壬子,诏以水旱降系囚。

群臣上尊号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

右补阙韦温上疏,以为:“今水旱为灾,恐非崇饰徽称之时。

”上善之,辞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兼侍中,充忠武节度使。

以邠宁节度使李听为武宁节度使。

回鹘昭礼可汗为其下所杀,从子胡特勒立。

李听之前镇武宁也,有苍头为牙将。

至是,听先遣亲吏至徐州慰劳将士,苍头不欲听复来,说军士杀其亲吏,脔食之。

听惧,以疾固辞。

辛酉,以前忠武节度使高瑀为武陵节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崃关及移巂州理台登城。

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鲁王永为太子。

初,上以晋王普,敬宗长子,性谨愿,欲以为嗣。

会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议建储,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荆南节度使段文昌为西川节度使。

西川监军王践言入知枢密,数为上言:“缚送悉怛谋以快虏心,绝后来降者,非计也。

”上亦悔之,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

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与德裕有隙,害其功。

”上益疏之。

僧孺内不自安,会上御延英,谓宰相曰:“天下何时当太平,卿等亦有意于此乎!

”僧孺对曰:“太平无象。

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非至理,亦谓小康。

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

”退,谓同列曰:“主上责望如此,吾曹岂得久居此地乎!

”因累表请罢。

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时和年丰,家给人足,此太平之象也。

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

籓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

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

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而僧孺谓之太平,不亦诬乎!

当文宗求治之时,僧孺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

珍王诚薨。

乙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为兵部尚书。

初,李宗闵与德裕有隙,及德裕还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为相,宗闵百方沮之不能。

京兆尹杜悰,宗闵党也,尝诣宗闵,见其有忧色,曰:“得非以大戎乎?

”宗闵曰:“然。

何以相救?

”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

”宗闵曰:“何如?

”悰曰:“德裕有文学而不由科第,常用此为慊慊,若使之知举,必喜矣。

”宗闵默然有间,曰:“更思其次。

”悰曰:“不则用为御史大夫。

”宗闵曰:“此则可矣。

”悰再三与约,乃诣德裕。

德裕迎揖曰:“公何为访此寂寥?

”悰曰:“靖安相公令悰达意。

”即以大夫之命告之。

德裕惊喜泣下,曰:“此大门官,小子何足以当之!

”寄谢重沓。

宗闵复与给事中杨虞卿谋之,事遂中止。

虞卿,汝士之从弟也。

◎太和七年癸丑,公元八三三年春,正月,甲午,加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同平章事,遣归镇。

初,从谏以忠义自任,入朝,欲请他镇。

既至,见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请托,心轻朝廷,故归而益骄。

徐州承王智兴之后,士卒骄悖,节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为忧。

甲寅,以岭南节度使崔珙为武宁节度使。

珙至镇,宽猛适宜,徐人安之。

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志诚检校吏部尚书。

进奏官徐迪诣宰相言:“军中不识朝廷之制,唯知尚书改仆射为迁,不知工部改吏部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

”辞气甚慢,宰相不以为意。

丙戌,以兵部尚书李德裕同平章事。

德裕入谢,上与之论朋党事,对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为朋党。

”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从兄中书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等善交结,依附权要,上干执政,下挠有司,为士人求官及科第,无不如志,上闻而恶之,故与德裕言首及之。

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悦者。

初,左散骑常侍张仲方尝驳李吉甫谥,及德裕为相,仲方称疾不出。

三月,壬辰,以仲方为宾客分司。

杨志诚怒不得仆射,留官告使魏宝义并春衣使焦奉鸾、送奚、契丹使尹士恭。

甲午,遣牙将王文颖来谢恩并让官。

丙申,复以告身并批答赐之,文颖不受而去。

和王绮薨。

庚戌,以杨虞卿为常州刺史,张元夫为汝州刺史。

它日,上复言及朋党,李宗闵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辈臣皆不与美官。

”李德裕曰:“给、舍非美官而何!

”宗闵失色。

丁巳,以萧浣为郑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汩没密施合句禄毘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为河东节度使。

先是,回鹘每入贡,所过暴掠,州县不敢诘,但严兵防卫而已。

载义至镇,回鹘使者李畅入贡,载义谓之曰:“可汗遣将军入贡,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将军陵践上国也。

将军不戢部曲,使为侵盗。

载义亦得杀之,勿谓中国之法可忽也。

”于是悉罢防卫兵,但使二卒守其门。

畅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书郑覃为御史大夫。

初,李宗闵恶覃在禁中数言事,奏罢其侍讲。

上从容谓宰相曰:“殷侑经术颇似郑覃。

”宗闵对曰:“覃、侑经术诚可尚,然论议不足听。

”李德裕曰:“覃、侑议论,他人不欲闻,惟陛下欲闻之。

”后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

宗闵谓枢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书!

”谭峻曰:“八年天子,听其自行事亦可矣!

”宗闵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仆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运使。

宣武节度使杨元卿有疾,朝廷议除代,李德裕请徙刘从谏于宣武,因拔出上党,不使与山东连结。

上以为未可。

癸丑,以左仆射李程为宣武节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经术,李德裕请依杨绾议,进士试论议,不试诗赋。

德裕又言:“昔玄宗以临淄王定内难,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阁。

天下议皆以为幽闭骨肉,亏伤人伦。

向使天宝之末、建中这初,宗室散处方州,虽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

所以悉为安禄山、硃泚所鱼肉者,由聚于一宫故也。

陛下诚因册太子,制书听宗室年高属疏者出阁,且除诸州上佐,使携其男女出外婚嫁。

此则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悦!

”上曰:“兹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

”八月,庚寅,册命太子,因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

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

进士停试诗赋。

诸王出阁,竟以议所除官不决而罢。

壬寅,加幽州节度使杨志诚检校右仆射,仍别遣使慰谕之。

杜牧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议者专事姑息,乃作书,名曰《罪言》,大略以为:“国家自天宝盗起,河北百馀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无敢窥者。

齐、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

未尝五年间不战,焦焦然七十馀年矣。

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

”又伤府兵废坏,作《原十六卫》,以为:“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

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

贞观中,内以十六卫蓄养武臣,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

有事则戎臣提兵居外,无事则放兵居内。

其居内也,富贵恩泽以奉养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诸府。

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帅,亦不可使为乱耳。

及其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斧钺在前,爵赏在后,飘暴交捽,岂暇异略!

虽有蚩尤为帅,亦无能为叛也。

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圣人所以能柄统轻重,制鄣表里,圣算神术也。

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

’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

’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

尾大中干,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

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铃键哉!

然为国者不能无兵,居外则叛,居内则篡。

使外不叛,内不篡,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

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率皆市儿辈多赍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货所能致也。

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

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壹势便,罔不为寇。

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

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币天下。

是以天下兵乱不息,齐人干耗,靡不由是矣。

呜呼!

文皇帝十六卫之旨,其谁原而复之乎!

”又作《战论》,以为:“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

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

河北气俗浑厚,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

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

国家无河北,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是一支,兵去矣。

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

六镇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三支,财去矣。

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四支,财去矣。

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

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

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战士离落,兵甲钝弊,是不蒐练之过,其败一也。

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

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或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于我矣!

此厚赏之过,其败三也。

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

回视刀锯,气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

大将兵柄不得专,恩臣、敕使迭来挥之,堂然将陈,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羊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

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

”又作《守论》,以为:“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指其心,则忿气不萌。

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

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

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别待之,贷以法度。

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

王侯通爵,越禄受之。

觐聘不来,几杖扶之。

逆息虏胤,皇子嫔之。

装缘采饰,无不备之。

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

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

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唱,梁、蔡、吴、蜀蹑而和之。

其馀混冫项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

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

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猎哉!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

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

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

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呜呼!

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 又注《孙子》,为之序,以为:“兵者,刑也。

刑者,政事也。

为夫子之徒,实仲由、冉有之事也。

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武,离而俱行,因使缙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

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

呜呼!

亡失根本,斯最为甚!

《礼》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

’历观自古,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

主兵者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乃能有功,议于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后付之于将。

汉祖言‘指踪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

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

’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 前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倚王守澄,权势熏灼,上深恶之。

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阁内奏弹注:“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

请付法司。

”旬日之间,章数十上。

守澄匿注于右军,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皆恶注。

左军将李弘楚说元素曰:郑注奸猾无双,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

今因御史所劾匿军中,弘楚请以中尉意,诈为有疾,召使治之,来则中尉延与坐,弘楚侍侧,伺中尉举目,擒出杖杀之。

中尉因见上叩头请罪,具言其奸,杨、王必助中尉进言。

况中尉有翼戴之功,岂以除奸而获罪乎!

”元素以为然,召之。

注至,蠖屈鼠伏,佞辞泉涌。

元素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

弘楚诇伺往复再三,元素不顾,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

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断,必不免它日之祸矣!

”因解军职去。

顷之,疽发背卒。

王涯之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寝李款之奏。

守澄言注于上而释之,寻奏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骇叹。

甲寅,以前忠武节度使王智兴为河中节度使。

群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号。

冬,十二月,甲午,上尊号曰太和文武仁圣皇帝。

会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华还言闾阎凋弊。

上叹曰:“关中小稔,百姓尚尔,况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

吾无术以救之,敢崇虚名乎!

”因以通天带赏季稜。

群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风疾,不能言。

于是王守澄荐昭义行军司马郑注善医。

上征注至京师,饮其药,颇有验,遂有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五·唐纪六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春,正月,上疾小瘳。

丁巳,御太和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

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

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邪。

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

”表留中。

中敏谢病归东都。

郯王经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

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

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

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

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

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

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言,置之翰林。

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置之近侍?

”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

”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

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

至于仲言之恶,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

”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

”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

”上曰:“然则别除一官。

”对曰:“亦不可。

”上顾王涯,涯对曰:“可。

”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

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

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

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

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

”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

”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

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

”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

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

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

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

承嘏,晞之孙。

璩,德舆之子也。

乙巳,贡院奏进士复试诗赋,从之。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

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

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

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

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

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薨,军中奉其子都知兵马使元逵知留后。

元逵改父所为,事朝廷礼甚谨。

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

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

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

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

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水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

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

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

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

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

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

有功者赏,有罪者刑。

奸不能惑,佞不能移。

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

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

邪正并进,毁誉交至。

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

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

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

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

其心为公,为私。

其人为君子,为小人!

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

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

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

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

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丙子,李仲言请改名训。

幽州奏莫州军乱,刺史张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

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

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

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

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征为尚书左丞。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

巢公凑薨,追赠齐王。

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兴役以禳之。

辛卯,发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

会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

至是,左承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

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

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

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

”言者稍息。

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

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员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

在款之诚,乃事君而尽节。

”时人皆哂之。

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

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餗,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

上巳,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

餗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餗骂曰:“黄面儿敢尔!

”坐罚俸。

餗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

尚未行,戊戌,以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

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

贬德裕袁州长史。

初,宋申锡获罪,宦官益横。

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

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

上见其才辩,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

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炟赫。

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宾客填门,赂遗山积。

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

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宁仇士良有功。

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

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

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悦。

戊辰,以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

郑注素恶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

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

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

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

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

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

庚戌,作紫云楼于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

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

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附马都尉沈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

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

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

癸丑,擢为御史中丞。

元舆,元褒之兄也。

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

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

李训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

丁巳,诏所在试僧尼诵经不中格者,皆勒归俗。

禁置寺及私度人。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

”癸亥,贬甘封州司马。

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

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贬左金吾大将军沈为邵州刺史。

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

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

注好服鹿裘,以隐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

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郑注乎?

亦尝与之言乎?

”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

其人奸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

臣忝在近密,安敢与此人交通!

”戊寅,贬珏江州刺史。

再贬沈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易,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

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

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

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

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

己亥,以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

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

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

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

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

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

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

”人情稍安。

盐铁使王涯奏改江淮、岭南茶法,增其税。

庚申,以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杜悰。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弘志所为。

时弘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癸亥,封杖杀之。

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

丁卯,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注为凤翔节度使。

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

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

其实俟既诛宦官,并图注也。

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

或曰:“拒之必为患。

”温曰:“择祸莫若轻。

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

”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

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

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

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餗及元舆皆孤寒新进,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

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

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

而涯辈承顺其风旨,惟恐不逮。

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慴,迎拜叩首。

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

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李听自恃勋旧,不礼于郑注。

注代听镇凤翔,先遣牙将丹骏至军中慰劳,诬奏听在镇贪虐。

冬,十月,乙亥,以听为太子太保、分司,复以杜悰为忠武节度使。

郑注每自负经济之略,上问以富人之术,注无以对,乃请榷茶。

于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违,人甚苦之。

郑注欲收僧尼之誉,固请罢沙汰,从之。

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

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鸩,杀之,赠扬州大都督。

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

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馀如故。

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认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

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

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为邠宁节度使。

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

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

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

石,神符之五世孙也。

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

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

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

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

”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

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

”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

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

百官退,班于含元殿。

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

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

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

”上曰:“岂有是邪!

”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

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

”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

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

独东兵入,邠宁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

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

”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

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

士良等奔诣上告变。

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

”宦官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

”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

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

”金吾兵已登殿。

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馀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馀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于地。

乘舆即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散出。

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

”人不之疑。

王涯、贾餗、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

”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

”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惧不复言。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讨贼。

王涯等将会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

”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门争出。

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

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

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

又遣骑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

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禁兵追擒之。

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

涯时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

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

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

”璠喜,出见之。

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

”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

”璠俯首不言。

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

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

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餗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

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钅岁、翰林学士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扫地无遗。

钅岁,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

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

至宣政门,尚未开。

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

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

”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

”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

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

”对曰:“是也!

”“诚如此,罪不容诛!

”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

使楚草制宣告中外。

楚叙王涯、贾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

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馀人,然后定。

贾餗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餗也,为奸人所污,可送我诣两军!

”门者执送西军。

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面,单骑奔凤翔,至咸阳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

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

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

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

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

”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

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

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

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

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

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

百姓观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餗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

臣独以为不然。

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

涯、餗安高位,饱重禄。

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

涯、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

国家危殆,不以为忧。

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

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

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

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

留长安二岁馀,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

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

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腰斩。

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亦薄之。

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

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

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

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恶官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义逸、刘英誗等,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巡边,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

会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

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

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

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携印及吏卒奔武功。

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

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

押牙李叔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

”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

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

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

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

乃出密赦,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馀人。

可复,徽之子。

简能,纶之子。

亻桀,俯之弟也。

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案兵观变。

以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弈为凤翔节度使。

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

右神策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

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

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

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

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

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

”宦者稍屈,缙绅赖之。

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

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

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

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

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

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

”从之。

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罢榷茶,从之。

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馀万匹,他物称是。

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

”李石对曰:“渐安。

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

”郑覃曰:“罪人周亲前已皆死,其馀殆不足问。

”时宦官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或暂蒙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巡边使。

田全操追忿训、注之谋,在道杨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

”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有寇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

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

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

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

”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

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

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

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

”覃然之。

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

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

”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晚,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

”至晡后乃定。

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皁,持弓刀北望,见皇城门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

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甲申,敕罢修曲江亭馆。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问。

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涉于诖误,皆赦之。

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

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

”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

元赏常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辩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

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

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

”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

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

”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

”遂杖杀之。

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

”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

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

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

”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

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库弓矢、陌刀给金吾仗,使卫从宰相,至建福门而退。

至是,悉罢之。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开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

仇士良请以神策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乃止。

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与宰相语,患四方表奏华而不典,李石对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庞,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

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

设右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

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

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

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籓垣。

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

”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吐谷浑三千帐诣丰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氵除州刺史。

左仆射令狐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

请官为收瘗,以顺阳和之气。

”上惨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

仇士良潜使人发之,弃骨于渭水。

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遇立仗别给仪刀!

”从之。

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

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

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

”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

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

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

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

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

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收复之。

淄王协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与宰相从容论诗之工拙,郑覃曰:“诗之工者,无若三百篇,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不闻王者为诗也。

后代辞人之诗,华而不实,无补于事。

陈后主、隋炀帝皆工于诗,不免亡国,陛下何取焉!

”覃笃于经术,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

”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

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

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惧,然后事解。

闰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听为河中节度使。

上常叹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听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以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违!

”覃曰:“若宰相尽同,则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没右军,上取之入宫。

秋,七月,右拾遗魏谟上疏,以为:“陛下不迩声色,屡出宫女以配鳏夫。

窃闻数月以来,教坊选试以百数,庄宅收市犹未已。

又召李孝本女入宫,不避宗姓,大兴物论,臣窃惜之。

昔汉光武一顾列女屏风,宋弘犹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

陛下岂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

”上即出孝本女。

擢谟为补阙,曰:“朕选市女子,以赐诸王耳。

怜孝本女宗枝髫龀孤露,故收养宫中。

谟于疑似之间皆能尽言,可谓爱我,不忝厥祖矣!

”命中书优为制辞以赏之。

谟,征之五世孙也。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太后弟,事觉。

八月,甲辰,流驩州,于道赐死。

赵缜、吕璋等皆流岭南。

初,李训知洪之诈,洪惧,辟训兄仲京置幕府。

先是,自神策军出为节度使者,军中皆资其行装,至镇,三倍偿之。

有自左军出镇鄜坊未偿而死者,军中征之于洪,洪恃训之势,不与。

又征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训判绝之。

仇士良由是恨洪。

太后有异母弟在闽中,孱弱不能自达。

有闽人萧本从之得其内外族讳,因士良进达于上,且发洪之诈,洪由是得罪。

上以本为真太后弟,戊申,擢为右赞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

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几不能保,况申锡,仅全腰领耳。

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

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

”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惭色。

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案益坐赃三千馀缗,系狱。

石曰:“臣始以益颇晓钱谷,故用之,不知其贪乃如是!

”上曰:“宰相但知人则用,有过则惩,如此则人易得。

卿所用人不掩其恶,可谓至公。

从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过,不欲人弹劾,此大病也。

”冬,十一月,丁巳,贬益梧州司户。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

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

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

”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

”上曰:“联每读书,耻为凡主。

”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

”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

”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积弊日久,请行检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请宥之,上许之。

既而果得缯帛妄称渍污者,敕赦之。

给事中狄兼谟封还敕书曰:“官典犯赃,理不可赦!

”上谕之曰:“有司请检之初,联既许之矣。

与其失信,宁失罪人。

卿能奉职,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

李石言于上曰:“卢钧除岭南,朝士皆相贺。

以为岭南富饶之地,近岁皆厚赂北司而得之。

今北司不挠朝权,陛下宜有以褒之。

庶几内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

”上从之。

钧至镇,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纵薨。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开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春,二月,己未,上谓宰相:“荐人勿问亲疏,联闻窦易直为相,未尝用亲故。

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是亦不为至公也。

”均王纬薨。

三月,有慧星出于张,长八丈馀。

壬申,诏撤乐减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等于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

”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

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

服浣濯之农,乃末节耳。

”上曰:“联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

”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馀如故。

戊戌,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阳军乱,节度使李泳奔怀州。

军士焚腐署,杀泳二子,大掠数日方止。

泳,长安市人,寓籍禁军,以赂得方镇。

所至恃所交结,贪残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乱。

丁未,贬泳澧州长史。

戊申,以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项三百馀帐剽掠逃去。

给事中韦温为太子侍读,晨诣东宫,日中乃得见。

温谏曰:“太子当鸡鸣而起,问安视膳,不宜专事宴安!

”太子不能用其言,温乃辞侍读。

辛未,罢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

戊寅,节度使刘沔击破之。

八月,庚戌,以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

立敬宗之子休复为梁王,执中为襄王,言杨为杞王,成美为成王。

癸丑,立皇子宗俭为蒋王。

河阳军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为乱。

九月,李执方索得首乱者七十馀人,悉斩之,馀党分隶外镇,然后定。

冬,十月,国子监《石经》成。

福建奏晋江百姓萧弘称太后族人,诏御史台案之。

戊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萧弘诈妄。

诏递归乡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六·唐纪六十二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敦牂,尽玄默阉茂,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三年(戊午,公元八三八年)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涂有盗射之,微伤。

左右奔散,石马惊,驰归第。

又有盗邀击于坊门,断其马尾,仅而得免。

上闻之,大惊,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敕中外捕盗甚急,竟无所获。

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

京城数日方安。

丁卯,追赠故齐王凑为怀懿太子。

戊申,以盐铁转运使、户部尚书杨嗣复,户部侍郎、判户部李珏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

嗣复,于陵之子也。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乱,人情危惧,宦官恣横,忘身徇国,故纪纲粗立。

仇士良深恶之,潜遣盗杀之,不果。

石惧,累表称疾辞位。

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

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陈夷行性介直,恶杨嗣复为人,每议政事,多相抵斥。

壬辰,夷行以足疾辞位,不许。

上命起居舍人魏谟献其祖文贞公笏,郑覃曰:“在人不在笏。

”上曰:“亦甘棠之比也。

”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

上临朝,谓宰相曰:“宗闵积年在外,宜与一官。

”郑覃曰:“陛下若怜宗闵之远,止可移近北数百里,不宜再用。

用之,臣请先避位。

”陈夷行曰:“宗闵向以朋党乱政,陛下何爱此纤人!

”杨嗣复曰:“事贵得中,不可但徇爱憎。

”上曰:“可与一州。

”覃曰:“与州太优,止可洪州司马耳。

”因与嗣复互相抵讦以为党。

上曰:“与一州无伤。

”覃等退,上谓起居郎周敬复、舍人魏谟曰:“宰相喧争如此,可乎?

”对曰:“诚为不可。

然覃等尽忠愤激,不自觉耳。

”丁酉,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

李固言与杨嗣复、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陈夷行,每议政之际,是非锋起,上不能决也。

三月,牂柯寇涪州清溪镇,镇兵击却之。

初,太和之末,杜悰为凤翔节度使,有诏沙汰僧尼。

时有五色云见于岐山,近法门寺,民间讹言佛骨降祥,以僧尼不安之故。

监军欲奏之,悰曰:“云物变色,何常之有!

佛若果爱僧尼,当见于京师。

”未几,获白兔,监军又欲奏之,曰:“此西方之瑞也。

”悰曰:“野兽未驯,且宜畜之。

”旬日而毙。

监军不悦,以为掩蔽圣德,独画图献之。

及郑注代忄宗镇凤翔,奏紫云见,又献白雉。

是岁,八月,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上亲采而尝之,百官称贺。

其十一月,遂有金吾甘露之变。

及悰为工部尚书、判度支,河中奏驺虞见,百官称贺。

上谓悰曰:“李训、郑注皆因瑞以售其乱,乃知瑞物非国之庆。

卿前在凤翔,不奏白兔,真先觉也。

”对曰:“昔河出图,伏羲以画八卦。

洛出书,大禹以叙九畴,皆有益于人,故足尚也。

至于禽兽草木之瑞,何时无之!

刘聪桀逆,黄龙三见。

石季龙暴虐,得苍麟十六、白鹿七,以驾芝盖。

以是观之,瑞岂在德!

玄宗尝为潞州别驾,及即位,潞州奏十九瑞,玄宗曰:‘朕在潞州,惟知勤职业,此等瑞物,皆不知也。

’愿陛下专门以百姓富安为国庆,自馀不足取也。

”上善之,他日,谓宰相曰:“时和年丰,是为上瑞。

嘉禾灵芝,诚何益于事!

”宰相因言:“《春秋》纪灾异以儆人君,而不书祥瑞,用此故也!

”夏,五月,乙亥,诏:“诸道有瑞,皆无得以闻,亦勿申牒所司。

其腊飨太庙及飨太清宫,元日受朝奏祥瑞,皆停。

”初,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馀缗,上以其父智兴有功,免死,长流康州。

晏平密请于魏、镇、幽三节度使,使上表雪己。

上不得已,六月,壬寅,改永州司户。

八月,己亥,嘉王运薨。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为杨贤妃所谮而死。

太子颇好游宴,昵近小人,贤妃日夜毁之。

九月,壬戌,上开延英,召宰相及两省、御史、郎官,疏太子过恶,议废之,曰:“是宜为天子乎?

”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过。

国本至重,岂可轻动!

”御史中丞狄兼谟论之尤切,至于涕切。

给事中韦温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岂独太子之过乎!

”癸亥,翰林学士六人、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上意稍解。

是夕,太子始得归少阳院。

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

义武节度使张璠在镇十五年,为幽、镇所惮。

及有疾,请入朝,朝廷未及制置,疾甚,戒其子元益举族归朝,毋得效河北故事。

及薨,军中欲立元益,观察留后李士季不可,众杀之,又杀大将十馀人。

壬申,以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

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自拔归朝,癸酉,以为仪州刺史。

朝廷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在镇久,甲戌,以德州刺史刘约为节度副使,欲以代之。

开成以来,神策将吏迁官,多不闻奏,直牒中书令覆奏施行,迁改殆元虚日。

癸未,始诏神策将吏改官皆先奏闻,状至中书,然后检勘施行。

冬,十月,易定监军奏军中不纳李仲迁,请以张元益为留后。

太子永犹不悛,庚子,暴薨,谥曰庄恪。

乙巳,以左金吾大将军郭旼为邠宁节度使。

宰相议发兵讨易定。

上曰:“易定地狭人贫,军资半仰度支。

急之则靡所不为,缓之则自生变。

但谨备四境以俟之。

”乃除张元益代州刺史。

顷之,军中果有异议,乃上表以不便李仲迁为辞,朝廷为之罢仲迁。

十一月,壬戌,诏俟元益出定州,其义武将士始谋立元益者,皆赦不问。

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以刘约为义昌节度使。

丁卯,张元益出定州。

庚午,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对曰:“郭旼除邠宁,外间颇以为疑。

”上曰:“旼,尚父之侄,太后叔父,在官无过,自金吾作小镇,外间何尤焉?

”对曰:“非谓旼不应为节度使也。

闻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宫,有之乎?

”上曰:“然,入参太皇太后耳。

”公权曰:“外间不知,皆云旼纳女后宫,故得方镇。

”上俯首良久曰:“然则奈何?

”对曰:“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则外议自息矣”是日,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旼家。

上好诗,尝欲置诗学士。

李珏曰:“今之诗人浮薄,无益于理。

”乃止。

甲戌以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武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司徒、中书令裴度以疾求归东都,十二月,辛丑,诏度入知政事,遣中使敦谕上道。

郑覃累表辞位,丙午,诏:三五日一入中书。

是岁,吐蕃彝泰赞普卒,弟达磨立。

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仅能自守,久不为边患。

达磨荒淫残虐,国人不附,灾异相继,吐蕃益衰。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四年(己未,公元八三九年)春,闰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师,以疾归第,不能入见。

上劳问赐赉,使者旁午。

三月,丙戌,薨,谥曰文忠。

上怪度无遗表,问其家,得半稿,以储嗣未定为忧,言不及私。

度身貌不逾中人,而威望远达四夷。

四夷见唐使,辄问度老少用舍。

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馀年。

夏,四月,戊辰,上称判度支杜悰之才,杨嗣复、李珏因请除悰户部尚书,陈夷行曰:“恩旨当由上出,自古失其国者未始不由权在臣下也。

”珏曰:“陛下尝语臣云,人主当择宰相,不当疑宰相。

”五月,丁亥,上与宰相论政事,陈夷行复言不宜使威权在下,李珏曰:“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权者耳。

臣屡求退,苟得王傅,臣之幸也。

”郑覃曰:“陛下开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渐不如前。

”杨嗣复曰:“元年、二年郑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与李珏同之,罪皆在臣!

”因叩头曰:“臣不敢更入中书!

”遂趋出。

上遣中使召还,劳之曰:“郑覃失言,卿何遽尔!

”覃起谢曰:“臣愚拙,意亦不属嗣复。

而遽如是,乃嗣复不容臣耳。

”嗣复曰:“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非独臣应得罪,亦上累圣德。

”退,三上表辞位,上遣中使召出之,癸巳,始入朝。

丙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覃罢为右仆射,陈夷行罢为吏部侍郎。

覃性清俭,夷行亦耿介,故嗣复等深疾之。

上以盐铁推官、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能鞫疑狱,命权知职方员外郎,右丞韦温不听,上奏称:“郎官朝廷清选,不宜以赏能吏。

”上乃以勖检校礼部郎中,依前盐铁推官。

六月,丁丑,上以其事问宰相杨嗣复,对曰:“温志在澄清流品。

右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则天下之事孰为陛下理之!

恐似衰晋之风。

”然上素重温,终不夺其所守。

秋,七月,癸未,以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以其母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赐绢二百匹。

易定之乱,侯莫陈氏说谕将士,且戒元益以顺朝命,故赏之。

甲辰,以太常卿崔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郸,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萧本诈称太后弟,上下皆称萧弘是真,以本来自左军,故弘为台司所抑。

今弘诣臣,求臣上闻。

乞追弘赴阙,与本对推,以正真伪。

”诏三司鞫之。

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谟取记注观之,谟不可,曰:“记注兼书善恶,所以儆戒入君。

陛下但力为善,不必观史!

”上曰:“朕向尝观之。

”对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

若陛下自观史,则史官必有所讳避,何以取信于后!

”上乃止。

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上谋于宰相,李珏非之。

丙寅,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

丁卯,上幸会宁殿作乐,有童子缘橦,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

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

”上泫然流涕曰:“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

”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宫人张十十等十人,责之曰:“构害太子,皆尔曹也!

今更立太子,复欲尔邪?

”执以付吏,己巳,皆杀之。

上因是感伤,旧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萧本、萧弘皆非真太后弟。

本除名,流爱州,弘流儋州。

而太后真弟在闵中,终不能自达。

乙亥,上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

”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

”上曰:“朕岂敢比尧、舜!

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

”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

”上曰:“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

”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是岁,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鹘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谋作乱,彰信可汗杀之。

相掘罗勿将兵在外,以马三百赂沙陀硃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

可汗兵败,自杀,国人立馺特勒为可汗。

会岁疫,大雪,羊、马多死,回鹘遂衰。

赤心,执宜之子也。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五年(庚申,公元八四零年)春,正月,己卯,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

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

时上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引杨嗣复、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

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

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

”士良、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

是日,士良、弘志将兵诣十六宅,迎颍王至少阳院,百官谒见于思贤殿。

瀍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

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异于诸王。

辛巳,上崩于太和殿。

以杨嗣复摄冢宰。

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

敕大行以十四日殡,成服。

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不听。

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诛贬相继。

夷直复上言:“陛下自籓维继统,是宜俨然在疚,以哀慕为心,速行丧礼,早议大政,以慰天下。

而未及数日,屡诛戮先帝近臣,惊率土之视听,伤先帝之神灵,人情何瞻!

国体至重,若使此辈无罪,固不可刑。

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网之内,无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

”不听。

辛卯,文宗始大敛。

武宗即位。

甲午,追尊上母韦妃为皇太后。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谥韦太后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以刑部尚书崔珙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圣昭献孝皇帝于章陵,庙号文宗。

庚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坐为山陵使龙輴陷,罢为太常卿。

贬京兆尹敬昕为郴州司马。

义武军乱,逐节度使陈君赏。

君赏募勇士数百,复入军城,诛乱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杨嗣复、李珏相继罢去,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

九月,甲戌朔,至京师。

丁丑,以德裕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庚辰,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辩群臣之邪正。

夫邪正二者,势不相容。

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辩之甚难。

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

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

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

先帝深知朋党之患,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

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

主心始疑,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

如德宗末年,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

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任,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

”又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积,以至祸败。

兹事大误,愿陛下以为戒!

臣等有罪,陛下当面诘之。

事苟无实,得以辩明。

若其有实,辞理自穷。

小过则容其悛改,大罪则加之诛遣,如此,君臣之际无疑间矣。

”上嘉纳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监军杨钦义。

人皆言必知枢密,德裕待之无加礼,钦义心衔之。

一旦,独延钦义,置酒中堂,情礼极厚。

陈珍玩数床,罢酒,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

行至汴州,敕复还淮南,钦义尽以所饷归之。

德裕曰:“此何直!

”卒以与之。

其后钦义竟知枢密。

德裕柄用,钦义颇有力焉。

初,伊吾之西,焉耆之北,有黠戛斯部落,即古之坚昆,唐初结骨也,后更号黠戛斯。

乾元中为回鹘所破,自是隔阂不通中国。

其君长曰阿热,建牙青山,去回鹘牙,橐驼行四十日。

其人悍勇,吐蕃、回鹘常赂遗之,假以官号。

回鹘既衰,阿热始自称可汗。

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连兵二十馀年,数为黠戛斯所败,詈回鹘曰:“汝运尽矣,我必取汝金帐!

”金帐者,回鹘可汗所居帐也。

及掘罗勿杀彰信可汗,立馺,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大破之,杀馺及掘罗勿,焚其牙帐荡尽,回鹘诸部逃散。

其相馺职、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逻禄,一支奔吐蕃,一支奔安西,可汗兄弟嗢没斯等及其相赤心、仆固、特勒那颉啜各帅其众抵天德塞下,就杂虏贸易谷食,且求内附。

冬,十月,丙辰,天德军使温德彝奏:“回鹘溃兵侵逼西城,亘六十里,不见其后。

边人以回鹘猥至,恐惧不安。

”诏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迦关以备之。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薨,军中推其子都知兵马使重顺知留后。

萧太后徙居兴庆宫积庆殿,号积庆太后。

十一月,癸酉朔,上幸云阳校猎。

故事,新天子即位,两省官同署名。

上之即位也,谏议大夫裴夷直漏名,由是出为杭州刺史。

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以开府廕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云:“开府阶诚宜廕子,谒者监何由有儿?

”士良惭恚。

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恶之,出为婺州刺史。

十二月,庚申,以何重顺知魏博留后事。

立皇子峻为杞王。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上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会昌元年(辛酉,公元八四一年)春,正月,辛巳,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刘沔奏回鹘已退,诏沔还镇。

二月,回鹘十三部近牙帐者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南保错子山。

三月,甲戌,以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

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

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除之。

乙未,赐弘逸、季陵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诛嗣复及珏。

户部尚书杜悰奔马见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兹事不宜手滑!

”丙申,德裕与崔珙、崔郸、陈夷行三上奏,又邀枢密使至中书,使入奏。

以为:“德宗疑刘晏动摇东宫而杀之,中外咸以为冤,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得以为辞。

德宗后悔,录其子孙。

文宗疑宋申锡交通籓邸,窜谪至死。

既而追悔,为之出涕。

嗣复、珏等若有罪恶,乞更加重贬。

必不可容,亦当先行讯鞫,俟罪状著白,诛之未晚。

今不谋于臣等,遽遣使诛之,人情莫不震骇。

愿开延英赐对。

”至晡时,开延英,召德裕等入。

德裕等泣涕极言:“陛下宜重慎此举,毋致后悔!

”上曰:“朕不悔!

”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

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

”久之,上乃曰:“特为卿等释之。

”德裕等跃下阶舞蹈。

上召升坐,叹曰:“朕嗣位之际,宰相何尝比数!

李珏、季陵志在陈王,嗣复、弘逸志在安王。

陈王犹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妃。

嗣复仍与妃书云:‘姑何不效则天临朝!

’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复有今日?

”德裕等曰:“兹事暖昧,虚实难知。

”上曰:“杨妃尝有疾,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馀,以此得通意旨。

朕细询内人,情状皎然,非虚也。

”遂追还二使,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珏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驩州司户。

夏,六月,乙巳,诏:“自今臣下论人罪恶,并应请付御史台案问,毋得乞留中,以杜谗邪。

”以魏博留后可重顺为节度使。

上命道士赵归真于三殿建九天道场,亲授法箓。

右拾遗王哲上疏切谏,坐贬河南府士曹。

秋,八月,加仇士良观军容使。

天德军使田牟、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奏称:“回鹘叛将嗢没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浑、沙陀、党项皆世与为仇,请自出兵驱逐。

”上命朝臣议之,议者皆以为嗢没斯等叛可汗而来,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请,击之便。

上以问宰相,李德裕以为:“穷鸟入怀,犹当活之。

况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依天子,无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击之!

宜遣使者镇抚,运粮食以赐之,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

”陈夷行曰:“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击之。

”德裕曰:“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见利则锐敏争进,不利则鸟惊鱼散,各走巢穴,安肯守死为国家用!

今天德城兵才千馀,若战不利,城陷必矣。

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必不为患。

纵使侵暴边境,亦须俟征诸道大兵讨之,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

”时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使察回鹘情伪,未还。

上问德裕曰:‘嗢没斯等请降,可保信乎?

”对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

然谓之叛将,则恐不可。

若可汗在国,嗢没斯等帅众而来,则于体固不可受。

今闻其国败乱无主,将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逻禄,惟此一支远依大国。

观其表辞,危迫恳切,岂可谓之叛将乎!

况嗢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乌介,自无君臣之分。

愿且诏河东、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俟其攻犯城镇,然后以动力驱除。

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小有抄掠,听自仇报,亦未可助以官军。

仍诏田牟、仲平毋得邀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怀柔得宜,彼虽戎狄,必知感恩。

”辛酉,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毋得先犯回鹘。

九月,戊辰朔,诏河东、振武严兵以备之。

牟,布之弟也。

癸巳,卢龙军乱,杀节度使史元忠,推牙将陈行泰主留务。

李德裕请遣命慰抚回鹘,且运粮三万斛以赐之,上以为疑。

闰月,己亥,开延英,召宰相议之。

陈夷行于候对之所,屡言资盗粮不可。

德裕曰:“今征兵未集,天德孤危。

倘不以此粮啖饥虏,且使安静,万一天德陷没,咎将谁归!

”夷行至上前,遂不敢言。

上乃许以谷二万斛赈之。

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

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

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

卢龙军复乱,杀陈行泰,立牙将张绛。

初,陈行泰逐史元忠,遣监军傔以军中大将表来求节钺。

李德裕曰:“河朔事势,臣所熟谙。

比来朝廷遣使赐诏常太速,故军情遂固。

若置之数月不问,必自生变。

今请留监军傔,勿遣使以观之。

”既而军中果杀行泰,立张绛,复求节钺,朝廷亦不问。

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且遣军吏吴仲舒奉表诣京师,称绛惨虐,请以本军讨之。

冬,十月,仲舒至京师。

诏宰相问状,仲舒言:“行泰、绛皆游客,故人心不附。

仲武幽州旧将,性忠义,通书,习戎事,人心向之。

向者张绛初杀行泰,召仲武,欲以留务让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

仲武行至昌平,绛复却之。

今计仲武才发雄武,军中已逐绛矣。

”李德裕问:“雄武士卒几何?

”对曰:“军士八百,外有上团五百人。

”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

”对曰:“在得人心。

苟人心不从,兵三万何益?

”德裕又问:“万一不克,如何?

”对曰:“幽州粮食皆在妫州及北边七镇,万一未能入,则据居庸关,绝其粮道,幽州自困矣!

”德裕奏:“行泰、绛皆使大将上表,胁朝廷,邀节钺,故不可与。

今仲武先自表请发兵为朝廷讨乱,与之则似有名。

”乃以仲武知卢龙留后。

仲武寻克幽州。

上校猎咸阳。

十一月,李德裕上言:“今回鹘破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

若不遣使访问,则戎狄必谓国家降主虏庭,本非爱惜,既负公主,又伤虏情。

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温没斯,令转达公主,兼可卜温没斯逆顺之情。

”从之。

上颇好田猎及武戏,五坊小儿得出入禁中,赏赐甚厚。

尝谒郭太后,从容问为天子之道,太后劝以纳谏。

上退,悉取谏疏阅之,多谏游猎。

自是上出畋稍希,五坊无复横赐。

癸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郸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初,黠戛斯既破回鹘,得太和公主,自谓李陵之后,与唐同姓,遣达干十人奉公主归之于唐。

回鹘乌介可汗引兵邀击达干,尽杀之,质公主,南度碛,屯天德军境上。

公主遣使上表,言可汗已立,求册命。

乌介又使其相颉干伽斯等上表,借振武一城以居公主、可汗。

十二月,庚辰,制遣右金吾大将军王会等慰问回鹘,仍赈米二万斛。

又赐乌介可汗敕书,谕以“宜帅部众渐复旧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计。

”又云:“欲借振武一城,前代未有此比。

或欲别迁善地,求大国声援,亦须且于漠南驻止。

朕当许公主入觐,亲问事宜。

傥须应接,必无所吝。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会昌二年(壬戌,公元八四二年)春,正月,以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

朝廷以回鹘屯天德、振武北境,以兵部郎中李拭为巡边使,察将帅能否。

拭,鄜之子也。

二月,淮南节度使李绅入朝。

丁丑,以绅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河东节度使苻澈修把头烽旧戍以备回鹘。

李德裕奏请增兵镇守,及修东、中二受降城以壮天德形势,从之。

右散骑常侍柳公权素与李德裕善,崔珙奏为集贤学士、判院事。

德裕以恩非己出,因事左迁公权为太子詹事。

回鹘复奏求粮,及寻勘吐谷浑、党项所掠,又借振武城。

诏遣内使杨观赐可汗书,谕以城不可借,馀当应接处置。

三月,戊申,李拭巡边还,称振武节度使刘沔有威略,可任大事。

时河东节度使苻澈疾病,庚申,以沔代之。

以金吾上将军李忠顺为振武节度使。

遣将作少监苗缜册命乌介可汗,使徐行,驻于河东,俟可汗位定,然后进。

既而可汗屡侵扰边境,缜竟不行。

回鹘嗢没斯以赤心桀黠难知,先告田牟云,赤心谋犯塞。

乃诱赤心并仆固杀之,那颉啜收赤心之众七千帐东走。

河东奏:“回鹘兵至横水,杀掠兵民,今退屯释迦泊东。

”李德裕上言:“释迦泊西距可汗帐三百里,未知此兵为那颉所部,为可汗遣来。

宜且指此兵云不受可汗指挥,擅掠边鄙。

密诏刘沔、武仲先经略此兵,如可以讨逐,事亦有名。

摧此一支,可汗必自知惧。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御使田牟奏:“回鹘侵扰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

”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长于野战,短于攻城。

牟但应坚守以待诸道兵集,今全军出战,万一失利,城中空虚,何以自固!

望亟遣中使止之。

如已交锋,即诏云、朔、天德以来羌、浑各出兵奋击回鹘,凡所虏获,并令自取。

回鹘羁旅二年,粮食乏绝,人心易动。

宜诏田牟招诱降者,给粮转致太原,不可留于天德。

嗢没斯诚伪虽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赏。

纵使不诚,亦足为反间。

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

石雄善战无敌,请以为天德都团练副使,佐田牟用兵。

”上皆从其言。

初,太和中,河西党项扰边,文宗召石雄于白州,隶振武军为裨将,屡立战功,以王智兴故,未甚进擢。

至是,德裕举用之。

甲申,嗢没斯帅其国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馀人来降。

上信任李德裕,观军容使仇士良恶之。

会上将受尊号,御丹凤楼宣赦。

或告士良,宰相与度支议草制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士良扬言于众曰:“如此,至日,军士必于楼前喧哗!

”德裕闻之,乙酉,乞开延英自诉。

上怒,遽遣中使宣谕两军:“赦书初无此事。

且赦书皆出朕意,非由宰相,尔安得此言!

”士良乃惶愧称谢。

丁亥,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

赦天下。

五月,戊申,遣鸿胪卿张贾安抚嗢没斯等,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怀化郡王。

其次酋长官赏有举。

赐其部众米五千斛,绢三千匹。

那颉啜帅其众自振武、大同,东因室韦、黑沙,南趣雄武军,窥幽州。

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遣其弟仲至将兵三万迎击,大破之,斩首捕虏不可胜计,悉收降其七千帐,分配诸道。

那颉啜走,乌介可汗获而杀之。

时乌介众虽衰减,尚号十万,驻牙于大同军北闾门山。

杨观自回鹘还,可汗表求粮食、牛羊,且请执送嗢没斯等。

诏报以“粮食听自以马价于振武籴三千石。

牛,稼穑之资,中国禁人屠宰。

羊,中国所鲜,出于北边杂虏,国家未尝科调。

嗢没斯自本国初破,先投塞下,不随可汗已及二年,虑彼猜嫌,穷迫归命。

前可汗正以猜虐无亲,致内离外叛,今可汗失地远客,尤宜深矫前非。

若复骨肉相残,则可汗左右信臣谁敢自保!

朕务在兼爱,已受其降。

于可汗不失恩慈,于朝廷免亏信义,岂不两全事体,深叶良图!

”嗢没斯入朝。

六月,甲申,以嗢没斯所部为归义军,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充军使。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陈夷行罢为左仆射。

秋,七月,以尚书右丞李让夷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岚州人田满川据州城作乱,刘沔讨诛之。

嗢没斯请置家太原,与诸弟竭力扞边。

诏刘沔存抚其家。

乌介可汗复遣其相上表,借兵助复国,又借天德城,诏不许。

初,可汗往来天德、振武之间,剽掠羌、浑,又屯杷头烽北。

朝廷屡遣使谕之,使还漠南,可汗不奉诏。

李德裕以为“那颉啜屯于山北,乌介恐其与奚、契丹连谋邀遮,故不敢远离塞下。

望敕张仲武谕奚、契丹与回鹘共灭那颉啜,使得北还。

”及那颉啜死,可汗犹不去。

议者又以为回鹘待马价。

诏尽以马价给之,又不去。

八月,可汗帅众过杷头烽南,突入大同川,驱掠河东杂虏牛马数万,转斗至云州城门。

刺史张献节闭城自守,吐谷浑、党项皆挈家入山避之。

庚午,诏发陈、许、徐、汝、襄阳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来春驱逐回鹘。

丁丑,赐嗢没斯与其弟阿历支、习勿啜、乌罗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贞、思义、思礼。

国相爱邪勿姓爱,名弘顺。

仍以弘顺为归义军副使。

上遣回鹘石戒直还其国,赐可汗书,谕以“自彼国为纥吃斯所破,来投边境,抚纳无所不至。

今可汗尚此近塞,未议还蕃,或侵掠云、朔等州,或钞击羌、浑诸部。

遥揣深意,似恃姻好之情。

每观踪由,实怀驰突之计。

中外将相咸请诛剪,朕情深屈己,未忍幸灾。

可汗宜速择良图,无贻后悔。

”上又命李德裕代刘沔答回鹘相颉干迦斯书,以为:“回鹘远来依投,当效呼韩邪遣子入侍,身自入朝。

及令太和公主入谒太皇太后,求哀乞怜,则我之救恤,无所愧怀。

而乃睥睨边城,桀骜自若,邀求过望,如在本蕃,又深入边境,侵暴不已,求援继好,岂宜如是!

来书又云胡人易动难安,若令忿怒,不可复制。

回鹘为纥吃斯所破,举国将相遣骸弃于草莽,累代可汗坟墓,隔在天涯,回鹘忿怒之心,不施于彼。

而蔑弃仁义,逞志中华,天地神祇岂容如此!

昔郅支不事大汉,竟自夷灭,往事之戒,得不在怀!

”戊子,李德裕等上言:“若如前诏,河东等三道严兵守备,俟来春驱逐,乘回鹘人困马赢之时,又官军免盛寒之苦,则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诏命。

若虑河冰既合,回鹘复有驰突,须早驱逐,则当及天时未寒,决策于数日之间。

以河朔兵益河东兵,必令收功于两月之内。

今闻外议纷纭,互有异同,倘不一询群情,终为浮辞所挠。

望令公卿集议。

”诏从之。

时议者多以为宜俟来春。

九月,以刘沔兼招换回鹘使,如须驱逐,其诸道行营兵权令指挥。

以张仲武为东面招抚回鹘使,其当道行营兵及奚、契丹、室韦等并自指挥。

以李思忠为河西党项都将回鹘西南面招讨使,皆会军于太原。

令沔屯雁门关。

初,奚、契丹羁属回鹘,各有监使,岁督其贡赋,且诇唐事。

张仲武遣牙将石公绪统二部,尽杀回鹘监使等八百馀人。

仲武破那颉啜,得室韦酋长妻子。

室韦以金帛羊马赎之,仲武不受,曰:“但杀回鹘监使则归之!

”癸卯,李德裕等奏:“河东奏事官孙俦适至,云回鹘移营近南四十里。

刘沔以为此必契丹不与之同,恐为其掩袭故也。

据此事势,正堪驱除。

臣等问孙俦,若与幽州合势,迫逐回鹘,更须益几兵。

俦言不须多益兵,唯大同兵少,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

”上皆从之。

诏河东、幽州、振武、天德各出大兵,移营稍前,以迫回鹘。

上闻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欲相之,以问李德裕。

德裕素恶居易,乃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谒。

其从父弟左司员外郎敏中,辞学不减居易,且有器识。

甲辰,以敏中为翰林学士。

李思忠请与契苾、沙陀、吐谷浑六千骑合势击回鹘。

乙巳,以银州刺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将河东蕃兵诣振武,受李思忠指挥。

通,何力之五世孙。

冬,十月,丁卯,立皇子岘为益王,岐为兗王。

黠戛斯遣将军踏布合祖等至天德军,言“先遣都吕施合等奉公主归之大唐,至今无声问,不知得达,或为奸人所隔。

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于必得。

”又言“将徙就合罗川,居回鹘故国,兼已得安西、北庭达靼等五部落。

”十一月,辛卯朔,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请出兵五千讨回鹘,诏不许。

上遣使赐太和公主冬衣,命李德裕为书赐公主,略曰:“先朝割爱降婚,义宁家园,谓回鹘必能御侮,安静塞垣。

今回鹘所为,甚不循理,每马首南向,姑得不畏高祖、太宗之威灵!

欲侵扰边疆,岂不思太皇太后慈爱!

为其国母,足得指挥。

若回鹘不能禀命,则是弃绝姻好,今日已后,不得以姑为词!

”上幸泾阳校猎。

乙卯,谏议大夫高少逸、郑朗于阁中谏曰:“陛下比来游猎稍频,出城太远,侵星夜归,万机旷废。

”上改容谢之。

少逸等出,上谓宰相曰:“本置谏官使之论事,朕欲时时闻之。

宰相皆贺。

己未,以少逸为给事中,朗为左谏议大夫。

刘沔、张仲武固称盛寒未可进兵,请待岁首,李忠顺独请与李思忠俱进。

十二月,丙寅,李德裕奏请遣思忠进屯保大栅,从之。

丁卯,吐蕃遣其臣论普热来告达磨赞普之丧,命将作少监李璟为吊祭使。

刘沔奏移军云州。

李忠顺奏击回鹘,破之。

丙戌,立皇子峄为德王,嵯为昌王。

初,吐蕃达磨赞普有佞幸之臣,以为相。

达磨卒,无子,佞相立其妃纟林氏兄尚延力之子乞离胡为赞普,才三岁,佞相与妃共制国事,吐蕃老臣数十人皆不得预政事。

首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拜,曰:“赞普宗族甚多,而立纟林氏子,国人谁服其令?

鬼神谁飨其祀?

国必亡矣!

比年灾异之多,乃为此也。

老夫无权,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有死而已!

”拔刀剺面,恸哭而出。

佞相杀之,灭其族,国人愤怒。

又不遣使诣唐求册立。

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乃属其徒告之曰:“贼舍国族立纟林氏,专害忠良以胁众臣,且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

吾当与汝属举义兵,入诛纟林妃及用事者以正国家。

天道助顺,功无不成。

”遂说三部落,得万骑。

是岁,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国相。

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

恐热遂屠渭州。

思罗发苏毘、吐谷浑、羊同等兵,合八万,保洮水,焚桥拒之。

恐热至,隔水语苏毘等曰:“贼臣乱国,天遣我来诛之,汝曹奈何助逆!

我今已为宰相,国内兵我皆得制之,汝不从,将灭汝部落!

”苏毘等疑不战,恐热引骁骑涉水,苏毘等皆降,思罗西走,追获,杀之。

恐热尽并其众,合十馀万,自渭州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七·唐纪六十三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七月,凡一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会昌三年(癸亥,公元八四三年)春,正月,回鹘乌介可汗帅众侵逼振武,刘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马使王逢帅沙陀硃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骑袭其牙帐,沔自以大军继之。

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鹘之众寡,见氈车数十乘,从者皆衣硃碧,类华人。

使谍问之,曰:“公主帐也。

”雄使谍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当求归路!

今将出兵击可汗,请公主潜与侍从相保,驻车勿动!

”雄乃凿城为十馀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帐。

至其帐下,虏乃觉之。

可汗大惊,不知所为,弃辎重走,雄追击之。

庚子,大破回鹘于杀胡山,可汗被疮,与数百骑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归。

斩首万级,降其部落二万馀人。

丙午,刘沔捷奏至。

李思忠入朝,自以回鹘降将,惧边将猜忌,乞并弟思贞等及爱弘顺皆归阙庭。

上从之。

庚戌,以石雄为丰州都防御使。

乌介可汗走保黑车子族,其溃兵多诣幽州降。

二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诏停归义军,以其士卒分隶诸道为骑兵,优给粮赐。

辛未,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献名马二,诏太仆卿赵蕃饮劳之。

甲戌,上引对,班在勃海使之上。

上欲令赵蕃就颉戛斯求安西、北庭,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师七千馀里,北庭五千馀里,借使得之,当复置都护,以唐兵万人戍之。

不知此兵于何处追发,馈运从何道得通,此乃用实费以易虚名,非计也。

”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罢为右仆射。

黠戛斯求册命,李德裕奏,宜与之结欢,令自将兵求杀使者罪人,及讨黑车子。

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礼,踵回鹘故事求岁遗及卖马,犹豫未决。

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称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

回鹘有平安、史之功,故岁赐绢二万匹,且与之和市。

黠戛斯未尝有功于中国,岂敢遽求赂遗乎!

若虑其不臣,当与之约,必如回鹘称臣,乃行册命。

又当叙同姓以亲之,使执子孙之礼。

”上从之。

庚寅,太和公主至京师,改封安定大长公主,诏宰相帅百官迎谒于章敬寺前。

公主诣光顺门,去盛服,脱簪珥,谢回鹘负恩、和亲无状之罪。

上遣中使慰谕,然后入宫。

阳安等六公主不来慰问安定公主,各罚俸物及封绢。

赐魏博节度使何重顺名弘敬。

三月,以太仆卿赵蕃为安抚黠戛斯使。

上命李德草《赐黠戛斯可汗书》,谕以“贞观二十一年,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授左屯卫将军、坚昆都督,迄于天宝,朝贡不绝。

比为回鹘所隔,回鹘凌虐诸蕃,可汗能复仇雪怨,茂功壮节,近古无俦。

今回鹘残兵不满千人,散投山谷,可汗既与为怨,须尽歼夷。

倘留馀烬,必生后患。

又闻可汗受氏之原,与我同族,国家承北平太守之后,可汗乃都尉苗裔。

以此合族,尊卑可知。

今欲册命可汗,特加美号,缘未知可汗意,且遣谕怀。

待赵蕃回日,别命使展礼。

”自回鹘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贡,每有诏敕,上多命德裕草之。

德裕请委翰林学士,上曰:“学士不能尽人意,须卿自为之。

”刘沔奏:“归义军回鹘三千馀人及酋长四十三人准诏分隶诸道,皆大呼,连营据滹沱河,不肯从命,已尽诛之。

回鹘降幽州者前后三万馀人,皆散录诸道。

”李德裕追论维州悉怛谋事云:“维州据高山绝顶,三面临江,在戎虏平川之冲,是汉地入兵之路。

初,河、陇并没,唯此独存。

吐蕃潜以妇人嫁此州门者,二十年后,两男长成,窃开垒门,引兵夜入,遂为所陷,号曰无忧城。

从此得并力于西边,更无虞于南路。

凭陵近甸,旰食累朝。

贞元中,韦皋欲经略河、湟,须此城为始。

万旅尽锐,急攻数年,虽擒论莽热而还,城坚卒不可克。

臣初到西蜀,外扬国威,中缉边备。

其维州熟臣信令,空壁来归。

臣始受其降,南蛮震慑,山西八国,皆愿内属。

其吐蕃合水、妻鸡等城,既失险厄,自须抽归,可减八处镇兵,坐收千馀里旧地。

且维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犹围鲁州,岂顾盟约!

臣受降之初,指天为誓,面许奏闻,各加酬赏。

当时不与臣者,望风疾臣,诏臣执送悉怛谋等令彼自戮,臣宁忍以三百馀人命弃信偷安!

累表陈论,乞垂矜舍,答诏严切,竟令执还。

体备三木,舆于竹畚,及将就路,冤叫呜呜,将吏对臣,无不陨涕。

其部送者更为蕃帅讥诮,云既已降彼,何须送来!

复以此降人戮于汉境之上,恣行残忍,用固携离,至乃掷其婴孩,承以枪槊。

绝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从古已来,未有此事。

虽时更一纪,而运属千年,乞追奖忠魂,各加褒赠!

”诏赠悉怛谋右卫将军。

臣光曰:“论者多疑维州之取舍,不能决牛、李之是非。

臣以为昔荀吴围鼓,鼓人或请以城叛,吴弗许,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恶也,人以城来,吾独何好焉!

吾不可以欲城而迩奸。

”使鼓人杀叛者而缮守备。

是时唐新与吐蕃修好而纳其维州,以利言之,则维州大而信大。

以害言之,则维州缓而关中急。

然则为唐计者,宜何先乎?

悉怛谋在唐则为向化,在吐蕃不免为叛臣,其受诛也又何矜焉!

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义也,匹夫徇利而亡义犹耻之,况天子乎!

譬如邻人有牛,逸而入于家,或劝其兄归之,或劝其弟攘之。

劝归者曰:“攘之不义也,且致讼。

”劝攘者曰:“彼尝攘吾羊矣,何义之拘!

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

”以是观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见矣。

夏,四月,辛未,李德裕乞退就闲局。

上曰:“卿每辞位,使我旬日不得听。

今大事皆未就,卿岂得求去!

”初,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累表言仇士良罪恶,士良亦言从谏窥伺朝廷。

及上即位,从谏有马高九尺,献之,上不受。

从谏以为士良所为,怒杀其马,由是与朝廷相猜恨。

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邻境皆潜为之备。

从谏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

大商皆假以牙职,使通好诸道,因为贩易。

商人倚从谏势,所至多陵轹将吏,诸道皆恶之。

从谏疾病,谓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诸道皆不我与。

我死,它人主此军,则吾家无炊火矣!

”乃与幕客张谷、陈扬庭谋效河北诸镇,以弟右骁卫将军从素之子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从子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以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刘守义、刘衬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将牙兵。

谷,郓州人,扬庭,洪州人也。

从谏寻薨,稹秘不发丧。

王协为稹谋曰:“正当如宝历年样为之,不出百日,旌节自至。

但严奉监军,厚遗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为备而已。

”使押牙姜崟奏求国医,上遣中使解朝政以医往问疾。

稹又逼监军崔士康奏称从谏疾病,请命其子稹为留后。

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谕指云:“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部疗之。

俟稍瘳,别有任使。

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馀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

”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

李德裕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

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

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

泽潞近处心腹,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硃滔,擒卢从史。

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

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

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

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

”上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

”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

但得镇、魏不与之同。

则稹无能为也。

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

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

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

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

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桡官军,则稹必成擒矣!

”上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

”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

上命德裕草诏赐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

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

”丁丑,上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

”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馀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

”元逵、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解朝政至上党,刘稹见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诏。

”朝政欲突入,兵马使刘武德、董可武蹑帘而立,朝政恐有他变。

遽走出。

稹赠赆直数千缗,复遣牙将梁叔文入谢。

薛士幹入境,俱不问从谏之疾,直为已知其死之意。

都押牙郭谊等乃大出军,至龙泉驿迎候敕使,请用河朔事体。

又见监军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违。

于是将吏扶稹出见士众,发丧。

士幹竟不得入牙门,稹亦不受敕命。

谊,兗州人也。

解朝政复命,上怒,杖之,配恭陵。

囚姜崟、梁叔文。

辛巳,始为从谏辍朝,赠太傅,诏刘稹护丧归东都。

又召见刘从素,令以书谕稹,稹不从。

丁亥,以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为河阳节度使,邠宁节度使王宰为忠武节度使。

茂元,栖曜之子。

宰,智兴之子也。

黄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书,自言:“尝问淮西将董重制以三州之众四岁不破之由,重质以为由朝廷征兵太杂,客军数少,既不能自成一军,事须贴付地主。

势赢力弱,心志不一,多致败亡。

故初战二年以来,战则必胜,是多杀客军。

及二年已后,客军殚少,止与陈许、河阳全军相搏,纵使唐州兵不能因虚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

其时朝廷若使鄂州、寿州、唐州只保境,不用进战,但用陈许、郑滑两道全军,贴以宣、润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岁,无蔡州矣。

今者上党之叛,复与淮西不同。

淮西为寇仅五十岁,其人味为寇之腴,见为寇之利,风俗益固,气焰已成,自以为天下之兵莫与我敌,根深源阔,取之固难。

夫上党则不然。

自安、史南下,不甚附柰。

建中之后,每奋忠义。

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悦,走硃滔,常以孤穷寒苦之军,横折河朔强梁之众。

以此证验,人心忠赤,习尚专一,可以尽见。

刘悟卒,从谏求继,与扶同者,只郓州随来中军二千耳。

值宝历多故,因以授之。

今才二十馀岁,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

今成德、魏博虽尽节效顺,亦不过围一城,攻一堡,系累稚老而已。

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

只以忠武、武宁两军,贴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

”时德裕制置泽潞,亦颇采牧言。

上虽外尊宠仇士良,内实忌恶之。

士良颇觉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诏以左卫上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

李德裕言于上曰:“议者皆云刘悟有功,稹未可亟诛,宜全恩礼。

请下百官议,以尽人情。

”上曰:“悟亦何功,当时迫于救死耳,非素心徇国也。

籍使有功,父子为将相二十馀年,国家报之足矣,稹何得复自言!

朕以为凡有功当显赏,有罪亦不可苟免也。

”德裕曰:“陛下之言,诚得理国之要。

”五月,李德裕言太子宾客、分司李宗闵与刘从谏交通,不宜置之东都。

戊戌,以宗闵为湖州刺史。

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

河东节度使刘沔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

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

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

辛丑,制削夺刘从谏及子稹官爵,以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夷行、刘沔、茂元合力攻讨。

先是河北诸镇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吊祭使,次册赠使、宣慰使继往商度军情。

必不可与节,则别除一官。

俟军中不听出,然后始用兵。

故常及半岁,军中得缮完为备。

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开谕,上即命下诏讨之。

王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

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铉,元略之子也。

上夜召学士韦琮,以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枢密皆不之知。

时枢密使刘行深、杨钦义皆愿悫,不敢预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

”悰,乾度之子也。

以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诸军节度招讨使。

刘沔自代州还太原。

筑望仙台于禁中。

六月,王茂元遣兵马使马继等将步骑二千军于天井关南科斗店,刘稹遣衙内十将薛茂卿将亲军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将军温仵合入贡。

上赐之书,谕以速平回鹘、黑车子,乃遣使行册命。

癸酉,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

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它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

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蜚疏斥矣。

”其党拜谢而去。

丙子,诏王元逵、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齐进,刘稹求降皆不得受。

又诏刘沔自将兵取仰车关路以临贼境。

吐蕃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世为吐蕃相,婢婢好读书,不乐仕进,国人敬之。

年四十馀,彝泰赞普强起之,使镇鄯州。

婢婢宽厚沉勇,有谋略,训练士卒多精勇。

论恐热虽名义兵,实谋篡国,忌婢婢,恐袭其后,欲先灭之。

是月,大举兵击婢婢,旌旗杂畜千里不绝。

至镇西,大风震电,天火烧杀裨将十馀人,杂畜以百数,恐热恶之,盘桓不进。

婢婢谓其下曰:“恐热之来,视我如蝼蚁,以为不足屠也。

今遇天灾,犹豫不进,吾不如迎伏以却之,使其志益骄而不为备,然后可图也。

”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师,且致书言:“相公举义兵以匡国难,阖境之内,孰不向风!

苟遣一介,赐之折简,敢不承命!

何必远辱士众,亲临下籓!

婢婢资性愚僻,惟嗜读书,先赞普授以籓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

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骨,乃惬平生之素愿也。

”恐热得书喜,遍示诸将曰:“婢婢惟把书券,安知用兵!

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

”乃复为书,勤厚答之,引兵归。

婢婢闻之,抚髀笑曰:“我国无主,则归大唐,岂能事此犬鼠乎!

”秋,七月,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昭义节度招抚使。

朝廷以钧在襄阳宽厚有惠政,得众心,故使领昭义以招怀之。

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镇、魏早平泽潞。

回,太祖之八世孙也。

甲辰,李德裕言于上曰:“臣见向日河朔用兵,诸道利于出境仰给度支。

或阴与贼通,借一县一栅据之,自以为功,坐食转输,延引岁时。

今请赐诸军诏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泽州,李彦佐、刘沔取潞州,毋得取县。

”上从之。

晋绛行营节度使李彦佐自发徐州,行甚缓,又请休兵于绛州,兼请益兵。

李德裕言于上曰:“彦佐逗遛顾望,殊无讨贼之意,所请皆不可许,宜赐诏切责,令进军翼城。

”上从之。

德裕因请以天德防御使石雄为彦佐之副,俟至军中,令代之。

乙巳,以雄为晋绛行营节度副使,仍诏彦佐进屯翼城。

刘稹上表自陈:“亡父从谏为李训雪冤,言仇士良罪恶,由此为权幸所疾,谓臣父潜怀异志,臣所以不敢举族归朝。

乞陛下稍垂宽察,活臣一方!

”何弘敬亦为之奏雪,皆不报。

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橐鞬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

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王元逵奏拔宣务栅,击尧山。

刘稹遣兵救尧山,元逵击败之,诏切责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使速进兵逼贼境,且称元逵之功以激厉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义大将李丕来降。

议者或谓贼故遣丕降,欲以疑误官军。

李德裕言于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问诚之与诈?

且须厚赏以劝将来,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上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

”李德裕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

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

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

”上善之。

王元逵前锋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犹未出师,元逵屡有密表,称弘敬怀两端。

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战有功,军声颇振。

王宰年力方壮,谋略可称。

请赐弘敬诏,以‘河阳、河东皆阂山险,未能进军,贼屡出兵焚掠晋、绛。

今遣王宰将忠武全军径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贼势。

’弘敬必惧,此攻心伐谋之术也。

”从之。

诏宰悉选步骑精兵自相、魏趣磁州。

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阳大将马继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怀州才十馀里。

茂卿以无刘稹之命,故不敢入。

时议者鼎沸,以为刘悟有功,不可绝其嗣。

又,从谏养精兵十万,粮支十年,如何可取!

上亦疑之,以问李德裕,对曰:“小小进退,兵家之常。

愿陛下勿听外议,则成功必矣!

”上乃谓宰相曰:“为我语朝士:有上疏沮议者,我必于贼境上斩之!

”议者乃止。

何弘敬闻王宰将至,恐忠武兵入魏境,军中有变,苍黄出师。

丙子,弘敬奏,已自将全军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阳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败,贼势愈炽。

王茂元复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怀州。

臣窃见元和以来诸贼,常视官军寡弱之处,并力攻之,一军不支,然后更攻它处。

今魏博未与贼战,西军阂险不进,故贼得并力南下。

若河阳退缩,不惟亏沮军声,兼恐震惊洛师。

望诏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军应援河阳。

不惟扞蔽东都,兼可临制魏博。

若虑全军供饷难给,且令发先锋五千人赴河阳,亦足张声势。

”甲申,又奏请敕王宰以全军继进,仍急以器械缯帛助河阳窘乏。

上皆从之。

王茂元军万善,刘稹遣牙将张巨、刘公直等会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围万善。

乙酉,公直等潜师先过万善南五里,焚雍店。

巨引兵继之,过万善,觇知城中守备单弱,欲专有功,遂攻之。

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

时义成军适至,茂元困急,欲帅众弃城走。

都虞候孟章遮马谏曰:“贼众自有前却,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乱兵耳。

今义成军才至,尚未食,闻仆射走,则自溃矣。

愿且强留!

”茂元乃止。

会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惊曰:“追兵近矣!

”皆走,人马相践,坠崖谷死者甚众。

上以王茂元、王宰两节度使共处河阳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习吏事而非将才,请以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

茂元病愈,止令镇河阳,病困亦免他虞。

”九月,辛卿,以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

何弘敬奏拔肥乡、平恩,杀伤甚众。

得刘稹榜贴,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

癸已,上谓宰相:“何弘敬已克两县,可释前疑。

既有杀伤,虽欲持两端,不可得已。

”乃加弘敬检校左仆射。

丙午,河阳奏王茂元薨。

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节度使将万善营兵,不可使兼领河阳,恐其不爱河阳州县,恣为侵扰,又,河阳节度先领怀州刺史,常以判官摄事,割河南五县租赋隶河阳,不若遂以五县置孟州,其怀州别置刺史。

俟昭义平日,仍割泽州隶河阳节度,则太行之险不在昭义,而河阳遂为重镇,东都无复忧矣!

”上采其言。

戊申,以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王宰将行营以扞敌,昕供馈饷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备侵轶。

是月,吐蕃论恐热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将厖结心及莽罗薛吕将精兵五万击之。

至河州南,莽罗薛吕伏兵四万于险阻,厖结心伏万人于柳林中,以千骑登山,飞矢系书骂之。

恐热怒,将兵数万追之,厖结心阳败走,时为马乏不进之状。

恐热追之益急,不觉行数十里,伏兵发,断其归路,夹击之。

会大风飞沙,溪谷皆溢,恐热大败,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恐热单骑遁归。

石雄代李彦佐之明日,即引兵逾乌岭,破五寨,杀获千计。

时王宰军万善,刘沔军石会,皆顾望未进。

上得雄捷书,喜甚。

冬,十月,庚申,临朝,谓宰相曰:“雄真良将!

”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

’刘从谏以为妖言,斩之。

破潞州者必雄也。

”诏赐雄帛为优赏,雄悉置军门,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馀悉分将士,故士卒乐为之致死。

初,刘沔破回鹘,得太和公主,张仲武疾之,由是有隙。

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终不平。

朝廷恐其以私憾败事,辛未,徙沔为义成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李石为河东节度使。

党项寇盐州,以前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朔方灵盐节度使。

十一月,邠宁奏党项入寇。

李德裕奏:“党项愈炽,不可不为区处。

闻党项分隶诸镇,剽掠于此则亡逃归彼。

节度使各利其驼马,不为擒送,以此无由禁戢。

臣屡奏不若使一镇统之,陛下以为一镇专领党项权太重。

臣今请以皇子兼统诸道,择中朝廉干之臣为之副,居于夏州,理其辞讼,庶为得宜。

”乃以兗王岐为灵、夏等六道元帅兼安抚党项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为安抚党项副使,史馆修撰郑亚为元帅判官,令赍诏往安抚党项及六镇百姓。

安南经略使武浑役将士治城,将士作乱,烧城楼,劫府库。

浑奔广州,监军段士则抚安乱众。

忠武军素号精勇,王宰治军严整,昭义人甚惮之。

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迁。

或谓刘稹曰:“留后所求者节耳。

茂卿太深入,多杀官军,激怒朝廷,此节所以来益迟也。

”由是无赏。

茂卿温怼,密与王宰通谋。

十一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关,茂卿小战,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关守之。

关东西寨闻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

茂卿入泽州,密使谍召宰进攻泽州,当为内应。

宰疑,不敢进,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顿足而已。

稹知之,诱茂卿至潞州,杀之,并其族,以兵马使刘公直代茂卿,安全庆守乌岭,李佐尧守雕黄岭,郭僚守石会,康良佺守武乡。

僚,谊之侄也。

戊辰,王宰进攻泽州,与刘公直战,不利,公直乘胜复天井关。

甲戌,宰进击公直,大破之,遂围陵川,克之。

河东奏克石会关。

洺州刺史李恬,石之从兄也。

石至太原,刘稹遣军将贾群诣石,以恬书与石云:“稹愿举族归命相公,奉从谏丧归葬东都。

”石囚群,以其书闻。

李德裕上言:“今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翼以缓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

望诏石答恬书云:‘前书未敢闻奏。

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

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

’仍望招诸道,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不过旬朔,必内自生变。

”上从之。

右拾遗崔碣上疏请受其降,上怒,贬碣邓城令。

初,刘沔破回鹘,留兵三千戍横水栅。

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诏河东以兵二千赴之。

时河东无兵,守仓库者及工匠皆出从军,李石召横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将杨弁将之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

先是,军士出征,人给绢二匹。

刘沔之去,竭府库自随,石初至,军用乏,以己绢益之,人才得一匹。

时已岁尽,军士求过正旦而行,监军吕义忠累牒趣之。

杨弁因众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虚,遂作乱。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春,正月,乙酉朔,杨弁帅其众剽掠城市,杀都头梁季叶,李石奔汾州。

弁据军府,释贾群之囚,使其侄与之俱诣刘稹,约为兄弟。

稹大喜。

石会关守将杨珍闻太原乱,复以关降于稹。

戊子,吕义忠遣使言状,朝议喧然。

或言两地皆应罢兵,王宰又上言:“游弈将得刘稹表,臣近遣人至泽潞,贼有意归附。

若许招纳,乞降诏命!

”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贼中,曾不闻奏,观宰意似欲擅招抚之功。

昔韩信破田荣,李靖擒颉利,皆因其请降,潜兵掩袭。

止可令王宰失信,岂得损朝廷威命!

建立奇功,实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扰,失此事机。

望即遣供奉官至行营,督其进兵,掩其无备,必须刘稹与诸将皆举族面缚,方可受纳。

兼遣供奉官至晋绛行营,密谕石雄以王宰若纳刘稹,则雄无功可纪。

雄于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勿失此便。

”又为相府与宰书,言:“昔王承宗虽逆命,犹遣弟承恭奉表诣张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宪宗犹未之许。

今刘稹不诣尚书面缚,又不遣血属祈哀,置章表于衢路之间,游弈将不即毁除,实恐非是。

况稹与杨弁通奸,逆状如此,而将帅大臣容受其诈,是私惠归于臣下,不赦在于朝廷,事体之间,交恐不可。

自今更有章表,宣即所在焚之。

惟面缚而来,始可容受。

”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从来忠顺,止是贫虚,赏犒不足。

况千五百人何能为事!

必不可姑息宽纵。

且用兵未罢,深虑所在动心。

顷张延赏为张出所逐,逃奔汉州,还入成都。

望诏李石、义忠还赴太原行营,召旁近之兵讨除乱者。

”上皆从之。

是时,李石已至晋州,诏复还太原。

辛卯,诏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骑、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讨杨弁。

又诏王元逵以步骑五千自土门入,应接逢军。

欣州刺史李丕奏:“杨弁遣人来为游说,臣已斩之,兼断其北出之路,发兵讨之。

”辛丑,上与宰相议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为乱者止千馀人,诸州镇必无应者。

计不日诛剪,惟应速诏王逢进军,至城下必自有变。

”上曰:“仲武见镇、魏讨泽潞有功,必有慕羡之心,使之讨太原何如?

”德裕对曰:“镇州趣太原路最便近。

仲武去年讨回鹘,与太原争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

”乃止。

上遣中使马元实至太原,晓谕乱兵,且觇其强弱。

陈弁与之酣饮三日,且赂之。

戊申,元实自太原还,上遣诣宰相议之,元实于众中大言:“相公须早与之节!

”李德裕曰:“何故?

”元实曰:“自牙门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

”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无兵,故发横水兵赴榆社。

库中之甲尽在行营,弁何能遽致如此之众乎?

”元实曰:“太原人劲悍,皆可为兵,弁召募所致耳。

”德裕曰:“召募须有货财,李相止以欠军士绢一匹,无从可得,故致此乱,弁何从得之?

”元实辞屈。

德裕曰:“从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须杀此贼!

”因奏称:“杨弁微贼,决不可恕。

如国力不及,宁舍刘稹。

”河东兵戍榆社者闻朝廷令客军取太原,恐妻孥为所屠灭,乃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

壬子,克之,生擒杨弁,尽诛乱卒。

三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吕义忠奏克太原。

丙辰,李德裕言于上曰:“王宰久应取泽州,今已迁延两月。

盖宰与石雄素不叶,今得泽州,距上党犹二百里。

而石雄所屯距上党才百五十里。

宰恐攻泽州缀昭义大军,而雄得乘虚入上党独有其功耳。

又宰生子晏实,其父智兴爱而子之,晏实今为磁州刺史,为刘稹所质。

宰之顾望不敢进,或为此也。

”上命德裕草诏赐宰,督其进兵。

且曰:“朕顾兹小寇,终不贷刑。

亦知晏实是卿爱弟,将申大义,在抑私怀。

”丁巳,以李石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节度使崔元式为河东节度使,石雄为河中节度使。

元式,元略之弟也。

乙未,石雄拔良马等三寨一堡。

辛酉,太原献杨弁及其党五十四人,皆斩于狗脊岭。

壬申,李德裕言于上曰:“事固有激发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师。

遣客军讨太原,而戍兵先取杨弁。

今王宰久不进军,请徙刘沔镇河阳,仍令以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宰肘腋之下。

若宰识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

若宰进军,沔以重兵在南,声势亦壮。

”上曰:“善!

”戊寅,以义成节度使刘沔为河阳节度使。

王逢击昭义将康良佺,败之。

良佺弃石会关,退屯鼓腰岭。

黠戛斯遣将军谛德伊斯难珠等入贡,言欲徙居回鹘牙帐,请发兵之期,集会之地。

上赐诏,谕以“今秋可汗击回鹘、黑车子之时,当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镇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册命,并依回鹘故事。

”朝廷以回鹘衰微,吐蕃内乱,议复河、湟四镇十八州。

乃以给事中刘氵蒙为巡边使,使之先备器械糗粮及诇吐蕃守兵众寡。

又令天德、振武、河东训卒砺兵,以俟今秋黠越斯击回鹘,邀其溃败之众南来者,皆委氵蒙与节度团练使详议以闻。

氵蒙,晏之孙也。

以道士赵归真为右街道门教授先生。

吐蕃论恐热之将岌藏丰赞恶恐热残忍,降于尚婢婢。

恐热发兵击婢婢于鄯州,婢婢分兵为五道拒之。

恐热退保东谷,婢婢为木栅围之,绝其水原。

恐热将百馀骑突围走保薄寒山,馀众皆降于婢婢。

夏,四月,王宰进攻泽州。

上好神仙,道士赵归真得幸,谏官屡以为言。

丙子,李德裕亦谏曰:“归真,敬宗朝罪人,不宜亲近!

”上曰:“朕宫中无事时与之谈道涤烦耳。

至于政事,朕必问卿等与次对官,虽百归真不能惑也。

”德裕曰:“小人见势利所在,则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烛。

闻旬日以来,归真之门,车马辐凑,愿陛下深戒之!

”戊寅,以左仆射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起以文臣未尝执政,直除使相,前无此比,固辞。

上曰:“宰相无内外之异,朕有阙失,卿飞表以闻!

”李德裕以州县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减。

六月,仲郢奏减一千二百一十四员。

仲郢,公绰之子也。

宦官有发仇士良宿恶,于其家得兵仗数千。

诏削其官爵,籍没家赀。

秋,七月,辛卯,上与李德裕议以王逢将兵屯翼城,上曰:“闻逢用法太严,有诸?

”对曰:“臣亦尝以此诘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严,其谁肯进?

’”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

”德裕因言刘稹不可赦。

上曰:“固然。

”德裕曰:“昔李怀光未平,京师蝗旱,米斗千钱,太仓米供天子及六宫无数旬之储。

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马钦绪询之。

左散骑常侍李泌取桐叶抟破,以授钦绪献之。

德宗召问其故,对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如此叶不可复合矣!

’由是德宗意定。

既破怀光,遂用为相,独任数年。

”上曰:“亦大是奇士!

”上闻扬州倡女善为酒令,敕淮南监军选十七人献之。

监军请节度使杜悰同选,且欲更择良家美女,教而献之。

悰曰:“监军自受敕,悰不敢预闻!

”监军再三请之,不从。

监军怒,具表其状,上览表默然。

左右请并敕节度使同选,上曰:“敕籓方选倡女入宫,岂圣天子所为!

杜悰不徇监军意,得大臣体,真宰相才也。

朕甚愧之!

”遽敕监军勿复选。

甲辰,以悰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过使。

及悰中谢,上劳之曰:“卿不从监军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一魏征矣!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三·唐纪五十九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单阏,尽著雍涒滩,凡六年。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长庆三年癸卯,公元八二三年春,正月,癸未,赐两军中尉以下钱。

二月,辛卯,赐统军、军使等绵彩、银器各有差。

户部侍郎牛僧孺,素为上所厚。

初,韩弘之子右骁卫将军公武为其父谋,以财结中外。

及公武卒,弘继薨,稚孙绍宗嗣,主藏奴与吏讼于御史府。

上怜之,尽取弘财簿自阅视,凡中外主权,多纳弘货,独硃句细字曰:“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

”上大喜,以示左右曰:“果然,吾不缪知人!

”三月,壬戌,以僧孺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时僧孺与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

德裕出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迁。

以为李逢吉排己,引僧孺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

夏,四月,甲午,安南奏陆州獠攻掠州县。

丙申,赐宣徽院供奉官钱,紫衣者百二十缗,下至承旨各有差。

初,翼城人郑注,眇小,目下视,而巧谲倾谄,善揣人意,以医游四方,羁贫甚。

尝以药术干徐州牙将,牙将悦之,荐于节度使李愬。

愬饵其药颇验,遂有宠,署为牙推,浸预军政,妄作威福,军府患之。

监军王守澄以众情白愬,请去之,愬曰:“注虽如是,然奇才也,将军试与之语,苟无可取,去之未晚。

”乃使注往谒守澄,守澄初有难色,不得已见之。

坐语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语,恨相见之晚。

明日,谓愬曰:“郑生诚如公言。

”自是又有宠于守澄,权势益张,愬署为巡官,列于宾席。

注既用事,恐牙将荐己者泄其本末,密以它愬,愬杀之。

及守澄入知枢密,挈注以西,为立居宅,赡给之。

遂荐于上,上亦厚遇之。

自上有疾,守澄专制国事,势倾中外。

注日夜出入其家,与之谋议,语必通夕,关通赂遗,人莫能突击其迹。

始则有微贱巧宦之士,或因以求进,数年之后,达官车马满其门矣。

工部尚书郑权,家多姬妾,禄薄不能赡,因注通于守澄以求节镇。

己酉,以权为岭南节度使。

五月,壬申,以尚书左丞柳公绰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公绰过邓县,有二吏,一犯赃,一舞文,众谓公绰必杀犯赃者。

公绰判曰:“赃吏犯法,法在。

奸吏乱法,法亡。

”竟诛舞文者。

丙子,以晋、慈二州为保义军,以观察使李寰为节度使。

六月,己丑,以吏部侍郎韩愈为京兆尹。

六军不敢犯法,私相谓曰:“是尚欲烧佛骨,何可犯也!

” 秋,七月,癸亥,岭南奏黄洞蛮寇邕州,破左江镇。

丙寅,邕州奏黄洞蛮破钦州千金镇,刺史杨屿奔石南砦。

南诏劝利卒,国人请立其弟丰祐。

丰祐勇敢,善用其众,始慕中国,不与父连名。

八月,癸已,邕管奏破黄洞蛮。

丙申,上自复道幸兴庆宫,至通化门楼,投绢二百匹施山僧。

上之滥赐皆此类,不可悉记。

癸卯,以左仆射裴度为司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兼平章事。

李逢吉恶度,右补阙张又新等附逢吉,竞流谤毁伤度,竟出之。

又新,荐之子也。

九月,丙辰,加昭义节度使刘悟同平章事。

李逢吉为相,内结知枢密王守澄,势倾朝野。

惟翰林学士李绅每承顾问,常排抑之,拟状至内庭,绅多所臧否。

逢吉患之,而上待遇方厚,不能远也。

会御史中丞缺,逢吉荐绅清直,宜居风宪之地。

上以中丞亦次对官,不疑而可之。

会绅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争台参及它职事,文移往来,辞语不逊。

逢吉奏二人不协,冬,十月,丙戌,以愈为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

己丑,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元颖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辛卯,安南奏黄洞蛮为寇。

韩愈、李绅入谢,上各令自叙其事,乃深寤。

壬辰,复以愈为吏部侍郎,绅为户部侍郎。

◎长庆四年甲辰,公元八二四年春,正月,辛亥朔,上始御含元殿朝会。

初,柳泌等既诛,方士稍复,因左右以进,上饵其金石之药。

有处士张皋者上疏,以为:“神虑淡则血气和,嗜欲胜则疾疹作。

药以攻疾,无疾不可饵也。

昔孙思邈有言:‘药势有所偏助,令人藏气不平,借使有疾用药,犹须重慎。

’庶人尚尔,况于天子!

先帝信方士妄言,饵药致疾,此陛下所详知也,岂得复循其覆辙乎!

今朝野之人纷纭窃议,但畏忤旨,莫敢进言。

臣生长蓬艾,麋鹿与游,无所邀求,但粗知忠义,欲裨万一耳!

”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获。

丁卯,岭南奏黄洞蛮寇钦州,杀将吏。

庚午,上疾复作。

壬申,大渐,命太子监国。

宦官欲请郭太后临朝称制。

太后曰:“昔武后称制,几倾社稷。

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之比也。

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卿辈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

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

”取制书手裂之。

太后兄太常卿钊闻有是议,密上笺曰:“若果徇其请,臣请先帅诸子纳官爵归田里。

”太后泣曰:“祖考之庆,钟于吾兄。

”是夕,上崩于寝殿。

癸酉,以李逢吉摄冢宰。

丙子,敬宗即位于太极东序。

初,穆宗之立,神策军士人赐钱五十千,宰相议以太厚难继,乃下诏称:“宿卫之勒,诚宜厚赏,属频年旱歉,御府空虚,边兵尚未给仪,沾恤期于均济。

神策军士人赐绢十匹、钱十千,畿内诸镇又减五千。

仍出内库绫二百万匹付度支,充边军春衣。

”时人善之。

自戊寅至庚辰,上赐宦官服色及锦彩金银甚众,或今日赐绿,明日赐绯。

初,穆宗既留李绅,李逢吉愈忌之。

绅族子虞颇以文学知名,自言不乐仕进,隐居华阳川,及从父耆为左拾遗,虞与耆书求荐,误达于绅。

绅以书诮之,且以语于众人。

虞深怨之,乃诣逢吉,悉以绅平日密论逢吉之语告之。

逢吉益怒,使虞与补阙张又新及从子前河阳掌书记仲言等伺求绅短,扬之于士大夫间。

且言“绅潜察士大夫有群居议论者,辄指为朋党,白之于上。

”由是士大夫多忌之。

及敬宗即位,逢吉与其党快绅失势,又恐上复用之,日夜谋议,思所以害绅者。

楚州刺史苏遇谓逢吉之党曰:“主上初听政,必开延英,有次对官,惟此可防。

”其党以为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听政,悔不可追!

”逢吉乃令王守澄言于上曰:“陛下所以为储贰,臣备知之,皆逢吉之力也。

如杜元颖、李绅辈,皆欲立深王。

”度支员外郎李续之等继上章言之。

上时年十六,疑未信。

会逢吉亦有奏,言“绅谋不利于上,请加贬谪。

”上犹再三覆问,然后从之。

二月,癸未,贬绅为端州司马。

逢吉仍帅百官表贺,既退,百官复诣中书贺,逢吉方与张又新语,门者弗内。

良久,又新挥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让。

”众骇愕辟易,惮之。

右拾遗内供奉吴思独不贺,逢吉怒,以思为吐蕃告哀使。

丙戌,贬翰林学士庞严为信州刺史,蒋防为汀州刺史。

严,寿州人。

与防皆绅所引也。

给事中于敖,素与严善,封还敕书。

人为之惧。

曰:“于给事为庞、蒋直冤,犯宰相怒,诚所难也!

”及奏下,乃言贬之太轻,逢吉由是奖之。

张又新等犹忌绅,日上书言贬绅太轻,上许为杀之。

朝臣莫敢言,独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上疏,指述“绅为逢吉之党所谗,人情叹骇。

绅蒙先朝奖用,借使有罪,犹宜容假,以成三年无改之孝,况无罪乎!

”于是上稍开寤,会阅禁中文书,有穆宗所封一箧,发之,得裴度、杜元颖、李绅疏请立上为太子,上乃嗟叹,悉焚人所上谮绅书。

虽未即召还,后有言者,不复听矣。

己亥,尊郭太后为太皇太后。

乙已,尊上母王妃为皇太后。

太后,越州人也。

丁未,上幸中和殿击球,自是数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不可悉纪。

三月,壬子,赦天下。

诸道常贡之外,毋得进奉。

甲寅,上始对宰相于延英殿。

初,牛元翼在襄阳,数赂王庭氵奏以清其家,庭凑不与。

闻元翼薨,甲子,尽杀之。

上视朝每晏,戊辰,日绝高尚未坐,百官班于紫宸门外,老病者几至僵踣。

谏议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论坐晚,今晨愈甚,请出阁待罪于金吾仗。

”既坐班退,左拾遗刘栖楚独留,进言曰:“宪宗及先帝皆长君,四方犹多叛乱。

陛下富于春秋,嗣位之初,当宵衣求理。

而嗜寝乐色,日晏方起,梓宫在殡,鼓吹日喧,令闻未彰,恶声遐布。

臣恐福祚之不长,请碎首王阶以谢谏职之旷。

”遂以额叩龙墀,见血不已,响闻閤外。

李逢吉宣曰:“刘栖楚休叩头,俟进止!

”栖楚捧首而起,更论宦官事,上连挥令出。

栖楚曰:“不用臣言,请继以死。

”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门外俟进止!

”栖楚乃出,待罪金吾仗,于是宰相赞成其言。

上命中使就仗,并李渤宣慰令归。

寻擢栖楚为起居舍人,仍赐绯。

栖楚辞疾不拜,归东都。

庚午,赐内教坊钱万缗,以备行幸。

夏,四月,甲午,淮南节度使王播罢盐铁转运使。

乙未,以布衣姜洽为补阙,试大理评事陆洿、布衣李虞、刘坚为拾遗。

时李逢吉用事,所亲厚者张又新、李仲言、李续之、李虞、刘栖楚、姜洽及拾遗张权舆、程昔范,又有从而附丽之者,时人恶逢吉者,目之为八关、十六子。

卜者苏玄明与染坊供人张韶善,玄明谓韶曰:“我为子卜,当升殿坐,与我共食。

今主上昼夜球、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

”韶以为然,乃与玄明谋结染工无赖者百馀人,丙申,匿兵于紫草,车载以入银台门,伺夜作乱。

未达所诣,有疑其重载而诘之者,韶急,即杀诘者,与其徒易服挥兵,大呼趣禁庭。

上时在清思殿击球,诸宦者见之,惊骇,急入闭门,走白上。

盗寻斩关而入。

先是右神策中尉梁守谦有宠于上,每两军角伎艺,上常佑右军。

至是,上狼狈欲幸右军,左右曰:“右军远,恐遇盗,不若幸左军近。

”上从之。

左神策中尉河中马存亮闻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负上入军中,遣大将康艺全将骑卒入宫讨贼。

上忧二太后隔绝,存亮复以五百骑迎二太后至军。

张韶升清思殿,坐御榻,与苏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

”玄明惊曰:“事止此邪!

”韶惧而走。

会康艺全与右军兵马使尚国忠引兵至,合击之,杀韶、玄明及其党,死者狼藉。

逮夜始定,馀党犹散匿禁苑中。

明日,悉擒获之。

时宫门皆闭,上宿于左军,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骇。

丁酉,上还宫,宰相帅百官诣延英门贺,来者不过数十人。

盗所历诸门,监门宦者三十五人法当死。

己亥,诏并杖之,仍不改职任。

壬寅,厚赏两军立功将士。

五月,乙卯,以吏部侍郎李程、户部侍郎、判度支窦易直并同平章事。

上问相于李逢吉,逢吉列上当时大臣有资望者,程为之首,故用之。

上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李程谏,请以所具木石回奉山陵,上即从之。

六月,己卯朔,以左神策大将军康艺全为鄜坊节度使。

上闻王庭凑屠牛元翼家,叹宰辅非才,使凶贼纵暴。

翰林学士韦处厚因上疏言:“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若置之岩廊,委其参决,河北、山东必禀朝算。

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

’理乱之本,非有他术,顺人则理,违人则乱。

伏承陛下当食叹息,恨无萧、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冯唐所以谓汉文得廉颇、李牧不能用也。

夫御宰相,当委之,信之,亲之,礼之,于事不效,于国无劳,则置之散寮,黜之远郡。

如此,则在位者不敢不厉,将进者不敢苟求。

臣与逢吉素无私嫌,尝为裴度无辜贬官。

今之所陈,上答圣明,下达群议耳。

”上见度奏状无平章事,以问处厚。

处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状。

上曰:“何至是邪!

”李程亦劝上加礼于度。

丙申,加度同平章事。

张韶之乱,马存亮功为多,存亮不自矜,委权求出。

秋,七月,以存亮为淮南监军使。

夏绥节度使李祐入为左金吾大将军,壬申,进马百五十匹,上却之。

甲戌,侍御史温造于阁内奏弹祐违敕进奉,请论如法,诏释之。

祐谓人曰:’吾夜半入蔡州城取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矣!

” 八月,丁卯朔,安南奏黄蛮入寇。

龙州刺史尉迟锐上言:“牛心山素称神异,有掘断处,请加补塞。

”从之。

役数万人于绝险之地,东川为之疲弊。

九月,丁未,波斯李苏沙献沉香亭子材。

左拾遗李汉上言:“此何异瑶台、琼室!

”上虽怒,亦优容之。

汉,道明之六世孙也。

冬,十月,戊戌,翰林学士韦处厚谏上宴游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损寿,臣是时不死谏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

今皇子才一岁,臣安敢畏死而不谏乎!

”上感其言,赐锦彩百匹、银器四。

十一月,戊午,安南奏:黄蛮与环王合兵攻陷陆州,杀刺史葛维。

庚申,葬睿圣文惠孝皇帝于光陵,庙号穆宗。

王播以钱十万缗赂王安澄,求复领利权,十二月,癸未,谏议大夫独孤朗、张仲方、起居郎柳公权、起居舍人宋申锡、拾遗李景让、薛廷老请开延英论其奸邪。

上问:“前廷争者不在中邪?

”即日,除刘栖楚谏议大夫。

景让,憕之曾孙。

廷老,河中人也。

十二月,庚寅,加天平节度使乌重胤同平章事。

乙未,徐泗观察使王智兴以上生日,请于泗州置戒坛,度僧尼以资福,许之。

自元和以来,敕禁此弊,智兴欲聚货,首请置之,于是四方辐凑,江、淮尤甚,智兴家赀由此累巨万。

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上言:“若不钤制,至降诞日方停,计两浙、福建当失六十万丁。

”奏至,即日罢之。

是岁,回鹘崇德可汗卒,弟曷萨特勒立。

敬宗睿武昭愍孝皇帝◎宝历元年乙巳,公元八二五年春,正月,辛亥,上祀南郊。

还,御丹凤楼,赦天下,改元。

先是鄠令崔发闻外喧嚣,问之,曰:“五坊人殴百姓。

”发怒,命擒以入,曳之于庭。

时已昏黑,良久,诘之,乃中使也。

上怒,收发,系御史台。

是日,发与诸囚立金鸡下,忽有品官数十人执梃乱捶发,破面折齿,绝气乃去。

数刻而苏,复有继来求击之者,台吏以席蔽之,仅免。

上命复系发于台狱而释诸囚。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以上荒淫,嬖幸用事,又畏罪不敢言,但累表求出。

乙卯,升鄂岳为武昌军,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武昌节度使。

中旨复以王播兼盐铁转运使,谏官屡争之,上皆不纳。

牛僧孺过襄阳,山南东道节度使柳公绰服橐鞬候于馆舍,将佐谏曰:“襄阳地高于夏口,此礼太过!

”公绰曰:“奇章公甫离台席,方镇重宰相,所以尊朝廷也。

”竟行之。

上游幸无常,昵比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

二月,壬午,浙西观察使李德裕献《丹扆六箴》:一曰《宵衣》,以讽视朝稀晚。

二曰《正服》,以讽服御乖异。

三曰《罢献》,以讽征求玩好。

四曰《纳诲》,以讽侮弃谠言。

五曰《辨邪》,以讽信任群小。

六曰《防微》,以讽轻出游幸。

其《纳诲箴》略曰:“汉骜流湎,举白浮钟。

魏睿侈汰,陵霄作宫。

忠虽不忤,善亦不从。

以规为瑱,是谓塞聪。

”《防微箴》曰:“乱臣猖獗,非不遽数。

玄服莫辨,触瑟始仆。

柏谷微行,豺豕塞路。

睹貌献餐,斯可戒惧!

”上优诏答之。

上既复系崔发于狱,给事中李渤上言:“县令不应曳中人,中人不应殴御囚,其罪一也。

然县令所犯在赦前,中人所犯在赦后。

中人横暴,一至于此。

若不早正刑书,臣恐四夷籓镇闻之,则慢易之心生矣。

”谏议大夫张仲方上言,略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遍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

”自馀谏官论奏甚众,上皆不听。

戊子,李逢吉等从容言于上曰:“崔发辄曳中人,诚大不敬,然其母,故相韦贯之之姊也,年垂八十,自发下狱,积忧成疾。

陛下方以孝理天下,此所宜矜念。

”上乃愍然曰:“此谏官但言发冤,未尝言其不敬,亦不言有老母。

如卿所言,朕何为不赦之!

”即命中使释其罪,送归家,仍慰劳其母。

母对中使杖发四十。

三月,辛酉,遣司门郎中于人文册回鹘曷萨特勒为爱登里啰汩没密于合毘伽昭礼可汗。

夏,四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广孝皇帝。

赦天下。

赦文但云:“左降官已经量移者,宜与量移,”不言未量移者。

翰林学士韦处厚上言:“逢吉恐李绅量移,故有此处置。

如此,则应近年流贬官,因李绅一人皆不得量移也。

”上即追赦文改之。

绅由是得移江州长史。

秋,七月,甲辰,盐铁使王播进羡馀绢百万匹。

播领盐铁,诛求严急,正入不充而羡馀相继。

己未,诏王播造竞渡船二十艘,运材于京师造之,计用转运半年之费。

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力谏,乃减其半。

谏官言京兆尹崔元略以诸父事内常侍崔潭峻。

丁卯,元略迁户部侍郎。

昭义节度使刘悟方去郓州也,以郓兵二千自随为亲兵。

八月,庚戌,悟暴疾薨,子将作监主簿从谏匿其丧,与大将刘武德及亲兵谋,以悟遗表求知留后。

司马贾直言入责从谏曰:“尔父提十二州地归朝廷,其功非细,只以张汶之故,自谓不洁淋头,竟至羞死。

尔孺子,何敢如此!

父死不哭,何以为人!

”从谏恐悚不能对,乃发丧。

初,陈留人武昭罢石州刺史,为袁王府长史,郁郁怨执政。

李逢吉与李程不相悦,水部郎中李仍叔,程之族人,激怒之云,程欲与昭官,为逢吉所沮。

昭因酒酣,对左金吾兵曹茅汇言欲刺逢吉,为人所告。

九月,庚辰,诏三司鞫之。

前河阳掌书记李仲言谓汇曰:’君言李程与昭谋则生,不然必死。

”汇曰:“冤死甘心!

诬人自全,汇不为也!

”狱成。

冬,十月,甲子,武昭杖死,李仍叔贬道州司马,李仲言流象州,茅汇流崖州。

上欲幸骊山温汤,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

秦始皇葬骊山,国亡。

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

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

”上曰:“骊山若此之凶邪?

我宜一往以验彼言。

”十一月,庚寅,幸温汤,即日还宫,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

” 丙申,立皇子普为晋王。

朝廷得刘悟遗表,议者多言上党内镇,与河朔异,不可许。

左仆射李绛上疏,以为:“兵机尚速,威断贵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谋。

刘悟死已数月,朝廷尚未处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机。

今昭义兵众,必不尽与从谏同谋,纵使其半叶同,尚有其半效顺。

从谏未尝久典兵马,威惠未加于人。

又此道素贫,非时必无优赏。

今朝廷但速除近泽潞一将充昭义节度使,令兼程赴镇,从谏未及布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谓‘先人夺人之心’也。

新使既至,军心自有所系。

从谏无位,何名主张,设使谋挠朝命,其将士必不肯从。

今朝廷久无处分,彼军不晓朝廷之意,欲效顺则恐忽授从谏,欲同军恶则恐别更除人,犹豫之间,若有奸人为之画策,虚张赏设钱数,军士觊望,尤难指挥。

伏望速赐裁断,仍先下明敕,宣示军众,奖其从来忠节,赐新使缯五十万匹,使之赏设。

续除刘从谏一剌史。

从谏既粗有所得,必且择利而行,万无违拒。

设不从命,臣亦以为不假攻讨,何则?

臣闻从谏已禁山东三州军士不许自畜兵刀,足明群心殊未得一,帐下之事亦在不疑。

熟计利害,决无即授从谏之理。

”时李逢吉、王守澄计议已定,竟不用绛等谋。

十二月,辛丑,以从谏为昭义留后。

刘悟烦苛,从谏济以宽厚,众颇附之。

李绛好直言,李逢吉恶之。

故事,仆射上日,宰相送之,百官立班,中丞列位于廷,尚书以下每月当牙。

元和中,伊慎为仆射,太常博士韦谦上言旧仪太重,削去之。

御史中丞王播恃逢吉之势,与绛相遇于涂,不之避。

绛引故事上言:“仆射,国初为正宰相,礼数至重。

倘人才忝位,自宜别授贤良。

若朝命守官,岂得有亏法制。

乞下百官详定。

”议者多从绛议。

上听行旧仪。

甲子,以绛有足疾,除太子少师、分司。

言事者多称裴度贤,不宜弃之籓镇,上数遣使至兴元劳问度,密示以还期。

度因求入朝,逢吉之党大惧。

◎宝历二年丙年,公元八二六年春,正月,壬辰,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

先是民间谣云:“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

”又,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冈。

张权舆上言:“度名应图谶,宅占冈原,不召而来,其旨可见。

”上虽年少,悉察其诬谤,待度益厚。

度初至京师,朝士填门,度留客饮。

京兆尹刘栖楚附度耳语,侍御史崔咸举觞罚度曰:“丞相不应许所由官呫嗫耳语。

”度笑而饮之。

栖楚不自安,趋出。

二月,丁未,以度为司空、同平章事。

度在中书,左右忽白失印。

闻者失色,度饮酒自如。

顷之,左右白复于故处得印,度不应。

或问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盗之以印书券耳,急之则投诸水火,缓之则复还故处。

”人服其识量。

上自即位以来,欲幸东都,宰相及朝臣谏者甚众。

上皆不听,决意必行,已令度支员外郎卢贞按视,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

裴度从容言于上曰:“国家本设两都以备巡幸,自多难以来,兹事遂废。

今宫阙、营垒、百司廨舍率已荒阤,陛下倘欲行幸,宜命有司岁月间徐加完葺,然后可往。

”上曰:“从来言事者皆云不当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

”会硃克融、王庭氵奏皆请以兵匠助修东都。

三月丁亥,敕以修东都烦扰,罢之,召卢贞还。

先是,朝廷遣中使赐硃克融时服,克融以为疏恶,执留敕使。

又奏“当道今岁将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给三十万端匹”,又奏“欲将兵马及丁匠五千助修宫阙”。

上患之,以问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

裴度对曰:“克融无礼已甚,殆将毙矣!

譬如猛兽,自于山林中咆哮跳踉,久当自困,必不敢辄离巢穴。

愿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后,徐赐诏书云:‘闻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还,朕自有处分。

时服,有司制造不谨,朕甚欲知之,已令区处。

其将士春衣,从来非朝廷征发,皆本道自备。

朕不爱数十万匹物,但素无此例,不可独与范阳。

’所称助修宫阙,皆是虚语,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来,已令所在排比供拟。

’彼得此诏,必苍黄失图。

若且示含容,则云‘修宫阙事在有司,不假丁匠远来。

’如是而已,不足劳圣虑也。

”上悦,从之。

立才人郭氏为贵妃。

妃,晋王普之母也。

横海节度使李全略薨。

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领留后,重赂邻道,以求承继。

夏,四月,戊申,以昭义留后刘从谏为节度使。

五月,幽州军乱,杀硃克融及其子延龄,军中立其少子延嗣主军务。

六月,甲子,上御三殿,令左右军、教坊、内园为击球、手搏、杂戏。

戏酣,有断臂、碎首者,夜漏数刻乃罢。

己卯,上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

癸未,衡王绚薨。

壬辰,宣索左藏见在银十万两、金七千两,悉贮内藏,以便赐与。

道士赵归真说上以神仙,僧惟贞、齐贤、正简说上以祷祠求福,皆出入宫禁,上信用其言。

山人杜景先请遍历江、岭,求访异人。

有润州人周息元,自言寿数百岁,上遣中使迎之。

八月,乙巳,息元至京师,上馆之禁中山亭。

硃延嗣既得幽州,虐用其人。

都知兵马使李载义与弟牙内兵马使载宁共杀延嗣,并屠其家三百馀人。

载义权知留后,九月,数延嗣之罪以闻。

载义,承乾之后也。

庚申,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妄奏李同捷为军士所逐,走归本道,请束身归朝。

寻奏同捷复归沧州。

壬申,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程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冬,十月,己亥,以李载义为卢龙节度使。

十一月,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上游戏无度,狎暱群小,善击球,好手抟,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召募力士,昼夜不离侧。

又好深夜自捕狐狸。

性复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

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

十二月,辛丑,上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

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苏佐明等弑上于室内。

刘克明等矫称上旨,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以绛王悟权句当军国事。

壬寅,宣遗制,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

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于是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议,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发左、右神策、飞龙兵进讨贼党,尽斩之。

克明赴井,出而斩之。

绛王为乱兵所害。

时事起苍猝,守澄等以翰林学士韦处厚博通古今,一夕处置,皆与之共议。

守澄等欲号令中外,而疑所以为辞。

处厚曰:“正名讨罪,于义何嫌,安可依违,有所讳避!

”又问:’江王当如何践祚?

”处厚曰:“诘朝,当以王教布告中外以已平内难。

然后群臣三表劝进,以太皇太后令册命即皇帝位。

”当时皆从其言,时不暇复问有司,凡百仪法,皆出于处厚,无不叶宜。

癸卯,以裴度摄冢宰。

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王素服涕泣。

甲辰,见诸军使于少阳院。

赵归真等诸术士及敬宗时佞幸者,皆流岭南或边地。

乙已,文宗即位,更名昂。

戊申,尊母萧氏为皇太后,王太后为宝历太后。

是时,郭太后居兴庆宫,王太后居义安殿,萧太后居大内。

上性孝谨,事三宫如一,每得珍异之物,先荐郊庙,次奉三宫,然后进御。

萧太后,闽人也。

庚戌,以翰林学士韦处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自为诸王,深知两朝之弊,及即位,励精求治,去奢从俭。

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出三千馀人。

五坊鹰犬,准元和故事,量留校猎外,悉放之。

有司供宫禁年支物,并准贞元故事。

省教坊、翰林、总监冗食千二百馀员,停诸司新加衣粮。

御马坊场及近岁别贮钱谷所占陂田,悉归之有司。

先宣索组绣、雕镂之物,悉罢之。

敬宗之世,每月视朝不过一二,上始复旧制,每奇日未尝不视朝,对宰相群臣延访政事,久之方罢。

待制官旧虽设之,未尝召对,至是屡蒙延问。

其辍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上◎太和元年丁未,公元八二七年春,二月,乙巳,赦天下,改元。

李同捷擅据沧景,朝廷经岁不问。

同捷冀易世之后或加恩贷,三月,壬戌朔,遣掌书记崔从长奉表与其弟同志、同巽俱入见,请遵朝旨。

上虽虚怀听纳而不能坚决,与宰相议事已定,寻复中变。

夏,四月,丙辰,韦处厚于延英极论之,因请避位。

上再三慰劳之。

忠武节度使王沛薨。

庚申,以太仆卿高瑀为忠武节度使。

自大历以来,节度使多出禁军,其禁军大将资高者,皆以倍称之息贷钱于富室,以赂中尉,动逾亿万,然后得之,未尝由执政。

至镇,则重敛以偿所负。

及沛薨,裴度、韦处厚始奏以瑀代之。

中外相贺曰:“自今债帅鲜矣!

”五月,丙子,以天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以前横海节度副使李同捷为兗海节度使。

朝廷犹虑河南、北节度使构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宪诚同平章事。

丁丑,加卢龙李载义、平卢康志睦、成德王庭凑检校官。

盐铁使王播自淮南入朝,力图大用,所献银器以千计,绫绢以十万计。

六月,癸巳,以播为左仆射、同平章事。

秋,七月,癸酉,葬睿武昭愍孝皇帝于庄陵,庙号敬宗。

李同捷托为将士所留,不受诏。

乙酉,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奏请将本军三万人,自备五月粮以讨同捷,许之。

八月,庚子,削同捷官爵,命乌重胤、王智兴、康志睦、史宪诚、李载义与义成节度使李听、义武节度使张播各帅本军讨之。

同捷遣其子弟以珍玩、女妓赂河北诸镇,戊午,李载义执其侄,并所赂献之。

史宪诚与李全略为婚姻,及同捷叛,密以粮助之。

裴度不知其所为,谓宪诚无贰心。

宪诚遣亲吏至中书请事,韦处厚谓曰:“晋公于上前以百口保尔使主,处厚则不然,但仰俟所为,自有朝典耳!

”宪诚惧,不敢复与同捷通。

王庭凑为同捷求节钺不获,乃助之为乱,出兵境上以挠魏师。

又遣使厚赂沙陀酋长硃邪执宜,欲与之连兵,执宜拒不受。

冬,十月,天平、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击同捷,屡破之。

十一月,丙寅,重胤薨。

庚辰,以保义节度使李寰为横海节度使,从王智兴之请也。

十二月,庚戌,加王智兴同平章事。

◎太和二年戌申,公元八二八年春,三月,己卯,王智兴攻棣州,焚其三门。

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

辛已,上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昌平刘蕡对策极言其祸,其略曰:“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

”又曰:’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

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

”又曰:“忠贤无腹心之寄,阃寺恃废立之权,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

”又曰:“威柄陵夷,籓臣跋扈。

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以安君为名。

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

则政刑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于诸侯。

”又曰:“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

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

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矣。

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微弱。

强暴则贼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奸臣窃权而震主。

伏见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祸,不剪其萌。

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鸿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追矣。

”又曰:“臣闻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馀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而纪纲日紊,国祚日衰,奸宄日强,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

”又曰:“陛下诚能揭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则心无不达,行无不孚矣。

”又曰:“法宜画一,官宜正名。

今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实由兵农势异而中外法殊也。

”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

六军不主兵事,止于养勋阶。

军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职。

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

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

谋不足以剪除凶逆,而诈足以抑扬威福。

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轶里闾。

羁绁籓臣,干陵宰铺,隳裂王度,汩乱朝经。

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

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

有藏奸观衅之父,无伏节死难之义。

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

”又曰:“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

” 闰月,丙戌朔,史宪诚奏遣其子副大使唐、都知兵马使亓志绍将兵二万五千趣德州讨李同捷。

时宪诚欲助同捷,唐泣谏,且请发兵讨之。

宪诚不能违。

甲午,贤良方正裴休、李郃、李甘、杜牧、马植、崔玙、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

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等见刘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

诏下,物论嚣然称屈。

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

李郃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

”乃上疏,以为:“蕡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

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中良道穷,纲纪遂绝。

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

”不报。

蕡由是不得仁于朝,终于使府御史。

牧,佑之孙。

植,勋之子。

式,起之子。

慎由,融之玄孙也。

夏,六月,晋王普薨。

辛酉,赠悼怀太子。

初,萧太后幼去乡里,有弟一人。

上即位,命福建观察使求访,莫知所在。

有茶纲役人萧洪,自言有姊流落,商人赵缜引之见太后近亲吕璋之妻,亦不能辨,与之俱见太后。

上以为得真舅,甲子,以为太子洗马。

峰州刺史王升朝叛。

庚辰,安南都护武陵韩约讨斩之。

王庭凑阴以兵及盐粮助李同捷,上欲讨之。

秋,七月,甲辰,诏中书集百官议其事。

宰相以下莫敢违,卫尉卿殷侑独以为:“廷凑虽附凶徒,事未甚露,宜且含容,专讨同捷。

”己巳,下诏罪状廷凑,命邻道各严兵守备,听其自新。

九月,丁亥,王智兴奏拔棣州。

李寰自晋州兵赴镇,不戢士卒,所过残暴,至则拥兵不进,但坐索供馈。

庚寅,以寰为夏绥节度使。

甲午,诏削夺王庭凑官爵,命诸军四面进讨。

加王智兴守司徒,以前夏绥节度使傅良弼为横海节度使。

岳王绲薨。

庚戌,容管奏安南军乱,逐都护韩约。

冬,十月,洋王欣薨。

魏博败横海兵于平原,遂拔之。

十一月,癸未朔,易定节度使柳公济奏攻李同捷坚固寨,拔之。

又破其兵于寨东。

时河南、北诸军讨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胜,则虚张首虏以邀厚赏,朝廷竭力奉之,江、淮为之耗弊。

傅良弼至陕而薨。

乙酉,以左金吾大将军李祐为横海节度使。

甲辰,禁中昭德寺火,延及宫人所居,烧死者数百人。

十二月,丁已,王智兴奏兵马使李君谋将兵济河,破无棣。

壬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处厚薨。

李同捷军势日蹙,王庭凑不能救,乃遣人说魏博大将亓志绍使杀史宪诚父子取魏博。

志绍遂作乱,引所部兵二万人还逼魏州。

丁丑,命谏议大夫柏耆宣慰魏博,且发义成、河阳兵以讨志绍。

戊寅,以翰林学士路隋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辛已,史宪诚奏亓志绍兵屯永济,告急求援。

诏义成节度使李听帅沧州行营诸军以讨志绍。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二·唐纪五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摄提格,凡一年有奇。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中◎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秋,七月,甲辰,韦雍出,逢小将策马冲其前导。

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

河朔军士不贯受杖,不服。

雍以白弘靖,弘靖命军虞候系治之。

是夕,士卒连营呼噪作乱,将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货财、妇女,囚弘靖于蓟门馆,杀幕僚韦雍、张宗元、崔仲卿、郑埙、都虞候刘操、押牙张抱元。

明日,军士稍稍自悔,悉诣馆谢弘靖,请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不应,军士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

军中岂可一日无帅!

”乃相与迎旧将硃洄,奉以为留后。

洄,克融之父也,时以疾卧家,自辞老病,请使克融为之,众从之。

众以判官张彻长者,不杀。

彻骂曰:“汝何敢反,行且族灭!

”众共杀之。

壬子,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孝德皇帝。

赦天下。

甲寅,幽州监军奏军乱。

丁巳,贬张弘靖为宾客、分司。

己未,再贬吉州刺史。

庚申,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

悟以硃克融方强,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

”乃复以悟为昭义节度使。

辛酉,太和公主发长安。

初,田弘正受诏镇成德,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以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

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以为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

弘正四上表,不报。

不得已,遣魏兵归。

倰,沔之孙也。

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

河北将士颇不平。

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

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之种也,性果悍阴狡,潜谋作乱,每抉其细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发。

及魏兵去,壬戌夜,庭氵奏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

庭氵奏自称留后,逼监军宋惟澄奏求节钺。

八月,癸巳,惟澄以闻,朝廷震骇。

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

初,朝廷易置魏、镇帅臣,左金吾将军杨元卿上言,以为非便,又诣宰相深陈利害。

及镇州乱,上赐元卿白玉带。

辛未,以元卿为泾原节度使。

瀛莫将士家属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张良佐潜引硃克融兵入城,刺史吴晖不知所在。

癸酉,王庭凑遣人杀冀州刺史王进岌,分兵据其州。

魏博节度使李愬闻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将士曰:“魏人所以得通圣化,至今安宁富乐者,田公之力也。

今镇人不道,辄敢害之,是轻魏以为无人也。

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报之?

”众皆恸哭。

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将也,愬使以宝剑、玉带遗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剑创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剪庭凑!

”元翼以剑,带徇于军,报曰:“愿尽死!

”愬将出兵,会疾作,不果。

元翼,赵州人也。

乙亥,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

布固辞不获,与妻子宾客诀曰:“吾不还矣!

”悉屏去旌节导从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发徒跣,号哭而入,居于垩室。

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军乱,执观察使卢士玫及监军僚佐送幽州,囚于客馆。

王庭氵奏遣其将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各出兵临成德之境,若王庭凑执迷不复,宜即进讨。

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谋杀王庭凑,事泄,并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

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温造为起居舍人,充镇州四面诸军宣慰使,历泽潞、河东、魏博、横海、深冀、易定等道,谕以军期。

造,大雅之五世孙也。

己丑,以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

癸已,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

九月,乙已,相州军乱,杀刺史邢濋。

吐蕃遣其礼部尚书论讷罗来求盟。

庚戌,以大理卿刘元鼎为吐蕃会盟使。

壬子,硃克融焚掠易州、涞水、遂城、满城。

自定两税法以来,钱日重,物日轻,民所输三倍其初,诏百官议革其弊。

户部尚书杨于陵以为:“钱者所以权百货,留迁有无,所宜流散,不应蓄聚。

今税百姓钱藏之公府。

又,开元中天下铸钱七十馀炉,岁入百万,今才十馀炉,岁入十五万,又积于商贾之室及流入四夷。

又,大历以前淄青、太原、魏博贸易杂用铅铁,岭南杂用金、银、丹砂、象齿,今一用钱。

如此,则钱焉得不重,物焉得不轻!

今宜使天下输税课者皆用谷、帛,广铸钱而禁滞积及出塞者,则钱日滋矣。

”朝廷从之,始令两税皆输布、丝、纩。

独盐、酒课用钱。

冬,十月,丙寅,以盐铁转运使、刑部尚书王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使职如故。

播为相,专以承迎为事,未尝言国家安危。

以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

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幸得进。

时幽、镇兵势方盛,诸道兵未敢进,上欲功速成,宦官荐叔良,以为深州诸道行营节度使。

以牛元翼为成德节度使。

癸酉,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与吐蕃论讷罗盟于城西。

遣刘元鼎与讷罗入吐蕃,亦与其宰相以下盟。

乙亥,以沂州刺史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

先是,副使皆以文吏为之,上闻智兴有勇略,欲用之于河北,故是以宠之。

丁丑,裴度自将兵出承天军故关以讨王庭凑。

硃克融遣兵寇蔚州。

戊寅,王庭凑遣兵寇贝州。

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济败幽州兵于白石岭,杀千馀人。

庚辰,横海军节度使乌重胤奏败成德兵于饶阳。

辛巳,魏博节度使田布将全军三万人讨王庭凑,屯于南宫之南,拔其二栅。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咨访焉。

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

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

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

何者?

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

河朔逆贼,只乱山东。

禁闱奸臣,必乱天下。

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

小者臣与诸将必能剪灭,大者非陛下觉寤制断无以驱除。

今文武百寮,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奖用方深,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

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

臣素与佞幸亦无仇嫌,正以臣前请乘传诣阙,面陈军事,奸臣最所畏惮,恐臣发其过恶,百计止臣。

臣又请与诸军齐进,随便攻讨,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碍,逗遛日时。

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

但欲令臣失所,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

为臣事君,一至于此!

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

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

陛下倘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议,彼不受责,臣当伏辜。

”表三上,上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

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宦官受其赂,为之请,御史中丞牛僧孺固请诛之。

上曰:“直臣有才,可惜!

”僧孺对曰:“彼不才者,无过温衣饱食以足妻子,安足虑!

本设法令,所以擒制有才之人。

安禄山、硃泚皆才过于人,法不能制者也。

”上从之。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将全军救深州,诸军倚重胤独当幽、镇东南,重胤宿将,知贼未可破,按兵观衅。

上怒,丙戌,以杜叔良为横海节度使,徙重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灵武节度使李进诚奏败吐蕃三千骑于大石山下。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

时幽、镇兵攻棣州,平遣大将李叔佐将兵救之。

刺史王稷供馈稍薄,军士怨怒,宵溃,推廷崟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馀人,径逼青州。

城中兵少,不敌,平悉发府库及家财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战,大破之,斩廷崟,其党死者数千人。

横海节度使杜叔良将诸道兵与镇人战,遇敌辄北。

镇人知其无勇,常先犯之。

十二月,庚午,监军谢良通奏叔良大败于博野,失亡七千馀人。

叔良脱身还营,丧其旌节。

丁丑,义武节度使陈楚奏败硃克融兵于望都及北平,斩获万馀人。

戊寅,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兼深州行营节度使,代杜叔良。

自宪宗征伐四方,国用已虚,上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

执政乃议:“王庭氵奏杀田弘正而硃克融全张弘靖,罪有重轻,请赦克融,专讨庭氵奏。

”上从之。

乙酉,以硃克融为平卢节度使。

戊子,义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栅,斩获千馀人。

◎长庆二年壬寅,公元八二二年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

先是,弓高守备甚严,有中使夜至,守将不内,旦,乃得入,中使大诟怒。

贼谍知之,他日,伪遣人为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将遽内之,贼众随之,遂陷弓高。

又围下博。

中书舍人白居易上言,以为:“自幽、镇逆命,朝廷征诸道兵,计十七八万,四面攻围,已逾半年,王师无功,贼势犹盛。

弓高既陷,粮道不通,下博、深州,饥穷日急。

盖由节将太众,其心不齐,莫肯率先,递相顾望。

又,朝廷赏罚,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败衄者不闻得罪。

既无惩劝,以至迁延,若不改张,必无所望。

请令李光颜将诸道劲兵约三四万人从东速进,开弓高粮路,合下博诸军解深、邢重围,与元翼合势。

令裴度将太原全军兼招讨旧职,西面压境,观衅而动。

若乘虚得便,即令同力剪除。

若战胜贼穷,亦许受降纳款。

如此,则夹攻以分其力,招谕以动其心,必未及诛夷,自生变故。

又请诏光颜选诸道兵精锐者留之,其馀不可用者悉遣归本道,自守土疆。

盖兵多而不精,岂唯虚费资粮,兼恐挠败军陈故也。

今既只留东西二帅,请各置都监一人,诸道监军,一时停罢。

如此,则众齐令一,必有成功。

又,朝廷本用田布,令报父仇,今领全师出界,供给度支,数月已来,都不进讨,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

闻魏博一军,屡经优赏,兵骄将富,莫肯为用。

况其军一月之费,计实钱二十八万缗,若更迁延,将何供给?

此尤宜早令退军者也。

若两道止共留兵六万,所费无多,既易支持,自然丰足。

今事宜日急,其间变故远不可知。

苟兵数不抽,军费不减,食既不足,众何以安!

不安之中,何事不有!

况有司迫于供军,百端敛率,不许即用度交阙,尽许则人心无憀。

自古安危皆系于此,伏乞圣虑察而念之。

”疏奏,不省。

己亥,度支馈沧州粮车六百乘,至下博,尽为成德军所掠。

时诸军匮乏,供军院所运衣粮,往往不得至院,在涂为诸军邀夺,其悬军深入者,皆冻馁无所得。

初,田布从其父弘正在魏,善视牙将史宪诚,屡称荐,至右职。

及为节度使,遂寄以腹心,以为先锋兵马使,军中精锐,悉以委之。

宪诚之先,奚人也,世为魏将。

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固摇心。

布以魏兵讨镇,军于南宫,上屡遣中使督战,而将士骄惰,无斗志,又属大雪,度支馈运不继。

布发六州租赋以供军,将士不悦,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

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己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

”宪诚阴蓄异志,因众心不悦,离间鼓扇之。

会有诏分魏博军与李光颜,使救深州。

庚子,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

壬寅,至魏州。

癸卯,布复召诸将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曰:“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

若使复战,则不能也!

”布无如之何,叹曰:“功不成矣!

”即日,作遗表具其状,略曰:“臣观众意,终负国恩。

臣既无功,敢忘即死。

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者,义士忠臣皆为河朔屠害矣!

”奉表号器,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启父灵,抽刀而言曰:“上以谢君父,下以示三军。

”遂刺心而死。

宪诚闻布已死,乃谕其众,遵河北旧事。

众悦,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

戊申,魏州奏布自杀。

己酉,以宪诚为魏博节度使。

宪诚虽喜得旄钺,外奉朝廷,然内实与幽、镇连结。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简为横海节度使。

日简,本成德牙将也。

壬子,贬杜叔良为归州刺史。

王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官军三面救之,皆以乏粮不能进。

虽李光颜亦闭壁自守而已。

军士自采薪刍,日给不过陈米一勺。

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军中将士官爵皆复其旧。

以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俯、段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

”上方荒宴,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

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

及硃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

诏征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

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

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赢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

又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

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战。

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

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胤、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馀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

崔植、杜元颖、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

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硃克融、王庭氵奏以节钺授之。

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

硃克融既得旌节,乃出张弘靖及卢士玫。

丙寅,以牛元翼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左神策行营乐寿镇兵马使清河傅良弼为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镇遏使李寰为欣州刺史。

良弼、寰所戍在幽、镇之间,硃克融、王庭氵奏互加诱胁,良弼、寰不从,各以其众坚壁,贼竟不能取,故赏之。

丙子,赐横海节度使王日简姓名为李全略。

辛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植罢为刑部尚书,以工部侍郎元稹同平章事。

癸未,加李光颜横海节度、沧景观察使,其忠武、深州行营节度如故。

以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为德棣节度使。

时朝廷以光颜悬军深入,馈运难通,故割沧景以隶之。

王庭凑虽受旌节,不解深州之围。

丙戌,以知制诰东阳冯宿为山南东道节度副使,权知留后,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镇。

裴度亦与幽、镇书,责以大义。

硃克融即解围去,王庭凑虽引兵少退,犹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劝上雪王庭凑而罢兵。

丁亥,以度为司空、东都留守,平章事如故。

谏官争上言:“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

”上乃命度入朝,然后赴东都。

以灵武节度使李听为河东节度使。

初,听为羽林将军,有良马,上为太子,遣左右讽求之,听以职总亲军,不敢献。

及河东缺帅,上曰:“李听不与朕马,是必可任。

”遂用之。

昭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数众辱之,又纵其下乱法。

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

悟知之,讽其军士作乱,杀汶。

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悟曰:“公所为如是,欲效李司空邪!

此军中安知无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无笑公于地下乎!

”悟遂谢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初,上在东宫,闻天下厌苦宪宗用兵,故即位,务优假将卒以求姑息。

三月,壬辰朔,诏:“神策六军使及南牙常参武官具由历、功绩,牒送中书,量加奖擢。

其诸道大将久次及有功者,悉奏闻,与除官。

应天下诸军,各委本道据守旧额,不得辄有减省。

”于是商贾、胥吏争赂籓镇,牒补列将而荐之,即升朝籍。

奏章委职,士大夫皆扼腕叹息。

武宁节度副使王智兴将军中精兵三千讨幽、镇,节度使崔群忌之,奏请即用智兴为节度使,不则召诣阙,除以他官。

事未报,智兴亦自疑。

会有诏赦王庭凑,诸道皆罢兵,智兴引兵先期入境。

群惧,遣使迎劳,且使军士释甲而入。

智兴不从。

乙巳,引兵直进,徐人开门待之,智兴杀不同己者十馀人,乃入府牙,见群及监军,拜伏曰:“军众之情,不可如何!

”为群及判官、从吏具人马及治装,皆素所办也,遣兵卫送群,至埇桥而返。

遂掠盐铁院钱帛,及诸道进奉在汴中者,并商旅之物,皆三分取二。

丙午,加硃克融、王庭凑检校工部尚书。

上闻其解深州之围,故褒之,然庭凑之兵实犹在深州城下。

韩愈既行,众皆危之。

诏愈至境更观事势,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

死,臣之义。

”遂往,至镇,庭凑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馆,甲士罗于庭。

庭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曹所为,非庭凑心。

”愈厉声曰:“天子以尚书有将师材,故赐之节钺,不知尚书乃不能与健儿语邪!

”甲士前曰:“先太师为国击走硃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

”愈曰:“汝曹尚能记先太师则善矣。

夫逆顺之为祸福岂远邪!

自禄山、思明以来,至元济、师道,其子孙有今尚存仕宦者乎!

田令公以魏博归朝廷,子孙虽在孩提,皆为美官。

王承元以此军归朝廷,弱冠为节度使。

刘悟、李祐,今皆为节度使。

汝曹亦闻之乎!

”庭凑恐众心动,麾之使出,谓愈曰:“侍郎来,欲使庭凑何为?

”愈曰:“神策六军之六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耳!

尚书何为围之不置。

”庭凑曰:“即当出之。

因与愈宴,礼而归之。

未几,牛元翼将十骑突围出,深州大将藏平等举城降,庭凑责其久坚守,杀平等将吏百八十馀人。

戊申,裴度至长安,见上,谢讨贼无功。

先是,上诏刘悟送刘承偕诣京师,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

上问度:“宜如何处置?

”度对曰:“承偕在昭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悟在行营与臣书,具论其事。

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中,持悟书去,云‘欲自奏之’,不知尝奏不?

”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

”对曰:“悟武臣,不知事体。

然今事状藉藉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不能决,况悟当日单辞,岂能动圣听哉!

”上曰:“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

”对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应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则籓镇之臣。

孰不思为陛下效死!

非独悟也。

”上俯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今兹囚絷,太后尚未知之,况杀之乎。

卿更思其次。

”度乃与王播等奏请“流承偕于远州,必得出。

”上从之。

后月馀,悟乃释承偕。

李光颜所将兵闻当留沧景,皆大呼西走,光颜不能制,因惊惧成疾。

己酉,上表固辞横海节,乞归许州。

许之。

壬子,以裴度为淮南节度使,馀如故。

加刘悟检校司徒,馀如故。

自是悟浸骄,欲效河北三镇,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逊。

裴度之讨幽、镇也,回鹘请以兵从。

朝议以为不可,遣中使止之。

回鹘遣其臣李义节将三千人已至丰州北,却之,不从。

诏发缯帛七万匹以赐之,甲寅,始还。

王智兴遣轻兵二千袭濠州。

丙辰,刺史侯弘度弃城奔寿州。

言事者皆谓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

戊午,制留度辅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镇淮南,仍兼诸道盐铁转运使。

李寰帅其众三千出博野,王庭凑遣兵追之。

寰与战,杀三百馀人,庭凑兵乃还,馀众二千犹固守博野。

朝廷以新罢兵,力不能讨徐州,己未,以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

复以德棣节度使李全略为横海节度使。

夏,四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甲戌,以傅良弼、李寰为神策都知兵马使。

户部侍郎、判度支张平叔上言:“官自粜盐,可以获利一倍。

”又请“令所由将盐就村粜易。

”又乞“令宰相领盐铁使。

”又请“以粜盐多少为刺史、县令殿最。

”又乞“检责所在实户,据口团保,给一年盐,使其四季输价。

”又“行此策后,富商大贾或行财贿,邀截喧诉,其为首者所在杖杀,连状人皆杖脊。

”诏百官议其可否。

兵部侍郎韩愈上言,以为:“城郭之外,少有见钱籴盐,多用杂物贸易。

盐商则无物不取,或赊贷徐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

今令人吏坐铺自粜,非得见钱,必不敢受。

如此,贫者无从得盐,自然坐失常课,如何更有倍利!

又若令人吏将盐家至户到而粜之,必索百姓供应,骚扰极多。

又,刺史、县令职在分忧,岂可惟以盐利多少为之升黜,不复考其理行!

又,贫家食盐至少,或有淡食动经旬月,若据口给盐,依时征价,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此尤不可之大者也。

”中书舍人韦处厚议,以为:“宰相处论道之地,杂以鹾务,实非所宜。

窦参、皇甫镈皆以钱谷为相,名利难兼,卒蹈祸败。

又欲以重法禁人喧诉,夫强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

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矣。

”事遂寝。

平叔又奏征远年逋欠。

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征当州贞元二年逃户所欠钱四千馀缗,当州今岁旱灾,田损什九。

陛下奈何于大旱中征三十六年前逋负!

”诏悉免之。

邕州人不乐属容管,刺史李元宗以吏人状授御史,使奏之。

容管经略使严公素闻之,遣吏按元宗擅以罗阳县归蛮酋黄少度。

五月,壬寅,元宗将兵百人并州印奔黄洞。

王庭凑之围牛元翼也,和王傅于方欲以奇策于进,言于元稹,请“遣客王昭、于友明间说贼党,使出元翼。

仍赂兵、吏部令史伪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给赐。

”稹皆然之,有李赏者,知其谋,乃告裴度,云方为稹结客刺度,度隐而不发。

赏诣左神策告其事。

丁巳,诏左仆射韩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节度使硃克融进马万匹,羊十万口,而表云先请其直充犒赏。

三司按于方刺裴度事,皆无验。

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罢相,度为右仆射,稹为同州刺史。

以兵部尚书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党项寇灵州、渭北,掠官马。

谏官上言:“裴度无罪,不当免相。

元稹与于方为邪谋,责之太轻。

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长春宫使。

吐蕃寇灵武。

庚辰,盐州奏党项都督拔跋万诚请降。

壬午,吐蕃寇盐州。

戊子,复置邕管经略使。

初,张弘靖为宣武节度使,屡赏以悦军士,府库虚竭。

李愿继之,性奢侈,赏劳既薄于弘靖时,又峻威刑,军士不悦,愿以其妻弟窦瑗典宿直兵。

瑗骄贪,军中恶之。

牙将李臣则等作乱,秋,七月,壬辰夜,即帐中斩瑗头,因大呼,府中响应。

愿与一子逾城奔郑州。

乱兵杀其妻,推都押牙李为留后。

丙申,宋王结薨。

戊戌,宣武监军奏军乱。

庚子,李自奏已权知留后。

乙已,诏三省官与宰相议汴州事,皆以为宜如河北故事,授李节。

李逢吉曰:“河北之事,盖非获已。

今若并汴州弃之,则是江、淮以南皆非国家有也。

”杜元颖、张平叔争之曰:“奈何惜数尺之节,不爱一方之死乎!

”议未决,会宋、毫、颍三州刺史各上奏,请别命帅。

上大喜,以逢吉议为然,遣中使诣三州宣慰。

逢吉因请“以将军征入朝,以义成节度使韩充镇宣武。

充,弘之弟,素宽厚得众心。

脱旅拒,则命徐、许两军攻其左右而滑军蹙其北,充必得入矣。

”上皆从之。

丙午,贬李愿为随州刺史,以韩充为宣武节度兼义成节度使。

征李为右金吾将军,不奉诏。

宋州刺史高承简斩其使者,遣兵二千攻之,陷宁陵、襄邑。

宋州有三城,贼已陷其南城,承简保北二城,与贼十馀战。

癸丑,忠武节度使李光颜将兵二万五千讨李,屯尉氏。

兗海节度使曹华闻作乱,不俟诏,即发兵讨之。

遣兵三千人攻宋州,适至城下,丙辰,华逆击,破之。

丁已,李光颜败宣武兵于尉氏,斩获二千馀人。

八月,辛酉,大理卿刘元鼎自吐蕃还。

甲子,韩充入汴境,军于千塔。

武宁节度使王智兴与高承简共破宣武兵,斩首千馀级,馀众遁去。

壬申,韩充败宣武兵于郭桥,斩首千馀级,进军万胜。

初,李既为留后,以都知兵马使李质为腹心。

及除将军,不奉诏,质屡谏不听,会疽发于首,遣李臣则等将兵拒李光颜于尉氏。

既而官军四集,兵屡败,疾甚,悉以军事属李质,卧于家。

丙子,质与监军姚文寿擒,杀之。

诈为牒,追臣则等,至,皆斩之。

执四子送京师。

韩充未至,质权知军务,时牙兵三千人,日给酒食,物力不能支。

质曰:“若韩公始至而罢之,则人情大去矣!

不可留此弊以遗吾帅。

”即命罢给而后迎充。

丁丑,充入汴。

癸未,以韩充专为宣武节度使。

以曹华为义成节度使,高承简为兗、海、沂、密节度使,加李光颜兼侍中,以李质为右金吾将军。

韩充既视事,人心粗定,乃密籍军中为恶者千馀人,一朝,并父母妻子悉逐之,曰:“敢少留境内者斩。

”于是军政大治。

九月,戊子朔,浙西观察使京兆窦易直奏大将王国清作乱,伏诛。

初,易直闻汴州乱而惧,欲散金帛以赏军士,或曰:“赏之无名,恐益生疑。

”乃止。

而外已有知之者,故国清作乱,易直讨擒之,并杀其党二百馀人。

德州刺史王稷,承父锷馀赀,家富厚。

横海节度使李景略利其财,丙申,密教军士杀稷,屠其家,纳其女为妾,以军乱闻。

朝廷之讨李也,遣司门郎中韦文恪宣慰魏博,史宪诚表请授旌节,又于黎阳筑马头,为渡河之势,见文恪,辞礼倨慢。

及闻死,辞礼顿恭,曰:“宪诚,胡人,譬如狗,虽被捶击,终不离主耳。

” 冬,十一月,庚午,皇太后幸华清宫。

辛未,上自复道幸华清宫,遂畋于骊山,即日还宫。

太后数日乃返。

丙子,集王缃薨。

庚辰,上与宦者击球于禁中,有宦者坠马,上惊,因得风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闻上起居。

宰相屡乞入见,不报。

裴度三上疏请立太子,且请入见。

十二月,辛卯,上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悉去左右卫官,独宦者十馀人侍侧,人情稍安。

李逢吉进言:“景王已长,请立为太子。

”裴度请速下诏,副天下望。

上无言。

既而两省官亦继有请立太子者。

癸巳,诏立景王湛为皇太子。

上疾浸瘳。

是岁,初行《宣明历》。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