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微之文

译文

维太和五年岁次己亥十月乙丑朔十七日辛巳，中大夫守河南尹上柱国晋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白居易，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相国鄂岳节度使赠尚书右仆射元相微之。维太和五年十月十七日，我受封为中大夫，担任河南尹，晋陵县开国的男子食邑三百户的官职，受赐了紫金鱼袋。我以清酌作为祭奠，敬祭给已故的恩师鄂岳节度使赠尚书右仆射元相微。惟公家积善庆，天钟粹和，生为国桢，出为人瑞，行业志略，政术文华，四科全才，一时独步。虽历将相，未尽谟猷，故风声但树于藩方，功利不周于夷夏。噫！苍生之不遇也，在公岂有所不足耶？《诗》云：「淑人君子，胡不万年？」又云：「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此古人哀惜贤良之恳辞也。若情理愤痛，过于斯者，则号呼抑郁之不暇，又安可胜言哉？惟您品德端正，作为君子，为公家积累了善行的庆典，得到了天的钟声的护佑。您生为国家的中枢，出仕成为人才的瑰宝，行业志向高远，治理国家的才能卓越，涵盖了各个科目的才华出众，一时独步。虽然历任重臣，但未能完全发挥谋略，只是在边境地区有声望，功利并未扩及夷夏之间。哎呀！这是天下人对您的珍惜之情，公岂有什么不足之处呢？《诗经》上说：“像您这样的贤人，怎么不活上万年呢？”又说：“如果能够救赎他，人百人都会去救赎。”这是古人为贤良人物表达的哀叹之辞。若是情理之中的愤痛过于激烈，超过了所能承受之度，又怎么能够言辞胜过呢？呜呼微之！贞元季年，始定交分，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胶漆，未足为喻，死生契阔者三十载，歌诗唱和者九百章，播于人间，今不复叙。唉呀微之！贞元季年，我们开始划定交情，行动和生活都不一样，无所不有。金石胶漆的事情，不值得一提，生死契阔已有三十年，唱歌、写诗的时候也有九百章，传播于世，今天就不再细述了。至于爵禄患难之际，寤寐忧思之间，誓心同归，交感非一，布在文翰，今不重云。唯近者公拜左丞，自越过洛，醉别愁泪，投我二诗云：「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又曰：「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吟罢涕零，执手而去。私揣其故，中心惕然。关于官职升迁和困难时刻，我日夜思念，发誓要和您归来相守，深恩交感不只一次，都写在文章中，今天就不再重复了。最近您来拜访担任左丞官，越过洛水，醉别时愁眼泪如雨，给我留下了两首诗：「君应该怪我留连久，我想和你离别着实不易。白发老伴渐渐减少，明天恐怕无法再有此欢乐。」还说：「自从认识您后已经三次分别，这次我变得白发苍苍了。恋君而不离，必定会再见面的，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相见了吗？」吟罢，眼泪流淌，牵着手走了。我私自揣测其中原因，内心警惕。及公捐馆于鄂，悲讣忽至，一恸之后，万感交怀，覆视前篇，词意若此，得非魂兆先知之乎？无以寄悲情，作哀词二首，今载于是，以附奠文。其一云：「八月凉风吹白幕，寝门廊下哭微之。妻孥亲友来相吊，唯道皇天无所知。」其二云：「文章卓荦生无敌，风骨精灵殁有神。哭送咸阳北原上，可能随例作埃尘。」呜呼微之！当您离开鸿馆、前往鄂时，悲伤和丧讯突然到来，一番悲恸之后，万感交集，回顾之前的篇章，词意如此相似，难道不是灵魂的预示吗？无法用言辞表达悲情，写下了两首悼词，现在附于祭文之上。其中一首说：「八月凉风吹动帷幕，我在寝门廊下为你哭泣。妻子、儿女和亲友都来吊唁，只有皇天无所知。」另一首说：「您的文章卓越，生而无敌，风骨精灵的您竟凋谢了，有神的存在消失了。为您送别在咸阳北原上，可能会随例成为尘土。」唉呀微之！始以诗交，终以诗诀，弦笔两绝，其今日乎？呜呼微之！三界之间，谁不生死，四海之内，谁无交朋？然以我尔之身，为终天之别，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呜呼微之！六十衰翁，灰心血泪，引酒再奠，抚棺一呼。《佛经》云：「凡有业结，无非因集。」与公缘会，岂是偶然？多生以来，几离几合，既有今别，宁无后期？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呜呼微之！言尽于此。尚飨。我们初以诗相交，最终也以诗作别，弦笔已成佳绝，如今的情况如何呢？唉呀微之！在三界之间，谁不会生死，四海之内，谁没有交朋友呢？然而，我和您之间的离别却是永绝，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还未死去的人又如何生存呢？唉呀微之！我这六十岁的沧桑之人，心中灰败，眼中充满泪水，再次举杯奠酒，抚摸棺材一呼。《佛经》中说：“所有的因果结缘，都不是偶然的。”我与您的相遇，岂是偶然？历经多世的分离与相聚，既有了今天的别离，何必没有未来呢？即使您不归来，我也会继续前行，哪里有有形体离去却留下影子的呢？皮毛离去，而毛依然存在的事情呢？唉呀微之！言辞到此为止。请享用。