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十一·汉纪十三

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一零九年)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

”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

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

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

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

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

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

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

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

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

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氵具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

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氵具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

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氵具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

”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秋,作明堂于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

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

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

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

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

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也言擅赋法矣。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

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

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

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

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三年(癸酉,公元前一零八年)冬,十二月,雷。

雨雹,大如马头。

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

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

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

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

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

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氵具水西军,未能破。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氵具水。

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氵具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氵具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

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

”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

”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

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

王又不肯降。

”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

夏,尼溪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

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

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

诛成己。

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

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

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

相伤,以谷偿。

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

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

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

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

郡初取殒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

可贵哉,仁贤之化也!

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

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四年(甲戌,公元前一零七年)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

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

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

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

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五年(乙亥,公元前一零六年)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

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

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

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

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

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

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

起冢,象庐山。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六年(丙子,公元前一零五年)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

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

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

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

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

天子与群臣议,许之。

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

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

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

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

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

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

公主不听,上书言状。

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岑娶遂妻公主。

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

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欢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

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

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

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

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

多苜蓿,天马嗜之。

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

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

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一零四年)冬,十月,上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

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

然益遣,冀遇之。

乙酉,柏梁台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

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

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

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

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

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

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

”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

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

又有天灾,畜多死。

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

”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

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

无奈我何。

贰师马,宛宝马也。

”遂不肯予汉使。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

”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

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

”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

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

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

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

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

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

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

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

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佗罪而族。

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

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二年(戊寅,公元前一零三年)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

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

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

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屯首涕泣不肯起。

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

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

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

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

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

”引兵而还。

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

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

”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

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兒宽卒。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三年(己卯,公元前一零二年)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

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

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

时兵革之馀,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

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

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

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

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

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

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

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

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

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

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

及载Я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

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

至轮台,轮台不下。

攻数日,屠之。

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

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

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

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善马,汉兵宜解。

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

”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

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

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

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

孰计之,何从?

”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

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

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

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

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

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

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

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四年(庚辰,公元前一零一年)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

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

军还,入马千馀匹。

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

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

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

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

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

”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

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

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秋,起明光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一零零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

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

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

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

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

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

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

”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

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欲自杀。

胜、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张胜。

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

宜皆降之。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

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引佩刀自刺。

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气绝,半日复息。

惠等哭,舆归营。

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

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

”举剑欲击之,胜请降。

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

”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

”复举剑拟之,武不动。

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

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

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

”武不应。

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

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

”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

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

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

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独匈奴未耳。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

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

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

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氂。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九九年)春,上行幸东海。

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

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

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

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

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

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

”上曰:“将恶相属邪!

吾发军多,无骑予女。

”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

”上壮而许之。

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

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

”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

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

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

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

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

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

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

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

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

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

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

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

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

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

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

’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

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

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

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

”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

”遂遮道急攻陵。

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

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

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

”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

”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

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

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

”令军士人持二升Я,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

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

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

”遂降。

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边塞以闻。

上欲陵死战。

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

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

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

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

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

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

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

”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

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

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

道路不通。

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

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

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

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

故盗贼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

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

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胜之深纳其戒。

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

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馀人,后世其兴乎!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

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十二·汉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敦牂,凡十二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三年(癸未,公元前九八年)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杀,以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脩封,祀明堂,因受计。

还,祠常山,瘗玄玉。

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

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

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

赦天下。

秋,匈奴入雁门。

太守坐畏忄耎弃市。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四年(甲申,公元前九七年)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发天下七科讁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骑六万、步兵七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游击将军韩说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

因杅将军公孙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之,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

而单于以兵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

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馀日。

游击无所得。

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时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军无功还,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

”上于是族陵家。

既而闻之,乃汉将降匈奴者李绪,非陵也。

陵使人刺杀绪。

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

大阏氏死,乃还。

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

卫律常在单于左右。

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

夏,四月,立皇子髆为昌邑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九六年)春,正月,公孙敖坐妻为巫蛊要斩。

徙郡国豪杰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且鞮侯单于死。

有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

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

左贤王闻之,不敢进。

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

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

”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

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

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

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二年(丙戌,公元前九五年)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秋,旱。

赵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馀顷,因名曰白渠。

民得其饶。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三年(丁亥,公元前九四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宫。

二月,幸东海,获赤雁。

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还。

是岁,皇子弗陵生。

弗陵母曰河间赵婕妤,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

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

”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

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

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

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

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

上召充入见。

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

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

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

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

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

”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

”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四年(戊子,公元前九三年)春,三月,上行幸泰山。

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

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

甲申,修封。

丙戌,禅石闾。

夏,四月,幸不其。

五月,还,幸建章宫,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西至安定、北地。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九二年)春,正月,上还,幸建章宫。

三月,赵敬肃王彭祖薨。

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号淖子。

时淖姬兄为汉宦者,上召问:“淖子何如?

”对曰:“为人多欲。

”上曰:“多欲不宜君国子民。

”问武始侯昌,曰:“无咎无誉。

”上曰:“如是可矣。

”遣使者立昌为赵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

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

上怒,斩门候。

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

十一日乃解。

巫蛊始起。

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

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

发觉,下狱。

是时诏捕阳陵大侠硃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

后果得安世。

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

”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

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二年(庚寅,公元前九一年)春,正月,下贺狱,案验。

父子死狱中,家族。

以涿郡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

屈氂,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

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

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

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

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

为此者不得不劳民。

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

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

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

可以意晓之。

”大将军顿首谢。

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

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

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

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

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

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

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

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

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

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

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

”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

太子后知之,心衔文。

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

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

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

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

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

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

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

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

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

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

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

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

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

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

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

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

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

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

”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

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

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

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

当奏闻。

”太子惧,问少傅石德。

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

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

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

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

”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

不如归谢,幸得无罪。

”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

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

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

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

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

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

乃复乱吾父子也!

”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

长安扰乱,言太子反。

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

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

”乃使使召太子。

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

”上大怒。

丞相屈氂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

上问:“丞相何为?

”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

”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

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

”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

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

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

奸臣欲作乱。

”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

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

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

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

”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

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

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

安拜受节。

入,闭门不出。

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

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

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

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

”丞相释仁。

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

大夫何以擅止之?

”胜之惶恐,自杀。

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

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

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

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

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

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

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

父慈,母爱,子乃孝顺。

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

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

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

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

臣窃以为无邪心。

《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

恺悌君子,无信谗言。

谗言罔极,交乱四国。

’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

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

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

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

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

”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显言赦之也。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

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

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

八月,辛亥。

吏围捕太子。

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

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踏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

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

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

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

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癸亥,地震。

九月,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立赵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

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三年(辛卯,公元前九零年)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

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匈奴单于闻汉兵大出,悉徙其辎重北邸郅居水。

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

单于自将精兵渡姑且水。

商丘成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

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馀骑追汉军,转战九日,至蒲奴水。

虏不利,还去。

马通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将二万馀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

通无所得失。

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马通军,遣开陵侯成娩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兵共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

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峡,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

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氂为祖道,送至渭桥。

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

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

”屈氂许诺。

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

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

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

六月,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

贰师妻子亦收。

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

”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

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

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

”谋共执贰师。

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

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

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

贰师遂降。

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

宗旅行遂灭。

秋,蝗。

九月,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言使督盗贼。

淮阳太守田广明觉知,发兵捕斩焉。

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

圉守尉魏不害等诛之。

封不害等四人为侯。

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

上颇知太子惶恐无它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

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

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

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

”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

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四年(壬辰,公元前八九年)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

群臣谏,上弗听。

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

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二月,丁酉,雍县无云如雷者三,陨石二,黑如黳。

三月,上耕于距定。

还,幸泰山,脩封。

庚寅,祀于明堂。

癸己,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

”上曰:“大鸿胪言是也。

”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

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

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

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

”夏,六月,还,幸甘泉。

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

千秋无它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

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俞于前后数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

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

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

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轮台西于车师千馀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

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

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

’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馀。

’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

’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

封,诸将贰师最吉。

’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

今计谋、卦兆皆反缪。

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

’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

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

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

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臣光曰:天下信未尝无士也!

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

及后息民重农,而赵过之俦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

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其无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卫律害贰师之宠,会匈奴单于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何故不用?

’”于是收贰师。

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

”遂屠贰师以祠。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八八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髆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相善。

及卫太子起兵,何罗弟通以力战封重合侯。

后上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

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

何罗亦觉日磾意,以故久不得发。

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磾小疾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

明旦,上未起,何罗无何从外入。

日磾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

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厢上,见日磾,色变。

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

日磾得抱何罗,因传曰:“马何罗反!

”上惊起。

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磾,上勿格。

日磾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

穷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

上怒,斩其使于北阙。

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

上由是恶旦。

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时钅句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

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

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

后数日,帝谴责钅句弋夫人。

夫人脱簪珥,叩头。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

”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

”卒赐死。

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

”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

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

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

汝不闻吕后邪!

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二年(甲午,公元前八七年)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

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

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

且使匈奴轻汉矣!

”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

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

光出入禁闼二十馀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

为人沈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

日磾在上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

赐出宫女,不敢近。

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

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

日磾长子为帝弄儿,帝甚爱之,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

日磾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

上闻之,大怒,日磾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

上甚哀,为之泣。

已而心敬日磾。

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为未央厩令。

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邪!

”欲下吏。

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

”言未卒,泣数行下。

上以为爱己,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

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

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入殡未央宫前殿。

帝聪明能断,善用人,行法无所假贷。

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

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

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系狱。

廷尉以公主子上请。

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

”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属我。

”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

又下负万民。

”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待诏东方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

臣朔奉觞昧死再拜上万岁寿!

”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

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

兴太修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

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

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戊辰,太子即皇帝位。

帝姊鄂邑公主共养省中,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共领尚书事。

光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

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欲收取玺。

郎不肯授,光欲夺之。

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

”光甚谊之。

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

众庶莫不多光。

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

济北王宽坐禽兽行自杀。

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

发军屯西河,左将军桀行北边。

资治通鉴·卷二十三·汉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敦牂,凡十二年。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八六年)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

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秋,七月,赦天下。

大雨,至于十月,渭桥绝。

武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

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

”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

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

”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

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

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

”旦即与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

天下宜共伐之!

”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

泽谋归发兵临菑,杀青州刺史隽不疑。

旦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发民大猎以讲士马,须期日。

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

会缾侯成知泽等谋,以告隽不疑。

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

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

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

而泽等皆伏诛。

迁隽不疑为京兆尹。

不疑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

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

活几何人?

”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异于他时。

或无所出,母怒,为不食。

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九月,丙子,秺敬侯金日磾薨。

初,武帝病,有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

皆以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

日磾以帝少,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

及日磾病困,光白封,日磾卧受印绶。

一日薨。

日磾两子赏、建俱侍中,与帝略同年,共卧起。

赏为奉车,建驸马都尉。

及赏嗣侯,佩两绶,上谓霍将军曰:“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

”对曰:“赏自嗣父为侯耳。

”上笑曰:“侯不在我与将军乎?

”对曰:“先帝之约,有功乃得封侯。

”遂止。

闰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疾苦、冤、失职者。

冬,无冰。

孝昭皇帝上始元二年(丙申,公元前八五年)春,正月,封大将军光为博陆侯,左将军桀为安阳侯。

或说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

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

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

如是,则可以免患。

”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孙辟强及宗室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

三月,遣使者振贷贫民无种、食者。

秋,八月,诏曰:“往年灾害多,今年蚕、麦伤,所振贷种、食勿收责,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馀年,匈奴马畜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常有欲和亲意,未能得。

狐鹿孤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

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

是岁,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

”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

左贤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

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

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复肯会龙城,匈奴始衰。

孝昭皇帝上始元三年(丁酉,公元前八四年)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

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

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

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内之宫中。

光以为尚幼,不听。

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安素与外人善,说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

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

”外人喜,言于长主。

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婕妤,安为骑都尉。

孝昭皇帝上始元四年(戊戌,公元前八三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

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

冬,遣大鸿胪田广明击之。

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弃市。

是岁,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孝昭皇帝上始元五年(己亥,公元前八二年)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

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

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

公车以闻。

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

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

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

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

”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

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

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遂送诏狱。

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

”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为不及也。

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

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

”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

坐诬罔不道,要斩。

夏,六月,封上官安为桑乐侯。

安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

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

”子病死,仰而骂天。

其顽悖如此。

罢儋耳、真番郡。

秋,大鸿胪广明、军正王平击益州,斩首、捕虏三万馀人,获畜产五万馀头。

谏大夫杜延年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数为大将军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

”光纳其言。

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孝昭皇帝上始元六年(庚子,公元前八一年)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

”桑弘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

”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初,苏武既徙北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

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武在汉,与李陵俱为侍中。

陵降匈奴,不敢求武。

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

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

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杀。

来时,太夫人已不幸。

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

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馀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

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

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

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

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

”武曰:“武父子无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

今得杀身自效,虽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

子为父死,无所恨。

愿勿复再言!

”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

”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

”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

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

”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以武帝崩。

武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

及壶衍鞮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

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

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

”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

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

”乃归武及马宏等。

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

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

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

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

陵虽驽怯,令汉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

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

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

”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既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

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

”遂死于匈奴。

夏,旱。

秋,七月,罢榷酤官,从贤良、文学之议也。

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霍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业焉。

诏以钩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功,立以为钩町王。

赐田广明爵关内侯。

孝昭皇帝上元凤元年(辛丑,公元前八零年)春,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皆免刑,击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八月,改元。

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

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

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

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

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

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

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

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

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

于是盖主、桀、安、弘羊皆与旦通谋。

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馀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弘羊等。

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

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

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

又擅调益莫府校尉。

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

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

”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

上问:“大将军安在?

”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

”有诏:“召大将军。

”光入,免冠、顿首谢。

上曰:“将军冠!

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

”光曰:“陛下何以知之?

”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

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

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

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

”上不听。

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

汉昭帝是也。

周成王有惭德矣。

高祖、文、景俱不如也。

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

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

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

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

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戮三公。

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

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

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

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

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

”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讠雚不可止。

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

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

”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

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

”令群臣皆装。

安又谋诱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

或曰:“当如皇后何?

”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

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

此百世之一时也!

”会盖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

敞素谨,畏事,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谏大夫杜延年。

延年以闻。

九月,诏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

盖主自杀。

燕王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

”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

”王忧懑,置酒与群臣、妃妾别。

会天子以玺书让旦,旦以绶自绞死,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馀人。

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量谥曰刺王。

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霍光外孙,故得不废。

庚午,右扶风王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封杜延年为建平侯。

燕仓为宜城侯。

故丞相征事任宫捕得桀,为弋阳侯。

丞相少史王山寿诱安入府,为商利侯。

久之,文学济阴魏相对策,以为:“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

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

”乃擢义子延寿为谏大夫。

大将军光以朝无旧臣,光禄勋张安世自先帝时为尚书令,志行纯笃,乃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以自副焉。

安世,故御史大夫汤之子也。

光又以杜延年有忠节,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

光持刑罚严,延年常辅之以宽。

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

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

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

或抵其罪法。

是岁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

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

汉无所失亡。

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

发人民屯瓯脱。

孝昭皇帝上元凤二年(壬寅,公元前七九年)夏,四月,上自建章宫徙未央宫。

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以备奔走。

欲求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

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

汉亦羁縻之。

孝昭皇帝上元凤三年(癸卯,公元前七八年)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

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

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立”。

符节令鲁国眭弘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

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

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

”弘坐设妖言惑众伏诛。

匈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

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

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

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

属国义渠王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

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燕、盖之乱,桑弘羊子迁亡,过父故吏侯史吴,后迁捕得,伏法。

会赦,侯史吴自出系狱。

廷尉王平与少府徐仁杂治反事,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

后侍御史治实,以“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

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

”奏请覆治,劾廷尉、少府纵反者。

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

恐大将军光不听,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

议者知大将军指,皆执吴为不道。

明日,千秋封上众议。

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狱。

朝廷皆恐丞相坐之。

太仆杜延年奏记光曰:“吏纵罪人,有常法。

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

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

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

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

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

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讙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

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

”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轻重,卒下之狱。

夏,四月,仁自杀,平与左冯翊贾胜胡皆要斩。

而不以及丞相,终与相竟。

延年论议持平,合和朝廷,皆此类也。

冬,辽东乌桓反。

初,冒顿破东胡,东胡馀众散保乌桓及鲜卑山为二族,世役属匈奴。

武帝出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

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

至是,部众渐强,遂反。

先是,匈奴三千馀骑入五原,杀略数千人。

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

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

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

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

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

”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

匈奴闻汉兵至,引去。

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

即后匈奴,遂击乌桓。

”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馀级,获三王首。

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孝昭皇帝上元凤四年(甲辰,公元前七七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

时政事壹决大将军光。

千秋居丞相位,谨厚自守而已。

夏,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

上及群臣皆素服,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成。

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

会赦,太常轑阳侯德免为庶人。

六月,赦天下。

初,杅冞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

贰师击大宛还,将赖丹入至京师。

霍光用桑弘羊前议,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

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

”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

楼兰王死,匈奴先闻之,遣其质子安归归,得立为王。

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王辞不至。

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

又数为官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

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

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

骏马监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诏因令责楼兰、龟兹。

介子至楼兰、龟兹,责其王,皆谢服。

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会匈奴使从乌孙还,在龟兹,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

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覆,而不诛,无所惩艾。

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

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于是白遣之。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

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

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

”即出金、币以示译。

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

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

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

”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匈,立死。

其贵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

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

”介子遂斩王安归首,驰传诣阙,县首北阙下。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

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

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

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

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

”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

今楼兰王既服其罪,又从而诛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怀矣。

必以为有罪而讨之,则宜陈师鞠旅,明致其罚。

今乃遣使者诱以金币而杀之,后有奉使诸国者,复可信乎!

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

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孝昭皇帝上元凤五年(乙巳,公元前七六年)夏,大旱。

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诉薨。

孝昭皇帝上元凤六年(丙午,公元前七五年)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夏,赦天下。

乌桓复犯塞,遣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之。

冬,十一月,乙丑,以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蔡义为御史大夫。

资治通鉴·卷二十四·汉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协洽,尽昭阳赤奋若,凡七年。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七四年)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

夏,四月,癸来,帝崩于未央宫。

无嗣。

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

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

光内不自安。

朗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嗣。

”言合光意。

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

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

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

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

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街,驰骋不止,口倦虖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虖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

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勤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街橛之间哉!

休则俯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

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

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

恩爱行义,纤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

”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其忠,数辅吾过。

”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后复放纵自若。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

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

”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为哭?

”遂曰:“臣痛社稷危也!

愿赐清闲,竭愚!

”王辟左右。

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

”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似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

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

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

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成,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

”王许之。

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

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

”后又闻人声曰:“熊!

”视而见大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之宫室,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

”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来!

”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

大王不说。

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

愿王内自揆度。

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

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

大王位于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

”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

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

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

”王终不改节。

及征书至,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

其日中,王发。

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

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

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

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

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

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

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

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

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

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

至湖,使者以让相安乐。

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

”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

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

”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

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

且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

此长安东郭门也。

”王曰:“我嗌痛,不能哭。

”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

”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

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

”王曰:“诺。

”到,哭如仪。

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

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

相安乐迁长乐卫尉。

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

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

古制宽,大臣有隐退。

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

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籓。

恺悌君子,毋信谗言。

’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

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

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

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

臣当先逐矣。

”王不听。

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犹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

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

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

”王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

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

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

陛下出,欲何之?

”王怒,谓胜为礻夭言,缚以属吏。

吏白霍光,光不举法。

光让安世,以为泄语。

安世实不言。

乃召问胜。

胜对言:“在《鸿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

’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

”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

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

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

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

”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

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

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

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

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

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

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敛斩之!

”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

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

”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

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

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

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

王曰:“何为?

”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

”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

”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

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馀人,皆送廷尉诏狱。

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

光敕左右:“谨宿卫!

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

”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

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

”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

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

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

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

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馀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

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

’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

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

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

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

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

’……”太后曰:“止!

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

”王离席伏。

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

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

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

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

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

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

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

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

“五辟之属,莫大不孝。

”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

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

’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

”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

’”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

”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

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

”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

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

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

”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

请徒王贺汉中房陵县。

”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

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

国除,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馀人。

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

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

”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

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

”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生子进,号史皇孙。

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号皇曾孙。

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

故廷尉监鲁国丙吉受诏治巫蛊狱,吉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谓城胡组、淮阳郭征卿,令乳养曾孙,置闲燥处。

吉日再省视。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

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

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

”相守至天明,不得入。

穰还,以闻,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

”因赦天下。

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

”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

京兆尹不受,复还。

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养月,乃遣组去。

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

”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

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

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

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

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

既壮,贺欲以女孙妻之。

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

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

”于是贺止。

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内侯,可妻也。

”广汉许诺。

明日,妪闻之,怒。

广汉重令人为介,遂与曾孙。

贺以家财聘之。

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海澓中翁,高材好学。

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俱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

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在下杜。

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

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

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

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

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

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

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

”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

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

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

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

已而群臣奏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

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

”奏虽寝,然朝廷肃然敬惮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义为丞相。

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奭。

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婕妤。

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

上乃诏求微时故剑。

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

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

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

岁馀,乃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归长乐宫。

长乐宫初置屯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孝昭皇帝下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七三年)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

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

车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

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

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

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

其议谥,置园邑。

”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

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

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

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

”皆改葬焉。

秋,七月,诏立燕刺王太子建为广阳王。

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

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

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宽和为名。

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以为廷尉正。

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孝昭皇帝下本始二年(己酉,公元前七二年)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

昭帝之丧,大司农僦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

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

延年抵曰:“无有是事!

”光曰:“即无事,当穷竟!

”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义,以功覆过。

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

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

愿以愚言白大将军。

”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

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

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

”田大夫使人语延年。

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

”即闭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

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

闻鼓声,自刎死。

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励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未称,联甚悼焉。

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

”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

”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

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

”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

”胜曰:“诏书不可用也。

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

议已出口,虽死不悔!

”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

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

俱下狱。

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

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

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

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胜贤其言,遂授之。

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

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

”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

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

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

”汉养士马,议击匈奴。

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

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

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

’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

”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

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馀骑,出西河。

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馀骑,出张掖。

前将军韩增三万馀骑,出云中。

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馀骑,出酒泉。

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馀骑,出五原。

期以出塞各二千馀里。

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孝昭皇帝下本始三年(庚戌,公元前七一年)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

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

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

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

”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

”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

”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

”衍曰:“何谓邪?

”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

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

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

”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可?

”显曰:“在少夫为之耳。

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

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

”衍良久曰:“愿尽力!

”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

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

”对曰:“无有。

”遂加烦懑,崩。

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

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

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

”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

会奏上,光署衍勿论。

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

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

夏,五月,军罢。

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馀级。

前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馀级。

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馀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馀级。

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

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

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

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

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主可。

祁连不听,遂引兵还。

虎牙将军出塞八百馀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馀级,引兵还。

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

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馀万头。

乌孙皆自取所虏获。

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

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

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

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

帝不许。

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

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

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

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

”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

”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

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馀,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

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

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

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

其后汉出三千馀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

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是岁,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

颍川俗,豪桀相朋党。

广汉为缿筒,受吏民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

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

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

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

其或负者。

辄收捕之,无所逃。

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

尤善为钅句距以得事情,闾里铢两之奸皆知之。

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

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

其发奸扌适伏如神。

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

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孝昭皇帝下本始四年(辛亥,公元前七零年)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

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

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矣。

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馀人。

北海、琅邪坏祖宗庙。

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傅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毋有所讳。

令三辅、太常、内郡国贤举良方正各一人。

大赦天下。

上素服,避正殿五日。

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

上亦以是亲信之。

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

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

臣以为可传,故传耳。

”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

”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

年九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

儒者以为荣。

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馀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糜尽,废徙上庸。

自杀。

孝昭皇帝下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六九年)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附肋之,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

”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

冬,十一月,延寿自杀。

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岁,于定国为廷尉。

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

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

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孝昭皇帝下地节二年(癸丑,公元前六八年)春,霍光病笃。

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

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

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

三月,庚午,光薨。

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舆制度,谥曰宣成侯。

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

下诏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籓国,毋空大位,以塞争权。

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

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

”上亦欲用之。

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凤皇集鲁,群鸟从之。

大赦天下。

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

魏相因昌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

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

今光死,子复为右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

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

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

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

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

枢机周密,品式备备,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

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必然。

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

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

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

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

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

是以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

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

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

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

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

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

”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

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

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

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

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者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

其秋,匈奴前所得西辱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萧洒桐庐郡十绝其二

〔范仲淹〕 〔宋〕

萧洒桐庐郡,开轩即解颜。

劳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

浣溪沙·春点疏梅雨后枝

〔姜夔〕 〔宋〕

其一 春点疏梅雨后枝,剪灯心事峭寒时。

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

东风落靥不成归。

其二 春点疏梅雨后枝。

剪灯心事峭寒时。

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

东风落靥不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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